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竟深呆若木鸡地看着盖着被子在床上缩成一团简济宁,原本被简济宁的那句话挑起的郁火却又被他的一番解释消弭地
无影无踪。这不是他与简济宁之间起龌龊之后第一次由简济宁首先开口道歉,事实上自他们相识以来,但凡两人见解看
法有分歧总是简济宁先屈服,单竟深也一向视之为理所当然。可这一次,他却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简济宁的道歉并不代
表他真心认同了自己,而仅仅只是免于更大麻烦的一种手段。这种认识着实让单竟深郁闷,表面屈服内心抗拒、口服心
不服,简济宁真可谓是口是心非的典型,偏偏“认罪”的态度又是那么地良好,让人抓不到一点点的毛病。当然单竟深
也可以再把人从床上抓起来,跟他好好理论一番“单竟深究竟什么时候曾经欺骗过简济宁,使得简济宁对单竟深也需要
如此防备?”这一话题。但遗憾的是,单竟深并没有立场这么做。他隐瞒接近简济宁的目的、他出卖简济宁的行踪,这
些都是欺骗,简济宁或许不知道这些欺骗,却不代表他有说错。——单竟深,根本完全没有立场可以跟简济宁讨论这个
话题。
想通这些,尽管是被殃及池鱼,单竟深也只能摸着鼻子自认倒霉却不吭声。虽然他要求进来时简济宁没有反对,但现在
单竟深却也了解到简济宁之所以不反对只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既然反对无效,也就不再做费事耗力的多余之事。不被主人
欢迎的客人,应该识趣地自行离开,可单竟深却发觉自己的脚像生了根一样,怎么都迈不出这间房。单竟深发觉自己渐
渐开始了解简济宁,同时也渐渐地看不透他。这世上的人有的如他,张扬任性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如有人冒犯必然如数
奉还,教他吃不了兜着走;有的如贺承希,处处隐忍待到忍无可忍的底限时便翻脸无情雷霆一击,必不给人翻身的余地
。却原来还有简济宁这样的,看似懦弱无能凡事必先低头,却原来内心一直固执坚持并不易改变心志。那么,他的退让
究竟是真心还是隐忍?他掩饰自己真实的情绪究竟是无能为力还是另有所图?如果有人将他逼到极限,等待对方的究竟
是简济宁彻底的崩溃屈服以至失去自我的无比顺从抑或是远比任何人都更为疯狂可怕的绝地反扑?
这些想法直把单竟深给吓了个成身冷汗,虽不确定简济宁是否真有这份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豪烈,但无疑他的的确确是
有这份能力和定性将任何的报复手段赴诸行动并且取得成功。到了这个时候,他不得不承认酒吧老板Andy评论简济宁的
话可能是有些道理的。简济宁未必真是魔鬼的化身,但若说他是单纯无知的小白兔…… 似乎也已经不太像了。就在单
竟深自己也不自觉的时候,有一种想法悄悄地在他心底生了根。对于简济宁,他只可以在感情上对付他、摆布他、控制
他,却绝对不能在手段上强逼他、迫害他、设计他。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简济宁听的那首歌,是Bon Jovi很著名的一首硬摇滚歌曲《Blaze Of Glory》,荣耀之光。
整首歌的歌词很有点意思,在文中节选的几句歌词翻译如下:
当你被带到这个世界上,他们说你一出生就有原罪。
好吧,至少他们给了我一样我不需要去抢或去赢的东西。
但既然是Bon Jovi的歌,就注定了整首歌的基调不会是那么……哀怨。
SO,这首歌应该说很清楚地表现了简济宁同学内心的挣扎、抗拒、不甘……以及,骄傲。
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听一下。
026.再次的试探
但实际却是,简济宁并没有单竟深想地那么复杂,至少这一次不是。他说自己无法分辨别人说的话是真实还是谎言,完
全是言出肺腑,无可奈何无计可施。所谓商场如战场,豪门之内的利益纠葛更是触目,威逼利诱处处都有。这些,简济
宁并不是不明白。身在局中,人人都是过着如履薄冰的日子,小心翼翼去减低他日多一重困扰的机会,这一点上别人与
简济宁并无不同。但是,人生高低起落相同,每个人的忍耐度却有不同。有的人足够现实,可以把这种种残酷和谎言看
做一种历练和经验,闭上眼就过去了,当成是过眼云烟的寻常之事。简济宁却做不到,他认定了是谎言就是谎言、欺骗
就是欺骗、出卖就是出卖,非白既黑。他的自尊和骄傲让他无法做到真正的妥协容忍,即便表面屈从内心的伤口却一直
不能愈合,等到忍耐至极限,唯一的选择就只有躲起来或是彻底发疯,来逃避他不想面对的一切丑陋。
简济宁这一觉又昏昏沉沉地睡了好久,等他彻底清醒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已经睡了十几个小时,再睡是怎么都不可能
睡着了,可如果去干点别的,又怎么都提不起兴致。简济宁从床上坐起身,呆呆地望对面的墙壁,表情漠然。
“这几天你都是这么过的?睡觉、发呆,睡不着就起来整理房间?”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原本空旷的房间内听到第二个人的声音。简济宁迟疑着慢慢抬起头——果然是单竟深站在他的房门
口。原来他一直都没有走吗?这重想法令简济宁心头微微一热,虽然只是转瞬即逝,但就像是人工呼吸时渡过来的那口
气,无论多微弱也足够令人还阳。
“起来,我给你找了一个更加有效的发泄方法。”单竟深走上前掀开他身上的被子,把只穿着睡衣的简济宁一路拉进客
厅。
看到客厅的长桌子上放着十几瓶价格不菲纯度极高的名牌洋酒,简济宁不禁恍惚着呆了一下。“轩尼诗、芝华士、哥顿
金、百加得、龙舌兰、瑞典伏特加……”他把那些洋酒的名字一个个地报过去,“一醉解千愁。各种调酒方法我都会一
点,你想怎么喝?”
简济宁却在这个时候忽然很莫测地笑了一下,拉过椅子坐到长桌旁。“据我所知,净饮才是最好的解忧方法。”说着,
他拿过一个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很爽快地一饮而尽。然后把酒杯重重地搁在桌子上目光炯炯地望住单竟深。
单竟深再度苦笑着摸摸鼻子,他明白简济宁的意思,这是要跟他拼酒了。他给自己挑了一瓶常喝的哥顿金有样学样地倒
了一杯喝光,显然对拼酒赢过简济宁充满信心。
毕竟都是男人,酒过三巡话也说开了。单竟深侧着头目光透过装满金黄色酒水的杯子有些费解地问简济宁:“我听济霆
说你三年前也跑过一次?”
跟单竟深不同,简济宁的面前已经摆了四五个不同的酒杯,装着不同的酒。他用手指把那些酒杯一个个地点过去,然后
随机地挑了一个出来喝光。
“既然跑了,又怎么会被捉回来?你不会笨到搭自己家的飞机住自己家的酒店吧?”见简济宁不应声,单竟深不禁有些
好笑地追问。
简济宁微微摇头,苦笑着道:“爹地,在英国的各大报纸都登了寻人启示。每天都登,最后是我的房东通知爹地的。”
“你就不该去英国!”同样极有逃家经验的单竟深哼哼着教育他,“你大学就是在英国念的,你爹地怎么会想不到去英
国找你?”
“英国不是我的目的地,只不过……钱用光了,所以就逗留了下来。”
“逃家怎么能不准备钱?你就没有存款?”单竟深几要晕倒,这个简济宁根本连逃家最基本的要点都没弄清,难怪会被
捉回去。
“支票和信用卡在离家后就被冻结了。至于现金存款……”简济宁忽然仰头灌下一大杯,喝地又急又快,“我正巧在离
家之前送人了。”
“送人?”单竟深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你要逃家还把钱送人?”
……如果不是因为他,之后的事情根本就不会发生。想到这,简济宁猛然一凛,他知道这个话题已经进行地太深了,于
是改口道:“好了不要再说了。其实无论逃家的计划有多周密,爹地如果真要找我,怎么会找不到?”
“比如?”单竟深显然并不赞同他的这种说法,至少他当年不就很容易地从他爹地手掌心里逃走了,不是么?甚至还多
带了一个人。
“比如如果他说他病危,你说我会不会回去?”简济宁抬起头,凝视着单竟深,“换了是你,会不会回去?”
单竟深默然。如果换了是他……即便明知这条消息是假的也会非得回去看看才能安心吧。毕竟,血浓于水。
“既然知道逃不掉,为什么还要逃第二次?”
简济宁低着头孩子气地抿着嘴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杯壁,忽然笑了起来:“我没想过要站在风口浪尖,会死无葬身之地
的。”
“难道也没想过要得到简氏?”单竟深好奇地一挑眉毛。
“那么你呢?”简济宁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把皮球踢回给单竟深自己。“有没有想过要在启远当家作主?”
单竟深的心头不可避免地掠过一个人影,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上的酒杯不做声,隔了一会才低声道:“我一直都认为,
竟辉比我更适合。”
“可我……从来都没有这么想过。”简济宁用左手撑着自己的额头,侧着脸给自己面前已经全部空掉的酒杯再倒满不同
花色的酒,一杯接一杯地喝。“从英国毕业回简氏工作,那个时候我以为我可以做出一番成绩来,成为……Somebody。
……后来才明白,现实和理想是两回事,能力和成绩又是两回事。是我太天真了……别人说什么我都当真……”他吃吃
地笑了起来,满是苦涩自嘲,“我也,没有资格得到简氏。”
“是什么令你改变?”单竟深顿了顿才又一字一顿地道,“……因为,三年前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你宁愿放
弃一切来逃避也不愿面对?”
简济宁的心狠狠地抽搐了一下,几乎连呼吸也断绝了。他迟疑了一会方应声,“……改变岂会是一朝一夕的事?在简氏
我是个什么处境,难道你还看不清?……并不是非得发生什么特别的事,而是很多矛盾冲突日积月累,总会有彻底爆发
的一天。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外如是。”一口气喝完好几杯的他仍觉不过瘾,干脆拿了个大酒杯过来,把面前
的各种酒都混在一起狂饮。
“简济宁!”单竟深已是半醉,眼神迷蒙,渐渐忘了自己问话的初衷。他用力一拍桌子,恨铁不成钢地吼着,“难道你
真不觉得自己的处事有问题吗?如果你想要,你就得明明白白告诉别人,你要!这世上,谁会对不思进取得过且过的人
怜惜让步?与其一忍再忍打落门牙和血吞以至忍无可忍却仍被一干人等认为懦弱无用难当大任,何不从第一天开始就不
再忍耐只求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简济宁闻言,看着单竟深微微笑了起来,被酒精浸润的双眼犹如窗外那一轮氤氲朦胧的明月。他没有答话,因为他知道
答与不答其实都不重要,已经发生的一切不可改变。而单竟深,也已经醉了。
果然,单竟深摇晃着举起手里的酒杯,大着舌头低声嘀咕着:“你这个人啊,就是太过优柔寡断了……当断不断,反受
其乱……自讨苦吃啊……”酒杯还没送到嘴边就趴了下去再无知觉。
简济宁回房拿了条毯子给单竟深盖上,继续自斟自饮直到桌上的酒瓶全空。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的步伐仍显轻盈,双手
环胸,静默地望着窗外的那轮明月。三年前……三年前,又有什么是他真正想要的呢?爹地的肯定?简氏的继承权?前
者是曾经苦苦追求却最终绝望死心的可有可无,而后者更是身外之物烫手山芋避之惟恐不及。他想要的,不外是与一个
合心绪的人,同看这弯月亮。那个人,是他一手招进公司,亲自教导提拔,只因为他有与他一样的在绝境中仍能奋力拼
搏不肯认输。那么……Nice的一个人,仿佛这世上一切的钟灵美好都集于他一身,如同夏日最晴朗的阳光让人忍不住心
生亲近。却原来一切的好意温暖都只是为了最后彻底的背叛出卖,那些带着毒汁的“爱意”如同蜘蛛的利爪慢慢扎进被
网住的猎物的心脏,取他性命。那次之后,他每晚都睡不着,早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酒鬼,直到连酒精也帮不了他,
直到大哥抓到他的把柄不断要挟他,直到逃跑失败用兴奋剂送酒被送进医院洗胃……各种不堪的回忆纷至沓来,令简济
宁难以负荷。他忍不住退后几步,躲开那些冷厉如钢刀的月华,把自己隐在黑暗中扶着结满冷汗的额头痛苦喘息。三年
前……原来一切都已是三年前,曾经那个凄惶的身影在停车场内先是默默垂泪继而纵声狂笑,一眨眼原来都已成过去。
那么遥远,却仍清晰地铭刻在他的记忆中,恍如昨日。自此以后,他一步错步步错,再无翻身之可能。唯一能做的,就
只有把“忍无可忍,重头再忍。”这条诫言烙进自己的灵魂深处。
027.各自的暗涌
第二日,因为放大假而一直无事可做的简济宁终于有了可以使他忙碌的事——照顾因宿醉而头痛不已的单竟深。
“你居然喝了整整六瓶?而且还是混酒喝?”像醉虾一样被摆平在床上的单竟深在简济宁端浓茶给他的时候仍在讥讥歪
歪喋喋不休,“你究竟是不是人啊?”
简济宁懒得理他,只是用力把人从床上扶起来,把浓茶给他灌进去。
“哎呀……不行了,不行了……头好痛……”单竟深只一坐起身就觉头晕目眩,像是孙猴子带上紧箍咒后又被塞进了滚
筒洗衣机。
简济宁体贴地拿了几个枕头垫在他的腰下,打开电视。“你已经睡很久了,再睡头只会更痛。看会电视吧。”
“是经验之谈吗?”见简济宁不回答转身要走,单竟深急忙伸手捉住他,“我一直以为身为你的朋友,我应该很了解你
。原来……在很多方面,其实我都对你一无所知?”
简济宁动了动眉毛,刚想开口,就听得单竟深继续说道:“你想跟我说,交浅岂能言深,是不是?”
简济宁极难得地露出一丝赞赏的笑意,虽然没有开口附和,但表情却是实实在在地表露出“你明白就好”的意思。
“为什么对我这么抗拒?难道我就一点都不值得你信任?”单竟深不是感觉不到简济宁对他的若即若离,在好奇之余同
样也有少许的气闷。
“就像你说的,我们是朋友,难道还不够?”简济宁低声问道,“要什么样的关系才能让你觉得……我对你的信任没有
辜负你的付出?”
“比如说……情人?”单竟深把简济宁扯进自己怀里,带着一丝调侃意味地托起他的下巴,“你觉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