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伤口很深,所以原本满担心的。不过,缝合大肠之后就没事了。」
「这样啊…」
谷协伸一斜着眼睛,可以看到葛西松了一口气并放下心的样子。
「我向病房大楼询问过,他们说个人房里还有一个空床位。手术结束后,就让他住进第一外科的病房。」
「嗯,麻烦你了。」
「现在还在做些善后的手续,大概30分钟后,他从麻醉醒来时,就可以移往病房了。」谷协伸一直接前往手术室的大厅中,并重重坐在沙发上。他顺手拿起一直被放在桌上的香烟。
「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明明话都已经说完,没想到葛西跟着来到大厅,而且还鞠躬行礼。谷协伸一当作没看见地吐了一口白烟。
「那位病人,看他的长相让人觉他满老实的…」
知道谷协伸一说的是铃木佑哉后,站在对面的葛西便回答通。
「他虽然患百自闭症,但算是很奇特的。从他身上不仅找不到任何反应迟缓的症状,反而智商还出奇地高,所以他现在能在普通高中里上课。」
谷协伸一朦胧回想起男孩的面貌。苍白的皮肤,还有那茫然的眼神,说他是高中生有点太过幼稚,恐怕还是个处男。自己也不太能确定到底男孩的哪个地方,跟自己所知道的那个人很相像…对了,是他给人的感觉吧?
谷协伸一将香烟捻熄的同时,还在自己眼前徘徊的葛西又开始说话了。
「…知道你很累了还这样拜托,实在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可以请你去跟佑哉的母亲说明一下手术的详细经过和情形吗?」
时钟的指针已指着早上8点,天气还是跟昨天一样不好,从百叶窗看到的天空依旧乌云密怖。
「这个你自己去。就跟她说受伤的部分已经缝合了,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
谷协伸一想去冲个澡,顺便换衣服而站起来时,葛西还是不肯放弃。
「比起精神科的医生,我想由外科医生所说的详细说明,会让她比较放心。再加上我对专门的东西不太了解…」
谷协伸一将手指交叉在一起,并高举过头来舒展关节。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三更半夜把我吵起来,本以为有什幺急事,没想到竟然是别科的病患,还要我动手术!你也差不多该让我休息了吧?」
葛西没再进一步拜托谷协伸一说明病情了,大概察觉到谷协伸一语带讽刺地一再强调「别科的病人」吧?在大大打了个哈欠后,谷协伸一离开了大厅。在走到走廊时,谷协伸一看到那位在手术前跟自己说话的女人身影。谷协伸一打算假装没看到,但女人一看到谷协伸一,就慌慌张张跑过来。
「请问…铃木佑哉的手术已经结束了吗?」
「结束了,已经没事。至于详细情形,会有其它医生向妳说明的。」
「啊,真是太谢谢你了!谢谢…」
女人的泪水顿时夺眶而出。拋下那彷佛整个人已崩溃般坐下的女人,谷协伸一独自离开。他还活着,所以没有必要说明那幺多吧?早一点洗完澡后,就可以上床睡觉了。这是谷协伸一此刻最想做的事情。
***
早上才入睡的谷协伸一,再次睁开眼时已经过了中午。打开值班室的窗户后,谷协伸一看到乌云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见晴空万里。
昨天一整天彷佛早春般寒冷,今天却突然变得暖和起来。从值班室所看到的中庭,布满被雨水打落而散落一地的樱花花瓣,因此整个步道呈现出一片雪白。值班后的隔天不用上班。虽然没必要到病房大楼露脸,不过谷协伸一还是决定看完今天的「成果」后再回去。既然都牺牲了自己贵重的睡眠时间来帮助了,如果不让男孩向自己道谢的话,实在太划不来。
谷协伸一计画去看他一下,而来到了病房大楼。谷协伸一巧妙避开一看见医生,就会将工作推来的护士,并在名单上找寻铃木佑哉的病房。谷协伸一在210号的字段上看到他的名字时,心里吓了一大跳。居然又是那间病房。
在病房大楼中的走廊上走着,谷协伸一感到些许不安而停下脚步。异想天开地想象着铃木佑哉是否也含在那间病房中死去。那种事怎幺可能会发生?自己的手术如此完美,再加上他的状态很稳定,再怎幺想都想不到病情会恶化的原因。
谷协伸一再次重振起自己像是畏缩的双脚,继续往前走着。他想起几个月前在那间病房去世的男人的事…是个小自己7岁,而且很老实的男人。最先盯上的是谷协伸一,将原本为异性恋的对方硬是驯服成自己的情人。那场恋爱彷佛游戏一样,刚开始主动靠近的是谷协伸一,但到了最后反而是男人完全迷恋上谷协伸一。
谷协伸一只要玩腻了,便会毫不犹豫地跟对方分手,那时候却是因为自己的不检点,而先被男人一刀两断。遭到对方拋弃的合协伸一觉得心有不甘,再三跟男人纠缠不清,却被拒绝,不愿再次重修旧好。直到他死去为止,都…
就这样直到最后,他还是不肯说出「我喜欢谷协伸一」之类的话。如果没和他的朋友聊天的话,谷协伸一可能直到最后都无法了解男人的心情。
因癌症而去世的男人,生前最后住的病房正好就是铃木佑哉住进的病房。病房大楼里的住院病人时常进进出出,那间病房后来也有好几位病人住过,但谷协伸一都不曾感觉到今天这种厌恶感。
是因为铃木佑哉跟男人长得很像吗?谷协伸一怀着沉重的心情,敲了敲病房的门,里面传出响应声。谷协伸一打开门后,看到床的四周被浅绿色的布帘包围。
「你现在的感觉还好吧?」
谷协伸一拉开窗帘。原本以为病房里只有男孩,所以发觉有其它人在时,吓了一大跳。坐在折迭椅上的葛西回过头来看着。他一知道是谷协伸一后,马上匆忙站起来。
「今天真是太麻烦你了,谢谢!」
无视于麻烦的存在,谷协伸一满脸僵硬地朝躺在床上的男孩温柔说着。
「你有没有哪里感到不舒服?」
刚开始还觉得他跟男人有点相像,但在仔细观察后,谷协伸一寸发觉其实两人没什幺相似的地方。
男孩的眼角就像呈现出性格般,稍稍住上吊着,嘴角也不像有着暧昧的神情。不过以15岁来说,他长得实在很幼齿。再加上那像小学生般没有多加修饰的直发,更让人这幺觉得。
男孩的目光没和谷协伸一的交会,也没回答谷协伸一的问题,而一直凝视着站在谷协伸一背后的葛西的胸膛。
「佑哉,这个人就是帮你的肚子动手术的谷协伸一医生喔!他是来看看你的情形有没有比较好。」
葛西简直就像在跟小学生说话般,用缓慢的语气朝男孩说话。那面无表情的单薄眼皮,轻轻眨了两、三下。
「他在问你有没有哪里还感觉痛,你还好吧?」
男孩睁大眼后,一直凝视葛西而用尖锐的声音开始说话。
「刀子往肚子压下去后就好痛。血流出来,头变得好轻。眼前闪烁着金色的光,一闪一闪,真是好漂亮,可是马上就变暗了。等到我再次睁开眼睛就…」 听到男孩的说话方式时,谷协伸一惊讶地瞪大眼睛。那刺耳的尖锐声音,非但没有高低起伏,就连单字的发音都还时常出错,谷协伸一感觉好象是个做失败的机器人在讲话。更让谷协伸一感到不解的是,明明没人问他「受伤的经过」,他却滔滔不绝地讲着。乍看之下,他跟平常人没两样…此时,谷协伸一脑海中掠过「反应迟缓」的字眼。
「佑哉。现在,在这里,能告诉我,你哪里会痛吗?」
葛西打断男话的话,并换了个方式来问。男孩移开原本停在葛西胸前的视线,而一直瞪着天花板。
「时快,时慢。」
谷协伸一完全无法介入精神科医生和男孩的奇怪对话中。葛西张开双手,像是在打节拍慢慢跟少年说着。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时快、时慢」的说法只有我才听得懂。这时候你应该说「有时候很痛,有时候又不太痛」。你的病情是由谷协伸一医生负责,所以要说得让谷协伸一医生明白才行喔!」
只见男孩皱起眉头,嘴巴开始紧紧闭住,一脸不太高兴的样子。他还用一种很不情愿的眼袖盯着葛西的脸。
「葛西医生和第一外、科的谷协伸一医生,都是同一种类的。说听不懂、太奇怪了。你说讲法很奇、怪,可是真的是快、慢地痛啊!我找不、到更合适形容的话了。」
「佑哉,他不是叫做『第一外科的谷协伸一医生』,你叫他谷协医生就可以了。」两人间的对话终于中断了,谷协伸一趁机又再次向男孩说着。
「你有办法忍受伤口的疼痛吗?」
他应该有听到谷协伸一的声音吧,但男孩似乎无视谷协伸一的存在,连看都不看一眼。
「还有一小时,可以忍耐。」
「咦?」
这又是一次答非所问了,谷协伸一歪头想着他的意思。此时,葛西回过头来对谷协伸一苦笑着。
「他的表情虽然都没变,不过我想他是说这痛楚顶多可以忍耐一个小时吧?如果可以的话,能帮他注射止痛剂吗?」
「啊…好。」
男孩不看谷协伸一,而一直面无表情地用奇怪的方式讲话着。葛西看了谷协伸一,很小声地说「一起…」而手指着门外的方向,似乎是叫谷协伸一跟他一起出去。
「佑哉,我等会再来。」
「好。再、见。」
男孩奇特地回答着。两人肩并肩走到病房外后,葛西大大喘了一口气。
「今天佑哉感到有点紧张,所以说话方式才变得怪怪的。要是平常的话,他说话的方式比现在正常许多。为了以后着想,我想我还是跟你说明一下有关佑哉的病情好了。」我又不是铃木佑哉的主治大夫…谷协伸一虽然这幺想着,不过还是很感兴趣地答应葛西的请求。普通的流程都是由接受急诊病患,帮病人动手术的医生成为主治大夫,不过最讨厌事后照顾工作的合协伸一,在手术进行到一半时,就将主治大夫的工作硬推给副值班医生了。谷协伸一在办公室看到副值班医生后,就吩咐他去帮男孩注射止痛剂,之后将葛西叫到诊疗室当中。
那调到第一外科的「铃木佑哉」的精神科门诊病历资料,有厚厚三本。葛西将三本堆在诊疗室的桌子上,并拿出其中一本开始讲着。
「手术刚结束的现在是没有办法,不过要是第一外科同意的话,我会马上将他转回精神科的病房。」
「还用你说。」
葛西突然停住翻着病历表的手,并用很不满的视线瞪了谷协伸一一下。谷协伸一大大吐了一口烟。谷协伸一实在受不了他擅自接受急诊患者,还让自己去动手术,害得自己好长一段时间都得待在病房里。
「有很多事必须让你知道。首先是…你身为一名医生,相信不用我多说。所谓的自闭症患者,有着语言沟通的障碍。有些病例是通正常的对话都没办法,而铃木佑哉的话,只要你一对一慢慢清楚表达出说话的企图,他就有办法理解你的意思,所以能跟他沟通。不过有时候他会跟你鸡同鸭讲,这件事请多多体谅。还有请你注意,不要只是因为他的说话内容很奇怪,就去责备或戏弄他。那孩子头脑聪明又敏感,再加上好胜心强,因此比普通孩子还更容易受到伤害。」
谷协伸一一边吸着烟,一边用扫兴的眼仰望着热心讲解的葛西。
「…还有,我想以后你可能要处理佑哉的伤口,请尽量不要碰触到佑哉的身体,也麻烦你跟护士和其它医生这样说。他有触觉厌恶的情形,要是不先通知他一声就随便碰触他的话,他会因此而大发雷霆。虽然他到现在为止没有反弹到去殴打他人,不过我想会造成那孩子精抑上的压力。」
「压力啊…」
「要是无法和他沟通,或是他做出很奇怪的事情时,请马上通知我。虽然那孩子在情绪方面有些欠缺,但撇除这点不说,他是个挺有魅力又老实的小孩。」
那起初让自己感兴趣的「铃木佑哉」的事,好象尽是些注意该如何做的事项而已。谷协伸一对如此热心说着的葛西感到不耐烦,而在中途就没好好听他讲话。
谷协伸一脑海中浮现出铃木佑哉的脸孔。那第一次看到时感觉的软弱印象全都不见了,反而留下一种不知从何说起的倔强印象。
「对了…虽然还没公开,不过跟你预测的一样,佑哉腹部所受的伤是遭人刺伤的。」自己的解读完全没错,让谷协伸一感到一阵满足,而低头暗自笑着。
「佑哉本人说是被母亲刺伤。不过他的母亲在手术后就消失踪影,无法确认是真是假,警察也正在找寻她的下落。要是还找不到的话,他们说好象会以杀人未遂的罪名通缉她。」
母亲刺伤儿子是时有所闻的性会事件。这种可以刊在八卦杂志上的事件,更是勾起谷协伸一的兴趣。为什幺母亲会想刺杀儿子?难不成是因为…
「她是因为受不了孩子才这样做的吗?」
葛西用坚定的眼神否定。这举动让一副事不关己的合协伸一感到莫名焦虑。
「自闭症是先天遗传的疾病。不管自闭儿的智商有多高,也能够了解自己的症状,还是无法完全抹去『自闭症的特质』。佑哉的母亲也能了解这件事,而一直接纳他独特的讲话方式、思考模式和行动。我想她可能是一时感情用事,才做下错误的举动,应该对自己的所做所为感到了后悔才是。在刺伤他之后,打电话叫救护车的也是他母亲,所以我想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杀死佑哉。」
反观那男孩睡着的病床,像是监牢般四周都被浅绿色的布帘包围着。谷协伸一轻轻拨开布帘后,看到男孩将满足褶皱的床单拢在胸口前,一副很舒服的样子在装睡。
「早安。」
声音虽然不大,但也没小到像在说悄悄话。谷协伸一却没想到那句话有着让他像是炸弹掉下来般紧张,差点从床上滚下来,而且在棉被里像条被钓起来的鱼一样挣扎的作用。
在一阵慌乱后,男孩的上半身就从床上抬起来,像是找寻罪魁祸首般不停东张西望。他的衬线也有经过谷协伸一,眼神却不曾停留。
「我没想到你会那幺害怕,对不起。感觉如何?还会不会痛?」
男孩心神不定地甩了甩肩膀。
「感觉、不好。手腕好痛。」
他用没有高低起伏的声音回答。谷协伸一小幅度地歪着头想…感觉不太舒服可能是止痛剂的副作用,不过为什幺手腕会痛就不知道了。第一次治疗时,外伤憧只有在腹部而已,手脚并没有擦撞伤。
「你会不舒服到想吐吗?」
「不会吐,可是心跳加倍,身体一动会感到不舒服。」
没有呕吐感,可是心跳加快?谷协伸一想起这是使用药物的副作用时,男孩好几次将手放在自己胸前。
「身体、不舒服、已经没事了。」
「你说什幺…?」
谷协伸一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丝毫看不出他在说谎。这样的话…他说身体不舒服的事难不成是指一时间心跳加快的事吗?
谷协伸一喘了一口气。男孩将受到惊吓而心跳加快的事归类成「身体不舒服」,而不能判断「惊吓只是暂时性的,没有什幺大不了」。这样一来,他说「手腕在痛」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在痛?
「让我看看你手腕痛的地方。」
男孩一直盯着自己放在床单上的右手手掌。手掌中央有个约2公分大,好象撞到什幺所造成的红肿。
「那只手从什幺时候开始就会痛了?」
男孩瞄了一下时钟。
「前2分45秒」
「什幺?」
听到一般人根本想不到的以秒计算的回答时,谷协伸一还以为他在开玩笑。谷协伸一本来想笑出来的,但看到男孩一脸认真的表情后,就及时停止,不笑出来。如果用2分45秒来计算时间的话,可以推算出他是刚刚吓得鸡飞狗跳时,手不知通去撞到什幺了。谷协伸一可以了解男孩说的话。不过,想知道的事情却是一点儿都问不出来。
「动过手术后的肚子会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