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个俘虏,殿下也是一个特殊的俘虏,自然怠慢不得。”他说这话的表情甚至都没变过,和之前一样的傲慢。
风炎底下倒还真是人才辈出。
双真一笑,收了手回身:“那么劳烦阁下了。”话音刚落,人已经腾到了空中,迅速往那人来的方向飞过去。
那人慢一拍才反应过来,咬牙追上,边吼着:“拦下他!”
周围的人一哄而上,阵仗之大让双真颇感好笑。
不过事实情况可并不好笑,他这边刚闪开一个人另一边已经挥了剑靠上来。
那人又喊:“别伤他!不想活了啊?!”
前面那人慌神的一刹那,双真几乎是往剑上扑了过去,把人吓得不轻,慌不择路的闪躲,撞开了好些障碍。双真趁机挥
开一片火海,阻的他们一时不敢靠近,眼睁睁让他冲出了包围圈,飞向了前方。
其实并不需要飞太远,也没什么搜索的必要。风炎太过显眼,在空中一眺望,人在哪儿一目了然。
双真立刻追过去,再不去管身后的那群人。
因为他似乎看见了……
“凛。”
双真落下来,瞪着那个人,慢慢走过去。
风炎的身边倒着好几个人,呼吸困难,看脸色,显然是中了毒。
追着双真到的那群人狼狈的落下来。风炎叹了口气,挥手让他们退下,只留下了最开始拦住双真的那个人。
风炎看他一眼:“失职。”
那人跪下:“属下知错。”
“过会儿自己去领罚吧。”
“遵命。”
两个人说话像在聊家常,被罚的人没见到半点或畏惧或不满,罚人的人还显得挺祥和,这让双真不得不佩服。
凛没再多看看双真一眼,而是望着风炎:“陛下,请快点考虑,毒发可不等人的。”
双真看着风炎。
风炎头一次丝毫不理会双真,他望着地上那些人,轻道:“我挺不喜欢被人威胁的。”
“那么我很抱歉。我只是要一个跟您不相干的人,我想您不需要犹豫,何况我并不会害他性命。”
双真终于明白什么情况。
看来凛对风炎的几个手下下了毒,想用这些人来换浅昔。
风炎没抬头,语气依旧轻柔淡然的对下面的人道:“你们太大意了。”
地上的人挣扎了一会儿,回道:“属下……知罪……”
风炎转身进账了。
双真愕然。
只一会儿,风炎抱着昏睡的浅昔走出来。
双真几乎不敢置信,风炎居然这么轻易的将失了神智的浅昔交到了凛的手里。而他却像一个废物一般,什么也做不了。
他知道如果风炎要给,他即使拦也拦不住。
凛丢给风炎一瓶药,嘱咐道:“分三次给他们服下,用雪水。”随后抱着浅昔消失在风雪中。
双真冻得手脚冰冷。他冰冷的看风炎。
风炎依旧没有对上他的视线,只是道:“回去吧,还有很多事要准备。”
双真动也不动,像是想要变成雪天里被掩埋的山石。风炎二话不说抱起双真飞回去。
双真几乎是一进帐就狠狠的在风炎背上用光撕下去。
没有出血。用光不会出血,不会留下伤痕,却是剧痛。风炎不为所动。
他知道这只是在发泄。双真太清楚自己的处境,清楚到他只敢挥挥爪子给风炎一些小伤,却不会有大动作。
风炎像等待一只暴躁的宠物一般耐心,抱着双真站在帐子中央,一言不发。
双真终于还是忍不住骂道:“卑鄙。”
风炎看他终于停了手,将他放下来,今天第一次对上他的眼睛。风炎的眼神安静如初,没有波动,没有愧疚,没有计谋
,对着双真的眼睛像镜子,明亮平和。
他怎么敢。
双真恨恨的瞪着他:“陛下说过会善待人质,看来是我太看得起陛下的信用了。”
“我得救我的人。”
“所以用浅昔来换?”
“那个人不会伤害他的。”
“是,不会伤他性命。”双真握紧双拳,指甲几乎陷进肉里,“他只不过要拔出浅昔身上的嗣元,杀了他们自己的孩子
。”
“那是他们两个人的恩怨,你不应该牵扯其中。”
“好,”双真气得要笑,“那就不说他们。陛下答应过我的事就这么轻易反悔了,未免太失身份了吧?您叫我以后如何
再相信您的承诺?”
风炎没有试图解释太多,他只想尽快结束谈话。
“双真,我手里的人质不止一个。”
双真立刻住了嘴。
他看着风炎的冷淡像在看一幅冬天的风景画,绝美,刺骨,遥远,没有血色的深入人心。他却必须倾家荡产将这并不想
要的画买下,还傻乎乎的以为价钱公正。
即使是敌人,至少还曾经有过信任。现在他活该败得一塌糊涂,活该失去了浅昔。
双真无力而安静的坐下来,嘴唇早已咬得发白:“可以请您出去吗?”
风炎不发一言的出帐。
双真苦笑,笑自己无能。
笑自己白活那么多年,像个傻子一样被人耍得团团转。
笑自己咎由自取。
10.
记得很久以前,他们还没有固定的居所。浅昔说要建一座自己的宫殿,凛笑他,说两个人身无分文,建哪门子的宫殿。
浅昔说你走着瞧,我一定成为一代富商。
后来浅昔心痒难耐,揣着那个月的生活费去买了一大堆传说中的古董。正在他自以为占尽便宜不亦乐乎的时候被凛发现
了,一经查明,全是赝品。凛气得不行,把浅昔摁在了床上暴打一顿,害的他一连几天走路都是跛的。
后来浅昔认清楚了只有货真价实才能成功的真理,于是偷了凛的药拿去卖。
谁知那时浅昔还认不清很多药的品种,愣是拿了解蚊虫毒的药给了要治便秘的人,害得人家长了一脸的麻子。收拾残局
的凛满脸赔笑,好说歹说送了一堆东西才让人作罢,回来浅昔什么都不多说很自觉的蹲在墙角不敢吃晚饭。事实证明自
我惩罚并没有用,浅昔还是几天没下得来床。当然这一回下不了床的原因和之前略有出入,浅昔事后万分后悔没吃饭。
后来凛把他锁在家里不让出门好多天,那一个月里天天只能吃白米饭配咸菜,苦得浅昔哀号连连却不敢跟凛抱怨,谁叫
他花光了他们身上所有的钱呢?
于是浅昔的宫殿计划宣告流产,他也再不敢跟凛提,最多只在梦里面哼哼两声,手舞足蹈的要当富豪。
再后来……再后来过了很久很久。
时间的前行像是一片海洋的成长,既缓慢,又波澜壮阔。等到浅昔已经习惯了小茅屋和白水青菜的某一天,凛说,我给
你盖了间房子。
浅昔到现在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反应。
他一愣,随即跳上凳子嘲笑凛说:“能不能遮雨啊?别跟上次半路待的小破庙似的房顶上全是窟窿才好。”想唬他,哼
哼,哪那么容易?
凛也笑,把浅昔从小凳上扛下来,一路扛着出门,一路扛着走到火海,纵身跳下。
那时浅昔叫的像只炸毛的猴子。
凛拍他,揉乱他的头发。
然后他们一起站在他们的新庄园里,浅昔哭得一塌糊涂,说,凛,你居然藏了那么多私房钱。
凛总是什么都不肯说。
不论以前,还是现在……
“可不可以告诉我原因?”浅昔呆呆的看着面前的人,呆呆的问。
“什么的原因?”凛伸出手聚集力量,红黑色的光芒汇成一个小小的球。
浅昔看着他,还是哭,泪水让他丢了尊严,他做不回原来那个骄傲的浅昔殿下。
他的声音在哭泣中听得不清晰:“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想要杀掉自己的孩子?”
凛疲倦的蹲下,看着那一张单纯的脸。他誓死保护的人,现在被他伤得体无完肤。
“是不是我告诉你,你就会乖乖的听话,让我除掉嗣元?”
浅昔感觉到泪水的味道,咸咸的,苦苦的,灼痛了人。
“是不是我让你杀了他以后,你就会回来?”
凛笑得苦涩,像以前很多回浅昔无理取闹的时候他的表情,无可奈何的宠溺,然后耐心的劝着。
他说:“我们完了,浅昔。再也不会有以后。
浅昔扑上去攥紧他,像枯叶一样簌簌的抖:“真的,我可以不要孩子的,你回来好不好,凛?”
浅昔很痛。心口生长着嗣元的地方痛得像针扎,痛得像在哭泣。
“我们回家,好不好,凛?
“你不喜欢孩子的话,那就不要他,就我们两个人回家好不好?”
凛试图拉开他,可是浅昔用了最大的力气抓着他,像是死也不会松手。
“我以后不任性了,也不会跟你吵架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凛扭开浅昔的手腕,“放手。”
“不放!你不答应我就不放!”
面对浅昔的哭号,凛如此冷静。冷静得像一个丢了魂魄的人。
他轻轻的拍了拍浅昔的脑袋,温柔若往昔。
浅昔收紧手臂,将泪落在这人身上,好像指望它们能淹没彼此,直到他们拥抱着死亡。
凛说:“那我就这么动手了。痛的话,你可以咬着我。”
浅昔的泪水从凛的颈项滑向他的背,沿着始终坚韧的脊梁,勾画着它永远融化不了的棱角。
凛手上的光从背后靠近浅昔,缓缓汇入他的身体。
好痛。
浅昔狠狠的咬住凛的肩膀。
凛巍然不动。他的手坚定的扶住那一团光,让他在浅昔的身体里寻找那一个即将被丢弃的生命。
好痛,好痛。
浅昔哭的几乎忘记了呼吸,心口不断不断的抽搐。
凛开始将力量往外移动,连同那一个嗣元。
浅昔觉得好像有一个钩子在凿他的心脏,钩住了,然后死命的拉扯。好像一个将他千刀万剐的诅咒,呼唤了整个世界来
撕裂他。
好痛,痛得像要死去……
……死吧,如果这就是结局。
至少这一刻他还在凛的怀里。
双真说,没有谁少了谁就不能活。
不是的,浅昔是为凛而生的,少了凛,他为什么活着?
双真说,活下来,即使没有了心。
他做不到,真的做不到。从凛说不要他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死了。
双真说,你还有你的孩子
那么就一起死去吧。
在他们一家三口拥抱的这一刻,死去吧。
浅昔用模糊的泪眼看眼前凛的黑发,这像他的眼睛一般深邃的颜色让他微笑。他笑着,轻轻在手上聚集灵力……
痛。
浅昔很惊讶他居然会觉得扇在脸上的这一巴掌很痛,并且因为这痛而醒过来。他以为之前的一切已经足够麻痹他所有的
神经。
双真将他从风炎手里接过来,小心的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动作轻柔得好像刚才打浅昔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浅昔目光涣散的看着双真。
双真转身面对风炎,一时有些尴尬。他不知道该不该道谢。
浅昔是风炎交出去的,现在他又将他救回来,这算是将功补过?
风炎看着双真的欲言又止,表情揶揄。
“我倒真不是想救人。我只是找人跟踪了他,想看看他是不是跟敌方有勾结——不然你以为他凭什么那么轻易闯进我的
地盘——谁知道他还是个性急的,还没回到据点就要动手,”风炎无奈的摇摇头,“我这边的人只好先出手了。”
双真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的道谢:“不管怎么样,多亏你才保住了浅昔和他的孩子。”
风炎身子微向前倾,呼吸压过来:“你要想谢,该换一个我喜欢的方式。”说完也不等双真反应,自顾自的转身走出去
,边笑道,“今天姑且留他跟你住一块儿,我给你们让床。”
风炎一走,帐内的气息更显沉重。
浅昔受伤不轻。拔除嗣元的过程强行中断,浅昔本想了结自己性命的法术被凛及时发现,硬生生打偏,落在他的左肩。
风炎说他并无性命之忧,双真便再也不去管浅昔的伤,冷淡的好像不认识这个人。
浅昔知道他生气了。
但是他的意识恍惚,甚至没有办法去在意这件事。他只知道,他仍然活着,他的孩子仍然活着。
双真冰冷的看着他:“你看起来像一个死人。”
浅昔喃喃道:“双真,我想做一个死人。”
双真居然点头:“好,那么等会儿你就安心走吧。”
浅昔茫然的看着他。
他看见双真开始在手上聚集光剑,强烈得将这夜幕降临的昏暗照得光华满布。光华中,他仿佛看得见太阳,看得见太阳
里面站着的奔跑着的影子,虚幻得濒临死亡。
他甚至失去了思考。
直到那光剑刺进了双真的心口。
浅昔好像这才惊醒过来,慌张的扑过去:“你干什么。”
双真的脸色苍白而无情:“把你身体里的嗣元转移出来,然后送你上路。你放心,我的渡灵虽然残缺,要承受一个嗣元
还是可以的。”
“……为什么?”
“因为想死的只是你,他不想。”
双真毫不迟疑的靠近,然后将光剑的另一端接上怔在原地的浅昔的胸口。
疼痛一袭来,浅昔的眼泪又哗的落了下来。
他猛的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双真。光剑强行退出两人的身体,双真重重摔在地上。
浅昔坐在床上抱住自己,或者说,抱住他胸口里那一个屡次被推到死亡边缘的孩子。他哭得没了声音,只剩下眼泪,像
在洗去所有沾染在身上的污浊,洗去每一寸鄙陋不堪的自私。
那之后,浅昔再没有哭泣。
他搂着双真安静得不像他,仿佛在聆听什么只有他能听得见的声音。比如心跳。
早上双真醒来的时候发现浅昔醒了。或者说他几乎一直醒着。
浅昔没有起来,仍是躺着,睁着眼看双真。
双真问:“在想什么?”
浅昔像没睡醒似的,说:“我多想变成你,又多想你变成我。”
“为什么?”
“我若变成你,就不会害怕那个人的离开。你若变成我,却反而会幸福。”
双真好笑:“这是什么话?我很不幸吗?”
浅昔摇头:“你总是把自己锁着,拒人于千里之外。若你像我一样,或许你和非遥早就可以在一起,也不会有那么多的
伤害。”
双真有点不自然了:“怎么又扯到非遥……”
“你知不知道非遥认识你多久了?”
双真愣住。
“好多年了,甚至比你认识芸帝还要早。”
“怎么会?”
浅昔笑了:“我以前也不信。后来,看着他的眼睛从未从你身上移开,看着他为了你做的那些努力,我才知道,这个人
的感情远比我知道的要深,要执着。”他用温柔的目光看双真,温柔得好像他一下子从孩子长成了大人,他说:“双真
,或许一开始非遥对你只是感激,甚至连感激都不一定是,他那时候几乎将你当成信仰和支撑他的力量,而不是一个人
。可是越到后来,他陷得越深,太多复杂的感情堆聚在一起,太久的视线放在你身上,再如何,都已经变成了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