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棺。”
半个时辰后,他听到石棺被移动的厚重声响。
“皇上……”
随着任兴的叫唤,上官凛睁开眼。
“棺木里……是空的。”
任兴很震惊。
一开始很震惊,因为皇帝说要开棺。这对死者而言是很大的不敬,但命令他无从反抗。
现在更是震惊,他万万没有想到,或许所有的人都意想不到,这棺木里竟空无一物!就算事隔六年尸身腐化也不该是空无一物!
上官凛无声地走上前看了一眼。
他阴森的一笑。
眼神比这皇陵内的空气还冰寒。
好你个……苏棹黎。
第14章
最近梦里的人一直亲吻着他。
亲吻着他的每一寸肌肤。
带着哀伤的神情,有时很轻柔、有时很猛烈。
那个人总是在他耳边呢喃,好像在叫唤他,又好像在呼唤着谁。
他们紧密地纠缠,那个人经常令他承受不了身体深处传达的强烈快感,放声尖叫。那样的拥抱实在很放浪,很叫人沉沦,他们彼此索求,所以应该是要很快乐的。
可是每当感受愈强烈,梦里的他彷佛就愈痛苦。
身体的欢愉透过感官神经,传到心脏却变成撕裂的痛楚。又好像利刃,一刀一刀缓缓的割着他的心,痛得他不断的掉下眼泪。
每当这时候,那个人就会抬起他的脸,吻掉他脸上的泪。他望向那个人,原本模糊的影像逐渐转变,变得清晰,变得叫他难以置信。
他看见了那个人的脸。
那是修之。
啪哒!
“子健?”
身后重物掉落的声音让智仰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徒弟。
“对不起,师父。”冯子健难为情的搔搔头,“方才手滑了下,抱歉吓着您了,我这就立刻收拾……”
他蹲下胡乱地整理着刚才被自己撒落一地的药材。
他不是手滑,而是恍神。
最近的冯子健,恍神的很厉害。
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
从遇到那叫修之的人至今也有二个月了。
这二个月来冯子健还是时常做梦,只是梦境里流转的画面,总是让他在白日清醒时失神。
是春梦。
怎么会这样?
打从一开始,他就知道那是名男子。只是二个男人间那么亲密的行为,他怎么能感受这么清楚?那种感觉,好像他曾经活生生的经历过。
而且梦境最后,那个人竟变成了修之。
冯子健不禁脸红。
修之。
那个人不过是不小心在山里迷了路,而自己碰巧路过救了他。
这样的一面之缘,竟让他在这长达二个月的时间里,夜夜梦见。
他是怎么了?思春?对一个男人?
他不禁苦笑。
“子健,你真的不随师父一道过去吗?”
智仰的问话拉回了冯子健的思绪。
洛云天的妻子这次怀胎很不稳定,好几次都险些小产。身为母体,云绮连带地吃足了苦头。
虽然洛云天深知自己的师叔不爱到城里,也不喜欢受人侍奉的生活,所以始终不敢过于打扰。
但实在心疼妻子,迫不得已,洛云天只好差人来山上请智仰过府几日,好好检视顺便调理云绮的身子。
智仰脾气虽古怪,不过也了解洛云天的性子,除非必要他不会来找自己帮忙。这么多年来就二次,一次是冯子健再来就是这次的云绮。
所以,智仰应允了。
第15章
洛云天那家子里的人自然喜出望外。
因为对那家子而言,智仰这对师徒就是他们的亲人,打从一开始就希望他们可以一同居住的。
只是智仰随性惯了,不喜欢受拘束。而至于冯子健,则是不想打扰别人的生活。
对冯子健而言,那是带给别人负担。那些人对他愈好,他愈没办法面对,因为自己没有能力回报。
他知道这些年来自己所吃的珍贵药材,其实是来自于苏子青那家人。苏子青让他有某种程度的熟悉,他也感受得到苏子青是真心拿他当大哥看待,但在他心里自己始终是外人,怎能无缘无故去投靠……还有另一个潜藏的原因,一个他不知道该怎么启口的原因——他不喜欢柳含烟。
第一眼看见就不喜欢,而且那感觉趋近于……憎恨。
他自己很清楚其实柳含烟对自己很好,很善良温柔,他也弄不清自己那份恨意到底打那儿来?反正就是讨厌。
当然,这不是因为柳含烟身为男人竟然甘心做为苏子青的妻子,完全不是。
他不知该怎么说,该如何解释,总之他很明白自己无法忍受天天面对柳含烟就是。
每次只要柳含烟陪苏子青来探望他,他总要勉强自己打起笑脸迎接,真的很不好受。所以,他宁愿跟着师父待在这山中小屋,至少清静。
师父这次下山至少十天半个月。
他知道师父担心他出意外,所以想带他同行。这二年师父为了他已经甚少远游,最多总是三日必回。这让他很过意不去,他不想因为他这么个忽然闯入的人去影响师父原本的生活。
还有,他相信子青一定会要他一块儿前往。
他不想。他不想看到那过于幸福的柳含烟,还有虚伪的自己。
“师父,您老人家就别担心我了。您瞧我这会儿不是挺好的?您就安心替云儿看病去吧!您配给我的药我一定会按时服用。”
面对冯子健的固执,智仰叹了一口气。
“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这性子害了你。”
智仰看着这个明明才近中年,却满头银发近似老年的徒弟。
当年智仰之所以会一口答应收冯子健为徒,除了愧疚,还有感受到冯子健处处为人着想的良善之心。
当年智仰因为私心,为了证明自己的医术没有救不了的人,所以过度使用含有毒性且性烈的药草,以至于让冯子健在清醒后还经年累月受这些毒害所苦。可是冯子健却从没喊过一声痛,反而事事怪罪于自己,说是自己害得所有人受他拖累。
这孩子很单纯,却过份替别人着想,所以才会吃足苦头。
他摸了摸自己徒弟的头,像是父亲心疼自己的孩子般。
“子健啊!为师这一生做错一件事,那就是救了你。救了你,却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活受折磨。”智仰终于在冯子健面前说出了心里的歉疚。“可是你啊!却从不怪任何人,其实你可以埋怨我们为什么要救你的。”
冯子健苦笑直摇头。
他明白没人愿意他变这样,也没人料想到。有人愿意救他已是万幸,他又怎么能责怪?要怪也只能怪他命不好。
“孩子,师父一定会想办法解清你体内的馀毒。答应师父,等到那天,你一定要好好地去过属于自己的人生。许多事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包括未来。自私一点去追求,不要这么认命。”
他不明白为什么今天师父会忽然跟他说这些?他笑了笑点头,几近应付。
送走了师父,冯子健就这么站在院子里发呆。
人生……还有未来……
他能怎么想?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他对自已所有的过去完全不知,怎么也想不起来。
没有人能告诉他,没人愿意告诉他。
他的直觉告诉他有人知道他所有的经历,应该说是他身边所有的人都知道他的过去,但没人肯对他吐实情,他全都明白。
刚开始他的确很介意,也很想问子青,但后来,他放弃了。
随着他体内毒性发作的愈来愈快速的时候,他就已经放弃了。
虽然他相信师父会尽力医他,但他自己清楚机会渺茫。
他还有多久日子可活?半年?一年?还是有一天就突然不再醒来了?
所以知道自己是谁又如何?知道的太多,到时候是不是更放不下……
他想起了梦里那为他哭泣的人。
他不知道世上是不是真的存在这样一个为他心痛的人?
如果有,他只希望这个人可以不要再痛苦。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来承受吧……
夏季的天气多变,尤其是山区。
刚刚才艳阳高照,顷刻间却乌云密布。没多久,竟下起了倾盆大雨。
这场雨来的又急又快。
冯子健就这么立在院子里动也不动,像没知觉般任雨打落在他身上。
不远处还有一个人静静地陪着他淋雨。
冯子健在院子里站立有多久,那个人就陪他有多久。
那个人,就是上官凛。
第16章
这二个月来上官凛不止一次来找过他,可是总在远处观望,从没出现在他面前。
每每很冲动想上前,却又因害怕而停止。
那日上官凛命任兴挠开苏棹黎的棺木时,上官凛当下既惊喜又震怒。
喜得是他的棹黎还有活着的可能。
怒得是他的棹黎为什么选择用这种方式离开他?棹黎明明亲口说爱他,为什么又舍得用这种方式伤害他?
他设想着谁有可能在当时进入皇宫将棹黎带走,但这二个月来他派人四处搜查,全无线索。
已告老还乡的苏焕真的和妻妾过着隐居的生活,而苏子青则自万花楼那场大火后就音讯全无,所有的探子都回报苏子青已身亡。
就算他十分肯定是苏子青救走棹黎,但令人不解的是,费那么大功夫将人带走,苏子青又怎么可能放任棹黎在山中不管?
还有,他没办法肯定冯子健是不是苏棹黎的最大原因,是因为冯子健根本不认他。
棹黎……如果真的是你,你为什么要撒下这漫天大谎来欺骗朕呢?
上官凛看着眼前不发一语,似没生命的人儿一样任雨打落在自己身上的冯子健,那脸上的神情像是对这世间失去兴趣。
他的心隐隐作痛。
是朕吗?
是朕过去所犯的错让你连命都不想要了……所以你才会有这样的神情是不是?
如果时光能倒流,你愿不愿再给朕一次机会?
给朕一次机会,回到朕身边……
就在上官凛无声的关注下,原本站立着的冯子健忽然倒地。
上官凛没有迟疑,冲上前抱起他进入屋内。
这个人的身上冰得吓人,根本毫无温度可言。
“你这个人……你就这么……想死吗?”
上官凛用力地抱紧他,抱得自己都生疼。
那冯子健并非无意识的。
听到这句话,他缓缓抬起头望向上官凛。
“修……之?你怎么会在这儿……”他表情似乎十分震惊,然后略微皱眉,“……怎么浑身都湿透了呢……?”
这句话问得上官凛感觉好悲哀。
这个人难道没发现自己才是浑身湿透,看起来像濒临死亡的人吗?
“浴堂在哪?”
上官凛根本不理会他的问话,抱着他开始找寻屋内沐浴的地方。这个人再不给他热水回复体温,肯定会受风寒。
“那个……往左手边走……,还有……可以放我下来吗……”
冯子健总算有些回神,他终于发现自己也是整身湿,而且还被上官凛抱着。
“不准。”
他得到不容反抗的回答。
不过到后来还是冯子健自己生的火,烧的热水。
因为我们高贵的皇帝那里懂得这些杂事?
看他七手八脚的不知从那下手,在一旁的冯子健真是哭笑不得。冯子健暗自想着:真等他生好火,自己大概也剩半条命了吧。所以,他接手了之后的事。
火生好了,热水也烧开了,尴尬的事也来了。
浴堂只有一个。
浴桶也只有一个。
可是湿淋淋的人可有二个哪!
总不能说……一起沐浴吧?
冯子健首先发现,红了脸。
“那个……热水好了,你先沐浴吧,我先出去……”
说话的是冯子健,他说完转身就要走出去。
上官凛有股无名火自心中窜升。姑且不论他是谁,这么不爱惜自己就教上官凛忍不住怒火中烧。
上官凛一把将他抓了回来。
“你你你……干什么……”
我们高贵的皇帝扒光了他身上的衣服。
然后根本不听他的喊叫,直接把他丢入浴桶。冰凉的肌肤突然接触高温,冯子健全身一阵刺痛,没办法反应。
“你给我好好地待在浴桶里!”
所以当他恢复点神智时,他发现他自己已经一丝不挂地坐在浴桶中,修之正站在桶边怒瞪他。
怎么会变成这种情景?
他缩着把半张脸也给泡进了水里。
第17章
刚开始上官凛是真的很生气。
他气这个人怎么能这样对自己的生命一点都不在乎?但后来不免有些难以言喻的酸楚,这样的结果又是谁造成的?
“为什么傻傻地站在屋外淋雨?你就真的……那么想死吗?”
上官凛不禁又开口问了一次同样的话。
这次,却教冯子健瞪大眼睛看他。但没多久,冯子健就垂下眼,没有回答。
“你能不能不要这样折磨自己?”
他伸出手轻抚着冯子健的髪,语音沙哑。
是水温太高吗?
怎么在上官凛说完这句话后,冯子健突然觉得眼里起雾,就要凝结成水滴……
看着冯子健不发一语,上官凛也不再开口,只是手没停止地抚触他。
手不经意地滑过冯子健的脸颊,冯子健打了个冷颤。
夏日的气温虽炎热,但山上毕竟跟平地不同,气温总是略低的。刚刚的一场雨,温度难免又再下降了些。
直到碰触到上官凛的手,他才惊觉自己粗心。
好冷。
他抬起头看着上官凛,才想起这个人跟自己一样也是让雨给淋湿一身,此刻这个人发上还垂挂水珠,穿着湿答答的衣服。
他的直觉告诉他,再这样下去这个人会病了的。
于是冯子健自浴桶里爬了出来。
“你快点脱下淋湿的衣服到浴桶里泡会儿热水吧,你的手好冷。”
他边动作边说,心里有股愧疚感。
因为上官凛从刚刚就一直替他担心,而他竟然没察觉到上官凛其实也需要热水温暖。
他的动作让上官凛一楞。
没错,这家伙是好意,而自己也确实感到有些发寒,但是……他都没想到他这样光溜溜地站着,会让人有什么感想?
挺养眼。挺惹火。
偏偏当事人又没知觉,只是一再的催促自己脱掉衣服。
唉!
上官凛轻叹一声,脱下了衣物,准备踏入浴桶里。
同时,他轻瞄一眼,在冯子健毫无预警之下,抱起了冯子健。
“啊呀!”
于是,在一声惊呼中,他带着自己和冯子健落到温暖的水里。
双倍的重量,顿时溅起不少水花,哗啦!满溢的水顺着浴桶边缘流下。
桶子本就不是很大,要容入二个人更显得有点窄。
所以,现在他们二个人的姿势是:上官凛垫底,冯子健则坐在上官凛腿上,并且由上官凛从身后环住他。
唉唉唉!
真是教人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姿势。
他们二人的身体贴在一起,这让冯子健连动也不敢动一下。
二个大男人这么亲密,特别是那冯子健,他连着二个月都做着跟上官凛有关的梦,现在又这么活生生的亲临感受身躯的碰触……
唉……他真的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还有,幸好他师父下山去了,要不然若是给他师父看到这种景像,不吓死他老人家才怪。
“……在想什么呢……”
见他僵着身体没任何动静,身后的上官凛轻柔的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