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红烧小排骨

——若没有人能把他还给我，至少要留有他的内丹，我也想……有个希望。

21.流萤

“青岚这个人，即使要救人也不会去用别人的狐珠救，他不在乎自己那百十年的灵力，何必多此一举？”

“那他会把古月的狐珠放在哪里？”

“不知道。”天权挑了挑眉毛，不痛不痒的道。

“那你到底知道什么？”开阳努力压抑自己即将爆发的火气，问道。

“我知道青岚不会用古月的狐珠，他说慌，换句话说，你的古月还有希望。”

“你就想用这种半吊子的消息来换具有千年灵力的内丹？”

“可是这半吊子的消息给了你最后的希望，而这也正是你所迫切需要的。不管你是把三界翻个底朝天还是花上一万年的时间去寻找，总算是有了个奔波的目标，这一切仅仅用一颗你用不上的内丹来换，不值得么？”天权胸有成竹地望着开阳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他知道他终究会答应的。

“……我会改日改日把内丹送来，你的猜测最好是正确的，不然……”开阳咬咬牙止住话头，转身离开。

待出了门，开阳发现摇光正立在院中。那人仍是一身布衣，即使回到了天庭，还是副落魄书生的模样，只见他从袖中掏出一绺枯草递到开阳面前。

“这是何物？”

“流萤，是种熏香，可能你会用得到，我还有很多，用完了可以再来取。”

“有什么作用？”开阳不会傻到以为摇光会给他普通的熏香，因此并未伸手去接，只是开口问道。

“梦所求。”

开阳闻言微愣，思绪忽然有些飘远了，他想起自己的长兄天枢，几百年来每日都提着一盏鬼莲灯下界去寻人，当初他只当他是个被凡人迷了心智的傻子，不想以后自己也要花上百年甚至千年的时间去找可以让心中之人复生的点滴希望，到底是自己更傻些吧……

“多谢。”开阳接过枯草，想自己在找到之前总是得把万千个孤寂的夜晚熬过去，如果可以再见到他，即使是在梦里，也是好的。

入夜，开阳在卧房的白釉双耳香炉里燃了流萤，任袅袅香气升起蒸腾，却无半点睡意，他信步走出庭外，心念一转又再次来到了齐龙山。

夜晚的齐龙山他很熟悉，山中虎啸猿啼不绝于耳，他径直走到了之前与古月居住的山洞之中。借着手中夜明珠的光芒，他看清楚了洞内的摆设：红木桌椅仍然立在那里，却是积了厚厚的灰尘，床顶的角落甚至还有一些蛛网错落，徒生无限凄凉。

开阳又出了山洞，来到了后山的冷泉旁，一弯清泉静静躺在月光沐浴下的山林之中，显得孤单而幽静。正当他发愣之时，却听得后面传来脚步声，蓦地回头，见一白衣女子正缓步走来。

“白莲见过星君，不知您深夜造访齐龙山所为何事？”

“走开。”开阳此时不想与任何人说话，皱眉冷道。

“我走开可以，可是希望星君莫要后悔。”

“什么意思？”

“前日我整理了一下青岚大人的遗物，竟寻到了星君想要寻找之物。”

开阳闻言瞪大双目，右手迅速抓住小莲的手臂，力道之大让她蹙起秀眉。

“给我。”

“白莲既然是前日找到，自然老早就已托人送回天庭，想来如今已经到了北斗星君殿了吧。”

开阳听了这话，一刻也不愿多留，可是还未等他腾云离去，便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近了，他张大眼睛死死地望着白莲身后，害怕一眨眼那身影就消失不见了。

“古月……”

古月身穿一身红衣，还是之前那副少年模样，眉眼带俏却从骨子里透着纯真。少年看见他似乎也是一愣，然后抿抿嘴转身欲走。

开阳哪里会让他离开，身形一闪便到了古月面前，一把将之紧紧揽进怀中。

“古月……古月……”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一遍遍呼唤他的名字，眼眶居然有些湿热。

半晌之后，怀中人终于轻叹一声，慢慢地也抬手回抱了他，嘴唇轻启，唤了声：

“阿阳……”

一阵天旋地转，开阳睁开双眼，入目的是熟悉的云杉床顶，鼻端萦绕的仍是流萤的冷香，他有一刻钟都没回过神来，直到脑中想起摇光的那句“梦所求”，才发现竟是黄粱一梦，他脸上露出一抹惨笑。

好个梦所求，梦醒时分，全是失望。

三日后，天权收到了开阳送来的松椟，打开来看，里面正放着一颗通体碧绿的珠子，隐隐透着光芒，正是他想要的内丹。天权见之先是彻底愣住，然后忽然大笑出声，笑着笑着眼泪却又流了下来。待笑声停止，他小心将那颗珠子卧入掌心，低声道：

“青岚啊青岚……我到底也没你这般好心……”

说完他起身，走出摇光居住的破军殿，离开了天庭。

自此，文曲星君销声匿迹，再不见踪影。

时光流逝总无声，转眼已是百年。

开阳从齐龙山到一切青岚可能去过的地方，半片泥土也不放过的搜寻，却始终一无所获，古月的身体被置于千年寒冰中以求不腐，他会在想念他的时候回天庭去看看，隔着冰层抚摸他火红的皮毛紧闭的双眼。

虽然已经这么久，他却从来没有忘记过古月的样子。流萤已经不知用了多少，想来香炉里每日取出的灰烬，也有山高了吧。既然那小狐狸从不肯主动如梦，那他就去寻他吧，不管醒来时有多失望，总归是夜夜相见。

三万多个日子，小狐狸苏醒了三万多次，却没有一次是在现实之中，他不知道哪一天他真的能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然后让他醒来，终结这一次又一次残忍的美梦。

又是一年阳春三月，开阳回到了齐龙山，不管走得多远，他总是每隔一段时间就回到这里看看，因为他和古月最开心快乐的时光便是在这里度过。

他正向山顶走着，忽然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青衣背影呆站在青岚曾经居住的山洞前，他心下一惊，快步走上前去。

那人听见脚步声便回头看来，正对上开阳的眼。

“青岚……！”开阳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这人除了没了那强烈的黑暗气息之外，跟青岚简直是一模一样。

“你认识我？”男子微微一愣，然后道，“对不起，我忘了之前的事情，可能不认识你了。”

“你怎么……？”怎么可能，我明明杀了他的！开阳震惊非常，忽然想起摇光说古月的狐珠有可能让他醒来，难道……青岚是因为他的内丹所以才复活？

青岚看着开阳变幻莫测的表情，虽然纳闷，却没再说话。

半晌，开阳才再次开口：

“天权呢？”

青岚听了这话皱起了眉头，显出一脸的不悦，冷声回道：

“不知道。”

开阳见青岚的表情心中已明白大半，看来自己是猜对了。

那么说，若自己找到狐珠，古月也会忘了之前的事情么？忘了他们之前的纠葛，忘了过去一起的日子，同时……也忘了他对他刻骨的憎恨？

不过……都无所谓了。

忘记也罢，他只想让他再次醒过来，会动，会笑，会流泪，即使到最后他要离开也没关系，自己的愿望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就是让他活过来。

22.试炼

开阳与青岚正相对无言的站着，忽然劲风袭来，开阳反射性向后跃开，青岚的身前已多了个人影。那人一脸戒备地死死瞪着他，不着痕迹地将青岚护在身后。

开阳愣了愣，刚想说话，青岚却抢先一步开口：

“你来干什么？”

来人并不理他，仍然瞪着开阳。

“放心，我不会再动他。”

那人听了开阳这话，冷哼一声，露出不屑的表情，却还是放松下来，不再那么戒备。

“天权，你真的放弃你的文曲星君不做了？”开阳老早就听说他自天界销声匿迹，百年来杳无音信。

“不关你的事。”说完这句，来人——天权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地看向开阳，说道，“开阳，若你帮我做一件事，我就达成你一个愿望如何？”

“你当你是谁？”开阳不客气的嗤笑，“再说我的愿望如果这么容易就达成，我也不至于花上这百年的时间。”

天权身后的青岚发现这二人说的事自己完全不懂，便想离开，却被似乎后脑勺也长了眼睛的天权拉住了手。开阳清楚地看见青岚皱起了眉头，却始终没有甩开。

“如果我说我可以呢？”天权拉着青岚，挑了挑眉毛，露出一个戏谑的笑。

开阳闻言望向天权的眼，竟发现里面全是认真之色，便也收起自己的不以为然，正色道，“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一个时辰之后，天权带着开阳来到了一个农家前，时已深夜，早春的寒意凝成细霜打在三人身上，他们都隐了身形和声音，径直穿过院子和房屋的墙壁，入了这农家的卧房。

卧房中一个农妇正抱着一个四五岁的男孩睡得正香，男孩紧紧抓住农妇的中衣，脸上全是依恋。

天权看向一脸不明所以的开阳，然后将视线转回正在熟睡的男孩脸上，沉声道：

“杀了他。”

“……什么？”开阳错愕，而青岚闻言也惊讶地看向天权，但却什么也没说。

“我说，我要你做的事就是杀了他，杀了这个男孩，然后我就会帮你实现愿望。”

“你疯了！他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孩。”开阳记得天权历来都带着文人的酸腐气息，礼义仁志信那些大道理虽然不挂在嘴上，却是他一直记在心里的，而这也正是他历来跟他合不来的原因，可是这次他为什么……

“怎么？嗜血成性的武曲星君下不去手？”天权嘲讽道。

“为什么？”开阳不理对方的讽刺，沉声问道。

“要说这孩子是个普通人，也不尽然，”天权扯扯嘴角笑了，“我在阎君那边看过他的生死簿，他前世是个女孩，在即将成魔的时候被人所杀，阴错阳差的忘了怨恨最终被投入了轮回。”

开阳闻言震惊地张大双眸看向床上熟睡的男孩：

“樱桃……”

“我没有别的要求，只要你再杀了他，你不是杀过一次了么，何必在乎再杀一次？”

“……他这世过得可好？”开阳并不理睬天权说的话，问道。

“还不错，虽然家境贫寒，但是父母对他很好，从命格上说，以后虽说不上大富大贵，但也安稳平和。不过，这些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只要杀了他，我便达成你的愿望。”

“我凭什么信你？”

“凭我若是骗你，你可以轻易把我杀掉，像上次那样直接用长枪戳进我的胸口。”

开阳闻言不再答话，手腕一转便多了一柄短刀，他缓步向床边走去。青岚见状想上前阻止，却被天权一把拉住。

男孩睡得十分沉稳，红扑扑的脸颊一半埋在母亲怀里，嘴边似乎还挂着幸福的笑。

他举起刀，耳边却忽然响起很多声音。

——“你怎么下得去手？黄淑也是樱桃也是，你怎么能下得去手！”

——“我怕……你总有一天也会这样对我。”

——“你果然如传言一样的残虐。”

而着所有的声音最终凝结在一起，幻化成古月惨白的脸，他嘴角渗出鲜血，满脸恨意地说道：“今生今世，古月宁愿与你……从未相见。”

最终，开阳还是放下了手中的短刃，他长叹一声，在床边呆站着，凝视男孩的脸。

半晌之后他说：

“算了……即使真的可以因此换他回来，他也不会愿意的。”

“你放弃了？”天权一脸的不可思议，印象中他这个弟弟历来都是杀人不眨眼，“你居然放弃了？”

“对。”开阳轻声却果断的回答，脸上漾出疲惫的笑，说道，“我还是自己去找吧……不管花上多久时间，就算千年万年，我相信总会找到的。”

“好吧，既然你如此决定，那就算了。”天权撇撇嘴也不多做纠缠，拉着青岚干脆的转身离开，开阳却是未动，他仍然望着床上的男孩，矗立着好似一尊雕像。

“愿你平安，樱桃……”

男孩嘤咛一声，迷迷糊糊的张开双眼，恍惚中似乎看见一个人影正站在床前，可奇怪的是他丝毫不觉得害怕，只觉得有些怀念。他伸手揉了揉双眼，再定睛去看，哪里还有人在，只留下清晨冲破黑暗的第一缕阳光柔和地洒在室内，驱走了料峭春寒，一室温暖。

开阳接到摇光传来的消息时正在京城，当他读完手中短笺的那一瞬间，身影一闪便已是千里之外。

他毫不客气地踢开破军殿的大门，摇光正在正厅等他。

“你说的可是真的？”

“是真的，”摇光皱了皱眉，道，“不管多着急，下次也记得敲门。”

“狐珠在哪里？”开阳哪里管摇光在啰嗦些什么，直接问道。

摇光无声的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巧的木盒，开阳一下子便认出了这个盒子，居然是他当初把青岚的内丹还给天权时随手拿来使用的松椟。

“……我要杀了他！”开阳咬牙低喊。

“他肯还给你已经不错了，想想是你会这么轻易放过杀死了自己最重要之人的人么？”摇光就事论事。开阳听了这话，居然慢慢收起了杀气，倒显得有些挫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青岚当初取了古月的狐珠，只是将它与自己的内丹融合在了一起，你我都未曾见过青岚原本的内丹到底是何模样，但是却瞒不过天权的眼睛。”

“这么说，那混蛋从拿到内丹时就已经知道了？果然该死……”开阳忍不住再次咬牙切齿起来。

“应该是这样没错。他这一百年用尽了方法让融合在一起的内丹分离，然后重塑了青岚的肉体。他说本来不想把狐珠给你的，可是那只小狐狸似乎让你生出了之前一直缺失的东西，所以他也希望古月能醒来。”

“什么东西？”开阳皱眉，所以他最讨厌这些装腔作势的文人，怪道理一堆烦死人。

“仁慈之心。”

开阳一愣，然后很快回过神来，低咒了句：

“听起来有够反胃的……”

原来那日天权让他去杀樱桃只是想试试他，若他真的下了杀手，估计那家伙一辈子也不会将狐珠给他，想通了这些，开阳背后隐隐出了些冷汗，竟有些后怕。说到这里，开阳又记起一事，他再次开口问道：

“用狐珠让古月醒来的话，他也会忘了一切？”

“当然不会。”摇光果断开口。

“诶……？”

“青岚忘了过去是因为重塑肉体的关系，古月的肉体如今在哪里你不是比我更清楚？”摇光说完站起了身，轻轻抚了抚长衫下摆，说道，“事不宜迟，想我为你们这些烂事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快些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