谛授 第三卷——半分堂主人【有上文链接】

只见银珠公主走到御座前，叩首行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章意挥了挥手，语调平直的说道：“平身。”等银珠公主起了身，他才又道：“过来罢。”银珠公主应了声是，唇角勾出一个微笑，起身行至章意身侧，在旁边的一张空桌边入座。

银珠公主既然来了，众人心想这不会就要选婿了罢，谁知章意却绝口不提此事。旁边侍从示意歌舞再起，那银珠公主端坐在席上，神态自若的饮酒进食，偶尔目光扫过殿中，视线与人相交时，便双眼弯弯，微微一笑。殿上诸国使臣被她这样看过，只觉得好像银珠公主对自己颇为中意，顿时便似被猫抓一般，心痒难耐，又忍不住生出几分得意。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舞乐渐歇，银珠公主忽然站起身来，对章意说道：“陛下，银珠前日打猎，得到个有趣的玩意，今日难得各国宾客欢聚一堂，银珠便想带出来让大家同赏，还请陛下允许。”

她说话时，语调轻快，带着些天真口气，众人听了俱不由会心一笑，想道：这公主倒好本事，大雪天的还出去打猎，不知道是猎到了什么珍奇异兽要在这宴上献宝。听说北地有一种雪狐会在冬天出没，雪狐浑身绒毛雪白，身形娇小，十分可爱，但个性狡诈，反应敏锐，极难猎到，说不定银珠公主便猎到只雪狐。

想到这里，众人齐声附和，纷纷道：“既然是银珠公主猎到的，那无论如何也要看上一看。”银珠公主听见众人附和，脸上笑容更盛，望向章意，章意于是顺水推舟点头准了银珠公主请求。

银珠公主当下吩咐旁边侍从道：“快去派人把雪儿带上来。”

不一会，数名侍从合力抬着个一人多高的大笼子进来，笼子上罩了块黑布，也看不出里面关了什么。

侍从把笼子在殿中央放下，银珠公主走到笼子旁，拉下黑布，道：“陛下请看。”

众人俱倒抽一口凉气：这笼子中关的哪里是娇小可爱的雪狐，而是一只半人多高的豹子。这豹子与寻常豹子略有些不同，通体的白毛黑斑，乃是只十分少见的雪豹。

豹子性情凶猛，速度极快，要猎杀已是极难，何况是活捉，银珠公主方才一席话说的轻轻巧巧，还给这豹子起了个乖巧的名字叫雪儿，却想不到竟是十分厉害。

章意看见这雪豹，好似起了些兴趣，唇角微微一勾，道：“果然有趣，你倒是越发的长进了。不过……”语调一转，道：“这样的灵物却困在笼中，不得施展，也不过就是只困兽，又有什么趣味？”

银珠公主笑道：“陛下说的是极，银珠原是担心雪儿吓到各国来客，才命人把雪儿关在笼子里。但在座的各位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会怕这小小一只雪豹？”语笑嫣然间，竟伸手把笼门打开。

那雪豹晃晃脑袋，眯了眯眼，将头探出笼子，后腿微屈，转眼便要蹿出铁笼。

殿上众人惊的脸都变了色，只听雪豹一声咆哮，从笼中蹿出，落脚在殿中。殿上铺了厚绒毡子，雪豹四只脚掌肉垫陷在毡子里，更是无声无息。只见它在殿中缓缓踱了几步，豹尾轻摇，似是未决定往哪里才好。

它往左侧走一步，坐在左侧之人便脸色大变，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退缩，它往右侧转头，坐在右侧之人顿时浑身颤抖，几乎都要藏到桌下。

银珠公主看殿上诸人因为这只雪豹而胆颤心惊，似乎觉得十分有趣，似笑非笑道：“猛兽只会向强者屈服，今日在座的各位来使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知道谁能降伏这只畜生？”

她这样一说，众人顿时省起，想到：“这银珠公主莫不是要借此择婿罢？”

又有人看她眼含笑意看向自己，忽然觉得倘若在银珠公主面前表现出怯意，岂不是会被她瞧不起，大大的失了面子。纵使心惊胆战，却也要摆出一副无畏的模样来。

更有一人平日便十分自大，这时为了逞强，忽然站起来，大声道：“小小一只畜生，看我来收拾它。”说着便挽起袖子，作势要往殿中走。

那雪豹被他吸引了注意，一声咆哮，便扑向那人。那人慌忙闪避，怎奈雪豹速度极快，未及闪避，便被雪豹扑倒在地，两只前爪压在那人肩上，利爪伸出，割破了厚厚的华服，只把肩头抓出血来。

那人连声惨叫，雪豹鼻翼凑近他，喷了一口腥热之气在他脸上，豹尾一甩，拍碎旁边雕花木桌，桌上盘碟杯盏碎落一地，周遭之人都惊叫着连滚带爬躲远。

银珠公主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道：“雪儿真是调皮。”

萧晚楼看到这里，忍不住眉头紧皱。

银珠公主眼角余光看见萧晚楼，忽然“咦”了一声，转身面向萧晚楼说道：“这位想必便是尔骁萧殿下，不知道有何指教？”

第五十七章

这银珠公主年轻美貌，说话的时候语调轻快，总是带着些娇俏天真，可她进殿时间不久，话没说几句，却是句句暗藏陷阱，仿佛恨不得把这宴搅成一场闹剧。再看散璋国主章意高坐御座，并未有任何表示，分明便是纵容。

想到这里，萧晚楼心里暗叹一口气，他本来忧心沐敛华之事，并不想插足其间，但偏偏银珠公主不依不饶，在这大殿众目睽睽之下点了萧晚楼的名。

萧晚楼为人温和，可身为尔骁皇长子，自有他的骄傲，也并非怕事之人。到这时，长身而起，对银珠公主说道：“狩猎雪豹，驯服猛兽，公主这般的女中豪杰，实乃小王生平罕见，令小王佩服不已。”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银珠公主脸上不由露出些得意的笑容，萧晚楼看了她一眼，接着说道：“但今日散璋国宴，公主本应善尽地主之谊，令宾主尽欢。可公主却故意纵凶伤人，有失礼仪，更以他人之苦为乐，有失德行。依小王之见，公主还是速把雪豹召回笼中才好。”

众人纷纷点头，可也心中暗惊。萧晚楼说的虽然是银珠公主，可这散璋国宴真正的主人乃是散璋国主章意，银珠公主所作所为均得了章意的纵容，萧晚楼这番话不磬是在当面指责散璋国主。

银珠公主面色微变了变，却故做委屈，嘴一撇道：“银珠今日见在座都是男子汉大丈夫，怎知道会被雪儿吓着。可我这雪儿总是顽皮不听话，现在既然出了笼子，我也赶它不回，兴许它再玩一两个时辰，等玩的累了，便会自己回去。”

众人一听，简直恨不得晕过去，这雪豹才出来一会功夫，便已经伤了一人，若是再玩一两个时辰，这殿上众人哪里还有命在？

众人连忙望向散璋国主章意，指望他一声令下派人把这雪豹赶回。可散璋国主章意端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个酒盏把玩，好似浑没听见这番说话，头也不抬。众人明白这散璋国主是不可指望，虽然心中不免有些怨气，可如今人在散璋，强龙也压不过地头蛇，又有什么办法？只能又把视线投向萧晚楼，心想他既然敢当面指责银珠公主，必然也有法子应对。

银珠公主见状，笑意盈盈的顺水推舟，道：“听说萧殿下本领高强，不知有什么法子让雪儿回去？”

其实萧晚楼素来行止低调，纵使武功在身也从不随意显露，银珠公主所谓的本领高强也不过就是她随口说说，意在挤兑萧晚楼下不来台。

若放在平时，区区一个雪豹，萧晚楼一掌便能把它打趴下。可如今萧晚楼身中散功之毒，内力只剩下二成，要对付这只雪豹不免有些吃力。

可到这节骨眼上，也已经不容他退却，何况要他眼看着旁人无辜被凶兽所伤，实在心中不忍。

略一思量，萧晚楼道：“既然如此，小王只能尽力而为。若是伤及公主宠物，还请公主见谅。”

银珠公主被他用话拿住，只得道：“这个自然。”退立一边，笑盈盈的看萧晚楼。

萧晚楼脱下华丽繁复的广袖外衣，露出内里一身淡绿色紧身衣裳，走到场中。那雪豹似乎有所感应，放开了爪下早已被它吓晕之人，回身往萧晚楼方向走了几步。

大殿内众人也顾不得面子，早已退的远远，留出一大片空地给这一人一豹，屏息观望。

只见那雪豹，劲瘦身形弓起，扑向萧晚楼，雪豹速度极快，众人只看见空中一道白色残影掠向萧晚楼，不由心中一跳。

但萧晚楼并不惊慌，身形向右侧了侧，竟轻巧避开了雪豹。

雪豹一扑落空，脚踏在地上，也察觉眼前之人乃是劲敌，不由豹尾竖起，喉中呜呜低声咆哮作响，回过身来面对萧晚楼，一双豹眼注视萧晚楼，伺机而发。

萧晚楼并无什么动作，依然站在殿中，神色自若的看向雪豹。

虽然看似放松，但其实也似乎不曾松懈，提气凝神，注意始终不离雪豹。

僵持了约莫半柱香功夫，萧晚楼左手微动了动，露出一个破绽，雪豹见机，豹尾一扬，扑向萧晚楼，张嘴露出雪白尖利的牙齿，竟是要咬向萧晚楼咽喉。

众人惊呼一声，却不知哪里仿佛忽然起了阵风似的，带着萧晚楼衣摆发梢飘起，只看见萧晚楼迎着雪豹跃起，单脚轻飘飘落在雪豹额上。

雪豹头顶着萧晚楼，惊怒交加，一边嘶吼，一边摇首晃脑，极力想摆脱萧晚楼。但萧晚楼却似黏在雪豹额上一般，不曾动摇分毫。

这一招迎风飞絮，乃是当日初遇沐敛华时候在窦庄见他使的，这时脚下化剑为豹首，倒也有异曲同工之妙，想到沐敛华，不由心中微微失神。那雪豹得了机会，也顾不得狼狈，便要就地打滚好摆脱萧晚楼。

萧晚楼心神一凛，收起纷乱思绪，足下发力，身体一沉。雪豹被他这样一压，哪里支撑得住，顿时豹首低了一寸。可这雪豹倒也骄傲，竟强撑着不愿俯首，萧晚楼无奈之下，又施了一分力，将雪豹压低一分。如此一分分往下压，只听见雪豹颈骨喀嚓作响。这雪豹珍稀难得，是银珠公主好不容易捕捉驯服来的，眼看着就要折颈，银珠公主心里焦急，想要上前阻止，可又碍于萧晚楼已事先放下话来，不愿为了一只宠物失了面子，只能暗自咬牙。

萧晚楼见这畜生倒也骄傲，毕竟是在散璋，这样下去真伤了银珠公主的宠物也不好，于是足尖轻点，跳落在雪豹身侧，伸手拍了雪豹后脑一掌，轻喝道：“回去。”

这雪豹在萧晚楼脚下吃了亏，这时也不敢反抗，乖乖回到笼中，旁边侍从连忙取了锁链将笼子锁上。

到这时，众人才抹抹额头冷汗，松了口气。

银珠公主被削了面子，却也不怒，反而赞道：“萧殿下果然好本事。”

萧晚楼回了座，道：“公主谬赞了，小王不过会几手粗浅功夫，倒是贻笑大方了。”

银珠公主还欲多言，散璋国主章意轻咳一声，开口道：“银珠，休要再胡闹了。”又举杯道：“银珠年幼不懂事，惊了各位宾客，朕自罚一杯，代为赔罪。”说着一饮而尽。

他这样轻飘飘一句话，便抹去了银珠公主纵凶伤人之事，众人心中憋气，可心里还想着念着要娶银珠公主要得到散璋，便也不好再做追究，只得就此作罢。

好在那受伤之人，只是肩处被抓伤了皮肉，敷上金创药，休养数日，倒也无什么大碍。

饮完酒，章意又道：“众所周知，此次散璋宴请各国皇子，正是为了银珠的婚事……”

众人在这里坐了一晚，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了，这时都静下，只等他下文。心中揣测，也不知道银珠公主是要如何选亲，是比文还是比武，还是比什么？

章意侧头对银珠公主道：“银珠？不知你意下如何？”

银珠公主站前一步，微微一笑，朗声道：“陛下，银珠想嫁给尔骁萧殿下。”

殿中静默片刻，又嗡的一下响开，众人议论纷纷，只把视线在银珠公主和萧晚楼两人之间来回转。心想那萧晚楼刚刚制服了银珠公主的雪豹得罪了她，银珠公主怎么会选他为夫婿？可再一想，萧晚楼身为尔骁皇长子，在座诸人中，除却嗣凝四皇子沐余鸿，就属他身份最为尊贵，方才又露了一手漂亮功夫，得到银珠公主的青睐也理所当然。

萧晚楼一阵愕然，道：“小王不才，只怕配不上公主。”

银珠公主却道：“银珠从前总以为南国的男人成日只会吟诗作画，不会舞刀弄枪，以为都是胆小怯懦之人。但今日见到萧殿下，银珠才知道原来南国也有英雄威猛的男子汉。方才萧殿下的表现，很让银珠心动呢！”

她这样直言不讳，若在别国，便要被人责怪不知羞，可已有雪豹之事再前，众人也已经见怪不怪，只是心中懊恼，早知如此，当时便应该抢在萧晚楼之前制服雪豹，也好令银珠公主心仪。

萧晚楼摇摇头道：“公主错了，在座诸位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只是未有机会施展，公主没发现罢了。”

这时散璋国主章意插话道：“萧殿下百般推诿，可是对银珠有什么不满？银珠虽然有些顽皮，但也无伤大雅。容貌身份，无一不足以匹配萧殿下。若萧殿下娶了银珠，便是我散璋的亲王，待朕百年之后，王位自然也是萧殿下的。”

此言一出，举座哗然，虽然众人早已臆想散璋皇位，但想不到章意竟亲口允诺。当下既嫉又羡看向萧晚楼，萧晚楼本已是尔骁皇长子，听说近来尔骁国主身体十分不好，萧晚楼继承皇位指日可待，如今只消再点点头，答应了与银珠公主的婚事，将来就是两国之主，到时候别说是那些小国，就是沂睦、嗣凝，还不得对他俯首称臣？

谁知道萧晚楼却缓缓道：“公主厚爱，小王惭愧。只是小王已心有所属，彼此相约厮守一生，绝不背离。公主还请另择良婿罢。”

散璋国主章意脸色一沉，道：“既然不想娶银珠，萧殿下又何必来我散璋。”

萧晚楼只好道：“实不相瞒，小王此来散璋，是为了求药而来。”

章意脸色稍缓，问道：“哦？何药？”

萧晚楼道：“红袖蕊。”

章意沉吟道：“红袖蕊珍稀难得，确实仅在散璋皇宫之中才有，萧殿下既然千里迢迢前来求药，按理朕不该吝啬，只是红袖蕊养在祖祠院中，祖训规定非我散璋皇族不得取用……”

说到这里，言下之意已经十分明白，萧晚楼若愿意娶银珠公主，便是散璋的亲王，红袖蕊自然随他取用。可若是他不愿娶银珠公主，那要拿红袖蕊便绝无可能。

银珠公主被萧晚楼拒绝，却也不恼，仍然笑意盈盈看着萧晚楼，只等他抉择。

第五十八章

大殿之上，一片静默，众人目光注视萧晚楼，只等他答复散璋国主。

此时若换成殿中随便一个人，定然毫不犹豫点头答应。不过是点下头，不但权势娇妻唾手可得，还能得到所求之药，岂非两全其美？至于那原来的心上人，反正届时身为两国之主，大可以立银珠公主为后，封爱人为妃，左拥右抱，真真是再圆满不过。

可萧晚楼既不是野心勃勃的霸主，亦非风流多情的男子，这样优厚的条件摆在眼前，沉默许久，却也只得到他的摇头。

只听萧晚楼缓声道：“我与他的情谊，并非可以用做交换的筹码。公主的厚爱，陛下的盛情，恕小王难以接受。”

众人闻言，不由都双眼瞪大。有人忍不住嗤笑出声，觉得这样天大的好事萧晚楼竟然拒绝，真是傻子。可也有人心中感叹，心想：这萧晚楼真是专情之人，也不知谁家女子这样好运。便连银珠公主，也忍不住为之动容，渐渐收起脸上笑容，一双美目探视萧晚楼，仿佛若有所思。

萧晚楼对众人反应浑不在意，又道：“小王此行为求药而来，陛下若能够成全，除却与公主的婚事，小王任凭陛下差遣。”

散璋国主章意笑了笑，道：“这样看，到好似朕刻意刁难萧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