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正好，把药给喝了吧！”
顺着声音，他望向身旁面容和善的老人。
“师父……”
冯子健，不知自己是何许人也。
五年前自己醒来的时候，就已在这个地方，身旁还围着好多不认识的面孔。
其中有一个看见自己醒来，便激动地抱着他痛哭。他不明白为什么，可是却知道那个人名叫子青。
“子青”这二个字竟是他仅有的记忆。
子青说他可能是半路遇上抢匪，遭人打伤。
子青说发现他时，他倒卧路旁奄奄一息。
子青说他昏迷了整整一年。
问他，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记得。
从此，子青给他起名叫做——冯子健。
他柔顺地接过药，一口一口将那苦不堪言的汤汁吞下肚。
“师父，子青他们呢？”他忽然想起今儿个子青来探望他，他和含烟本在聊天，谁知他突然头痛欲裂，接着就不记得。
“昨天就下山了。”
昨天？
“你昏睡了一天一夜。”智仰收起药碗，“天色尚早，我去后山采些草药，你躺下再休息会儿吧！”
他点了点头回应，勉强对他师父挤出点笑容，他智仰师父这才安心的跨出房门。
昨天……想必他又令大家烦恼了吧……
每次只要他一发病，总是连累身边的人为他奔波，尤其是他智仰师父。
师父已年过七旬，既然收了他这徒弟，理应由他侍奉师尊的。可是事实却恰恰相反，这五年来都是他师父在为他烦恼着如何调养他的身体，近二年他发病的次数一直在增加，昏迷的时间也一直在拉长，说穿了都是师父在照顾他。
最近他开始后悔着当初开口说要留在这里，跟智仰师父学医。
当年他被救醒，云天、震平、子青、含烟……总是每天在他身旁照料他，在他身体稍稍康复，子青就跟智仰师父提及要将他接回府里就近照护。想着自己与这些人非亲非故，他们却如此厚待自己……他们对他已经太好了，他不想造成这些人的负担。于是他开口想拜智仰为师，没想到他师父一口就答应，众人拗不过他，同时也尊从智仰收他为徒的意愿，他从此在这里留了下来。
没想到当初的一个决定，反而更对不起所有人。
他确实想学医，但没料到自己的这种状况会愈来愈严重，让他的师父为他辛劳。
他不想造成子青他们的负担，可是这几年来他们却从未放下自己，反倒是因为他的身体不时上山来。
他垂下头，看见自己灰白的发丝。
二年前突如其来的痛楚袭卷他的五脏六腑，他不支倒地。三天后醒来，他就成了这副模样——原本乌黑的头发转为灰白，脸色苍老。这样的皮相，有时他自己看了也会畏惧。更何况从那以后，他的身体竟然变得十分虚弱……
他是不是该离开这里，才不会再继续拖累大家呢……
但离开这里，他又能去那？又该去那？
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啊……又如何找寻认识自己的人？
现在他这样子，恐怕再也不会有人认得他了吧……
他不禁苦笑。
轻叹了口气，他的思绪开始随着清澈的眼神飘向窗外。
梦里出现的人啊，你究竟是谁？
你究竟想对我说什么？
他不只一次地问着。
而回应他的，只有无声流动的空气。
你到底……是我的谁……
第9章
京城 皇宫内院
子夜时分，夜凉如水。
他一个人呆坐在亭子里，望着空中高挂的一轮明月。月娘衬着一层淡淡的晕黄，身旁伴随着晶亮的星子，这晴朗无垠的天际真的好美。
美到他想忘了呼吸……
“皇上。”
身后传来一声恭敬的喊叫声，他没有回头。
“任兴？你瞧这月色多美……是不？”
“回皇上，是的。”来人轻轻地应和。。
“有事？”
那个人显得有些慌张，最后还是表明来意。“天色晚了，请皇上早些休息。”
这下上官凛回头了。他打量着他的御林军统领。
任兴，原为苏讼安副手，苏讼安被调派边疆后他就升任御林军统领。这几年来表现尚算称职，上官凛还颇为满意。
“这么晚找朕，就为这事儿？”他有些诧异。
“属下是想提醒皇上关于明日狩猎的事。”
狩猎。没任兴提起，他倒还真给忘了这件事。
这二年政局稳定，国富民安，外敌侵犯的部份也几乎没有，全国兵力像进入了休养生息的阶段般。为了测试朝中军队能力及提振士气，于是上个月他提出了狩猎一事。
他将朝中将领成八个小队、皇室王公子弟们为四小队，彼此相互竞赛，看谁能拔得头筹。最后获胜的除有娎猓烀腔褂锌赡芗庸俳簟?/p>
这对我朝而言是一大盛事，而他竟然忘了。
这任兴……真没用错人。他略略点头赞赏，不着半点痕迹。
“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明日可有你忙的了。”
上官凛朝他示意。
因为这尊贵的天子要亲自领队，连带的任兴这个领统责任当然更重，除了要维持狩猎规则秩序，还要护驾。
“那属下先行告退。”
自己提醒的目的已达到，于是在接收到皇帝的旨意后，任兴随即拱手作揖离去。
走没二步，他回头看了看皇帝的身影，那景象十分孤单。
从六年前靖王过世后，皇上就常独自一人在午夜时分流连。
朝中所有人都知道靖王与皇上私交甚笃，连靖王生前居住的尚书府邸，皇上都命人保留原状不准任何人更动。
没想到靖王过世后皇上会变得如此落寞哀伤。
当然，这些旁人是无从得知，但因他是贴近皇帝的统领，所以这些年来皇上的举动他都看在眼里。
皇帝对靖王的情深意重，不禁让他心生羡慕。他叹口气，转头离去。
感受到周围再度回复到先前的静寞，上官凛再度举头望月。
其实，他是很怕一个人过于安静的夜的。
这过于清明、过于寂静的冰凉氛围，总让他忍不住想起过往，想起那个人曾给予过的温暖。
偏偏这些温暖却又在无数的夜里刺得他好痛。
甩不掉。放不开。忘不了。
棹黎……朕好想你……
第10章
陇山。城外近郊。
距离京城约四个时辰可达。
听闻时有毒蛇猛兽出没，因此被皇帝选为此次狩猎举行的地点。
天未亮，一行人便由皇帝统领，浩浩荡荡地自皇宫出发。狩猎的时间自到达目的地皇帝下令时起，一直到太阳下山终止。其间各凭本事，谁猎物最珍贵，数量最多则为获胜者。
当然，为了免除所有竞赛者因为想夺得优胜私下出招互相对付彼此，同时也为了维护所有人的安危，皇帝也有订下规则。所有参赛队伍皆有二名御林军跟随，所擒获的猎物也必须由这二名御林军认可并带回所编列的区域放置才算数。若有队伍被发现私下动手脚或做法不公正，则立即取消该队资格。情结严重者，回京后还有可能被皇帝治罪。
上官凛的目的除了要公平、要探查自己国军的防御力外，也想挖掘更多自己尚没发现的可造人才。
到达目的地后，在他英姿焕发，不可一世的号令声中，这场今年度最受瞩目的狩猎行动，正式登场。
接获号令，所有人带着兴奋与紧张、急躁的神情奔窜在这片原始林中。这场比赛很显然的每个人都想夺冠，都想蒙君青睐。
不过也有人是百般聊頼，这会儿更是难得出现慵懒的神情，闲闲地倚在特地搭建的棚子里，专属的坐椅上。
这个人当然就是我们高贵的皇帝——上官凛。
放眼望去，大伙不是在忙着找猎物就是忙着维持他定的规则秩序。只有他，一派清闲，那表情，似乎感觉十分无趣。
这让随侍在侧的任兴看得哭笑不得。
这次的活动……不是皇上自己提的吗？怎么觉得好像他不是主办人，而是被逼来的一样。真是……唉！
瞧他现在，竟在研究这座山的地形。
这座山刚好坐落在二个城市的中间，形成京都腹地与外城的天然分界。面对京城的这面，因传闻时有猛兽出没伤人，近几年已很少有人敢再踏入。在无人开垦的情况下，久而久之就成了豢养这些野兽的原始林。
而另一面则有通达城里的联外道路，不时有商旅车队经过。
同一座山却有二种截然不同的风貌。这样的深山野岭……
“任兴这儿你来过吗？”在听完任兴的讲解后上官凛突然冒出这句话。
他会这样问不是没原因，当初在挑选地点时任兴可是负责找寻的人之一。
但他的这句话却让任兴捏了把冷汗。
任兴猜得出皇帝多半是对这山产生了些兴趣，因此极有可能会要自己带路，陪他绕进更深的山里。所以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
“回皇上，属下……来过。”
无奈任兴不会说谎，在对上皇帝的眼后还是认了。
“那好，”上官凛站了起来，“时候还早，陪朕出去走走吧。”
果不其然，皇帝提出了不容反抗的要求。
任兴带上官凛绕着山间小路，直接与狩猎队伍错开。据说这条小径还可以连接另一头通往外城的道路，不过若不是当地人或是对这儿的地形熟悉，外人很难知道。
二匹马各自承载着自已的主人，在这深山幽径里一前一后地前进。再往里走没多久，这林子里的环境竟让上官凛有些熟悉感，他稍微加快了速度。任兴不解，只能紧跟在他座骑后头。
来到一片竹林前，上官凛勒住了缰绳。
他想起来了。以前他也曾到过这里，大约十年前。
那时他年轻气盛向往外面的世界，于是他瞒着所有的人私自出宫。不料初次出宫的他只顾着玩得开心，回程却迷了路误闯入这座山里怎么绕就是绕不出去。在天色渐暗他开始害怕起来的时候，棹黎竟带着随从出现在他眼前，謢送他回宫。
他记得见到棹黎的一刹那他激动地掉下眼泪，而棹黎只是轻拍他的肩。
过去的那段日子里，好像一直都是棹黎在保护着他。
但此刻的他，早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年轻莾撞的二皇子了，他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可以自保，因为那个总是守着他的人已经不在……
他不禁苦笑。
叹了一口气，当他准备要调头离去之际，他望见不远处有一抺身影掠过。那个身影像极了……
吆喝一声，他忽然策马狂奔。
“皇上！您要上那去？”
他的举动令任兴措手不及，只得慌张地出声喊他。
“你在这儿待着不准跟来，朕随后就回。”
上官凛丢下这句话就消失在林子里，留下一脸茫然的任兴。
而上官凛在偌大的山林里奔驰了半晌，终于勒住了马。
山林里除了清晰的虫叫鸟鸣声外，什么都没有。
刚才是他的幻觉？
呵……可不是吗？那里有什么人影？他竟然还以为……
“人明明都已经死了这么多年，朕真是可笑……”上官凛不由得嘲讽起自己疯狂的行径。
今儿个是怎么了？不论走到那里，都有那个人的影子。
究竟要多久，他才能够摆脱这苦痛的折磨？他闭起略湿的眼。
“嘶！”
上官凛身下的座骑忽然焦躁地狂叫一声，前脚高举。
这马儿不知为什么竟发起狂来。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他自己也遭到惊吓，双手没放开就算了，情急之下的他反过来却是更握紧马缰绳。眼看他就要随疯狂的马儿冲撞之际，不知那来的力量硬是将他从马上拉了下来，他就这样和那股拉力一起跌落地上。
等到他稍稍回神，他看见他的座骑往前狂冲然后直直地摔下山谷。
他倒抽了一口冷气。真的好惊险……
“你没事吧……这位兄台？”
身旁传来的询问声唤回他的思绪。
只是，这样的语气……这样熟悉的声音……
自己曾在那听过？
“你没事吧，小兄弟？”
那远得不能再远的记忆。
他和棹黎第一次相遇，棹黎对他所说的第一句话。
这句问话刺得他好痛。
回忆顿时尤如万千江海向他狂涌而来，他浑身不住地发抖……
这声音……是谁？
他抬起头，迎上一双极为担忧的眼神。
那个人满身尘土、气喘嘘嘘，很显然刚才为了救他耗尽不少力气。
那个人身材削瘦，有着一双清澈的眼睛，晶亮如星子般，眼角的弧度总像在微笑，脸上的表情很温和。
像冬日里的朝阳、似春日里的微风，和煦温暖。
他无法动弹。
是……梦？如果是，宁愿一辈子都不要清醒。
不要醒。
第11章
如果说人的一生，一定要经历某种过程才能让自己体会生命的意义，才能让自己学会付出与珍惜，那么现在，算不算是老天爷给他的另个考验？
又，如果说一个人失去生命中的至爱是种无法抺灭的伤痛，那么倘若某一天，忽然出现这么一个和自己至爱相同模样的人，那又将会是种什么样的折磨？
上官凛无法将眼神移开，他定定地看着这名男子细心地替他扭伤的脚上药。
这样的神情举止，这样熟悉的温柔……这多年来不曾间断地啃蚀着他的灵魂、他的心。
此刻，他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冲动，上前抱住这个人。
若不是，这个人没有半点对他的记忆。
若不是，这个人的容貌……
若不是，这个人对着他说：“我的名字叫做冯子健。”
冯子健。
这三个字毁了他的期待。
棹黎……朕可以把这个人当做是你吗？
可是……偏偏这个人看起来年龄又比你来得大上许多……你只比朕年长八岁，八岁的差距不应该是这样的。
纵使经过这些年也不该是这样……
不应该满头发丝灰白，面容如此苍老。
“这位兄台，你的脚没什么大碍了。”
那个人熟练地敷上药并包扎好后，朝他笑了笑。“刚才真的好惊险，你的马儿遭毒蛇咬了。”
见他一直未开口，那个人只当他是受到惊吓，还未回过神。
那个人脸上始终挂着笑容，自顾自地朝他说着话，好像试图化解他心中的惊恐。
连这一点点细微的体贴都好像。
可是为什么你不是他……
上官凛不禁红了眼眶。
“你怎么了？脚很痛吗？可是照理说不可能啊……”冯子健看他这样子，显得有些慌乱。
“不是的，谢谢你替朕……替我疗伤，我的脚不痛了。”上官凛看他为自己这么紧张，终于松口，但保留身份。幸好，今日狩猎不是穿着龙袍，所以一般人不认识他是理所当然。“朕……我只是想起一些往事而已。”
冯子健放心的再度回复既有笑容。
这样的笑脸让上官凛不忍多看，他别过头环顾了下四周的环境。
刚才太过震惊，于是就在冯子健搀扶下来到这儿，他也真是粗心，竟忘了先探自己身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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