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白花花的全是墓碑。
“基督教公墓。”见他盯着山头瞧个不停,那人解释道。“整片山都是。”
能在这里安然入睡真是勇气可嘉。暗自嘀咕着,他拉上窗帘,觉着选择罕见的明黄色大约是用来镇邪的。
房间里挺整洁,以正常男生宿舍的标准来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柠檬味,大约是放了清新剂的缘故。舍友的东西不多,一摞书
,一叠资料,电脑和几个软饮料的包装盒放在床边,装脏衣服的塑料袋搁在床尾的凳子上。
“我睡这里可以吗?”他指着同屋的铁架子床。
“嗯。”那人答应了声。
这人该是不怎么爱说话的。他突然开始发愁和这样沉默的室友要怎么相处。
既然决定了要住这里,带他来的两个人也就不多逗留了。“我也住在这栋楼,你要是有事就去九楼找我,离电梯最近的那户就是
。”同学临走前叮嘱了句。
“期末成绩就靠你了~”那位大学生双手合十,朝他拜拜。
关上门,回头一看才发现舍友已经回房了。大厅里就剩下他一个人,被六张书桌围着,只有最角落的那张桌子上的玻璃橱柜里放
了点东西。走过去一看,是基督教的宣传手册和一本黑皮的圣经。他听说这人是历史系里学得顶好的几个人之一,还以为会看到
大量的参考资料,瞧着就让人觉得艰深的大厚书摆满了宿舍之类的,没想到舍友的书比他这个数学系的还少。
将书包撂在最外侧的桌子前面,他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将日用品摆在该放的地方后,他抱着床单、被子和枕头艰难地敲了敲门
,里面没啥反应,遂进了房间。
舍友正靠在枕头上抱着IPAD看书。他瞥了一眼,中文,或许是在看小说吧。本来他想招呼对方一声,但那人戴着耳机,他也就没
啰嗦什么,忙活自己的事了。
走近了才发现那人的电脑开着,耳机连在电脑上。用IPAD看书,却开着电脑听歌,什么怪人。不好议论什么,他折腾好了自己的
东西,退了出去,不忘了把门带上。
坐在书桌前伸了个懒腰,他开了电脑。今天周五,没有作业,明后两天都可以休息了。他并不是个很好学的人,大学就读的学校
也不怎样,只是临近毕业的时候老师说有个保送读研的机会不错,虽然是冷僻的数学系,但也值得尝试,他就昏头昏脑的报了。
结果一听课他就后悔了,这里上课是全英文的,本来他大学就不是读数学的,一点底子都没有,上来就听那老外balabala一顿鸟
语,果断只求毕业不求其他。听同学说这里毕业不难,他也就放心划水了。
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大厅里总觉得怪怪的。这房子里镜子很多,厕所里的镜子正对着花洒下方,不知道设计的人是个什么心理,
围成半圈的书桌上的玻璃橱反射出模糊不清的人形,朝后一看,刚才被他打开储物室门上也有个镜子,余光瞟到的时候简直以为
房间里凭空多了个人。心底发毛,他走过去关上门。难怪
舍友缩在房间里不出来,那个一片漆黑的房间里也挂了个镜子,就他住的卧室里没有。
呆不下去了,他抱着电脑扯着线迅速溜进了房间。舍友抬起眼皮瞧了他一下,又专注在面前的IPAD上了。真是个无趣的人,但总
好过没有人。他一开始这么想,但很快就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两个人挤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居然还能寂静得如同无人之地,更加
发毛了。
再也忍受不了,他清了清嗓子,“原来这宿舍就只有你在住吗?”
摘下一边的耳机,舍友“嗯”了一声,“最早有五个人,后来其他人都搬出去了。”
“搬走了?去了哪里?”总算有点人气了,再安静下去他会觉得自己住在坟墓里。
“校内宿舍。”似乎被他烦得看不进去书,舍友关上IPAD,换了电脑搁在膝上。
“你为啥没去?”他这纯属没话找话,跟这么个问一句才肯答一句的舍友沟通太艰难了。
“不爱动。”
这种话也能冠冕堂皇的说出口么?找不到什么话题可以继续下去,宿舍里安静得可怕,他只得打开播放器,“介意我放出声音来
吗?”
“不介意。”舍友把耳机挂了回去。
……这是介意的意思吧?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开了音乐,继续呆在有人没声的地方他要发疯。有了动静,心情总算好些了,他打开自己常去的网站,浏览
了起来。
这是个网游的资料站,外面是高手们整理的游戏数据,里面是讨论用的论坛。建站的人叫邪神之翼,应该是东亚及南太平洋地区
等级最高的玩家之一,对游戏的方方面面都了解得十分详尽,为人也挺热心的。刚进入游戏的那段时间,苏德曾在群里问过这人
一些细节上的东西,没想到对方还真帮他解答了。
“我一个人能知道的太少,但很多人的所见所闻汇集在一起,就显得多了。”问起对方的时候,邪神之翼这样说。这也是对方建
站的初衷。
“那是COE?”
从回忆中将自己抽了出来,他转头一看,舍友正盯着他的屏幕,耳机已经取了下来。
COE是邪神召唤的缩写,欧美人是这么称呼此游戏的,大陆这边则叫它梦寻秘境,日韩等国用了更贴近其本质的名字——获选者
之夜。
盖因此游戏并无开发商
或者代理商,也不是从PC机或者Xbox上进入。没有人知道谁设计了这款游戏,也没人知道它是如何被制作出来的,甚至在爱好者
于网络上传播消息之前,无人可以从任何途径获得关于此游戏的只言片语。进入游戏的过程正如名字所描述的,被选中了,而后
,游戏降临到梦境之中。
对于东八区的人而言,每天凌晨一点到五点是游戏进行的时间,这种降临无从抗拒,即使强迫自己清醒着,一点到来时也必然被
突如其来的困乏击倒,沉入最深的睡眠当中。苏德倒是听人抱怨过这种强制入梦,那是个上夜班的人,他在工作中倒下并且没人
能叫醒他,结果就被老板炒了——那位BOSS一点都不相信邪神召唤这种无稽之谈。
被选中的人很少,大约每个地区只有几千人,在人口稠密的亚洲就更显得所谓的梦境游戏只是一群疯子的胡言乱语,或者幻想文
化中毒者的新一轮设定狂热。因此当苏德发现室友居然也是个获选者,不由得深深感慨缘分的奥妙。
“是的,你也被选中了?”他有些兴奋,“啊,我还没问你的名字。”
“Nya。最近才被选中的。”比起他的不能自已,舍友倒是很平静。
“我是3级的圣武士,最近正卡在新手任务上,你呢?”这游戏升级奇慢无比,邪神之翼也不过4级,还是因为比较早进入游戏。
“还没选职业。大约会选择施法者吧。”
从0级到1级需要1000EXP,这之间玩家都是以无职业的状态进行任务。他记得自己刚进入游戏的时候还以为这只是个寻常的梦,
连续三天都徘徊在同一个梦里,他才觉得有些不对劲。直到无意间完成了NPC发布的任务,才开启了人物面板,发现这竟是个游
戏。
像他这样的人不在少数。还有人在梦中呆了几周都没有察觉,去找心理医生无果后在网上搜到了资料站的信息,才醒悟到梦境的
真相。这是个开放度极高的游戏,几乎可以说是毫无限制——除了不完成新手任务不能走出初始地图以外,仅仅是当成另一个人
生而非游戏去看待也完全可以。据他所知,还真有这样的人,因为出生点在一座风景美好的村庄内,索性就当成度假了,至今也
没有开启人物面板。
“施法者初期可不容易。等我完成任务就去找你吧。”和很多欧美游戏一样,施法者初期技能伤害低,又皮脆血薄,单练成型很
困难。
“嗯。我在索兰塔。”
索兰塔位于魔法森林当中,如果没有得到塔主的邀请,穿越危机四伏的森林抵达塔下简直如同干掉巨龙一样困难,然而类似的法
师塔却是大部分施法者进行转职的场所,不知道有多少学徒还在为能否获得索兰塔的邀请而忐忑不安。这出生点真是太棒了,直
接免去了转职前的一切麻烦,难怪对方要选施法者职业。
“这样啊,那得你出来才行。还是你打算留在那里直到转职?”将资料站的地址给了对方,他帮忙查着索兰塔相关的信息。即使
以邪神之翼的号召力,也鲜有这方面的消息,毕竟转职是5级以后的事情。但资料站里倒是有不少施法者的职业心得,“这边的
资料倒是值得一看。”他将相关页面指给对方。
“还真有人愿意把自己知道的东西告诉别人。”对方慢吞吞地说着,似乎觉得这很奇妙。
“为什么不呢?大家互相交换信息,才能发掘游戏中的更多秘密,不是么?”其实硬要说起来,苏德从来没想过这其中的缘由,
什么游戏不是玩家凑在一起交换心得的呢?有时候并不是为了破解游戏的秘密,仅仅是有这么一个共同的话题,可以从讨论中收
获快乐。
“嗯。”Nya没多说什么,专心浏览着网页。
至少这是个好的开始。苏德这样想着。他的舍友居然愿意主动开口说话了。不过比起不那么冷淡的舍友,遇到一个和自己经历相
同的人或许算更加振奋的事。总之这个开学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不过在历经了学业上的全然无望和宿舍系统的人为故障后
,确实也不该有更糟的情况了。
“那么,我们的晚饭怎么解决?”他雀跃地望着对面的舍友。
对方一脸茫然。
Nya
关于晚饭的事情,最终他们依靠外卖单解决了。苏德抱怨着当地糟糕的伙食,并且自告奋勇要去买菜回来做饭。“我的手艺锻炼
了四年,放心吃吧,毒不死你的~”
对此他毫无意见。有人做饭毕竟比叫外卖还更方便些,他的准则是,怎么方便怎么来。
至于那个连新手任务都没完成的雏儿,或许再过一两周就不会有这么好的胃口了。
邪神之翼。他在心底翻来覆去地念着这个名字,毫无疑问此人别有用心,区区4级在COE中算不上最顶尖的,但糊弄这些新进入游
戏的人却绰绰有余,反正不会有知道隐情的人来揭穿他——那些先进入游戏的
人恨不得后来者都被蒙在鼓中。
不过他什么都不打算告诉对方,知道的更多,只会导致更加不幸的命运。让那人生活在无知的幸福中吧,享受这所谓的游戏——
如果这个噩梦可以被称之为游戏,那它一定是生死游戏。
他没有欺骗他的新室友——拜这游戏对于撒谎与欺骗的惩罚,他现在格外注意这点——事实上他确实还没选择职业,但不是基础
职业,而是进阶职业。早在一周前他就拿满了升到6级的EXP,却因为转职任务还没完成而卡着。
转职……将手指深深插入头发里,他痛苦地揪着自己的头皮,让一点永远不要到来吧!他知道这只是个奢望,那是邪神的召唤,
凡人无从抗拒。
曾经他尝试过用镇定剂之类的药物,但那无济于事,如果有猛鬼街中的无梦药水就好了——既然弗莱迪式的噩梦都荒谬地发生在
现实中,无梦药水为什么还不出现呢?够了!停止这些无意义的幻想,他警告自己,还不如考虑点更实际的问题。
大厅的镜子让他无法忍受。有时候他会认为镜子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更多的时候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镜子后面窥探着这个
世界。晚饭后他就立刻回到了房间,狭小的居室让他感到安全。
新室友同样是被选中者这个消息给了他一点慰藉,至少对方不会厌恶他的反常,但随即他发现这只是一厢情愿。对方什么都不懂
,一个高洁的圣武士,大约还没受到任何污染吧?不像自己……
污染。是的。邪恶是种会传染的力量,仿佛空气中的尘埃,无所不在却不让人察觉,于细微处缓慢渗透着,无人可以幸免。当他
开始接触那些禁忌的秘密时,首先被告知的便是这点,但他大意了,傲慢地以为坚持本心就能守住自己的底线,结果却在不知不
觉中慢慢向邪恶卑躬屈膝。
“那么就拥抱邪恶,不要抗拒堕落……”魔鬼的低声呢喃回荡在耳畔。
不!他只是没得选择。那些所谓的正义和善良,不过是因为他们没有这样的经历罢了,如果换成他们在自己这个位置……他偷偷
看了眼自己的新室友,也会堕落吗?
晚上室友早早就睡了。他关了灯躺在床上,闭上眼也无法入睡,仿佛死刑前夜的囚徒,即使告诉自己这是最后可以享受人生的机
会,却免不了辗转反侧,脑海中充斥着无可名状的恐惧,流着泪直到天亮。夜夜如此,他本该习惯,可恐惧却像花样百出的拷问
者,总能找到一块尚
未麻木的处女地,将别具一格的刑罚施加其上。
手表上的夜光指针散发着柔和的萤绿色光泽,睡眠中的室友发出响亮而节奏整齐的磨牙声,如同秒针放大了的滴答作响、和齿轮
细碎的咔咔声。时针逐渐接近一点,缓慢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恍如命运。
分针移向正点的时候,他失去了知觉。
******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趴在桌子上,枕着的手臂已经发麻,抬起头,眼前白茫茫一片,好半天才慢慢看清了被压得皱成一团的袖
子和纯黑衣料下有着平缓波纹的褐红色的桃花心木桌面。手臂前方是夹着张书签的两指节厚的蒙皮本,那是他上课做笔记用的本
子,旁边的黄铜墨水盒里插着根带白斑的黑色羽毛笔,然后是一卷干净的素面羊皮纸——他的作业,一份九英寸长的报告,关于
世界遥远角落的土着举行祭祀邪神的仪式时会用的符号,现在一个字都没动。
自己居然在图书馆里睡着了。听着远处几不可察的窃窃私语和偶尔响起的不甚清晰的脚步声,他抬起还能用的那只手揉了揉额头
——不用看也知道那里肯定被压出了红印子。余光瞥见邻座的学生递来的鄙夷眼神,他知道自己看上去一定很像惫懒而又无能的
差生,但他现在一点儿也不想写作业。
这可真是糟透了。现实里要忧心学业,做梦的时候还得想着写报告,但他又不敢拖欠作业,否则那位导师……一想到那位可怕的
导师,他的心底激灵灵地一颤,顿时来了精神,从座位上离开去查资料了。
顺着首字母的提示来到宗教区附近,估摸着原始宗教会被排到比较后面,他直接走到了末端,快速扫视着或暗沉或精致的厚重书
脊上烫着的文字,寻找着可能对自己有帮助的文献。
索兰塔在整片大陆上也是排得上号的大法师塔,这里几乎有着世界上所有可以找到的文献资料,在红天鹅湖畔的图书馆毁于暴民
无知的行为后,索兰塔图书馆便是大陆上首屈一指的知识贮藏之地。很快他就被一本深暗不祥的墨绿色封皮的书吸引住了。
从封面上看那似乎是本崭新的书,连边角的磨损都没有,翻开后才发现页面已经泛黄,上面用似乎忘了加入胶质而发涩的墨抄着
密密麻麻的古体字,下笔的人很是用力,揭起薄薄的书页后能看见仿佛锉刀切下去的印痕,读起来很是让人眼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