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感到小奎气消。询问他:「好喝吗?」
「我喝不出来好坏。」不就是茶吗?钟奎照实说。
小奎一笑,回应他:「我也喝不出来好坏。」又或者说,他根本没味觉。
可惜两人喝不出好坏,那茶叶可是上等碧螺春,圣上赐的茗茶。
「最近戏班又推出新戏,待会一起去听听?」小奎邀请。为空杯添满茶。
钟奎犹豫,他是喜欢听戏,但跟小奎一起听戏,情况又不同。乌鸦察觉到他犹豫,跳到钟奎脚边,欲啄他的鞋。钟奎缩
腿一闪,驱赶乌鸦:「去去。」
「就这么定了。」小奎微笑。曲解他的话,与乌鸦合作无间。
「我可没答应。」
「嗯?」
「不,没什么。」钟奎别过脸,收回自己的话。
乌鸦蹦到桌上,小奎奖励地喂食,满意之后展翅高飞。
午饭过后,小奎替钟奎换上外出衣物,宛如玩偶般任其摆布。替钟奎换衣,是他的喜好,但帮他脱衣,才是他真正喜欢
做的事。
不理钟奎拒绝,小奎出门前,又压着他做了一次。出门时,命人备好马车,手扶钟奎腰际,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不顾他
人眼光,坐上马车。
光从府里到门外这段路,足以令钟奎冷汗直流,无力地靠着小奎喘气。
路途难免颠簸,钟奎咬牙切齿忍耐,小奎的手还不安分地在他身上游走,他连斥喝对方的力气都没有。小奎帮他按摩,
好让他待会好走。
到达戏棚,小奎率先下车,欲扶钟奎,却被对方拒绝。
「这里人多。」钟奎拒绝。自己下车。
戏班主看到小奎,笑脸迎来,打招呼:「将军,您老终于来啦。位置都打点好。请跟我来。」赶紧带他们到二楼清静的
位置。桌上还摆着茶与小点心。
两人坐下,椅子都还没热,熟人特来打声招呼。
「奎将军!居然在这里遇见你。还以为你身体不适,怎么还有体力还看戏?」兵部尚书黄大人来到,站到他们到身边,
自行拉了张椅子,坐下。
「黄大人。」钟奎欲起身,礼貌性地招呼。但小奎伸手压下他起身的动作。
「不用理他。」小奎挑衅的举动,引来黄大人不悦。
黄大人闷着一口气,摆明不悦,但有求于人只得忍着。当家花旦上台,开始吟唱戏词。黄大人坐立难安,有口难言,又
不好发作。
钟奎选择漠视他,将注意转移舞台上。花旦举手投足韵味十足,声音尖细,若不说谁会知道他是道道地地的男子呢。
「奎将军,」黄大人试着开口。只见小奎意兴阑珊的模样,没有阻止他说话,但也没有回应他。黄大人吞口水,壮胆把
要说的话说完。
果然,跟钟奎猜的一样,黄大人是来跟小奎商讨打仗的事宜。
钟奎听着,无法无动于衷,差点打破手中的茶杯。放下手中的茶杯,戏演到楚霸王与爱人虞姬诀别,为不拖累霸王,虞
姬选择自刎。
如果,他也能这么轻易死去,那该有多好。
「不行哪,小钟,不能有这种想法。」小奎喝茶。
连想都不准他想是吗?钟奎低语:「你太霸道了。」
黄大人来回探望钟奎与小奎之间,猜想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可惜无解。
那是只有两人才懂的交流。
戏曲唱完,观众拍手叫好,直呼过瘾。
小奎起身,就要离去,黄大人急呼:「奎将军!那事——」
「攻守都行,全看圣上旨意。」小奎语气不耐,丢完话便离去。
黄大人站在原地,看着奎将军搂着他哥哥钟奎的腰际,越看越觉得古怪。
一般兄弟可会如此亲近?虽奇怪,但也不敢贸然询问奎将军。
次日,圣上颁了圣旨,命奎将军立刻攻打北方蛮夷。然而,早在前一天,圣上已与对方下战帖。因此这道圣旨不收不行
。
将军府为出征之事,忙得鸡飞狗跳,钟奎阴郁着一张脸,坐在花园中的凉亭看着众人忙碌的情景。
又要打仗。小奎嗜血,皇帝好战。现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明明只是送送贡品即能解决的问题,他们非弄得民不聊生
不可。钟奎不悦至极。
拿着茶具往监视他的乌鸦砸去,乌鸦吓得展翅逃走,不久又飞回继续监视。
钟奎没耐性地驱逐,「走开。」但乌鸦置之不理,它们只听小奎一人的话。
「又对乌鸦发脾气。」小奎前来。身后侍女端着一盘酥糕,摆到桌上,随后捡起一地茶杯碎片,退下。
「乌鸦是有灵性的飞禽,你对它坏,它可是会记你一辈子。」小奎拿起一旁茶具,命人重泡一壶茶,摘了花园旁的菊花
,丢入杯中,再将热茶倒入杯中。
「那又怎样?」钟奎瞪向小奎,「难不成这些乌鸦能吃了我?」
「当然不会。」小奎轻笑,挥手让一旁的乌鸦散去。凉亭只剩他们俩人。小奎讨好般地对他说:「反正闲着,不如下盘
棋如何?」
「你知道我的对策,我也知道你的对策。我们两人要怎么对弈?」钟奎拒绝。毕竟是心意相通的两人,对弈起来就是没
劲。尤其知道小奎让子,只会令他更加生气。
「只是玩玩,不需要太认真。」小奎撤下桌上茶具,桌面本身就是一巨大棋盘,棋子就摆放一旁,不曾收藏。只是玩玩
,不需猜子之类的前置动作,直接下子。
钟奎看他又不理自己意愿,而一意孤行,虽忿忿不平,却也专心下棋。
身为黑子的小奎,除了下黑子,偶尔也会帮钟奎行白子。究竟是两人对弈,还是仅小奎一人下棋,若旁人来看,是看不
懂的。
其实早就分出胜负。钟奎无意继续,吃起酥糕,不再理会棋盘形势。
小奎继续完成,来回下子。
「什么时候出发?」钟奎总算询问,府里上下为出征之事忙翻,他这主人却连出发时间都不知道。想来府里仆佣喊他一
声大老爷,但实际真正当家作主,却是小奎这二老爷。他这大老爷当得可真是心虚。
「明早练兵后,和大伙一同出发。」小奎落下黑子,完成棋局,满意微笑。
「圣上也去?」钟奎感应到小奎的思想,意外询问。
「是啊,说是壮大士气。」但他所带的军队根本不需要他。小奎想着,也让钟奎知道自己的想法。
「你这想法要是让圣上知道,非你诛九族不可。」钟奎说着。一口含进酥糕,口感甜绵,入口即化。
小奎一听,愉快笑说:「可我没有九族可让他诛啊。」更何况,谁有本事,杀得了永生不死的他。
对于小奎不可一世的想法,仅瞄一眼,不予置评。
翌日,如小奎所言,练完兵后,便踏上出征旅途。圣上前来助阵效果确实不大,都不比小奎一句前进,来得回响。但这
也只是启程的小插曲。
军队扎营的地方,距离北方敌军约有十几里远,小奎派出乌鸦打探敌情。天空一群乌鸦盘旋,听小奎一声令下,集体哗
然离去。
小奎闭目养神,等乌鸦回报。沉静的小奎散发出肃杀之气,此时此刻没人敢接近。
倏地,小奎猛睁开眼,乌鸦飞回。钟奎算算数量,少了一只,回头望向小奎,只见他脸上邪肆微笑,不禁直打冷颤。
压下恐惧,询问小奎:「出什么事了?」
小奎加深微笑,他说:「没什么,只是对方那里有个的巫师,抓走我一只乌鸦。对方巫师知道我们到来,今晚肯定加强
戒备。」不减兴致,反而更加兴奋。
他不懂是什么让小奎这么兴奋。
「我方不突袭,反而过意不去了。」小奎嘻笑。
「那么你要突袭吗?」之所以提问,是因为钟奎感受不到小奎有任何突袭的意愿。
「不,不突袭。」小奎伸手,令乌鸦停在他手指上,摸摸乌鸦头,恶意地说:「就让他们提心吊胆到天明吧。正好能消
耗一些战力。」
乌鸦像是回应他,呀叫了一声。小奎笑了笑,回帐营里,里面还有一堆人等着商讨战术策略。
钟奎看他入帐营,转身,到其他地方转转。固定监视他的乌鸦飞到树上,高空盯梢。钟奎捡起地上石子,向乌鸦砸去,
可惜没打中。
乌鸦咿呀一叫,仿佛嘲笑他般。钟奎瞪一眼,离去。
钟奎虽与小奎相像,但未着军服,他这突兀的存在在军营里行走,众人纷纷向他行礼。左一声钟大人、右一声钟大人。
钟奎越过人群,终于找到军医。进入军医的帐营,与之说话:「大夫,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有。拜托将军别打仗。就不会有人伤亡,你也不需帮我的忙。」大夫微愠。
「那是不可能的事。」钟奎无奈。
「那么我这里,没你能帮上忙的地方。」大夫怒说,大胆驱逐钟奎离开。
钟奎一出帐营,就听见乌鸦呀叫。忽视乌鸦,到一旁巨石坐下。整个军队的人,就属他没事做,也不需做。曲着身体,
就这姿势,打盹。
不知过了多久,乌鸦飞至钟奎身前,啄啄他的手,吵醒他。
钟奎茫然一会,回过神,起身。乌鸦提醒他,差不多该回帐营了。
回到他与小奎的帐营,战术策略商讨尚未结束,小奎坐在主位冷眼旁观,仿佛一切与他无关。虽说确实与他无关,战术
策略无所谓,他只要能杀人即可。
「小奎——」本想责备小奎态度不佳,但他一出声,众人回头望向自己,忽然一阵紧张。
「小钟过来,」小奎向他伸出手。钟奎下意识地靠近他,似乎他那里才是安全的地方。小奎身手环抱他腰际,询问:「
是不是饿了?」
钟奎摇头,突然发现两人过于暧昧的举动,难堪地别过脸。
小奎挑眉望向众人,仿佛挑衅,众人纷纷低下头,不敢发言。
「我、我还是到外面去。」钟奎想离开这尴尬的氛围,试图推开小奎。
「需要离开的是他们,不是你。」小奎抓得紧,瞪着众人,直到所有人离去。
这下,连军营里的人都知道他与小奎不堪的关系,似乎又回到将军府,不论去哪都一样,都是一样的结果。逼得他只能
武装自己、佯装冷漠,才能抵抗那些流言蜚语、是是非非。难道非要他如此不堪才行吗?钟奎愤慨。
「可是小钟,我只是想宠你,不行吗?」小奎辩驳。拘禁钟奎腰际的双手,丝毫没有松放的迹象,他就是要光明正大地
宠他。
不行。钟奎否定。
「谁说不行?」小奎邪魅一笑:「谁敢说,我就杀谁。」
残暴无比。究竟是因为他本身的魔性,或是小奎自己原来的性格。不论哪个原因,钟奎都无法负荷。
次日,开战。
钟奎未上前线,留在营内。耳边呼啸而过的风,他仿佛能听见远方传来的战鼓。一声声、沉而巨响。
昨夜,众将领再次聚集于小奎营帐,总算商讨出战术。
即使知道战术有利于己方,钟奎仍悬着心、无法安定下来。究竟是怕己方伤亡、还是怕敌方伤亡,或者两方都怕。
他痛恨战争。
日落西山,渐渐有人影回来。远方听见士兵们唱着凯旋之歌,钟奎紧皱眉头,即使打胜战仍无法安心。士兵们扛着伤兵
,一一回来,后头唱歌的士兵们跟上。
始终没看到小奎踪影,钟奎越过众人,终于找到殿后的小奎。
明知小奎不会有事,明知小奎永生不死,但非看到小奎平安他才能安心。对于小奎,究竟是抱持着怎样的情感,自己也
说不清。
「小奎!」钟奎喜形于色,正要接近他。
突然远方高处射来一箭,正对钟奎心脏,直直穿透他。
钟奎错愕地低头,看着穿过身体的箭,粗而黑硬,并非一般木制箭矢,比那更加锐利、更加沉重,后头还系着粗绳。钟
奎抬头,望向射箭之处,突然瞪大眼睛。密密麻麻的箭,几乎掩盖天际,向他们射来。
是突袭。
钟奎来不及喊出声音警告,穿透他身体的箭,将他往前拉去。
那股力量,并非人类之力,将他拉离地面,仿佛飞行般扯走他。
小奎眼睁睁看着钟奎消失面前,追不上那股力量,甚至连钟奎的衣角都没抓到。
这才明白过来,那是敌方巫师搞的鬼。
怒吼一声,小奎拔出剑,怒而一挥,扫去向他迎来的箭。不理待在军营里的其他士兵,朝钟奎消失的方向追去。
小奎身后,哀号四起,士兵们一一倒下。
敌方巫师抓走钟奎,落地点于陈尸遍野的战场之中。空气中弥漫着浓浓血腥味,尸体引来众多秃鹰与苍蝇,这些都是他
们的大餐。钟奎站在中央,环视战场,尸体、武器、野狼、苍蝇、秃鹰、血腥味,一反胃,呕吐起来。
「这是我族同胞血与肉,」巫师愤慨。
钟奎抬头,望向祭坛上的巫师,突然对他洒水。
「我要你血债血还!」巫师作法,拿了刀刃,走下祭坛。
钟奎动弹不得。难道是刚才的水,限制了他的行动?钟奎疑惑,恐惧地看着巫师向他走来。
「妖魔!」巫师抽出他体内的箭,激动地询问:「告诉我,你的名字!」
奇怪,明明很期待死亡,怎么死到临头,还会感到恐惧万分。
钟奎眼看自己胸口流出黑色的血,证明自己真的不是人类。试图压住不断涌出的黑血,难过地哭了。
「告诉我,你的名字。」巫师对他洒下地上泥土。像是催眠般,引他说出自己的名字。以纯净的水,限制妖魔、以北方
泥土,控制妖魔。
钟奎无法克制自己,缓缓念出自己的名字:「钟奎——我的名字是钟奎。」
「妖魔钟奎!」巫师对他大喊:「你杀我族人千万,我要你血债血还!」
钟奎朦胧意识里,只见巫师背对阳光,向他高举双手,猛地往下。利刃,再度刺穿他心脏。他似乎能听见心脏跳动声,
巨大得似乎要震响他耳膜,速度渐渐变弱。
没想到会是死在巫师手下。钟奎想看清楚巫师的模样,用力眯眼,但他意识渐渐模糊,视线难以聚焦。
小奎——
钟奎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这时候还会想起小奎。明明就要死了,心中唯一牵挂的,只有小奎一人。小奎对于他,究竟是
怎样的存在。不明白,到死都不明白。
钟奎昏去,缓缓倒下。
他一度以为自己真的会死。
钟奎再次醒来,小奎就在他面前,他错愕地与小奎对望。
奇怪,小奎带着开心的笑,看着他。不知他为何开心。钟奎满是疑惑。
「你想我了。」小奎咧嘴一笑。
钟奎从没看他这么笑过,这么单纯、无心机地笑着。再加上他没来由的一句话。
小奎重申一次:「你想我了。」
钟奎无意识想退后,但后头即是石板,已无路可退。
「生死之际,你最后想的人不是别人,是我。是我。」小奎重申是我,开心地笑着。慢慢逼近钟奎。
「走开。」钟奎抗拒。但不可否认,在生死之际,他确实只想起小奎。
「小钟,何不放开心,接受我呢?」小奎抓住了他的双手,不让他再抗拒自己。
钟奎抵死不从,紧闭双唇,不肯回答。
小奎虽然轻声叹息,但仍保持心悦神怡,对钟奎说:「我不逼你,反正我已经知道你的心意了。」伸手贴上钟奎胸膛,
心脏的位置,「心是不会说谎。」
心是不会说谎——钟奎咬牙切齿,忿恨询问:「那你知道我恨你什么?」
「知道。」小奎回答。拉开了他的衣襟,胸口的伤已愈合,连个疤都没有。外在的伤,再严重都能愈合,但心里的伤却
难医治。
「我杀人时,你就恨我;不杀人时,就不恨我。」小奎说着。
「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杀人?钟奎无法完成问句。脑海闪过太多小奎杀人的画面。太多太多人。
小奎歉然,自白:「不杀不行,我压抑不住自己的魔性。」靠在钟奎身上。
「就不能为了我,不杀人吗?」钟奎问着。向自己撒娇的小奎,与自己模样相同的小奎,却有着不得不杀人的魔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