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清的侧脸很好看。四分之三的角度,上午十点正好的阳光洒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他的鼻梁很直,一对双眼
皮很是漂亮,长长眼睫浓密而黑——这样的眼睛无疑应当是多情的,尤其是在它们盛满笑意看向你的时候。
徐墨楷莫名想到自己在网络上看见过的一张白狐的近照,那双眼睛和羽清的眼睛,几乎是一模一样……
“墨楷,墨楷?”羽清发觉,轻声叫他,目光困惑。
徐墨楷回魂,神情微窘,移开目光,端起茶杯,低头喝茶。
羽清笑笑,仍旧回身听评弹。
在茶楼又坐了二十来分钟,羽清对徐墨楷说:“走吧,带你去别的地方看看。”
——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柳三变这句几乎要被人嚼烂的词无疑写尽杭州秋意风流。
国庆期间,西湖还是别再去了,去了也不过是对着浩瀚人海发愁而已。羽清想了想,最后选了茅家埠。
茅家埠人不多,很清静。羽清舒口气:果然太热闹了就不像杭州。
彼时虽然桂花有了些许残败意,但依旧热闹。
“羽清羽清,”徐墨楷站在树底下,仰头对着大簇大簇的桂花馋得不行,“我们弄一大包带回去包汤圆好不好?”
羽清听了忍不住笑骂:“你个吃货!”
徐墨楷不平的“哼哼”两声,自己走到另外一颗桂树下接着垂涎欲滴。
羽清安静注视徐墨楷,悄悄举起手中相机,对好焦,轻轻按动快门——
很多年之后,当徐墨楷一个人在家翻看相册,再一次见到那张照片时,都似乎能够透过时光重新感受到那一天桂花的浓香,和
镜头后那个人眼睛里流露的温柔。
两个人在杭州一共呆了五天。两个人睡的房间是羽清每每于萧简华家中停留时候的那间卧室。
即使关系极好,羽清也不会随意动萧简华的东西。
走时徐墨楷对羽清说:“要是萧简华在就好了,我很想见见他啊。”
语气间的遗憾很是真诚,毫不矫作。
“你就不吃醋?”羽清揶揄,促狭神态不言而喻。
徐墨楷一把搂住羽清肩膀,自信满满道:“要吃醋发飙的该是他才对,就算他当年和你在一起过,是吧?可是你现在是我的!
”
羽清笑:“你就得瑟吧!”
“得瑟怎地了?”徐墨楷把羽清搂紧,“我还就准备得瑟一辈子呢!”
长假之后连缓冲的时间都没有,就要全身心的进入紧备状态。
徐墨楷虽说爱玩,但于考研一事上从不含糊。十一之后报名,掰着指头算算,不过剩下十来个月。
时间步步紧逼,他手里的笔记本也越摞越厚。
学校的课除却专业课早就不上,整天整天泡图书馆。
羽清看他这般拼命,劝他:“有时候也要注意身体。”
“没事没事,”徐墨楷笑嘻嘻,手里的笔流利打个转,“作为你的男人,我必须努力,不然以后就单靠你铜牙铁齿养家糊口?
”
羽清无奈何的笑,留他一人在书房,自己提了笔记本和资料到卧室,等他一起休息。
羽清现在的生活很顺利,接的几个案子全数胜诉之后名气自然就传出。长得又好看,性格还不错,理所应当成为他交际网中单
身女性的头号猎物。
“你要是敢趁我不备在外头和那个女人搞上了我就把我俩的事抖落出来!”顶着两个黑眼圈的徐墨楷从书堆里抬起头,一句话
说得咬牙切齿。彼时他正被一篇英语阅读搞得神经崩溃,心情很不愉快;手上好几本砖头一样简直可以用来敲死人的书又直绕
得他脑筋打结头晕目眩;偏生还见羽清这段时间应酬繁多,桃花绕顶,每次回家都要沾一身不同的甜蜜香水味,心中失衡,难
免忿忿不平。
羽清叹口气,摸摸徐墨楷的头,没摸两下就发现他似乎几天都没洗了,只得纠结收回手:“好好念书,考上了我请你吃大餐。
”
两眼发晕的徐墨楷对着灯下几乎有了重影的羽清疑惑:“你说的跟我说的有直接关系吗?”
“没有,”羽清坦白摇头,“不过是为你有个实际点的目标而已。”
徐墨楷长叹一声,几月未见日光的面色苍白如鬼魅,整个人扑倒于故纸堆。
羽清摸摸他的脸,大拇指在干枯上火的嘴唇上轻轻划过:“我过两天跟你开些金银花露,你去去燥。”
“……我不要考了……你养我吧……”徐墨楷沉吟良久,双目无神直勾勾自下方盯着羽清,眼神怨毒又可怜。
“乖。”羽清说了这一个字,转身就出书房。
“……嘤嘤嘤嘤嘤嘤嘤,你这磨人的老妖精……咳咳……把我吃干抹净了又要逼我上绝路……老男人……我……恨……你……
”
——羽清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趴在书桌上的徐墨楷满含怨恨的一句话忽幽幽飘进耳朵,直寒得他险些脚下一滑摔倒在地。
他回首,只见徐墨楷扁着嘴满目凄凉望着他这边,面上神情颇有弃妇遗风。
羽清深吸一口气,出去,关门,抖抖身上鸡皮疙瘩,只觉再差一点就要被吓得不想抽时间帮徐墨楷整理近十年的考研试卷。
……况且,羽清皱着眉头在厨房炖冰糖雪梨,不过也就是大了四岁而已,哪里很老了?
Part 10
徐墨楷的压抑精分从来只是一时。
羽清强按着他好好睡了个觉之后,整个人又神清气爽积极向上了。
“羽清,我们去小胖子那里看看吧?”早上八点,洗漱完毕意气风发的徐墨楷坐在餐桌边喝着羽清熬的热粥,提议。
嗯,有蛤蜊、鲜虾和玉米,真好吃。
羽清夹一筷子酱菜,和粥并着吃了:“今天?”
“嗯,好久没去了,过去看看吧。”
“行。”
小胖子大名刘可然,是徐墨楷好友,自从去年实行投机倒把的策略在股市小捞了一笔之后,就在市一中边上开了一家甜品店,
叫“许愿大巴”,和女友夏天一同经营。夏天是美术系的,装修时候她在许愿大巴的墙上画了整幅整幅的阿狸,很是讨小女生
们的喜欢。
市一中那边学生多,小胖子服务态度好,东西又确实实在,还不算贵,许愿大巴的生意当然不错。
徐墨楷和羽清在一起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小胖子介绍给他。
作为一个称职的哥们儿,听说了羽清的身份之后固然惊讶,却始终不曾露出鄙夷的神色,反倒表示出极大的理解和包容。
市一中距离两个人住的地方不远,沿着中央大道走一截,再转两个弯也就到了。况且今天是周末,太阳又好,就当散散步了。
两个人在路上慢慢走,顺便聊天,过了二十多分钟就到了许愿大巴。
刘可然坐在吧台后玩电脑,都没注意有人进来了。
徐墨楷咳了一声:“老板,要一杯绿茶,热的。”
刘可然抬起头,羽清发现他精神不太好,问:“你怎么了?怎么精神有点差?”
“没事,”刘可然牵动嘴角,“就是没睡好。”
徐墨楷没怎么在意,看了下店里,问他:“夏天呢?没在啊?”
刘可然的口吻含糊起来:“她啊……嗯,你们要不喝点儿什么?”
羽清看看边上两个砂锅,指指其中一个:“银耳汤好了吗?”
“炖烂了。”
装两碗冰糖莲子银耳,羽清递一份给徐墨楷:“润润嗓子?”
徐墨楷皱眉:“甜兮兮的。”
虽然嘴上这么说,却还是接过去,尝一口,银耳汤不算太甜,徐墨楷装模作样被腻到翻白眼,羽清勾起手指敲他的脑袋。
刘可然苦笑:“你们关系挺好。”
“你和夏天关系就不行了?”徐墨楷挑眉故作夸张。
刘可然摸出一包烟,徐墨楷不抽,就给羽清。羽清摆摆手,解释说:“我抽得少,算了。”
点了烟,吸一口,刘可然说:“又吵架了。”
“不是吧,”徐墨楷看他,“三天两头闹一次……不过也没啥,你俩这都家常便饭了,会好的会好的。”
羽清在背后搡他一把,让他说话注意点。
“这回有点悬,”刘可然摇头,“都一礼拜了……和她在一块儿这么反反复复我都累着了。”
羽清听他这么说,心里不由动了一下:“累了?”
刘可然疲惫的笑笑:“对啊,有点累了,老是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吵架也不是个事儿啊,还每次都是我在那儿让步……这次
实在不行就散了算了。”
羽清没作声,手里的小勺在碗里舀起一颗莲子。
之后他听徐墨楷和刘可然又乱七八糟聊了些东西,他时不时插两句话。在许愿大巴坐了会儿,两个人慢慢步行回家。
徐墨楷的手搭在羽清肩背上,沉沉的。
所谓“一阵秋雨一层凉”,更何况每每到了这个时节,这座城市的天气就飘忽不定,甚至是能够直接从天朗气清变到寒风急雨
,可谓“一秒变冬天”。
越是到这种季节,越是容易生病,当淅淅沥沥的小雨下到第五天的时候,羽清发烧了。
头天晚上在书房看书看到太晚,身上穿得薄又没开暖气,于是早上起床之后发觉嗓子些微沙哑和疼痛,羽清没太在意,只当自
己扁桃体又发炎了,趁着中午休息的时间到对面大药房买了消炎片吃两片随便对付了一下,顺手开了空调,把温度往上调高了
点。
加班到晚上八点多,开车回家的路上晕晕乎乎差点闯了红灯才发觉不对劲。
把车开到小区地下停车场,羽清难受得不行,头又晕又沉,眼前模糊一片,没办法,只有打电话给徐墨楷,让他下来接人。
心里有了着落,羽清放松的伏在方向盘上,肩膀不自觉的缩了缩。
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敲玻璃,羽清抬头看见徐墨楷,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就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
“你怎么回事啊,”徐墨楷心急火燎的扶住下车的羽清,摸他额头,“怎么还发烧了啊!咱院儿里打个点滴去!”
“没事,吃点退烧药就好。”羽清缩了缩脖子,怪冷。
“真不去啊?”
羽清摇头,靠到徐墨楷怀里,不做声,示意他赶紧上楼。
没多久进电梯,羽清看着空荡荡的电梯间,幽幽道:“墨楷,我突然想到一个故事。”
“什么?”徐墨楷听见羽清有气无力的声音就心疼。
“就是一女孩子,加班到深夜,到家以后看着空荡荡的电梯不敢进,打电话让妈妈下来接,然后两人就一块进了电梯,结果进
电梯以后妈妈什么话都不说,就背对她。女孩子觉得奇怪,就问,妈,你怎么不说话啊?然后妈妈转过头,笑得阴惨惨,说,
你在叫谁?”
“……”
徐墨楷咳嗽一声:“那咱下次走楼梯。”
“别呀,”羽清慢悠悠的说道,“我大学时候看过一帖子,讲的就是楼梯间闹鬼的事。具体情况是这样的……”
“打住打住,”徐墨楷光是脑补一下就受不了,“你别说了啊,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怕这玩意儿。”
羽清笑笑,歪到徐墨楷身上再不说话。
进了门,羽清被徐墨楷搀着送到卧室塞进被子。他身上的衣物被一一除去,浑身赤条条的。电热毯没开,床上有点凉,羽清的
皮肤接触到布料之后人忍不住缩起来。徐墨楷打开衣柜找来珊瑚绒睡衣给他穿上,又接了热水给他的脸和身上擦了一下。
之后他拿了体温计给羽清,五分钟过去看清楚水银柱上数字之后皱着眉头倒杯开水看羽清喝下药,说:“37度8,明天带你去医
院。”
“没事吧,”羽清半张脸都埋在松软的枕头里,“应该会退的。”
“听我的,”徐墨楷的口气很强硬,“明天咱去医院,不打针怎么行?我看现在也不晚,你跟你老板打电话请个病假,明天就
别上班了。”
羽清人很累,不想说话,微弱的哼了两声,算是同意。
徐墨楷叹了口气,起身去洗澡。完了书也懒得看,钻进被窝。
羽清微微张开眼睛,眼神茫茫的,并且在模糊的看清楚来人是谁之后又闭上。他贴上来,缩进徐墨楷怀里,手臂虚弱又坚决地
环在了徐墨楷的腰上。
徐墨楷注视着羽清的面孔,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亲,拉高被子又仔细掩好,抱着他沉沉睡去。
半夜时候,羽清于半梦半醒之间被渴醒,他推推徐墨楷,说话很是费力:“墨楷,我想喝水……”
“……唔”徐墨楷半坐起来,在床头一探递过一只玻璃杯,里头水早就凉了。所幸羽清本身就热得难受,半杯凉水下去只觉得
喉咙一股清甜很是舒服。喝够了,徐墨楷又把杯子放回去,搂着羽清接着睡。
羽清一觉睡到将近十点。渴醒的。
他把自己撑起来,晕晕乎乎的下床,只觉得头重脚轻难受得很。嗓子火辣辣的疼,鼻子塞住,嘴巴干裂得不行,眼睛又还不断
地流出生理泪水。
羽清视线模糊的走进卫生间,匆匆洗漱了一下,拧下门把手。
徐墨楷在客厅看电影,声音开得不大,手里正削着一只苹果。
他听见响动,回头看到羽清穿着睡衣站在门口,头发乱乱的,整个人看上去很蔫。
“起来啦?”他把苹果放下站起来,“饿不饿?是吃面条还是汤圆?”
羽清头昏脑胀的看着他,吸吸鼻子,声音发虚:“我不想吃。”
“那不行,不吃东西怎么能好得快呢?”徐墨楷皱起眉,“面条好吧?汤圆不好消化。”
羽清走到他身边,很萎顿的坐到沙发上,说:“……还是汤圆吧,不想吃面条。”
“成。”徐墨楷探探他额头的温度,嘀咕一句“待会儿还是去医院”后,去了厨房。
羽清身上一阵阵发冷,他取过一只抱枕塞到怀里,对着茶几上那只削了三分之二的苹果看了会儿,犹豫着伸出手拿起来咬一口
,结果咽下去以后胃被凉的一缩,他赶紧把苹果放下了。
徐墨楷忙活完发现羽清抱着个小枕头歪在沙发上缩成一团又睡着之后吓了一跳。
“你别在这儿睡了啊,”他把羽清叫醒,“赶紧起来,吃点儿东西咱就上医院了。”
羽清咳了一声,只觉得脑袋因为这声咳嗽又疼了不少。他已经很不想说话,点点头,接过徐墨楷递上来的韩式大碗,里头漂着
一个个胖胖的、软乎乎的荞麦汤圆。只可惜他鼻子堵住了,闻不出来有多香。
手里的碗有点烫。
“我喂你?”徐墨楷看着羽清感觉上发软的手很担心。
“没事,”他把碗搁到茶几上,“我自己能行。”
徐墨楷看他的眼神还是很不放心,叮嘱一句:“小心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