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挺厉害的啊,去咬人家,幸亏脑袋只是擦破了皮,要是磕个窟窿有你哭的……”妈妈说着责怪的话,话里有着淡淡
的哀愁,浓浓的哽咽。“对了,你来单位干什么,逃课?!”
“呀,疼!”我哪有逃课,干嘛掐我屁股,隔着这么厚的冬衣都这么疼妈妈你用了多大的力气……“对了,妈妈,快点
走,易之还在等门。”
老远,我探着脑袋,看到了站在那里跺脚张望的易之。厚厚的雪落在他身上,已经有了薄薄的一层。
在妈妈背上扭了两下,我趴在她耳边说:“妈,让我下来。”
妈妈还没有蹲下来,我就挣开臂弯,从她背上滑下来,朝着易之跑过去。
“景吾,你回来啦~”郑易之终于望见我,跳着脚开心的喊。
“冷吧冷吧……”抓过他的手,一片冰冷。我使劲的搓着,忍不住觉得难过,如果我们还是住在大房子里,就有阿姨在
家给他开门……
“呀,你的额头怎么出血了?”易之看都血迹,手已经伸了过来,想要触摸。
“浩浩,不能碰哦,会感染的……”妈妈终于赶了上来,拉过易之的手,转身往家门走,“他啊,做了保护阿姨的小英
雄,刚才和坏人搏斗受伤了……”
门锁啪塔一声开了。易之听妈妈说完,回过头来,用充满询问的眼神看着我,小心翼翼的问:“不疼吗?”
“当然不疼啦!”随手关上门,我在他回转头的时候抽了抽嘴角,怎么会不疼,被你一问更疼了……
妈妈给我擦碘酒的时候,易之一直握着我的手,我没有叫,倒是易之时不时的呲牙咧嘴喊两声。上完药,妈妈轻轻的弹
了我的脑瓜子,宠溺的说:“儿子,你别整天像个小大人一样,妈妈还是喜欢你撒娇哦~”
因为第二天考试,我们俩早早爬上了床,妈妈边给我们盖好被子边嘱咐,明天要早起考试不能迟到……随着她的唠叨声
,我慢慢的觉得困了,恍恍惚惚的听到她关上房门的声音。
过了很久很久,我以为我睡着了,谁知道听到易之的声音很小很小的传来,“景吾很聪明会考第一的……”我转了个身
,透过月光,看到窝在被子里只露着毛茸茸脑袋的易之轻轻的吧唧了两下嘴,就再也不说话了。是说梦话吗?
不过很幸运的是,这梦话真的很灵,我确实考了第一名,易之语文数学也统统及格了。
捧着我的奖状,易之在低暗的屋子里边转圈圈边开心的大笑。
他的眼眸透漏着喜悦的光芒,犹如灿烂的星星掉到黑色的幕布,那么明亮,明亮到我不觉得暗不害怕黑……
第三章:流光似水
时间总是很快,99年,我从小学升到了初中。
妈妈常常感慨,说景吾啊你以前还要妈妈陪你睡现在你却要上初中了你以前啊还没长牙的时候还总要吃软软的东西现在
你都可以自己做饭了……
我只能翻白眼,我说妈,难道你希望我不长大吗……
长大了有什么不好,至少你不用自己忙里忙外了。这么多年我不是不懂,柔柔弱弱的却要挑起一个家的重任,那么辛苦
的一个人……不过,幸亏还有郑叔叔,有了他我们家不用找人修自来水什么的,一切仿佛更有了样子……
郑易之疯狂的迷上了画画,周末很多时候,坐在那里一画就是一下午。往往这个时候我都会在他身后,看着浸在阳光里
周身一圈金色的他,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
我投的稿子很多都石沉大海,不过终有中标让我领稿费的。这样攒了很久,我才跑到文具店,买下了那个看了很久心仪
了很久的画板。
送给郑易之他会很高兴吧。但是你不会知道,为了买这个画板,我只有下一次才能买那把我心爱的吉他。
不过回家,我还没来得及炫耀,就接到妈妈的电话,让我马上去医院……
那天的天很高很蓝,我被强烈的阳光照的差点晃下泪来。郑易之,你要是有事,我……我,该怎么办?来不及细数这些
情绪,我迹了拖鞋,慌张的夺门而出。
画板孤零零的躺在地板上,陪伴它的只有从窗棂透过的光……
赶到医院的时候,郑易之胳膊上插着管子,已经睡着了。
妈妈坐在床边,摸着他的手,听到门开,侧过脸擦了擦眼睛。“景吾,你怎么穿了一只拖鞋,你……”妈妈一把拽过我
,皱眉低呼:“你个死孩子,抬脚看看……”
我轻轻的抬了抬脚,方才觉得痛。血肉模糊的脚底,早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光洁。我握着妈妈的手,紧紧地握着,生怕一
松手就没人给我支撑,我害怕,害怕那个胳膊脸上缠着纱布的还睡的肆无忌惮的少年,就再也醒不来。
“小易没事,就是抢救一只车下的小狗,擦伤了……”妈妈顿了顿,接着说:“眼角撞在车上,裂了……那个景吾啊,
我回家给你拿鞋子,你在这看着他。”
我坐到凳子上,看着妈妈去开门,小声的说:“妈,别给郑叔叔打电话……”
“我知道。”妈妈出门,口中仍不住的讲:“幸亏人家刹车及时,幸亏……”
你是笨蛋吗?一只狗的命比你的命重要?心里想着,怒意让我无意识的握紧了易之的手。
郑易之蹙了蹙眉,动了动胳膊,我才明白我捏疼了他。赶紧松开,看着那姜白色慢慢的充血还原,再也不敢动作。
滴滴答答的药液,伴随着他均匀的呼吸,一切都来的这么安然,却又那么无奈。没有任何的防备的睡颜,埋在枕头里。
午后的阳晒进来,光影给他的脸蒙上了一层曼妙的纱,朦胧梦幻。
这个以前矮我一头的傻小子,现如今已经能够和我并齐,穿着白T恤,在林立白杨树的马路,骑着单车,张扬青春。时光
果真走的很快,如果你总也长不大多好……
“笨蛋~”轻轻按摩着他打点滴的手,想要把那种冰凉驱散,却换来一双清澈的眸子。
“景吾,”易之转过脸,对着我,“你来了?”
“恩……”想好了一切,要因为他那些莽撞责备他,但是所有的言语却堵在了喉咙里,哽咽出苦涩。笨蛋,快点好起来
吧……
对于郑易之而言,这点伤不算什么,眼角多了道伤疤他还高呼有了男子汉气概;对于妈妈,是那些关于母性的心疼;对
于我而言,是什么我不明白。只是每每看到,胸口有些闷罢了……
出院回家,郑易之进门第一眼看到得是被妈妈立在柜子边的画板。他开心的奔过去,捧起来,雀跃的转圈圈。
妈妈早已经把他当成了儿子疼,郑叔叔一不在家,妈妈就要易之过来住。有些时候我甚至怀疑,郑易之才是妈妈亲生的
,不过这只是想想而已。妈妈对我的爱,我很明白。
看他高兴的那样儿,我由衷的觉得开心。郑易之多年不变表达兴奋的转圈圈动作,在充溢栀子花香气的客厅,美得像一
幅画。
郑易之第一次没有和我一起回家,是因为陈欣然。
他背着单肩书包,站在我桌子旁边,说:“景吾,我今天有事情,你先回家……”
“什……”要问的还没有问,他早已不见了踪影。
只是当我骑着单车,看到他和班里的陈欣然一起,站在飘着落叶的白杨树下牵手的时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踩着脚蹬,我忽然觉得落寞。哗啦啦的黄色树叶,像死去的蝶,缓缓的从树上掉下来,没有温度,只有秋天的萧瑟和荒
凉。
我不知道我上个月为什么拒绝了校长让我跳级的事情,不知道为了什么这些年一直要求老师说和郑易之一个班,很多为
什么都没了解答……生平第一次,我觉得自己挺笨的,竟然自己做的事情没了根据。
郑易之回家的时候,我坐在地板上拨着我前段时间买的吉他。
“湖水是你的眼神
梦想满天星辰
心情是一个传说
亘古不变地等候
成长是一扇树叶的门
童年有一群亲爱的人
春天是一段路程
沧海桑田的拥有
那些我爱的人
那些离逝的风
那些永远的誓言一遍一遍
那些爱我的人
那些沉淀的泪
那些永远的誓言一遍一遍
我们都曾有过一张天真而忧伤的脸
手握阳光我们望着遥远
轻轻的一天天一年又一年
长大间我们是否还会再唱起心愿
长大间我们是否还会再唱起心愿……”
“景吾……”他依着我而坐,低低的唤,“别弹了,好难过……”
我用力的没有章法的拨了下弦,苦涩的笑了,“为什么难过?”
“不知道……”郑易之低着头,微长的发擦过他的额头,我看不到他的眼睛。
不知道不知道……是啊,我也不知道,这不知如此的压抑,就像这独鸣颤抖的弦音,挥之不去。
和校方达成共识,从初一跳到初二。搬书那天,我瞥见郑易之的脸,错愕的充满伤感。伤感,这只是一种感受,又怎么
能言说……
新班级对我并不陌生,因为学校的大小人物没有我不知道的,但是为什么我看着落叶扑簌簌的往下掉心里觉得难过……
隔三差五,书桌里还是会出现粉红色的情书,不同的字迹不同的名字,只是都会被我锁进抽屉里。
老师时常警告我们不能谈恋爱,我觉得自己第一次做了乖学生。
妈妈看着越来越寡言的我,叹气而言:“青春期的孩子啊……”听到这话,我总是猜测是不是我的青春期在郑易之早恋
之后来到……
把卧室门甩上,书包被我扔到地板上。夕阳昏黄的晕,洒在写字台的角落,我看到郑易之浑圆的字。
—景吾,我今天在校门口等了你很久,直到学校关门了你也没来。
这些天你都不等我一起上学……明天你等我好吗?
Form不知道哪里做错的笨蛋易之
难道不看校公告栏吗?今天初二去参加艺术展,你能等到我才有鬼,还有连个from都拼错。果然笨蛋一枚。
把脸贴在桌子上,檀木香沁入鼻翼,我捏着字条对着将要落下的阳,湿了眼角。笨蛋,明明每次都是你等我的。
“景吾,你还不出门,易之已近在楼下了……”妈妈边用围裙擦手边说。
我没有应声,慢悠悠的晃下了楼站在门后看着他在支起的自行车边,踢着石子。望着他嘟起的嘴,我恍惚觉得当年在我
家楼下打弹珠的小孩子又回来了。那个充满孤独的郑易之,仍旧等在那里,等我去陪伴。
“走吧……”我走出来,骑上车子扔下一句话就蹬起来。
郑易之没说话,跟在我后面很快就超越了我,回过头来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眯起的丹凤眼,扬起的嘴角,还有被风
吹起的校服,都因为眼前这个少年而美好。
这是我不能舍弃的朋友,我的弟弟,郑易之。
第四章:痛之双生
人到底要忍受多少痛,流多少血,伤口才会结疤且能平坦的生活?唯有横亘在路上的命运,可以告诉我,但都是在事情
发生之后了……
出了校门,出乎意料的没有看到等在那的那个人。我摘下手套,边搓手边向校园内张望,却只看到陈欣然。
她看到我,点头示意,将要擦肩而过的时候被我拉住了胳膊。
“郑易之呢?”每天两个人都是在我出来才分开的,今天为什么只有她一个?担忧爬上我的胸口,我觉得心脏跳的厉害
。
“快,快放学的时候,有人叫他走了……”陈欣然估计被我吓坏了,完全没了以前伶牙俐齿的样子,“好像是工地的人
……”
“景吾哥,你能松手了吗?你捏的我好疼……”欣然小心翼翼的问我,脸上都是害怕。我觉得我手抖得厉害,颓然的放
下胳膊,看着她们一群女孩子离开,背影渐行渐远。
等我慌慌张张的赶到工地,却被人告知郑叔叔从十五米的架子上摔下来,送到医院去了。
空气稀薄,看着白雪上点点血迹,我呼吸困难,头有些晕。那是对比强烈的两种颜色,红的犹如绽放的红莲,还像郑易
之泼在画纸上的红色颜料,灿烂,嚣张,又刺眼……
急救室外的走廊围了很多人,有工人还有包工头,凌乱的脚步喧闹的争吵,只是这一切我都不关心。只有一个人,只有
他,呆呆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紧张的绞着双手,低头望向地面……
我想快些过去安慰,却害怕惊扰了这份专注的沉默。慢慢的过去,蹲下身来拥紧他,紧紧地抱着,我的少年……
很多时候我们无言,就像急救室的红灯灭掉,走廊一切都是静的一样。医生安静的摇头,工人们安静的呆滞,包工头安
静的皱眉,还有我们,安静的痛……
易之的下颌磕着我的肩窝,很疼。我知道他在压抑,甚至能听到他咬牙的声音。我咬着唇,不敢去看他的眼睛,视线移
动,就看到他拽紧我衣服的手,脉络清晰,没有血色。
大人们总是顾全大局,走廊里很快就开始争吵赔偿的问题,几个工人甚至上去撕扯包工头的衣服,抓他的脸……而这些
正义的壮举,在还没有消退血腥的氛围显得那么的可笑。郑易之挣脱我的怀抱,露出面无表情的脸,独自一人进了手术
室。
我随后站在门前,看到他握起郑叔叔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摩挲。我想那是一种铭记,用厚实老茧对父爱的铭记,粗糙的
感觉将会是今后易之对于亲情永存的熟识。可是没有泪……
下葬那天,下了很大很大的雪。
骨灰盒放进去的时候,我看到郑易之的肩膀颤抖了两下,却仍旧没有说话。一切归于平静,送葬的人开始围着桌子吃吃
喝喝,谈笑风生。那一刻,我分明听到从内心发出无奈和嘲笑的声音。我的嘴角凝重苦笑,你们不会明白,死去的人对
于一个孩子是什么意义,有些感情也不是埋于土就能封藏。
工地赔了3万,办完葬礼还剩2万多一点。
人去楼空,我抱着吉他,坐在雪地里,静静地拨弦。雪带着凉意落到我的脖颈,我仿佛听到屋内有个孩子在哭泣。莫扎
特的安魂曲,在看不到星星的夜空飘零,掩盖了男孩的悲恸哭声,而我,仍旧听到得那么清晰。
没有守灵时来陪你的陈欣然,我亦可以上前,但是我想这一刻没有人在你身边你更可以泄露你的悲伤。我知道你坐在地
板上,抱着膝,还知道你的泪浸湿了裤子,可是我只有拨动这琴弦。
易之,哭出来就好了。
第二天,我依旧看到等在那里的郑易之。没有惊讶,反倒是预料之中。
课间操的时候,成群结对的人涌向操场,我侧脸张望,看到落寞的郑易之,忽然觉得懊悔自己跳了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