谛授 第三卷——半分堂主人【有上文链接】

进了朝日殿，萧玉宫便道一声：“好热。”顺手解了斗篷丢给绯红，自己往里走，走到寝殿门前却又停了脚步。

让两名对她行礼的侍女起身，萧玉宫有些疑惑道：“二皇兄还未起？”

萧亦阁作息一向规律，监国以来更是勤勉，每日天未亮便起身，这时日头早已高升，可服侍梳洗的侍女尚候在门外，再听内间也无什么动静，不由令萧玉宫疑惑。

左边那名侍女下意识望了身后一眼，正要回答，只听内间传来萧亦阁低哑声音，问道：“是玉宫？进来罢。”

萧玉宫听他声音虚弱，不免担心，便急忙推门而入，见萧亦阁披着件中衣正坐在床边，脸色略有些白，却抬头看着自己微笑，略微放下心来。问道：“今日怎的起这么迟？”

萧亦阁暗暗忍过一波眩晕，装作浑然无事，笑道：“天冷，便有些不想起。幸好今日没有早朝。”作势便要起身。

萧玉宫看他终究精神不太好，又把他按回床边，道：“你再休息会，这里没外人，有几桩事情，你坐着听我说也是一样的。”

萧亦阁点点头，不再勉强，坐靠在床头，问道：“可是关于祭天大典？”

眼看着再过数十日便是祭天大典，但今年不同往时，国主萧何行遇刺后身子一直不好，别说是让他连续两日祭拜，便是去御花园走几步都吃不消，何况今年又特别的冷，祭天之处四处空旷毫无遮拦，这寒风凛冽的，如何消受得起。

尔骁以往也有先例，若是国主无法参加祭天大典，便由皇子代替。本以为今年应该是萧晚楼祭天，结果却又匆匆去了散璋，前几日传来的消息，说是因为银珠公主选婿，要在散璋皇宫住一个月，这祭天大典无论如何也赶不上了。尔骁虽然不拘女子参政，但毕竟以男为尊，这祭天大典女子轻易不能参加，因而众臣便把这重责放在了萧亦阁肩上。

可萧亦阁这样的身体，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住。

想到这里，萧玉宫叹口气，道：“今年这么冷，还要去祭台，我真担心……”

萧亦阁倒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说道：“近来吃了沈先生留下的药，我倒觉得比从前好了许多，虽然有些冷，但多穿几件衣服，也不是太要紧。”

他说的轻松，其实却恰恰相反，这两日不知道为何，身体日益沉重，好似被掏空一般的无力难受，早上起身时更觉得头晕目眩几欲昏厥，是以才比往日迟了许多。

可这些年来，一直是萧晚楼、萧玉宫为这尔骁尽心尽力，眼下这时节，他说什么也要肩负起自己的责任，不能让自己的妹妹更辛劳了。

虽然萧玉宫看出这不过是安慰之词，但眼下也别无它法，只能期望萧亦阁这几日好生休养，能够应对祭天大典。

萧亦阁又问道：“寻影那里安排的如何？”

说到这，萧玉宫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道：“一切安排妥当，只等祭天大典。”

萧亦阁看她得意的模样，正色道：“燕王在燕州经营多年，虽然有寻影从中策谋，但也不可过于轻视。”

萧玉宫吐舌道：“知道啦。”

布局多年，终于要收网了。燕王想不到自己身边的心腹谋士竟然是萧晚楼的侍从，一举一动尽在萧家兄妹掌握之中。

萧何思手下的军队与死士这几日已经兵分数路潜向风碧，在寻影的诱导下，萧何思计划在祭天大典这日动手。祭天大典当日，萧亦阁众臣都在城外，而宫内只有萧玉宫与国主萧何行，这两人在萧何思看来，一个是乳臭未干的小女娃，一个是行将就木的废物，届时一边派人围剿城外众人，一边杀入皇宫，这尔骁还不尽在他掌握之中？

只是他不知道，萧玉宫并不是娇柔公主，萧亦阁也不会毫无防备，他更不知道，他招募的军队未必会对他忠心不二，自然也不知道，他以为早已收买的御林军首领前一日还将密信呈至萧亦阁手中。

他以为他是猎人，却不知他才是猎物，正要一步步踏入猎人埋下的陷阱。

但不到最后一刻，萧亦阁也不能掉以轻心，反而更要全力以赴，加倍用心。

兄妹两人把细节又推敲了一番，萧亦阁这才略略放松，喝了口茶，道：“也不知皇兄在散璋是否顺利。”

当日萧晚楼将自己与沐敛华恋情对萧玉宫坦白，事后萧亦阁自然也知晓了，惊讶之余，却也如萧玉宫一般，为自己这个兄长暗暗欢喜，可知道沐敛华失踪之事，又不免为萧晚楼担心。

萧玉宫哼了一声，撇撇嘴道：“嗣凝太子没消息，本来已经够心烦的了，又跑出个银珠公主，听说对大皇兄纠缠的紧。”

萧亦阁倒笑道：“大皇兄那样好的，这银珠公主倒是有眼光。”

他这么一说，萧玉宫也不知该是生气还是好笑，过了半晌，道：“再怎么说，大皇兄心有所属，也轮不到她来插足。”

想到萧晚楼与沐敛华，萧玉宫又叹口气道：“只盼大皇兄在散璋一切安好，早日归来。”

萧亦阁点头道：“一定会的。”

兄妹两人虽然忧心，可却始终不失信心，满怀希望。可他们却不知，此时萧晚楼处境艰难，绝谈不上安好两字。

长生殿殿主传来命令，将萧晚楼囚在长生殿内，可说也奇怪，虽然是囚禁，却又吩咐了人好吃好喝供着，甚至派人送药治伤，只是萧晚楼仅有两层内力被封，重伤未愈，一时也难以逃脱，只能过着近似软禁的日子。

长生殿少主原本要将萧晚楼关回石牢，却不知怎的心念一转，将他关在自己居所旁边的屋子里。

山洞之中并无天光，萧晚楼不知日夜，好在屋中尚有漏刻，依此计算时日，算来在这屋子里也待了三日。

屋前那片白色花树所在之地，是长生殿少主每日卯时练剑之处，萧晚楼见过沐敛华出手的次数并不多，但也了解他的招式套路，这时熟悉的剑招历历在目，萧晚楼却只能站在窗前低叹一声。

长生殿少主分明便是沐敛华，可萧晚楼却不知道该如何唤回沐敛华心智。

萧晚楼那一声无可奈何的轻叹落在长生殿少主耳中，长生殿少主不由心里一阵烦躁，手中青锋微颤，剑气偏落在旁边树干上，留下一道深痕。

收了剑，眼角余光扫了萧晚楼一眼，便回了自己屋子。

翻了翻搁在书案上的纸笺，长生殿少主眉头微皱，手指下意识轻敲桌面。

萧晚楼那一番话，他心中不是毫无触动。

他本是长生殿少主，在长生殿内执掌大权，可他这时想来，却觉得莫名的蹊跷。若无人提起，他也觉得自己理所当然就是长生殿之人，生来就是在长生殿里的，可这时仔细回忆，才发现自己竟对从前毫无记忆，仿佛被一团迷雾笼罩，放眼望去只有白茫茫一片。

难道，真如萧晚楼所说，他是沐敛华是宁无敛？

他不禁对自己产生怀疑。

犹豫两日，终于还是忍不住派人去查关于沐敛华的消息。

结果很快便被呈上，但却让他更加疑惑，因为这份结果实在太过简单直白。

除了查出沐敛华本为沂睦九皇子，后为嗣凝太子，改名宁无敛，竟然别无所获。

长生殿少主皱眉，心中隐然生出一股怒意。

以长生殿之能，要查一个人，只怕能把这个人祖宗十八代都查的清清楚楚，足以写上厚厚一册。为何沐敛华这样身份特别之人却只有如此简单数句？

倘若不是那沐敛华太过神秘，便是有人不愿他知晓。

而在长生殿之内，能够这样做的人，也只有长生殿殿主。

第六十四章

长生殿少主心想，若说长生殿中若还有谁能熟知那沂睦九皇子、嗣凝太子且对他毫无保留，想来也只有那口口声声将他喊做阿敛之人。

可这人又令长生殿少主觉得莫名烦躁，若不是迫不得已，真不愿与他说话。

长生殿少主犹豫了两日，才终于忍不住踏入萧晚楼被软禁的屋中。

一日不解开这个迷，他就会对自己更加怀疑，而长生殿殿主暗中施加的阻力，更让他肯定自己想知道的答案与沐敛华脱不开干系。

萧晚楼看见长生殿少主主动前来，倒有些喜出望外，见他站在门前踌躇，看着自己欲言又止，心里暗暗揣测：莫不是阿敛想起了自己？

当下柔声道：“阿敛，你可是忆起了什么？”

长生殿少主眉头微皱，纵使有所怀疑，但他依然是长生殿少主，当下沉声道：“本殿不是什么阿敛。切莫屡次三番挑战本殿耐性。”

萧晚楼心中失望，暗叹口气，他不愿惹怒眼前之人，只好退步道：“萧晚楼大胆，请问少主尊名。”

长生殿少主闻言略作迟疑，斟酌了一会才开口道：“告诉你也是无妨，本殿姓章，名玖。”

原来他如今叫章玖。萧晚楼心中暗生疑窦，这“玖”字与九谐音，莫不是暗指他曾为沂睦九皇子？

而他姓章……当日虽然章玖也曾吐露姓氏，但萧晚楼伤重之下心神模糊，便不曾深思，这时才想到，章乃是散璋国姓，除却皇室嫡系旁系外，只有寥寥数个家族因立下大功而被赐国姓以示嘉奖。

沐敛华乃是散璋岚烟公主之子，现今散璋国主的外甥，算起来也是散璋皇室之人，他现在变成长生殿少主，章玖这个名字想来不可能是他自己起的，那么堂而皇之给他起这个名字之人，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长生殿少主姓章，那么长生殿之主是不是也会姓章？这长生殿又与散璋皇室有何干系？

萧晚楼尚且记得，当日在散璋皇宫中梅林赏雪，曾经恍然看到沐敛华背影一闪而过，莫非不是错觉，而真的是沐敛华？

想到这里，萧晚楼脑海中隐然浮起一个极不可思议的念头。

沐敛华与长生殿并无什么干系，在沂睦时行止低调，纵使后来被立为嗣凝太子，也并无什么太过突出表现，为何长生殿偏偏会要立他做长生殿少主？

散璋国主章意看起来并不庸碌无能，芜晏城皇宫脚下藏了这么大一个长生殿，他会丝毫不知？

长生殿少主章玖见萧晚楼久久不语，忍不住低咳一声。

萧晚楼被这一声唤回神游思绪，看向章玖，苦笑道：“章少主……”开了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章玖开门见山，问道：“你如何与嗣凝太子相识，可知他是什么样之人？”

萧晚楼微愣。继而心中暗暗起了些欣喜，章玖既然会想来问，便是在意了自己的说辞，若借机多与他说些过去之事，或许能唤回记忆。

当下凝视章玖，微笑道：“我是在阳羡时与阿敛相识……”

萧晚楼没有丝毫隐瞒，将与沐敛华相识相交经历一一道来，一直讲到沐敛华出使散璋失踪，自己前来追寻。

章玖惊疑不定，他听萧晚楼口口声声阿敛，语调亲密，却没想到两人竟还有这一层关系，再想到如萧晚楼所言，若自己真是嗣凝太子，那岂不是与萧晚楼……想到这里，不由大感狼狈，顿时起身打断萧晚楼话语，勉强寻了个借口道：“本殿尚有要事。”匆匆离去。

走到屋外，章玖回首看了一眼，忽然想到方才这些也不过是萧晚楼的一面之词，究竟事实与否，尚难定论。念头一转，心中已有决定。

萧晚楼见他离去，看了眼刻漏，若在外间，此刻也该掌灯，一日将终，算起来自己在这长生殿中待了这许多日，也不知外间究竟情况如何？再想到沐敛华，不由心思更加沉重。

此后一连几日，萧晚楼不见长生殿少主章玖，不免心中讶异。萧晚楼被关了许多日，心中已是十分忧虑 ，此时他想的最多无非便是与沐敛华有关，谁知那日谈话之后，对方又不见踪影，更添烦躁。萧晚楼好几次按捺不住，想要询问章玖去向，无奈此处来去给他送饭送水的两个仆从都头戴面具，在他面前双口紧闭，无论他问什么也绝不搭话，萧晚楼也只好无可奈何。

用过晚膳，萧晚楼静坐榻上运功。

自从被囚长生殿以来，每隔两日章玖便会以特殊手法封穴，但一连几日未见章玖，萧晚楼隐约觉得被封的要穴有所松动，他自然不敢放松，趁此机会加紧运功，以求冲破封桎。

只是每逢功行至膻中便感到前路阻塞，气脉难以畅行，若运力强冲，便觉得刺痛无比。萧晚楼知道此处正是关键所在，强忍刺痛，再次运力冲穴。如此约莫小半个时辰，终于一口淤血吐出，胸前骤然舒畅，内力自会阴至百会畅行无阻，每运行一周天，丹田里便多汇聚几分内力，

吐纳两个时辰，功力再无寸进，萧晚楼知道乃是因为先前中毒化功的缘故。叹一口气，自榻上长身而起。活动了下筋骨，毕竟恢复几分内力，只觉得舒畅许多。

这时立在窗边，侧耳凝听，整个山洞内没有丝毫声息，似乎无人看守，萧晚楼心念一动，轻轻推门而出。

自白色花树间小径走不远便是洞口，暗沉沉一条通道不知深浅，但萧晚楼既然是被软禁在此，最多也不过就是被长生殿人发现，重新关回远原处。想到这里，便也有些有恃无恐。

沿着通道小心翼翼前行，转折之后便是一处陌生山洞，整个长生殿乃是许多大小山洞相连而成，洞中俱布置了白色花树，看起来大抵相似。萧晚楼不知方向，只是听见左侧隐约传来些声响，于是便往右侧走去，如此一连穿过数个山洞，眼前豁然开朗，高大华丽的宫殿映入眼中，误打误撞走到的赫然便是当日潜入的长生殿主殿。

殿门微启，好似内中有人，萧晚楼也不敢贸然靠近，只悄悄隐身暗处，心中盘算。

所幸萧晚楼并未靠近长生殿，这时在长生殿中的正是长生殿殿主，大殿四周戒备森严，若不是萧晚楼恢复了几分内力，隐匿声息，早就被人发觉。

长生殿殿主如那日章玖一般端坐玉座，薄纱帷幕遮挡来人视线，更显得神秘莫测。

殿中站着的是个年约四旬的男子，自称姓李，竟是嗣凝来客，原嗣凝大皇子宁无殊的使臣。

宁无殊陷害不成，被宁无争反咬一口，落得流放豫州的结果，心中始终是不甘，想要有所图谋。奈何宁无争收拾了宁无锐后，又少了沐敛华这个嗣凝太子，如今自然有大把精力放在宁无殊身上，务必要斩草除根。宁无争借着沐敛华失踪一事，把国主宁以期的视线引到与宁无殊有所勾结的豫旅营上，收回军权撤换统帅，狠狠的削了宁无殊的臂膀。步步紧逼之下，宁无殊无可奈何，想到了最后一条退路，向长生殿求助。

长生殿这些年来为了寻找珍物，在嗣凝也设有暗桩。宁无殊也是巧合之下经人牵线搭桥与之有所勾连，这个搭桥之人便是这日来长生殿的使臣。此人名叫李长冼，乃是宁无殊母妃娘家之人，算起来也是宁无殊的远房表兄，李家本因李妃和宁无殊而荣，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宁无殊被流放，李家也跟着失势，宁无殊被宁无争逼的无计可施时，李长冼献策联络长生殿，以期能有办法对付宁无争。

但长生殿是什么地方，岂会轻易援手？只是巧在宁无殊早年收藏有一样宝物，恰恰便是长生殿所寻之物，此时李长冼所呈之物，正是此宝，名为聚魂丹。

传闻聚魂丹出自杏林。天下医书出杏林，此言虽有夸大，但杏林以医术而着世确是天下共知。据传杏林由医圣创立，医圣死后，他的亲传弟子接掌杏林，代代相传，为杏林之主，至今已有百余年。自医圣起至今历代杏林之主耗无数心力，收集了各种珍奇秘药，终于在二十年前炼制出七粒丹药，为聚魂丹，传说可生死人肉白骨，这七粒丹药流传出去后，便先后被人所用，因为所需药材过分珍奇难得，只怕几十年内也再难寻齐全部药材重制聚魂丹，因而至今尚存于世的可能只有宁无殊手中这一粒了。最终被献到长生殿殿主手上。

至此，长生殿殿主所寻多年的凝神草、归元石、聚魂丹终于都如愿得到，长生殿殿主一贯冷肃的面容也微微舒展开，隔着帷幕看见立在下方的李长冼，不由嘴角勾起玩味笑容，说道：“本尊这里倒有一样东西，可以送与宁无殊，兴许不费吹灰之力，宁无殊便能如愿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