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的滋味——叶澄梢子

接过毛巾后，我才开始有真实感。
一想到要裸身站在照相机前，突然一阵羞耻。我似乎能体会刚刚绘里香的心情了。
「嗯……那个，该怎么做才对……」
强忍住畏缩，我开口问。这时，在做摄影准备的匡辅先生回答道：
「到腰部……不，我想拍到肚脐附近，所以下半身记得也要脱掉，腰骨以下的部位就用毛巾围起来，然后站到那边去。

」
「……好的。」
极为公式化的声音让我感到些许不安，但我仍依照匡辅先生的指示做。
在高桥小姐整理好我的头发后，她取来刚刚绘里香戴过的银炼，圈在我的脖子上。
冰冷的触感让我的脖子附近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我开始感到后悔，双脚不断颤抖。但，到了这个地步我还说不的话，不就跟绘里香一样了吗？
「我来测量亮度。」
田中先生走向了我，他将手上的机器放在我脸的正旁边。当第一次的闪光灯亮起时，我的眼前一片自茫茫，意识飞得好

远。
随后，意识一直飘浮在空中，我完全不记得何时开始正式拍摄的。
快门的声音不断响起，我只知道照着匡辅先生的指示，僵硬地摆着动作。
「……下巴再稍微往上抬一些……好。维持这个姿势，只有脸转向我这边。视线落在我附近就可以了。」
指令接连地射向我，根本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带着恐慌的心情，我拼命地变换着姿势。渐渐地，我的眼睛和耳朵习惯

了闪光和快门的声音。
我的动作虽然僵硬到彷佛能听见自己关节咯吱咯吱响，但已较能顺畅的动作。就在这时候，匡辅先生喊了声暂停，中断

了摄影。
「……你还好吧？要不要休息一下？」
耳边低沉的嗓音让我抬起呆滞的眼睛，见到匡辅先生就站在我面前。
当注意到他眉头深锁时，我才发现自己虽然站着，却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啊、没事、的……」
舌头不听使唤，害我说话像极了小孩子。摄影中缓慢变换动作的手脚，此时觉得有些沉重。虽然自己没什么感觉，但身

体似乎因为紧张而绷得紧紧的。
见我回答得有些迟缓，匡辅先生瞇眼对我微笑了下，随后伸手触摸我胸前的银炼。
「再一会儿就结束了，这次转过身拍。」
「——……？好的……」
被催促着转过身，我虽怀疑但仍旧照做。匡辅先生并将银炼重新调整位置。
「刚刚的一切就像排练一样，真正的拍摄是要将链子放在背后。不会将你的脸拍出来，所以你不用担心。放轻松就好了

。」
「……嗯。」
含着笑意般温柔的声音。
这是今天我第一次听到我所熟悉的温柔声音。
我放心地点了点头。但，身后却传来一阵惊讶的声音。
「——咦？」
「怎么了!?」
我担心地转过头。
「没事……这地方有痣呢！」
「……啊，是的。很明显吗？」
在我右肩胛骨突起处，有三颗小黑痣排列成一个三角形。
因为长在自己注意不到的地方所以也不怎么在意，倒是孤儿院的园长曾对我说过「就算把你们都丢在游泳池玩，也能立

刻就认出爱来」。
「拍进去的话，不知道会不会影响效果？」
「……嗯，上点粉底应该就能盖过去。不过……」
担心地问完后，匡辅先生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这样不是很好吗？挺有魅力的。」
说完后，匡辅先生的手指微微地描绘了下我的肩胛骨。
「……呃……！」
瞬间，彷佛有电流贯穿我的全身，身体忍不住颤动。
发觉到自己的反应后，过于惊讶还发出怪声音，不禁全身燥熬了起来。
一想到连脖子附近都一片通红，我就羞到不敢转过头去。
「……那，就开始吧！」
大概没有发现到我的异常，匡辅先生像在确定形状般地经抚了我蜷曲成一团的背后，便离开了。
「爱，下巴再向上抬一些。」
每当匡辅先生喊我名字时，我的心脏就不安于室地急速跳动，使原本应该习惯的快门声也变得刺耳起来。
「脸再向左边一点。然后，手向下……像翅膀交叠的感觉——对，就是这样。」
匡辅先生的声音彷佛在对我说「我一直在看着你喔」，让我快站不住脚。身体热到不禁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发烧了。
既不是嫌恶也不是羞耻，该怎么说呢……有种异样的快感……
或许拍摄的状况不错，匡辅先生说话的同时，快门声也不绝于耳。
而我的心脏也如同打着节拍一般，跳动的越来越快，越来越激烈。
再这样狂跳下去，该不会就冲破胸口跳出来吧——空白的脑袋瓜中，一直想象着这些恐怖的事情。
「让两边的肩胛骨靠近点。难得有这么漂亮的形状——没错，好棒。」
闪光灯亮起前，匡辅先生再度说了一次「好漂亮」。
那瞬间，无以名状的快感——不知该不该这么说——在脑中激越白茫茫的火花，战栗般的快感疾走全身。
就算后来快门的声音和闪光灯已停止，仍有一股余韵蓄积在腹中。
「——爱？你还好吧？」
田中先生站在我眼前向我挥手，让我一下子回过神来。不知何时，摄影已经结束，而我则坐在摄影棚一角的椅子上。
「咦……？啊，结束了……吗？」
「什么？果然你没发现啊？算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虽然田中一脸惊讶地说道，但紧张感刚解除的脑袋实在没法子思考。呆呆地抬眼向上看，见到田中先生瞇着眼低语道：
「你……刚刚高潮了吧？」
「——咦！」
锵！脑袋彷佛被击中一样。
看到我不知所措的样子后，田中先生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虽然老师不太擅长跟他人相处，但却很容易让模特儿们有那样的心情喔！看他私下并未交女朋友，不知是去哪里磨练

这项技术的……啊，可是你又不是女的啊！」
……这个人真是的，很长舌喔！果然，匡辅先生的责骂声飞射过来。
「少在那边多嘴，还不快点收拾器材！」
「啊，好的。」
匡辅先生稍微睨了下，田中先生便闭上了嘴。同时，匡辅先生向我走了过来。
「……我拍到想要的照片了。多亏了爱，真是辛苦你了。」
他对我微笑了下，心脏又开始不规矩地跳动起来。
我并不想被赞美。虽然确实很开心，但一想到自己并非真心被接受，内心就觉得悲伤。
被拍了一次后，我重新认知了专业摄影师的厉害。
我的心中一直介意着那次在山上，匡辅先生不肯帮我拍照一事。事到如今，我才了解到那是当然的，因为他是这么为摄

影尽心尽力啊！
同时我也明白，匡辅先生对工作的热情绝对不亚于任何人。
这样认真的人，跟对他说「能不能帮我拍一张，不要那么小气嘛」的我是完全不同的。
话虽如此，我仍旧怀着一线希望，战战兢兢地抬起了头。虽然已不记得刚刚是如何动作的，但没想到自己真能帮得上忙

。
「真的吗——」
比绘里香还——？
话到嘴边，我这才发现自己竟对专业模特儿有着极度厌恶的心情，便开不了口。
我低头咬着唇，看到我这样的匡辅先生严肃的表情一松。
「爱……？你还是很讨厌吗？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勉强你做不愿意做的事。」
匡辅先生一脸歉意地向我道歉，反倒让我羞愧起来。我想说事情并不如他想的那样，但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就在不知所

措的当儿，眼眶红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不习惯模特儿的工作，精神过于亢奋，虽想停止哭泣，但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滴落。再这样哭下去，可是会让

匡补先生为难的——心里虽然这样想，但是……
「真是糟糕……爱？」
「……呜……」
在匡辅先生轻声的叫唤下，我埋进了他穿著斜纹衬衫的胸膛。
「啊……你在哭啊，爱。」
田中先生夸张地叫嚷着。
有人在我裸露的背上披了件风衣，大概是高桥小姐吧？
这么说来，广告代理公司的人也在啰！虽然被大家瞧见我的窘况，但眼泪就是无法停下来。
当衬衫被泪水濡湿时，匡辅先生手撑着我的背，站了起来。
「稍微移动一下好了。田中，我带爱去里面。」

拜托田中善后的匡辅先生，将我带进了会议室隔壁的房间。
我被带到一间六叠大的房间，里面有两个大书架、放着计算机的桌子、及一张三人座沙发，光这些家俱就快将房间塞满

了。
匡辅先生让紧靠在他胸膛的我坐在沙发上，沉默地抚摸着我的背部。
一阵子后，我的情绪平稳了下来，这才为刚刚小孩子撒娇般的举动感到羞耻。我将脸自他的胸前缓缓移开。匡辅先生见

状后，轻声地低语道：
「冷静下来啦？」
「……对不起。让你困扰了。」
匡辅先生搔了搔头。
「没那回事，我才增添你的麻烦呢！我没想过你竟然讨厌到哭出来，真是不好意思。就算你是男孩子，要你突然拍裸照

，也实在难为你了。真的很抱歉。」
「我……我并不讨厌……！」
我慌忙地抬起头来，和眉头紧皱的匡辅先生视线撞个正着，虽想逃开，但我不想让他再失望下去，于是我拼命诉说自己

的意思。
「那是，虽然我很惊讶要突然脱掉衣服，但能被匡辅先生这样专业的摄影师拍照实在难得，我想是紧张过度。有些无所

适从吧……我一想到自己不知能不能帮上忙，我就——…对不起……」
边说，我边用手指擦去泪水。而匡补先生却将我紧抱入怀。
「让你哭成这样，就算我拍出好照片，也不会感到开心的。」
匡辅先生像哄小孩般地安慰着我，让我心情既开心又懊恼，极为复杂。
对匡辅先生来说，跟纯同年的我应该会被当成小孩子，但是——……。
「……刚刚拍的照片真的可以吗？还是因为我是纯的朋友，你才那样说的呢？」
「——抱歉，我工作时是不谈私情的。」
虽然匡辅先生的话转为严肃，但我却无法停止不说。
「可是，这……否则你为什么要拍我？去山上那一次，你明明就连一张也不帮我拍。那时起，我就认为匡辅先生除了工

作以外是不拍普通照片的，而且或许帮我拍照根本就是浪费底片，于是我放弃了，但心里却好难过！所以，你今天要我

当海报的模特儿，说要帮我拍照时，我真的好开心，但又不敢相信……」
因为想要得知匡辅先生的心意，所以找拼命压抑移开目光的冲动。
匡辅先生露出了为难似的表情。
「真的……很抱歉，并不是这样的。虽然除了工作以外我不拒人物照，但那并非因为被拍的人没有魅力，更没有浪费底

片这回事，请你要相信我。」
看匡辅先生的表情不像在说谎。那，又是为了什么呢？虽然想这样问，但总觉得这个问题不该问出口，于是我改了一个

方式。
「真的吗？我的表现真的可以吗？」
「完全符合我的标准，不，甚至超越了。」
匡辅先生用力地点了点头，这次我终于相信他的话了。
安心过后，满满的喜悦涌现。不过，匡辅先生倒反过来问我。
「爱？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会答应当模特儿？要是早知道你因为拍照的事不高兴，就算你拒绝我也不会有异议的。」
温柔的声音夹杂着试探的意味。虽然眼睛在笑，我却觉得做的心情并不开心……
今天一整天，我对匡辅先生的印象一直在转变。看到工作时的他，竟也有那样强势的一面，让我十分地惊讶。
我不自觉地将心里的话说出口。
「可是，我觉得匡辅先生好象很困扰的样子。」
「我是在对自己生气。」
「——但是，看到喜欢的人在烦恼，会想帮助他是理所当然的啊！我——喜欢匡辅先生。」
……天啊，我竟然说出口了，连忙将嘴闭上。
算了。比起一个人心情不安浮动，倒不如说出来反而轻松。被拒绝也没关系，我已经有觉悟了。
我还抱着必死的决心等待匡辅先生的答案，但他仅只微微地扬起了眉．「……那我还真是荣幸呢！对了，你前一阵子也

对我说过同样的话，因为我是纯的父亲，是吧？」
总觉得他在模糊焦点。看到匡辅先生不将自己的话当真，我不由得认真了起来。
「不是的！在那之后我只能那么想，但其实……其实我……」
「爱？」
「那好象是我的错觉！我的确曾把匡辅先生当成父亲般看待，但好象不是……或许你会觉得恶心，但我……我真的真心

喜欢匡辅先生……」
匡辅先生那讶异的视线让我心痛，最后那一句话我极为勉强才说出口。说完后，极度慌乱的我不由得低下了头，耳朵旁

边却听见了叹息声。
战战兢兢地抬起了头，我看见匡辅先生痛苦似地望着我。
「……那个……？」
沉默真的好恐怖。因为已经觉悟的我催促的关系，匡辅先生于是移开了目光。
「——真是糟糕啊！你这样一说，我都慌了手脚，不知该怎么办了。」
匡辅先生一脸苦恼地低语着，手指猛搔着头。
果然让他为难了——本来就是嘛。被跟自己儿子同年，又是男孩子告白，怎么开心的起来呢？
泄气之余，我扭动身体想自匡辅先生的臂弯中挣脱。
「……我都已经那么拼命地忍耐了。」
「匡、匡辅先生？」
带着淡淡烟味的叹息掠过耳边，微痒的感触让我身体不住轻颤，我被匡辅先生抱传更紧了。
「撇开你是个高中生不谈，你还是纯的朋友，我一直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对爱出手』，否则就跟那些追着女高中生到处

跑的变态老头子没两样了。」
有些自我嫌恶的匡辅先生再度叹了一口气，露出略微可怜的笑容。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啊！谁叫你长得这么可爱。」
「匡辅先生……」
听到这些话后，我再也无法忍耐了，我紧攀住他强健的颈项。
披在肩头的风衣滑落，一瞬间我感到寒意。但匡辅先生随即覆上我肩头的温暖大手，却又让我立刻忘记寒冷。
抱着我的另一只手抚上了我的脸颊。这，这难道是——……。
内心极度紧张，一想到在超近的距离下被他的目光凝视，我急忙闭上了眼睛。
一阵轻笑后，匡辅先生吻上了我的唇。
仅只是轻触般的亲吻，却让我下意识地舔唇回味。随即，我像想到什么似地睁开眼睛。
「接吻也是第一次吗？」
我现在的表情八成很奇怪。匡辅先生的笑意又加深了。
……也……是什么意思啊！这当然是第一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