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躲过保安员,他们终于抵达与外界只有一墙之隔的后围墙。十六原地跃起,两三下就轻轻松松上去了,他向燕裘伸出
手,低声催促:“快,保安要巡过了。”
燕裘微怔,他仰望跨坐在墙头上的同龄人,由于背光,那身影模糊化,这举止,这动作,感觉好熟悉。突然间他只听见
心脏跳动的声音,有力地敲击耳膜,心中有一个想法,渐渐清晰。
听见脚步声,十六急了:“球球?”
脚步声渐近,十六心焦,恨不得把球球扛肩上带出去。
突然,燕裘取下眼镜,利落地翻墙而过,呼地一阵风连带十六也一起掀下围墙去。
十六先是一愣,幸亏吴水牛有一口好腰,腾空扭正姿势,硬生生地逃过摔个四脚朝天的厄运,当他再次抬头,却见燕裘
已经重新戴上眼镜,好整似暇的地整了整袖扣,气定神闲。
儿子……你也有这么风骚的时候呀?
十六暗暗擦汗。
“不是请我?”燕裘淡笑。
十六点头,心中忐忑:球球不会被重生了吧?
他现在的心情就好像买了一堆菜包子,回去掰开才发现是黑芝麻做的馅,闹心。
“不走?”
“走!”
撇开那些胡思乱想,十六赶忙追上去,看着儿子熟悉的举止,他暗忖:燕十六,你瞎操心个毛线呀?这分明就是球球…
…只是在学校跟在家里不同,穿校服跟穿便服的差别罢了。
这是他的儿子……球球没错。
燕裘是没有妈妈疼的孩子,但是他并不认为这有什么值得遗撼,即使曾经因此而受到同龄人的嘲笑,他也不以为然,毕
竟他爸爸跟那些大腹便便、发线后移的老男人不在同一水平上。
曾经,他家的人民公仆将年幼的他扔给店员看管,自个打击罪恶去,但最后还是会回来接他,随着迎回高大的身影的次
数增加,燕裘就坚信无论任何情况下,这个人总会回来,所以他总是很平静地等待。从小无论他做错任何事,将爸爸气
得怎么样跳脚,结果都会是爸爸摇白旗投降,然后他就一边吃冰淇淋,一边看高大的爸爸手脚无措地分析道理,直至他
也忍不住同情这嘴笨的人,自行分析对错,而且不论最终孰是孰非,只要理清楚正确答案,那个人就会夸张地松一口气
,直夸他聪明。每当被搂着,受到赞扬,他心里就特别高兴。
虽然容易激动,热血起来特别傻气,但燕十六就是人民心目中的英雄,是他心目中的泰迪熊,谁也无法替代。
直至他看见那个人躺在棺材里,冷冰冰的身体,僵硬的脸再也没有表情,不会再笑眯眯地喊他球球,他才恍悟——爸爸
不是无敌的。
“怎么不吃?要化了。”
燕裘回过神,直觉地偏脸看向山民小子,也没忽略那一脸的焦急,他不动声色地吃一口冰淇淋。
“喂,你刚刚没有听我说话吗?”十六焦急地问。
燕裘摇摇头:“抱歉。”
十六立即转过身去一阵捶胸顿足,狠骂:“我靠!靠靠靠!亏我搞得声情并茂,他妈的竟然只是演习。”
燕裘看在眼里,他不动声色地咬一口冰淇淋,香甜冰糕在口中化开,其实他已经不嗜这种甜得发腻的零食,只有燕十六
一直还将他当成小孩子,从来都用这个作为奖励。而此刻,燕裘需要这股冰凉,来平息心脏剧跳带起的燥热,他必须保
持冷静。
到了这份上,十六再敏锐的触觉也罢工了,他根本没有注意到儿子异样的沉静,只顾着比手划脚地重复之前说过的话:
“球球,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你看苏卷卷那模样,爱显摆,四白眼,用鼻孔看人,他有热心助人的样子吗?他怎么就
会帮你呢?你究竟答应了他什么条件?”
“我?”燕裘顿了顿,淡笑:“他是我爸的旧识,知道我在张罗跳级,他就主动提出帮忙,并没有要求我做什么。”
“是吗?”语气中满是怀疑。
别怪十六小人之心,苏卷卷小时候就那个跩模样,从来就不是热心人,正所谓江山易改品性难移,十六才不相信这是苏
卷卷善心大发呢,肯定有原因。
“他是这么说。”燕裘平静地回答。
“你怎能相信他?!”燕十六平地里蹦起老高:“他要帮你,又哪用得着你一次又一次地去他家里住?你们都在干什么
呢?”他比较关心这个。
“我们?”燕裘稍稍停顿,似乎是在思索。
十六急了,就怕儿子不坦白:“我会保密,你只管说。”
燕裘只是用余光睐一眼焦急的人,淡淡地说:“他要我跟他……”
“怎么样?”十六上身前倾,恨不得掐住儿子的肩膀狠狠地晃,要他一次将话说完。
“像普通家人一样生活。”
“就这样?”
“就这样。”燕裘淡笑,又加上一词:“暂时。”
十六刚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他紧张地追问:“那你一定要跳级吗?”
“嗯。”
“为什么?”
“我已经说得太多了。”
“燕裘!你还是要接受苏卷卷的帮忙吗?”
“当然。”
“为什么?!”十六就想不通为什么儿子就是想不开,要闷着脑袋往危险里扎。
燕裘突然深深地凝视十六,语气深沉地说:“大概因为他也是个Gay。”
晴天霹雳,翻江倒海,狂风暴雨,雷电交加,凤姐回眸一笑,均无法形容燕十六此刻的震惊。
为什么?为什么苏卷卷是个Gay会是重点因素?难道球球喜欢这类型?
“你……你……你喜欢他?”十六抖着声音问,一脸深受打击的苍白。
燕裘不置可否,他支了支眼镜,淡漠地说:“回去吧。”
眼看人要走了,十六赶上去:“你不能跟他一起。”
“为什么?”
“他不是好人!”
“你并不了解他。”
“你亲口说过他性格恶劣的。”
“但他从未对我做过坏事。”
“……那也不行。”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燕十六绝对不允许宝贝儿子往火坑里载,可是这话说不得,吴水牛没有这个立场。
“因为……”燕十六绞尽脑汁,突然福至心灵,张嘴就吼:“因为!因为你未成年!”
咻,一阵风过,卖冰淇淋的老板双眼爆突,燕裘打了个趔趄。
然而十六却似抓到了救命的稻草,无比兴奋地说:“对!没错!他要敢碰你,他妈的就是犯法!猥亵未成年人罪!哇哈
哈哈!”
燕裘扶额,看着得瑟地笑的小子,轻叹:“要是我不承认,又有谁能告他呢?”
笑声夭折,十六傻傻地看着儿子越走越远。
心想……坏事了。
第十一章:我要跳级
“燕裘,你跟苏教授是怎么了?吴水牛好像很担心你。”
刚才穿过马路就被好友的询问,燕裘侧眸望去,把肖缇担忧的神色看进眼里,他淡笑:“我是在忙跳级的事,倒是你跟
吴水牛好像关系不错?”
“嗯。”肖缇轻点头,没有注意到那隐在镜片后的眼神一黯,径自笑意洋溢地说:“吴水牛虽然很冲,但是人其实很不
错,早上我被人找麻烦,幸好有他路过帮上一把,他还主动提出要跟我一起上学,还真是热心。”
燕裘自然没有忽略同桌脸上的痕迹,了解到前因后果,他暗暗松了口气:“嗯,真抱歉,是我撇下了你。”
“唉?”肖缇苦笑连连:“不,这不是你的错,我以后会小心点。”
燕裘轻颔首,还未来得及接续话题,手机铃声响起,燕裘接了一通电话,就投给肖缇满含歉意的苦笑:“明早我也没空
。”
肖缇微愕,轻轻点头:“好吧。”
“嗯。”
二人一路无语,直至分手,肖缇仓皇跑回自家餐厅内,立即掏出手机拨通:“喂喂,水牛,燕裘又去苏教授那了。”
夜幕降临,纳维拉法国餐厅屹立在霓虹彩光中,烛光透柃,衣香鬓影,绅士们举杯邀饮,女士含笑应对。
苏奕雷一身铁灰色修身西装,酒红色丝质衬衫襟口微开,风流倜傥,他正神态轻松地与一位外国绅士交谈,偶尔微笑举
杯,余光睐向另一侧的燕裘,少年人身着 B高校服,裁剪合身用料名贵的校服配上从容神色,即使端坐于装修豪华的餐
厅里也不显突兀。
“怎么,食物还行?”苏奕雷轻声问。
燕裘搁下刀钗,轻轻颔首,以英语回道:“很美味。”
这换得外国绅士赞许的一瞥,笑说:“雷,你的学生很聪明,嗯,口音很标准,难道在英国待过?”
“嗯?燕裘,你说呢?”
“不,先生,我只是经常练习。”
“嗯,勤奋,这是应该受到赞扬的美德,以你的水平,B大会欢迎你。”
“谢谢。”
“但程序还是不能省略的。”
“当然……”
苏奕雷未介入二人,径自抿一口红酒,甘香酒液滑入喉内,他眯起眼睛细细观察燕裘,心里重复着一个词——不像,不
像不像不像,完全不像燕十六。眉毛不像,鼻子不像,嘴巴不像,脸形不像,就是眼睛,眼角微微的上翘,墨色瞳仁,
记忆中就是拥有这样眼睛的人将他从地狱边沿拖回的。自信、魄力、锐利,隔着一层镜片却成功将犀利神髓掩埋,添上
无害的伪装。
要是拿掉眼镜或许会更像燕十六。
燕裘与绅士交谈甚欢,余光注意到异物袭来,他敏捷地伸手格挡,发现这是苏奕雷的手以后,不禁微讶:“教授?”
相对于他的惊讶,苏奕雷亦然,他立即以微笑掩饰:“你的眼镜戴歪了。”
“嗯?”燕裘不至于轻信这样拙劣的借口,只苏奕雷不愿意坦白,他自然不会寻衅滋事,于是伸手支了支眼镜,顺着台
阶下:“我太专注聊天,也没有注意到。”
外国绅士不是傻子,他选择避开这尴尬的情况,转移注意力,但是他的移动电话先一步响起,看一眼来电显示,他只好
抱歉地对二人笑笑,离开座位去接听这通电话。
落下的二人相对无语,仅仅余下苏奕雷食指敲击桌面的声音给优美乐曲伴奏,这时苏奕雷脑海中突然闪过一抹陌生的、
年轻的身影,唇角不禁微微挽起,他问: “那个吴水牛跟你是好朋友?”
“不是。”燕裘干脆利落地回话,端起蒸馏水解渴。
指节支着额角,苏奕雷凝视对面那年轻狡猾的小伙子,哼笑:“是吗?你好像很排斥我接触他,为什么呢?”
端着玻璃杯的指节微微发白,燕裘脸上却笑意盎然:“因为除了跳级的事,我不希望你深入干涉我的私生活。”
“嗯?”苏奕雷挑眉,发出意味深长鼻音,兴致更浓:“你别忘记我们是什么关系,我有权关心你的生活。”
“关系?”指尖掂着金丝镜框,燕裘语气冷淡:“要我将合约条文重新念一遍?”
苏奕雷眼睛微微眯起来,严厉目光凌迟着燕裘,终于脸上现出嘲弄笑纹:“我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燕十六的儿子?如
果身上真流着他的血,怎么就不能更像他一点?”
闻言,燕裘淡笑,不冷不热地回嘴:“那苏教授是跟苏伯父很像吗?”
苏家是B市上流社会巨头,家族经营房地产开发,家底丰厚,族中成员众多,各种新闻自然也不少,而社会各阶层人士
或许可以不了解猪肉时价,却对苏家男女老少那些荒唐至极的风流艳史耳熟能详。苏XX午夜酗酒飞车,苏XX与某女星出
入某酒店,苏XX彻夜泡吧,苏XX疯狂性 派对,苏XX非法赛车,清纯偶象疑似怀有苏XX骨肉……一系列丑闻当中要数苏
家掌权人——苏克己最张扬,苏老爷子如今也有六十了,儿孙满堂,却改不了风流本性,依旧处处留情,凭着丰厚资本
泡妞无数,落下情债也不少,十二个儿女就来自八个不同的妈,苏奕雷在当中排第五,也是苏爷当年播下的孽种。
如果问苏奕雷这辈子最憎恨谁,那么他可以直接指向苏克己,那个制造他的人。
那么,燕裘这名话无疑是一矢中的,重伤苏奕雷,同时也成功挑起他的怒火。
哐的一声,高脚杯被掀翻,薄薄玻璃破碎,红色酒液在白色桌布上晕开,血染似的触目惊心。毫不理会众人的侧目,苏
奕雷目光阴鸷,低沉声音从齿缝间挤出: “燕裘,不要挑战我的底线,不然我就将你扔回燕家去。”
燕裘抿紧唇,余光扫过破碎的杯子,两相权衡取其轻,他故意乖顺地回话:“我明白了。”
苏奕雷修的是心理学,自然没有放过这些细微的动作,他知道燕裘只是权宜忍让,底子里还是不驯,不过这股犟劲倒跟
燕十六很像,也因此他渐渐平静,再次恢复从容。
“知错就好。”
燕裘不回话,状似乖巧温顺,其实是不想与苏奕雷交谈,就干脆沉默。
然而苏奕雷却不准备让他逃避,心思一转,又将事情重提:“你还没有解释那个吴水牛跟你是怎么回事。”
“就是同学。”燕裘淡漠地回话。
“更详细?”
“他是肖缇的好友。”
“你牵了他的手。”
“因为肖缇是我的好友。”
苏奕雷旁敲侧击,燕裘就模棱两可,二人你来我往,直至外国绅士的归来打断对话,原本还挺含蓄的绅士如今笑容灿烂
。
“真抱歉,有一位友人要参加我们的聚餐,你们介意吗?”
苏奕雷挑眉:“谁?”
燕裘微笑:“不介意。”
“是我的老朋友,沛。”外国绅士心情大好,虽然对摔破的红酒杯有些好奇,最后仍是抵不过与好友相聚的快乐心情,
也就不计较,直接让服务员整理桌面,等待友人。
苏奕雷算是跟这人有些交情,看见这样积极的表现,自然好奇:“老朋友?”
“对,年轻时候帮助过我不少,之前发生了一些不幸的事情,有一段时间没有跟他一起喝酒,难得他主动邀约。”
“布鲁,你这是准备将我当做配菜吗?”
来不及深入话题,二人映入眼帘,绅士笑容大幅提亮,燕裘愣怔,苏奕雷眯起眼睛。
“沛,老朋友,你还好?”布鲁热情地拥抱友人。
阮元沛朗笑:“我还在用两条腿直立行走。”
“哈哈,好,待会儿我们找个地方好好喝一杯。”
“再说。”阮元沛拉过脸色不愉的小子,介绍:“这是我的养子,吴水牛。”
说着,阮元沛的大掌往小子头顶上搁去,立即又轻叹,动作自然地给这小子捏掉发丝上的一片树叶,笑容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