他共事过的大臣们更知道,玉面铁心的御史成了皇上,只会更加雷厉风行吧。
“如何,众卿家对此都有何看法啊?”舒沁批完了另外几份奏折,又把最开始的一篇文章抽到最上面,抬头扫视下面的人。
那是一篇檄文,正是昨日璟王兵变时所发的声讨舒沁的檄文。虽然估摸着这些大臣们应该已经有所耳闻,舒沁还是在早朝一开
始便令太监当众宣读。其内容也不过就是痛斥舒沁狼子野心,否定他的皇族身份,并极其生动形象地叙述了舒沁是如何设计陷
害万俟珅、迫害万俟玥最后登上皇位。总的一句,璟王起兵,是要“灭逆贼,救前帝,复大离”。
面对这样一篇檄文,身为新朝的大臣,除了破口痛骂是无稽之谈,要求皇上立刻派兵诛之,还能怎样呢?偏生舒沁不要听这些
,非要大臣撇开事实,光从檄文本身来谈谈自己的看法,这叫人如何开口。
许久没有人回应,舒沁也不着急,自己又扫了几眼这文,随意挑了些句子自己读了出来,然后道:“朕以为,这几句就写得很
不错,启承上文,既融入了感情,又言之有理。这气势,这笔锋,足以震撼人心了。若朕也是街头热血的无知少年,想必一定
是义愤填膺挥剑投奔叛军了。”
可能还不能肯定上位者说的到底是正话反话,下面没有一个人敢接话。
“不仅如此,仔细想想,这上面所述的事情,虽都无事实根据,却是合情合理,任何一个不知内情的人,大概都会往这上面去
想吧。老实说,你们当中,竟没有人曾有过与此类似的想法吗?”
骤然有人变了脸色,也有成精的老狐狸面不改色,只是额上微微现出了些水光。纵是下面的人再怎么费力掩饰,身处上位的舒
沁,是看得一清二楚。不过他没有点破,只是淡淡带过,道:“连朕自己都怀疑的事,也难怪外人如何想了。要控制人的行动
容易,可要控制人的思想,真是难上加难。这点道理,朕也是懂的。”
“皇上英明。”松了一口气庆幸逃过一劫的人纷纷抢着呼喊皇上英明。
舒沁好耐心地等所有人都表达完对他的崇敬之情之后,又缓缓道:“在场的各位都是有识之士,能够审时度势,明辨事理,自
然知道何为真,何为假。不过,天下总会有些不知真相的人,受此谣言的蛊惑,做些不利于我大离的事。若是百姓都听信于此
,岂不天下大乱了?”
“民心所向,莫能与敌,皇上不能轻视,应及早安定民心。”一直在旁边悠闲地向看好戏般的宋岳臻见无人应答,不紧不慢地
开了口。
“宋爱卿有何良策?”舒沁看向宋岳臻一脸真诚求教。
宋岳臻毕竟已经三朝为官,一早看出了舒沁的用意,也早已想好了对策,答道:“要消去民众疑虑,皇上不如针对此檄文下召
,阐明真相;同时下令捉拿璟王,同谋者按同罪论处,对其麾下普通士兵,则宜招安为重,以减小战事。那些搬弄是非散布谣
言者,也应严惩。至于其他,臣以为皇上新近制定的均田制和两税法,对于百姓有极大益处,如能按实执行,必能安定人心。
”
“宋爱卿所言正是朕心中所想。给几个周边郡县的圣旨,朕昨夜已经令人快马送出。京城最易起骚乱,于晋毅,这几日你加派
人手巡城,一经发现有人散布谣言或是企图投靠叛军,不用上报,马上处理。若有刁民煽风点火意图以此生事,一定严惩不贷
。”
“臣领旨。”于晋毅已经恢复了以往的神采,立刻下跪领旨,语气虔诚而坚决,令舒沁相当满意。
“还有,关于起草诏书一事,琰王,交给你去做可好?”
虽说是询问的语气,但谁又能在朝堂上拒绝一个皇帝呢?尤其,他似乎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于是,万俟琰同样下跪领旨。此时舒沁的角度望过去,恰好能看到站在万俟琰背后一个人用怨恨的目光注视着万俟琰。
那是内务府刘静堂。曾经也是各颇有才气的文人名士,无奈在官场二十年,只染了一身财气和满腹的阴谋诡计。他是个善于看
风向的人,当初本是珅王的手下,后来立刻向舒沁投了诚。他的暗地手段,在和珅王的明争暗斗里也献了不少功。舒沁登基后
,也如他所愿把内务府交给了他。
舒沁自然是知道他的性格的,于是同样派了万俟琰处处压制他。以万俟琰的个性,想他刘静堂也榨不出多少油水来。对于视财
如命的他,万俟琰,可真是算是切肤之痛,噬骨之恨了。
这种事情在这朝廷里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舒沁看着万俟琰突然想起翠微来,又想到这刘静堂别的不多就多些龌龊手段
,暗中害人,于是开了口:“刘爱卿可是对朕的决定有何异议?”
“臣惶恐,不知皇上所指何意?”
“看刘爱卿盯着琰王的样子,是在告诉朕刘爱卿才是拟旨的最佳人选么?”
“臣不敢。”明显感觉到舒沁是在故意找自己麻烦,刘静堂也不好点明,只能沉默。
“说起来,刘爱卿当年也曾为先帝拟过旨,想来一定是文采卓越的,只是许久未曾执笔,不知是否依旧。”
“臣请求皇上收回旨意,由刘大人拟旨。”万俟琰突然插了进来。
“不不不,还是由琰王爷执笔为好……”
“刘大人……”
又是一番争论,最终,自然还是由万俟琰来拟旨。虽然这刘静堂压根就没想过要来插一手,不过满朝大臣都知道了他与万俟琰
之间的间隙。以后,不管万俟琰出了什么意外,第一个被怀疑的就也就是刘静堂了。所以他应该暂时不敢动万俟琰。
舒沁暗中叹了口气,突然觉得有些倦了。现在才知道,身处上位,想要护个人是这么难这么累。而万俟玥就是这样拼命周旋着
护着所有的人吧。自己是否曾经,也是玥保护下的一个人呢?
那么现在,换我来保护你了,玥。
六、约定
“皇上有旨,舒翎觐见。”
舒沁本来似乎是愁眉不展地看着什么,听到舒翎进来,立刻换了表情,却还是被舒翎觉察到了。
“遇到了什么事,如此费心?”见太监宫女都已经退下,舒翎也放松了语气。
“不是什么大事。”舒沁在朝堂上便是那一副一切都已经了若指掌无需挂心的模样,倒是给了不少年轻官员信心,但舒翎看得
出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再怎么说你也算是我一手带大的,你也用不着隐瞒了,至少,我可以帮你分担些。”
舒沁看着舒翎慈爱坚定的眼神,心里倒是的确有些依靠的温暖。于是将手下传来的书信递给他,道:“这个玮王,果然不简单
,宫里一出事,他立刻就没了踪影,连我的手下都跟丢了。不过现在,我倒终于知道他去了哪里了。”
“你的意思是,和璟王有关?”
“兵变这种事情,以璟王的个性,怎么可能做得出来?况且他长年在外,怎么可能对宫中发生的事情了解得那么清楚?一定是
有人告诉他,还是个说到他不得不相信的人。除了玮王还会有谁?都怪我,前段时间太急躁了,为了珅王还有玥的事焦头烂额
,竟然把这么一头老虎放了回去。”
随手拿起桌上的纸张,狠狠地捏在手中,舒沁接着道:“这篇檄文估计也是他的手笔,看这言词,处处把玥推到前头。如果我
真是他所写的乱臣贼子,肯定忙不迭将玥除掉以绝后患了。他以玥起势,再借我的手除去玥,最后一切还不是落入他手中,打
得倒是好算盘。”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是玮王在背后,这事就好办多了,我想以你的能力,也不是什么解决不了的大事。”不是安慰,舒翎说的
是大实话。
“哼。”舒沁笑得自信,目光中隐约有了杀意,“本来就不是什么棘手的事,只是被人算计被人当作棋子,还想动我的玥,绝
对不能轻饶!”
见舒沁终于恢复了常态,舒翎放下了心,正准备告退,舒沁见势又重现愁容道:“不过,我现在最担心的,不是玥,也不是玮
王璟王的兵变,而是玥的那些死士。听您说,玥早已遣散了那些死士,而他们大部分都已经入朝为官了。这些人尤其是握兵在
外的,根本不知道此次宫变的内情,以他们对玥的忠心,若是真信了璟王的檄文,我怕,就不是派兵剿灭反贼那么简单了。就
不知道,这些人都在哪几个省份郡县,手中又有多少兵力?”
舒翎当然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略带歉意道:“这个,我恐怕不能告诉你。但我设法将事实告诉他们,至于他们是否还相信我
,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当时也只是和先帝一起去看过他们训练几次,那时他们又都还是少年,现在长大了又改了名字,我
也只能凭印象而已。”
“有劳父亲大人了,我也只不过是希望能尽快将此事解决,绝对不能让此事拖大,以免战事累及百姓。我想,这也是玥最不愿
看到的吧。”
对于舒沁再次称呼起父亲这个称位,舒翎动了动嘴,到底没有说什么,只是十分谦卑地行礼奉和道:“皇上如此为天下百姓着
想,必能得到天下民心,重兴我大离。”
舒沁知道多说无意,便不再强求,与舒翎君臣般地又客套几句,就让舒翎回去了。
招来了几个心腹布置了一番,很快就铺好下一步的道路。只是,一个人的时候,又皱起眉头。
玥,到底该怎么办?很明显万俟玮是要拿他来当旗帜,而最后一定是要将他除掉的。还不清楚万俟玮是否知道玥现在的状态,
绝不能被他利用。
不管怎样,舒沁当然不可能去动万俟玥,但是,若是这样让万俟玮起疑,事情更会发展到不可估量的地步。玥受到的伤害已经
够大了,现在好不容易重新获得快乐,怎样都不能再让他卷进这样的纷争了。
到底如何,才能让玥脱离这些纷争呢?
舒沁正自语着想得入神,忽然听到外面传来的喧哗声。似乎是宫人在极力制止谁进来。
除了万俟玥,又有谁会那么大胆呢?舒沁刚想出声让他进来,书房的门已被推开,走进一脸期盼的万俟玥和成功打发了宫人而
一脸得意的翠微。
让翠微留在万俟玥身边固然有些自私了,但她倒是能保证现在的玥在宫中不受欺负。这是舒沁的第一反应,然后,就被万俟玥
缠住了。
“舒沁,你已经好几天没有来陪我玩了,他们又不让我出去,说我生病了不能出昭阳宫,我都快闷死了!舒沁,翠微说只要你
答应了我就可以随意出来,想去哪就去哪了。”
翠微在旁边倒是一脸无辜的样子看着舒沁,让他自己解决。舒沁立即收回了刚才的想法,翠微也只会把处理不了的事情丢给他
而已。
不过没有办法,谁让这闪着发亮的眼睛直直盯着舒沁看的人是万俟玥呢?而且还是失亿了的万俟玥。舒沁忖度了番,笑着问道
:“玥是有想去的地方吗?”
似乎是看到了希望,万俟玥立刻兴奋起来,扳着指头开始一一列举:“有啊,宫里有好多地方我都已经很久没有去啦。像是春
晖湖啊,不知道那里的金鱼们长大了没有;还有兴庆宫后面的紫竹林,天那么冷不知道里面的小狐狸还好吧……”
万俟玥每说一样,舒沁便立刻在脑海中考虑那边的地形地势,分析潜在的危险还有可能潜伏各类刺客的死角。等到他把这些地
方一一在心中否定掉的时候,万俟玥突然“啊”一声,大叫忘记了西山狩猎场。
那样的话,就要出宫了。万俟玥也知道这个不太可能,没等舒沁表态就失望地低下了头。
“西山,倒是个好地方。”
万俟玥惊喜地抬头,看见舒沁的脸上满是舒心的笑容,似乎是将什么纠缠已久的事情一下子解决了一样。
无视翠微惊愕不解的表情,舒沁笑得比万俟玥还要开心。
“就这么定了,玥,过几天带你去西山。”
七、出宫
望着翠微为万俟玥打包好的行李,舒沁开始怀疑自己是否选错了人。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万俟玥前往西山行宫静养的消息并没有对外透露。随行的人员不多,翠微和其他四个太监,两名太医
和舒沁亲自挑选的十个心腹手下充当侍卫。因为是暗中前往,为防万一所有人此时都已经换好了平民百姓的着装,装作是过路
的商人。
但是,对比起两辆载人的马车来说,翠微正指挥那几个侍卫在搬运的足足有七车的箱子,实在是多了点。
“翠微,这些东西行宫里也都有,不必特意带过去吧?”舒沁随手打开了其中几个盒子,看到的竟是已床床的被褥、貂皮毯子
甚至还有纱帐。
“回皇上,这些都是太上皇用惯了的东西,和行宫里的不一样。”翠微过来回话,态度还算恭敬。
舒沁正想说他已在行宫里为舒沁布置好一切,翠微瞥见不远处一个侍卫将手中的箱子摆了重了些,立刻大叫起来:“轻点!这
可是太上皇最喜欢的花瓶!还有那边的,太上皇的玉如意,小心别磕着了。”
“你带的就都是这样的东西?不过去暂住几天,又不是把皇宫搬过去,这些东西通通给朕放回去。”
“等一下!”翠微一整个人拦在了舒沁面前。
一个宫女敢在皇上面前大吼大叫现在更是公然抗旨,在场竟没有一个人包括舒沁在内有提出异议的。倒是翠微自己觉察到太过
越礼了,忙跪下来道:“启禀皇上,太医说处在熟悉的环境中对太上皇失亿症的治疗大有帮助。现在太上皇的情况好不容易稳
定了下来,若是因环境的骤变而使病情加剧,岂不辜负了皇上送太上皇去西山静养的美意?”
“是这样么,钟太医?”周围已随着翠微的下跪而变得安静无声,舒沁看向站在一边的钟太医,笑得和善。
“是,正是如此,女官大人所言极是。”纵然在舒沁的注视下略有些哆嗦,钟太医还是给了十分肯定的回答。
“好吧,那就都带着吧。”虽然仍旧对这几大车东西不满,为了万俟玥舒沁到底还是妥协,只是心中有个小小的疑问:这翠微
,什么时候在太医中也有了如此好的人缘,甚至超过了他舒沁作为皇帝的威慑。
此刻,舒沁和翠微都还没有听到宫中这样一个传闻:新帝频繁地去昭阳宫探望太上皇,其实是为了要和翠微相会罢了。
而两人此番的作为,更是肯定了人们对此的猜测。日后他们为了传言的事追根溯源,也根本没想到这一日。
万俟玥一出了宫门便不复宫内的规矩,真如顽皮的孩子一般,偏爱往人多的地方去。对于从小生长在宫廷的万俟玥来说,路边
的茶亭酒肆,林立的商家店铺,甚至街上来往的各种行人,都是神奇而新鲜的。而对于舒沁来说,最拒绝不了的,也是万俟玥
期望的眼神。
忽然间想起,许多年以前,太子万俟玥听舒沁讲起宫外寻常百姓生活时,也曾露出过期望的眼神。那时舒沁看到了,只是当作
没看到,因为二皇子万俟珅的势力在京城中极为强盛。
再后来,万俟玥成了皇帝,出了宫便是大队的仪仗护卫,除了舒府他唯一能去的地方便是没有人的地方。而舒沁知道他还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