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青色,胸前大大的一个‘卒’字。
青年抱着东西旋过身子,见到院中的人也似呆立住,手指头缝间夹着的东西也啪嗒掉在了地上。
谢启视线一低,发现那是个干饼。
眼前的青年大概是瘦了的缘故,看起来还比以前要高些,鼻子高挺,眼窝深了些,下颚显得非常消瘦,其实青年精神并
不差,只是头发乱的缘故,整个人显得就很灰暗。
樊林手臂一紧,唇颤了几下,哽住似的,最后只吐出两个字:“谢启。”
刚才那只野猫又溜了回来,窝在门边叫了几声。
樊林忽然眉目微展,笑了起来:“谢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他好像成了强闯民宅的混蛋,被忽然出现的主人逼在了无路可退的地方,涩味涌在面皮上,心腹间一直在抽搐,就像十
五六岁长个子那时候一样,那时候是腿抽,现在是心。
痛感和当年的压抑不住的成长一样,带着无法避免的恐惧和惶恐,瞬间将他打回原形。
樊林偏头等了一阵子,见谢启一句话都不出说,唯有走过去,将手中重物先卸下,已经是快寒冬的天气了,谢启却看到
樊林额头上湿汗淋漓,额前散发被汗水搅在一起,疲倦的脸上不复往日干净清爽。
樊林一边弯腰将木材堆好,也不晓得是不是手僵还是心急,堆好了又散,散了又堆,来来回回好几次,自己也不好意思
起来,冲谢启腼腆笑了一下,尴尬道:“你等会啊,要不进屋坐?这里风大。”
“不……不用了,就这里等。”
樊林又弯下腰去,语气微硬的,类似哀求:“进屋去吧。”
第四十章
樊林又弯下腰去,语气微硬的,类似哀求:“进屋去吧。”
谢启逃一样推门进去了,屋内正中摆着桌椅,不过过于孱弱了些,总像要摇摇欲坠,谢启偷偷在门后看回去,樊林还蹲
在墙边,已经准备要起身了,他就赶忙将门掩实了,恨不得甩自己一个巴掌来调整脸上不知所措的神态。
很快青年也进屋了,大方的给他搬来椅子,直接用袖子来回擦了几下,将灰尘都抹干净后才示意谢启坐。
谢启局促的坐下,“你……搬来这里有多久了。”
他设身处地的想,如果自己如今落到了这个境地,最不想看到的,大概就是来自故人的怜悯。
所以谢启尽量语态如常,“你们私下没有置下产业么?”
樊林从里屋里拿来茶杯,但杯口上缺口太多,根本没法用,樊林将杯子移到一边,道:“京城里还有几些,外地还有八
九处庄院。”
谢启略微松了口气,问道:“那以后的生活也不是问题,现在风声过得也差不多了,你离京也应该没事。”
谢启本来的打算是,让樊林离开这个是非地,重新找个地方,安安静静把日子好好过下去。
虽然会有点难度,谢启觉得自己能把这事办成。
离开这个鬼地方,不必住这样的破房子,谢启心里顿时有热血滚动——是的,离开这儿又是一片新天地,青年还可以继
续过很好的生活,这儿受的挫在其他地方又可以慢慢平复过来。
“我不会走。”
谢启所有美好的预期一下子就被青年克制的声音猛地戳破了。
他只想把樊林摁在地上好好的看看对方,看看这脑子还是不是完好无损的,青年从小锦衣玉食,就算去外地带新兵都要
写信抱怨这埋怨那的,现在这种境况,除了走,难道眼下还有比走更好的出路吗?
谢启看着樊林顽固,黯淡的脸,又急又疼,偏偏又不能表露出来什么,“为什么不走?”
门外响起敲门声,樊林倏地就站起,进来的姑娘一身布衣,怯怯的提着篮子:“樊……樊大哥,我来迟了,对不起。”
樊林面无表情的摇摇头,转向谢启说了句:“抱歉,你先等一会。”
谢启看着这个忽然出现的少女,少女显然也在打量他这个不速之客,羞怯的埋着头,跟着樊林进了里屋,窸窸窣窣的一
阵声音,谢启就听到青年嘶哑说道:“奶奶,醒一下,阿莲来给你擦身了。”
谢启都坐了好一阵了,竟不知里面还住着人,他原以为樊林是独自住在这儿的,老太君毕竟上了年纪,要跟着挨这苦,
实在太勉强了点。
樊林交代好事,就拿着盆子出来,见谢启退也不是进也不是的站在一边,便道:“我要去烧水,要不我们去外头说话。
”
谢启总有一种感觉,这个披着原先樊林外皮的青年人,因为太陌生的缘故,他甚至有种樊林已经被人悄无声息谋杀掉的
错觉。
在他离开京城的一年多里,他所熟悉的樊林不知道已经消亡在什么地方了。
剩下一个他不晓得要如何应对的沉默青年。
“我奶奶中风后神智一直不清,在床上躺久了就生了睡疮,有些事我来做不方便,就请了隔壁家的小妹一天来一次。”
生好火后,樊林将木块慢慢扔进去,火光流窜,照亮了青年半边脸。
谢启长那么大,还真的一次热水都没自己动手烧过,浓烟呛人,他用了大力气将喉间咳嗽的欲望吞咽了回去,跟着樊林
蹲下,捡起一块柴火也扔进灶台里。
“那大夫怎么说的?”
那浓烟直往眼睛里冲,青年闷着头不出声,只是眼眶有些红烫,手里握着棍子,有以下没有下的拨弄着灶台里面燃着的
碎木。
谢启心里有个不祥的预感。
“大夫说还有三个多月,我觉得能更久一点,奶奶底子好,不至于一次中风就不行了。”
“……”
“所以现在要舟车劳顿是没有办法的。”樊林抬眼看着谢启,很快又垂低了头:“我不能离开京城。”
“樊家还没倒,我不能走。”
水烧好后,樊林将热水端到了房里,谢启避嫌没有进去,青年最后给了姑娘几个铜板,小姑娘便欢天喜地的走了。
谢启这才跟樊林进了里屋,床上垫得很厚,料子也很好,老人家动也不动的躺在上头,指头不时会动上一动。
“奶奶,我先跟朋友出去会,你再睡会,好不好?”
其实青年一直是孝顺的,谢启想到死在狱中的樊老将军——活着的樊老将军似乎有一百种一千种坏处让青年喋喋不休的
抱怨,就像自己当年没有离家之前,也觉得父亲管的多,粘人的很,抱怨就变成了家常便饭。
谢启偷瞧着青年,樊林正埋着头在老人耳边低语,他茫茫然的想,是啦,以后樊林是再也没有机会在自己面前抱怨亲爹
如何如何古板凶悍了。
再也没机会了,青年现在成了孤儿——没有爹娘,不是孤儿又是什么。
老实说,谢启不觉得老太君能撑过三个月,他仔细端详老太君的气色,觉得已经暗如死灰,静静的躺在床榻上,甚至连
眼皮都抬不起,唯有浅淡的呼吸声证明老人家还是活着的。
这样活着太痛苦,谢启有一瞬间是这样想的,老太君这样活着,或许比死还要难挨。
可老太君要是都走了,樊林可真的就是了无牵挂的光棍子了,现在有负担压在青年头上——人其实很玄妙,有东西压在
肩上的时候反而活的踏实,等头顶上什么也没了,反而不晓得要怎么办了,可能连个盼头都没有。
就在谢启来来回回的乱想的时候,樊林将小屋里的杂物利落的收拾好,然后轻轻拉着谢启的手臂,示意一起出去。
“这里闷得很,咋们去外头走走。”
樊林顺手将门一带,带着谢启沿着斜坡往上走,上面有个小山丘,空气比下面不知好少多少,谢启只说了皇上喧自己回
来的事,这个理由很充分,皇命在上,他必须回京。
只要打着这个旗子,就莫名的多了几分底气。
“你们樊家……真的参与了?”
罪名早已是铁板钉钉的摆在那里,可谢启还是忍不住的当面问了出来。
两人并肩而行,一路树影婆娑,夕阳残光从枝叶间透了进来,其实现在问这个问题实在是太过冷酷了点,青年的脸在预
料之中的沉了下来,“说没有,你信吗?”
判断是非的时候,最忌情感作祟,谢启却很快的点了头:“嗯,信。”
青年飞快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动,不知是不是在笑:“出事前,我爹并没有告诉过我这件事,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爹
是敏王一派的,不会不提前跟我商量,而且我爹一生正直脾气又倔,他是绝对不会做大逆不道的事。”
“那罪名是怎么坐实的?”
尘土被风吹起,樊林抹了把脸,才道:“一道圣旨,就坐实了。”
中间事没那么说得清,谢启心乱如麻,只好又问:“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替樊家翻案。”
六字犹如响雷,轰亮了谢启的脑袋。
别说这类大案,就是寻常百姓要翻个案都难如登天,。
翻案难,难如上青天,处处绝壁,光是有愚公的毅力也是不够的,路上皆是食人吮血的豺狼猛虎,要翻案!谈何容易!
樊林仔细的观察着谢启的脸上,不着痕迹的错开眼,“是不是觉得我异想天开痴人说梦?”
不要去翻案,谢启咬牙的这样坚持着,他都为青年铺好后路了,他不想樊林去走那条傻路。
自己以前热血固执和自以为是的正义只能用在自己头上,对着别人的话,他是舍不得的。
因为自己走过这条路,才知道艰辛不好过,他以过来人的立场想将青年引到一条舒服的康庄大道上,可是现在的樊林跟
他当年一样固执偏执。
“那就当我再痴人说梦一次好了。”
故作轻松的语气让谢启恼怒,他口不择言道:“以前摔的跟头还不够?再摔下去——樊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
爹要是在的话也肯定不会赞成你这样做!”
樊林反驳道:“你不了解我爹,如果他在,肯定会说我做得好。”
“胡说!”
青年也急了,面红耳赤起来,双目睁大:“我没胡说!”
争个口舌之快没意思,谢启板脸不语,在对待樊林以后出路这个立场上,他坚定的一步不肯退让。
以后青年会感激他的,谢启这样坚持着。
如果自己的黑脸能还让青年少走几个弯路,这也是值得的,年轻人是要跌几个跟头才会长大,可跟头太大又不行,他怕
对方到时候会一蹶不振。
“天黑了,我送你回去,这儿晚了路不好走,对了——你现在住去哪里了?”
谢启跟在樊林后头,举目都是黑漆一片,稍不留神,就被凸出来的石块绊了一下,前方的青年反映很快,急忙撑住他,
“没扭到吧?”
太像拥抱的姿势让谢启脸皮蓦地烧了起来,“无妨。”
樊林舒了口气,抬头看看昏暗的天色,像被墨迹染过一般,便稍显局促的隔着衣袖握住谢启的手臂,“我……牵着你走
一会,这里是斜坡。”
动作礼貌又生疏,因为怕被拒绝而力度轻柔,只需要稍微一动就可以摆脱了。
谢启的视线往石块那里瞟了一眼,“那有劳了。”
谢启的新居所是皇帝新赐的,坐落城东边幽静的大街上,因为身旁站着樊林,谢启心头难过,他对这么大的宅子感到很
无所适从。
无论是这些雕梁画栋,还是那个刻着良辅亮弼的牌匾都让他不好受,喘气艰难。
“对了,我有东西给你。”
樊林收回打量的视线,打破沉闷的气氛,从怀里掏出一个用亮色丝绢包裹的很好的物件,郑重的递到了谢启面前。
谢启啊了一声,不明所以的抬起手,他不晓得里面是什么,手就停在半空中。
樊林微笑了,催促:“拿着啊。”
落在手掌里的是轻薄的触感,谢启在对方鼓励的眼神里,迟疑的将丝绢打了开来。
里头是块玉佩。
谢启诧异的抬起眼。
“你成亲了,我还什么都来不及送给你。”青年此时打起精神,脸上也露出喜色:“本来这是要在之前寄给你的,后来
家里出事了,我也不敢往外送,现在你又回京了,正好可以交给你。”
温润剔透的玉静躺在红绸上,谢启心里一紧,这才想起自己那时候一时糊涂在信尾胡乱写上的话。
“上头是龙凤呈祥,很吉祥的……”青年笑容扩大,“送给新婚夫人吧。”
自做孽不可活,不可活啊——谢启恨不得抽自己两大耳光,玉本该冰凉,可现在他却手心灼热,细汗直出。
“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没什么贵重的,成亲一辈子人就那么一次,你不嫌这个礼小就好了。”
“我——”
所以说,人是不能说谎的,随意这样任性说了一个,现在连弥补解释的勇气也没有。
青年见谢启直直的摊开着手心,表情全无,还是保持着不肯接受的姿势,不由也有些着急:“请务必收下。”
红的刺眼的丝绢在灯笼的照射下还浮着亮眼的光,揉进眼里就成了水色。
僵硬的手指被对方轻轻扳住,手指向内卷曲,骨节颤动,还是将这块玉覆盖住了。
第四十一章
谢启这次回京,俨然成了京城权贵们眼中新的香饽饽,他恶名未散,却依旧可以引得苍蝇蛇鼠飞蛾扑火般的往他那儿撞
,这些应酬都让谢启烦不胜烦。
如果不是为了樊林,他又何必回来淌这浑水。
谢启端着酒杯,暗自下定决心,等樊林想通了愿意听他的话成功另谋出路的时候,他就想办法把官辞了。
可酒宴似乎是没有尽头一般漫长,敬酒一轮轮的,再好的酒一旦成了工具,就会味如嚼蜡,令人苦不堪言。
谢启感觉到了外头山雨欲来的湿寒气,狂风骤起,他不由忧心起来。
只盼那间小破屋子能有些骨气,站直了撑牢了,别被这风雨给击垮了。
“谢尚书——这杯愚兄敬你,你可不能再推辞了。”
向他敬酒的是兵部的尚书,以前连正眼都不屑看他,现在何时又成了愚兄,谢启皮笑肉不笑,他现在很理解官员们私下
谋利拉小团体的做派,可是——可不可以别再将大姑娘往他怀里塞啊,他真真快受不了了……
酒酣耳热下,他便听到有人趁机调笑道:“谢尚书果真是柳下惠再世啊,面对如此美女都坐怀不乱,真让我们汗颜啊。
”
“咳……过誉了。”
柳下惠什么的真是过誉了,他只是断袖而已。
姑娘笑得妩媚,柔荑不轻不重的揉着他的胸膛,娇声道:“只怕谢大人只是看不上小女子而已……”
谢启左挡右挡,一躲一闪,又因酒气上脑动作迟缓,硬是被怀中女子缠了个死紧。
“谢大人,您可真可爱。”
怀中女子吃吃又笑,媚声媚气的不愿离去。
“这位姑娘……你看,张大人在向你使眼色,你快过去那里吧……”他略带慌张的温声劝道。
谢启对女性天生无能,说起话来更是从未凶恶过,就算是面对酒家女也是这样,纯粹是因为对女性他一直琢磨不透,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