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红烧小排骨

古月下意识的用手遮雨，心想不知这时候用法术变出把伞来会不会引人注意，正犹豫间，眼前就多了把纸伞。

“给你们用。”

“不必，我们自己也可以……”古月皱眉拒绝，可是话未说完就被开阳打断。

“你们用一把，我还有。”说着不由分说把纸伞塞进了古月手中，古月心下虽然不满但是也不愿与他多做纠缠，心想也不过是把伞，便将之撑开把自己和小莲都罩在了伞下。

“想不到这星君还挺有心的，伞面倒是很美嘛……”小莲撇撇嘴巴说道，古月这才注意到开阳给他的这把伞上正画着一簇簇红梅，在雨水的浇灌下愈发鲜艳，那颜色似乎会沿着伞骨同雨水一起滴落下来，一时间古月竟有些愣神，心中某处莫名被撼动。

似乎也是这样的一场雨，在很多很多年前，他亦曾钻到这样的一把伞下，伞下的另一个人说：

“你不是有伞么？”

“没办法……我喜欢你这把。”

——他如是回答。

25.长路

春天的雨水总是很少，当他们走回齐龙山地界的时候，天已经有些放晴了。

三个人沿着有些泥泞的山路向上，湿漉漉的野草把长衫下摆沾得湿透，古月在路过那从樱桃树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早春的灌木刚刚抽出几颗嫩芽，在雨水的润泽下越发清新，忽地想起后山的那个小小的坟茔，他刚回来没多久也没来得及去整理，想来杂草大概长得很高了吧。

“我前些日子见到了樱桃。”

古月回头看向说话的开阳，脸上有藏不住的惊讶。

“她当初应该是在成魔前死去的，所以便投胎去了……你知道，如果真的成魔就注定永世不可超生。”开阳解释道。

“……她这世如何？”

“很好，是个男孩，虽然家境一般，但母亲很爱他，据说以后虽不会大富大贵，但也一生平安喜乐。”

古月闻言抬头定定地看向开阳，说起来这还是他醒来之后第一次这么专注地看他，但却没有开口说话。

“还有，青岚也复活了，虽然忘了之前的事情……”开阳继续道，但在古月灼人的目光下不禁有些说不下去，于是有些挫败的道，“不要看了，我确实是在向你邀功没错，但我说的也都是事实。”

听了这话，古月便转身不再看他，继续向山上走去。开阳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失望，他还以为对方多少会给他点反应，开阳并没有再跟上去，只是站在山路上，抬头看向被雨水洗得干净的湛蓝天空，深吸一口清爽的空气，叹道：

“路漫漫其修远兮……”

开阳没想到他用来向古月邀功的人真的这么快就出现在了齐龙山上，还没等他走近，他就已经感觉到了青岚的气息，于是便在心里叹一口气，认命地向山顶走去。

青岚果然再次出现在他之前住的那个山洞中，只见他已经整理好了洞内的一切，原本积灰的寝具也已焕然一新，看架势是打算长住。

古月没想到真的可以再看到青岚，只见他还是之前的那个模样，一身青衣，挺拔而清俊，但是原本身上魔仙特有的黑暗气息已经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是单纯的灵气，一望便知他的千年道行没有耗损分毫。

“青岚大人。”古月和小莲入了山洞，再见到青岚都有些激动，可是古月忽然想起开阳说的话，他说青岚已经把之前的一切都忘记了。

“你们是？”青岚挑挑眉毛，“不好意思，我忘记了之前的一些事情，所以……”话还没有说完，他忽然看向他们的身后，脸上露出一丝讶异：

“是你？”

“恩。”开阳颔首算是打了招呼，脸上表情颇为生硬。

“好久不见了。”因为上次开阳并没有杀死樱桃，所以青岚对他的印象还不错，于是嘴角不自觉的挂上了微笑。

这笑容虽不起眼，却惊得小莲和古月瞠目结舌，先不说他和武曲星君之前的关系如何，他们两个在齐龙山住了几百年，根本从来没见青岚笑过，现如今他居然对曾经杀了自己的人笑，简直是匪夷所思。

“你怎么会回来这里？天权呢？”

“我不知道为何你每次见我总是要问起天权，但是我想说我跟他没有什么关系。”青岚淡淡的道。

“他救了你，”开阳顿了顿，又继续道，“而我杀了你。”

青岚闻言一愣，随即释然：

“他救我并不是我所愿，而你杀我却是我甘愿的，我虽然不记得过往，可是这点我却能感觉到。”

屋内三人听了这话都有些怔然，因为他所说的这个状况竟跟古月很是相似，他们都是不想活下去了却被他人所救，而这个他人偏偏是自己曾经憎恨的人，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古月清清楚楚记得过往的一切，而青岚则全部忘记了。

“天权是因为在乎你才救你的……”开阳有些干涩的说道，“因为想再见到你，因为不想让你就这样死去，因为想再有机会跟你说话，即使你怀着憎恨也没关系……”

青岚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窗外一成不变的风景——有些熟悉好像之前已经看过了千年一般。

“……这些话应该由他来讲，而不是由你，”青岚说着，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没有了任何情绪，“你们走吧，我要歇下了。”

于是，三人出了青岚的山洞，开阳看了古月一眼，发现对方仍旧是一脸的面无表情，挫败感更强，便先离开了，待他走远，小莲说道：

“他刚才说的那番话并不是在说那个什么天权，而是在说他自己，你应该知道……”

“是又如何？让我原谅他，然后再一次让他有机会在什么'命中注定'的情况下把我弃如敝屣？”古月烦躁的说完，转身就走。

即使被触动，他也不想再给任何人伤害他的机会。

小莲看着古月离去的背影，皱了皱眉，但最终所有的情绪还是化成了一声叹息。

晚饭时分，古月站在小莲的院子里想敲门又有些犹豫，可是此时门却忽然打开了，小莲见了门外的他没有丝毫的惊讶，想来早就知道他在外面了，她看着他说道：

“进来吧。”

“今天对不起，我不该用那种态度……”古月难得有点小脾气，他一般都是能忍则忍，忍到极限才爆发一次，可这次竟然反常地因为人家一句话便动了火气。

“没关系。”小莲有些冷淡，在桌子上摆好了盘碗，将一副碗筷放在了古月面前，“先吃饭吧。”

“我只是……再见到青岚大人有些混乱，所以……”

“到底因为什么你自己知道，不必跟我解释。”

古月被抢白地有些尴尬，脸色也灰败了下来，拿起手中的筷子却迟迟没有再移动分开，像座石像一样呆呆的坐着。

小莲见状也于心不忍起来，想这个偌大的齐龙山，也就他们两只狐狸亲近非常，古月这小子虽然单纯，心地却是极好的，她一直把他当成自己的弟弟般疼爱。

“你知道我到底在气什么吗？不是你跟我说话的态度……”小莲软下了声音，“你不想再让他有机会把你弃如敝屣，这我可以理解，但你有没有想过我，难道我是犯贱，才一次次的下山，一次次的相信人类，接着再让他们一次次的弃如敝屣？”

“……对不起，我没想那么多。”

“我不是在怪你……是我心里也难过，如果那个人也能回来找我，说不定我会原谅他，但是太迟了啊，都已经一百多年了，他大概早就在哪里变成一包黄土了……”小莲说着，眼中的泪水便滑落下来，但她很快又抬手擦去，扯出一个笑容，说道：“吃饭吧，这些情啊爱啊的最烦人了，早知如此我当初死也不会修炼出人形，还不如作个平凡的小狐狸早死早超生。”

古月压抑住一阵阵辛酸，夹了一筷子凉拌鸡丝送进嘴里，却味同爵蜡，半晌，他才再次开口低声说道：

“我只是害怕……因为那滋味太疼了，”古月说着抚住自己的胸口，“这里太疼太疼了，其实我插手指进去挖出内丹的时候都没感觉，因为在那之前那里就已经疼得要死了，我只是害怕……我再不想受那种折磨。”

门外，开阳怔怔地立着不知已多久，肩上落着随风而下的几片白花瓣，他收敛了全身的气息，安静得如同即将消失一般。

最终，他还是转身离去，没有敲开那扇薄薄的门扉。

26.离多

开阳静静地坐在房间里，天已经暗了，屋内的摆设也渐渐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但他却没有点灯，只有霜色的月光透过窗纸照射进来，凭空添了一丝冷意。

这日的齐龙山和往日不同，空气中有种说不出的躁动，可开阳却不为所动，他一直想着古月和小莲说的话，而这也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当初到底犯下了多么严重的错误。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回过神已是月上中天，然而那轮半月却被慢慢一块云彩遮住，地面上顿时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正在此时，开阳忽然听见门外有响动。

“谁？”他寒声问道。

“武曲星君大人，小人带来天庭的一封书信。”

开阳起身开门，发现竟是一个天兵单膝跪在外面，月亮已经穿出云层，可见他身披铠甲，月光在他肩膀披上了一层寒霜。

开阳有些讶异，他本以为来送信的会是个天奴，他接过那封信，低声道了句：“辛苦。”

那天兵微微颔首，转眼便消失了踪迹。

第二日一早，开阳在古月吃早饭的时间准时迈进了他的山洞，神态动作一如往昔。

他在桌边坐下，按照惯例自己变出一副碗筷便吃了起来。

古月对这人的不请自来已经很习惯了，因此没有表示出任何不满地也坐下吃饭，他本以为这天会跟以前一样，他们之间的沉默会一直蔓延到那人离开为止，却没想到开阳竟主动开口说话了：

“昨天地脉有些躁动，你感觉到了没有？”

“恩。好像只是齐龙山地气走向改变而已。”古月往嘴里送了一口粥，事不关己地道。

“不是那么简单，说不定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开阳说着嘴边扯出了一个坏笑，“或者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你没事吧，生病烧坏了脑子？”古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没想到开阳竟会忽然冒出这样不正经的一句话，他一直以为这位星君大人把面子看得比里子还重呢。

“唉……看来你不是很想知道的样子。”开阳佯装失望，叹了口气。

“那些跟我又没有关系，我为什么要知道。”古月冷淡的说道，完全无视开阳的装模作样。

“……恩，说的也是。”开阳闻言点了点头，然后他把最后一口粥喝完，放下了碗筷，“吃得真好，其实很早之前我就想说了，古月你很会做菜，当然前提是不故意多放盐的话。”

古月觉得今天的开阳有些奇怪，先不说他比平时多了很多话，就是说话的语气也是大不一样的，这时的他比起武曲星君，更像那个因历劫而产生的人类“阿阳”。

然而正当他发愣的时候，开阳看向他的脸忽然笑了出来。

“你嘴边沾了饭粒。”

“什……？”古月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第二个字就被开阳忽然袭来的嘴唇堵在了嘴里。那人果断的吻住他的嘴唇，然后伸出舌尖将他唇边的饭粒舔入了自己嘴里。

而古月在一瞬间的愣神之后，唯一的反应就是一个巴掌直接拍了上去，正拍在开阳颈侧，“啪”的一声巨响，想来是下了死劲儿。

“你干什么！”古月大怒地看向那个疼得弯腰捂住脖子的人，吼道。

“居然这么狠，小气……”开阳一边揉自己的脖子一边埋怨道，却始终没有抬起头来。

古月对他不再理睬，他才不信他打得有那么疼，然而对这个人的忍耐终于在这个吻后到达了极限，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将开阳推出了洞去。

“以后不要再来我这里蹭饭，不，以后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说完，他“碰”地甩上了门。

古月没有想到他真的就这样消失了，他让他以后不要再出现，他就真的不再出现。

山路转角处的新房和出现时一样突然地凭空消失，连同里面养着的几只山鸡还有那口水井。

每到吃饭的时候，再没有人会不请自来的忽然出现在门口，理所当然的进入落座，变出一副碗筷大快朵颐，也再没有人会在小莲缠着他去集市的时候硬跟着一起，然后寸步不离。

其实，这才是古月当初回齐龙山真正想过的生活，可是如今却似乎少了些什么。看来那人果然很干脆，纠缠得干脆，放弃得干脆，倒是自己跟他比起来，简直可以说是优柔寡断了。

“他还真的走了……”小莲把一颗苹果咬得清脆作响，“我还真是高看他，幸好你没原谅他，原来这么容易就放弃了。”

“是啊，幸好。”古月轻轻点头，一脸淡然。

“你不失望么？”

“失望。”

“诶……？真的？”

“他不肯给我报复他的机会呢，才这么一点时间就放弃了，我真的失望。”

“……是这样？”

“当然。”不然他的失望还会因为什么呢？毕竟从他们相识以来，从来都是聚少离多。

一切都已步入常轨，古月像以前一样每日摘几朵小花放在青岚洞中的花瓶里，唯一不同的是青岚现在会跟他说谢谢并附赠一个浅笑。

他有的时候还会去山下的集市闲逛，采买一些需要用的东西。中午还会在那片梨树下打个盹，醒来时身上总是落了一层花瓣，偶尔还会被忽然下的太阳雨打醒，于是急急地起身变出把伞往家跑，不过那些伞再也没有红梅的图案。

转眼之间，一个月过去，生活一成不变，不过也有异常之处，比如地气的躁动越发明显，有的时候夜半醒来还能听见地脉的轰鸣。但古月并不是很想知道原因，他对此毫无兴趣，就算有一日忽然天塌地陷又如何呢？他活得够久了，哪里还有什么遗憾。

这一日，古月化成狐狸模样在树上小憩，山中的三姑六婆们又忍不住的说起闲话。

猴儿精说青岚一定是被什么仙人点化才脱了邪气重回山来，难道大家不觉得他不那么可怕了么；兔子精说前几天阿阳忽然回来住下，真想不到那小子居然是个星君，之前就说他不是池中物，果然了不得；耗子精又说住在山脚的狼精还是狗改不了吃屎地又去黄花闺女家里拈花惹草，还搞大了人家的肚子；人参娃娃见大家都拿出了自己的八卦，便也说你们大家最近都要小心，地脉有变据说是魔界要攻打人界，咱们这些个妖精还是保命要紧。

众人包括树上闲来无事偷听的古月都不禁一愣，一千年前的仙魔大战他虽不知道具体如何却也听过很多传说。据说起因也是妖魔们要攻打人界，当时天地一片血光，许多城镇惨遭屠城，人类成为了魔物的口粮。后来玉帝知道后大怒，派遣四圣兽、二太子以及巨门星君下凡降魔，终于在一年后平息战火，但仙界也付出了巨大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