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的滋味——叶澄梢子

不由得口吃起来，引得匡辅先生一阵大笑。
……真是的。果然当了父亲的人都是色鬼！
对着关上的门做了个鬼脸后，我打开了相本。
除了以四、五个人为模特儿拍的人物照外，净是些动物和风景照片，乱七八糟地塞满整个箱子。我将其中的人物照拿起

，摊在床上。
因为是平常随意拍的东西，种类繁多。
真的有旧东西的味道呢！虽然相片中的人还很年轻，但打扮却已过时。
而且，几乎都是男人。难道匡辅先生从以前就是……
虽然其中也有几张女人的照片，但我却能明显看出两者间的不同。因为相片能表现拍摄者的真正心情啊！
「啊——……咦？」
在我看完照片顺手放回箱中的同时，却因其中的一张照片停下了手部的动作。
那是一张孕妇的裸照。
尺寸比起一般的照片还要大，似乎是特意照的。照片中的女人轻抚着将要临盆的大肚子，那侧脸让我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
「……是纯的妈妈吧？」
对被拍照的人投注了极深的感情，让这张照片看起来与众不同。慎重地将官放回箱中，伸手取了下一张照片。想不到，

却发现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我怔住了。
照片中，医院病床般的雪白床上，刚刚那个女人抱着一个婴儿坐在上面。虽然角度有些不同，但它的确和我放在学生手

册中的照片一样，同一个地方，同一个场景。
「骗人……」
我不禁叫出声。
这——这简直就像漫画中才会出现的情节啊！
照片中的婴儿是刚出生的我，而女人是我的母亲。这是将这张照片给我的孤儿院老师说难道，匡辅先生认识妈妈？
而且熟到能拍这种照片
望着手上的照片，再望向箱中的那张裸照。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女人的裸体，而且还是怀孕中的女人。真不敢相信我就在那肚子里面！她真的是我的妈妈？
如果真是这样，那——匡辅先生不就是……我的父亲了？
不禁往最坏处想，让我的背脊一阵发冷。
心脏嫌恶地狂跳，手脚像冰块一样冷起来。贫血般的感觉向我袭来，我拼命地对自己说：
冷静！冷静！事情说不定不是这样。
我用颤抖的手将床下的裤子捡起，将那张医院中的照片放进口袋中。我必须和我那张照片比对。随后，我将所有的照片

放回箱中，这时只穿著一条睡裤的匡辅先生回来了。
匡辅先生边用毛巾擦着湿答答的头发，边瞄了下我膝盖上的箱子。
「看完了吗？」
「嗯，谢谢。」
将箱子递给匡辅先生后，他又将箱子放回原来的地方。看他那漠不关心的态度，好象在介意什么似的。似乎怕我问起他

过去的事情那样地警戒着。
对不起，匡辆先生。我实在不想追究你的过去。
但，我却有件事一定要问你。
窥视着匡辅先生的反应，我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
「那张孕妇的照片，真的好漂亮喔！那个人是纯的妈妈？」
「——不是的，那个人是……」
匡辅先生看起来很难启齿的样子。
不好的预感让我的心脏开始狂跳。怀着极度的不安，我等待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她是我刚进大学就喜欢上的人，也是到目前为止唯一喜欢过的女性。但，很可惜的，我们并没有结果。而且，她

在一年后就去世了。」
听着他静静地说着，一瞬间，我几乎快失去了呼吸。
连她已经去世都知道，不会错的，她果然是我的妈妈。
「这样啊……但那婴儿后来怎么样了？有生下来吗？」
我的声音在颤抖。脑筋一片混乱，好象抗拒着我再问下去一样。
拼命地装作若无其事，就在此时匡辅先生打断了我的话。
「……抱歉，爱。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被他那像发怒，又像痛苦的眼神一瞧，我急忙道歉。
「——啊……对、对不起。」
「没事的，我才该跟你抱歉。都已经过了十五年了，我还这样。但，我一直无法忘怀她的死……」
匡辅先生自嘲般地笑了笑。
「这样啊……」
我嘴巴虽然附和着，却难掩心中的绝望。
匡辅先生真心喜欢着妈妈的。
「爱？你怎么了？为什么哭呢？」
匡辅先生在低垂着头的我身边坐下，一脸担心地望着我。
「因为……匡辅先生好可怜嘛。」
好可怜喔！就连死去的母亲也是——还有我。
「爱……」
「对不起……」
环抱住匡辅先生还湿淋淋的头。他虽不明就里，但也紧紧地回抱了我。
「你为什么抱歉？你没有做什么事对不起我啊！」
「……因为我说了你不想听的话。」
无法说出实话，我只能这么说。匡辅先生疼惜地拍拍我的背。
「平常我根本不会想起这件事的。但，现在我真的已经忘记了……因为，我已经有了爱啦！」
最后一句话他特别用甜蜜的声音说道，随后在我的脸颊上轻吻了下。
「……好啦，快睡吧！」
「匡辅先生，你先睡吧，我去洗个澡。」
匡辅先生打了个呵欠。同已经很困的匡辅先生借了件上衣后，我便下了床。
在我要走到门口时，匡辅先生叫住了我。
「明天我会打电话到你家。我晚上会去找筱田先生好好谈谈的。」
躺在床上的匡辅先生对我笑了笑，让我胸口一阵激动。
「——嗯，谢谢。」
我绝对不能在这里哭出来。匡辅先生会起疑的。
「……我去洗澡了。」
努力挤出一个笑脸后，我快速地走出房间。

然后隔天的中午，我回到了孤儿院。
我从一年前住过的房间窗口呆呆地眺望着整个庭院，这时老师叫了我一声。
「爱？来跟大家一起吃饭吧！」
「啊，来了。不好意思。」
「平日的中午，都只是些学龄前的孩童在而已，很安静吧？但再过两三个小时，第一批先发部队就要回来了，到时候可

就吵啰！」
从我懂事后就在孤儿院，可说是元老级人物的老师开心地笑着。
「……说的也是。」
跟着老师身后走进食堂，我有些后悔瞒着匡辅先生，一个人跑出来。
昨天，在我淋完浴回到房间时，匡辅先生已经熟睡了。
原想不吵醒他地窝到他身边，但他似乎察觉到我的动作，抱住我的肩膀，对我说了声「睡吧」。
明明淋浴时已经大哭一场了，但靠在他温暖的胸前，听着他规律的心跳声，不知不觉又想哭了。
从那之后的四个小时，我一直凝视着匡辅先生的睡脸。
等到约早班电车的发车时间，我便起身准备悄悄地钻出被窝。但看到匡辅先生紧抱住我，疼惜我的模样，又不禁想哭起

来。
忘了在睡觉前听到的那一切吧！脑中邪恶的那一方这样低语着。摇摇头甩掉这个想法，我轻轻地下了床。对门的房间里

纯正睡着。我尽可能地小声不吵醒大家，但当我走到客厅时，却发现纯坐在沙发上，让我吓了好大一跳。
「为什么你在这里。」
「睡不着啊！一想到你们在对面的房间内……我就……」
纯用布满血丝的眼睛望着我，让我脸颊瞬间变红了。
「对、对不起，我要走了，你可以回房去睡了。大概还可以睡两个小时吧？」
「……你要到哪里去啊？」
纯突然站了起来，我因一时紧张随口撒了个谎。
「当然是回家啊！我瞒着有出来，还得回去跟他道歉呢！」
就算不知道那件事，我也跟匡辅先生发生了关系，怎么可能还有脸回去见有呢？
「我现在回去还可以帮他做早餐呢！他那个人是一定要吃早餐的。」
「这样啊！」
看到我口若悬河的模样，纯松了一口气。
在我打算向送我到玄关的纯说再见时，我的手探向了裤子的口袋。
「请将这个交给匡辅先生。」
「好是好啦……但这不是爱一直保存着的东西吗？你还说这是你跟你母亲唯一的一张合照啊！为什么要给老爸呢？」
纯一脸疑惑地问道。别说是脸蛋了，就连动作都跟匡辅先生好象。这张脸……我突然涌起莫名的感慨。如果事情属实，

我跟纯就是兄弟了？
「……跟他说我还有另一张照片，这样他就懂了。」
拜托你了，笑着说完后，我走出了玄关。
然后，我就坐上电车，来到了孤儿院。
『光之家』孤儿院位于市郊，我出门时恰好碰上通勤的尖峰时间，所以到达孤儿院时，早已是过九点，院生都到学校上

课的时间了。
虽然老师们竭诚欢迎意外到访的我，但大家好象都知道我出了事情一样。也难怪，谁叫我突然一大早出现，脸色还那么

难看嘛！
幸好院长出差，让我逃过他的紧迫逼人。不久，睡意向我袭来。
虽然我之前住的房间已有人在用，但暂借一下应该无妨吧？
睡在怀念的房间内，我开始思考今后该何去何从。
虽然庆幸还能回到这里，但我已没资格住在这里啦！
不知能不能请院长当我的保证人，帮我找一个地方住呢？
就算思考着今后该何去何从，我还是无法将有和匡辅先生的事自脑中排除。
结果，搞得自己身心俱疲根本无法入眠。然后便是午饭时间了。
走进食堂、看到老师边哄边骂着几个小孩子，要他们赶快吃饭。昔日的种种彷佛又在眼前重现。
若着食堂内热闹的景况，边和招呼我的老师一起吃饭。这时，老师突然问道：
「——看过那张海报了吗？真的拍的好棒喔！」
「咦？老师，你怎么知道那是我？」
惊讶地抬起了头，老师伸出了食指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从小看起的裸体看到都快烦死啰。我连你有几根汗毛都清楚，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喔！」
「……老师……」
看到我一副没力的模样，老师开朗地笑出声。
真是的，可恶的欧巴桑。
虽然我一脸不满，却并非真心讨厌。虽然有点没品，但这种像妈妈般的语气，让我觉得十分窝心。
要是妈妈还活着，大概就像老师一样的年纪吧？
我将汤匙放下，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帮我拍照的人，是叫做鸣海匡补的专业摄影师。」
「咦？」
「难道，我的父亲也是摄影师吗？老师，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突然老师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想见你的父亲吗？」
「我想见他……，言下之意，你是知道啰！为什么他不认我呢？」
吃完午饭的小孩开始合唱起来。
厨房也传来调理师洗碗的嘈杂声。
一片吵闹声中，只有我和老师周围的空气是紧绷的。
老师叹了口气。
「你会被送到这里，的确是有原因的……」
「——……果然是这样。」
因为，他根本不想认我。曾经有人偷偷这样对我说过，我虽然也知道，但仍受到不小的打撃。
但，他都那么经易就承认了纯，为什么不认我呢？
「爱？难不成你以为那个鸣海先生是你的父亲？」
「——……不是吗？」
「……的确，爱的父亲是位摄影师，但……应该不是他才对？除了说当事人放弃了对爱所有的权利外，院长并没有将事

实说出来。」
「但，他有照片啊？跟院长给我的那张照片一样，是在同一间病房拍的啊！」
看着因无法得到答案而激动起来的我，老师回答道：
「你说拍照片的人是鸣海先生？那，他说不定是你父亲或母亲认识的人啊。不管怎么样，这都是在你被送到这里之前发

生的事，说不定院长连也不知道呢！」
你要不要问本人比较快？当老师这么说时，我无言了。
「……但是……」
但是——究竟妈妈和匡辅先生是什么关系呢？
由匡辅先生的话中听来，他对妈妈铁定是有感情的。如果他不是我父亲的话，那又是谁呢——？
我被自己的假想搞得心力交痹。
「……虽然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要是逃避的话就不像是你啰。如果真的介意的话，就拿出勇气面对它吧！」
老师挑明地说完后，便拿起托盘起身了。
「……好了。再不收拾的话，婆婆们会很为难的喔！」
「啊，好的。」
「如果你要住下来，最好先跟有人连络一下。你一定没跟他说一声就跑来的吧？用办公室的电话打给他吧！」
拍了拍我的肩膀后，老师便离开了。
真是的，我已经不清楚什么是事实了。
难道匡辅先生和妈妈并没有相爱吗？
如果匡辅先生不是我的父亲，那又是谁呢？
为什么妈妈要独力扶养我呢
好想知道啊！但是——又怕知道。
……真受不了我自己，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软弱啦？
要是以前的我铁定不是这样的。
自从认识了匡辆先生后，我就变得好脆弱。
像这样又哭又生气，突然觉得很孤单，都是认识了匡辅先生后才知道的。自从喜欢上他以后，我就常常因为思念而胸口

疼痛。
但，我还是好想跟他在一起，我真的好喜欢他。我还是好想待在他身边，就算没有跟他发生关系也一样。
「婆婆，我吃饱了。不好意思，我吃不完。」
逐渐冷静的我将托盘还回去后，便飞奔出了食堂。
「啊，小爱。」
当我要走向办公室打电话时，一阵高分贝的声音叫住了我，让我急忙停下了脚步。原来是小学生们下课了。
兴冲冲地靠向我的孩子们里，还夹杂了高年级的学生。
「你们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
「因为这个礼拜是家庭访问周啊。上课四小时，吃完饭以后就放学了！」
领导着的六年级生 拓己如此说道，一旁的小孩们齐声附和。 「爱哥哥呢？来玩的吗？」
「嗯，有点事。」
「那等一下来玩足球吧！」
「嗯，等一下。我先到办公室办点事。」
避开这群男孩子后，另一批女子兵团又围了过来。
「啊，爱哥哥！」
「啊，好久不见了。我现在有急事，等我一下喔:」
再度采用相同的战略却宣告无效。就在我几乎要发飙时，一阵温和的声音却阻止了我。
「那个，有个叔叔说要来找爱哥哥。」
「——咦？」
惊讶地转过头一看，原来是三年级的麻美出声的。
「在那边，刚刚从车上下来。」
小小的手指向大门边的停车场，有辆休旅车停在那里。
「是个很帅的叔叔喔。他用很认真的表情问说『你们认不认识松原爱这个人？』！而且，他眉毛还皱了起来喔，好帅啊

！」
强忍着胸口的鼓动，我屏气看着走下车来的人。
看那穿著及走路的方式，绝对是匡辅先生没错。我的心脏又不安分地狂跳了。
我根本无法待在原地等他过来，我迅速脱掉拖鞋，换上球鞋。
根本就没时间将鞋子穿好，我转身便冲了出去。匡辅先生似乎也发现了我的动作，突然朝我的方向跑过来。
我们在庭院的正中间停住。
匡辅先生就算看到了我，紧绷的表情仍未见松懈。
「那个……匡辅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