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易之,留给我一个背影,有些决绝,有些仓皇,在朝阳里,单薄又无力。
秘密,终究是不能讲的。
我和易之的话少了很多。
等待开学的日子,除了陪台风几乎无事可做。
台风早已不像我第一次抱它的时候那么乖,简直就是个多动症。如果不和它玩,它几乎能把家翻个遍,名副其实啊名副
其实。抚着它脖颈,偶尔它也会听你说说话。对着它眼睛,我就会想起它的主人,倔强的,柔软的,像一个多棱镜。生
了病有了伤不喊痛,挨了骂受了冤不叫屈,不开心的时候大声笑着说话,难过了沉默着只是画画……
台风啊,男人是不是真的不该喝酒啊,酒后吐真言啊,还都不是良言……台风啊,哎,要是能给我说说情就好了哈,如
果能让人失忆也行啊。
但是台风只是享受着我给予的抚摸,望着我前面的骨头。
晚上妈妈做了宵夜,冲我使了个眼色,把碗递到我手里的时候小声的问:“你和小易吵架了?”
我摇了摇头,捧着碗往楼上走。还没到门口,就听到里面摔东西的声音。
推门。
地上都是洒落的画纸,五颜六色的颜料泼在地上成了七彩的涂鸦,台风躲在角落里低低的“嗷嗷”像是吓坏了。郑易之
站在一堆凌乱的东西之间,气急败坏的继续把画纸揉成团。
“易之,怎么了……”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他,像一只战斗的小老虎,怒气冲冲。
他没有应我,只是一脚把凳子踢倒,坐到地板上自顾自得喘着气。
妈妈也听到声响,赶上来就看到他坐在翻倒的凳子旁边。越过我的时候,妈妈瞟了我一眼,上去摸着他的头发,轻轻的
问:“哟,我们小易怎么了?”
郑易之顺势趴在妈妈的身上,颤抖着双肩,喏喏的重复到:“颜色调不出来,调不出来,为什么,为什么……”
“好了,好了……调不出来慢慢调,小易可以的。”妈妈一下一下的抚着他的背,心疼的安慰。
我站在门口,端在手里的碗仿佛要落下去,千斤重。郑易之的脸埋在发间,我仍旧看到,闪亮的眼泪在灯下,一颗一颗
的落下来。每一颗不是晕开在妈妈的肩上,而是砸在我的心坎上,除了疼还是疼。
易之打电话回来,说我报到那天他们上素描课,回不来。妈妈恩了一声,说你好好学习吧……恩,台风感冒好了,别担
心了。
我在旁边听着,觉得有些酸。明显在躲我不是吗?对于那么干净的他,这样的喜欢是恶心的吧。
拎着前一夜收拾好的行李,在月台,和爸爸妈妈轻松地告别。
妈妈眼圈都红了,哽咽着嘱咐:“景吾啊,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读书……你这孩子,从来没去过这么远的地方
……”
爸爸握着妈妈的手,安慰她,“景吾懂事的,放假不就回来了嘛……”扭头又对我说:“赶紧上车吧,火车要开了。”
受了妈妈的感染,我鼻子酸酸的,用力点了点头,朝着月台入口又望了一眼,才依依不舍的进了车厢。
刚放好行李,火车就开动了。妈妈的脸,爸爸的脸,很多很多送行的人们,都被甩在了后面。看着不断后退的风景,视
线模糊。用力吸了几口气,把那些液体憋回去,才发现火车早已驶过一站路。
我的少年,我已经离你有一站路。一站路有多长,长到我们不能面对面,分享一杯泡面……长到,这个距离,看不见你
的脸……
踢正步踢断一双鞋底。穿着实在难受,拖下来拎在手里,从炙热的操场彼端走到这头。这是个多么可笑的场面,一个湿
淋淋的人,赤脚走在橡胶跑道上,手里拎着坏掉的黄胶鞋。这双鞋,可以帮我换双新的。
清晨,正午,夜里。
军训,持续了半个月。
结束的那天晚上,男生们洗完澡,闹哄哄的在宿舍打牌,我一个人带着烟躲在了顶楼的阳台。不是没有住过集体宿舍,
但是几个刚成年的男生在宿舍学着男人一样讲黄色笑话,我还是不能苟同。
夜里的空气,还带着桂花的味道。有那么一种感觉,叫想念。
也许是大学和高中紧张的节奏完全不同,我总是觉得无力。
辅导员说,要做好四年的规划,我们听得认真,回头还是茫然。直到那天收拾东西,在笔袋中翻出来那朵毛了边的向日
葵,我才明白,缺失感,是心而不是思想。
翻遍了所有的本子,找了一张最好看的纸,摊开,写了个易之,就再也写不下去。最终还是把信纸揉成一团扔进纸篓。
我想应该同意文艺委员的意见,参加新生欢迎会的演出,在中秋之夜奏上一曲。至少这样,可以让自己忙起来。
从学生会彩排回到宿舍楼下的时候,还没下晚自习。
一个高个子男生双手插在衣服口袋里,站在宿管大爷的门外,局促的不断张望。
路边的我,还有那盏昏黄的灯,寂寞的都因为门前的他,变得生动起来。我想冲上去,却害怕吓坏了他。正想着怎么打
招呼,那个人也看到了我。
上前,完全不能掩饰我的喜悦之情,我低声的问,“易之,你怎么来了?”
他嘴唇嗡动,没有言语。
宿管大爷看到了我,推门出来,松了口气般,对我说:“你弟弟啊?这孩子等了好久了,一直让我给你们宿舍电话,打
了也打不通,晚自习还没结束呐……”
我不好意思的冲大爷点了点头,回头过来拉易之的手。微凉的修长手指,在我的掌心脉动,虽然紧紧地握着,还是有些
不真实。
给他倒了温水,然后拉了张凳子坐他对面,视线却只能在屋顶盘旋。看到床铺,忽的想起,没有多余的空位……
从抽屉里拿了钱包,又拽着郑易之出了门。
出了宿舍,我已松开了他的手。晚自习结束。晃过的自行车,熙熙攘攘的人群……让沉默的我们看起来更加的突兀,只
是没有人会注意而已。
在校外最近的小街上,找了个小旅馆,开了间标房。
把卡插入,旋转,门开了。一个不怎么大的房间,却也干净。
拿出遥控器,手指不停地在换台,正当我考量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郑易之坐在另一张床上,耷拉着双腿,低着脑袋悠悠
的说了一句,“景吾,你给我买张回去的票吧……”
他的声音带着湿湿的因子,我听着,顿时停了所有的动作。
视线从他身上重新挪到电视上,我说:“先去洗个澡。”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久到我在脑海里换了N种说辞想要打破这沉默,久到郑易之穿着拖鞋挪进浴室,我握遥控器的手都有
些麻。
浴室响起来哗哗的水声。我拉开郑易之的行李包,发现都是些画画的材料,没有换洗的衣服。他来做什么来着?……心
里想着,还是拿了门卡,到旅馆外面的超市买了一袋盒装的内裤。
再进门的时候,郑易之还没出来。
把内裤放他床上,我按了空调的开关,调到合适的温度,省的冻感冒……靠,早知道他什么没带我从宿舍给他拿换洗的
衣服啊……
等了很久,也不见易之出来,该不会是晕了吧……我摸了摸心口,跳起来去敲门。
“易之,你好了没?”没应声……我又用力敲了敲,有些着急,“易之,说话!”
“就好了。”里面的水声停了,接着听到他慵懒的声音响起。
“哦……”折回去拿了内裤,我说:“把门开开,我给你买了内裤……”说之前没觉得有什么,说完才觉得脸有些烫。
这两个字貌似在任何时候都带着暧昧的情调……我不知道门里面的人作何表情,只是庆幸门开了个缝。
把内裤塞进去,我仍下一句“没换洗衣服,你要不先穿着T恤出来吧”,就回到床上盘腿坐好。
依稀记得小时候,妈妈烧一大桶水,我们俩光着身子,在厕所里撒丫子欢快的蹦。赤裸肌肤,在水下泛着漂亮的光泽,
还能隐约看见藏在里面的肋骨……
这些儿时的记忆一旦飞进脑海,我不自觉的弯了嘴角。再转身,就看到郑易之从浴室里搭着浴巾出来……
修长的腿,白皙紧实。郑易之就这样,穿着我买的那条内裤,双手攥着浴巾的两个角,把上身给围了个大半……那张小
脸藏在湿漉漉的头发之间,眼睛不知道是不是被热水熏得还是别的,红红的。
“过来。”我一招手,拍了下床,易之乖乖的坐在我前面来。
我抄过他肩上的浴巾,给他擦起头发。软软的发丝,长短不一的在白色浴巾上滑动,甚是好看。擦了好一会,才想起已
是九月末,尽管空调已经将房间吹的够暖,但是他没有穿衣服。
“冷吗?”没有停下动作,我依旧轻轻的给他擦着头发,看见他微微的摇了摇头。
我想去亲吻他略红的耳廓,小巧的耳垂,还有嘴角性感的小痣,迫切的想。
倾身,唇即将印在他光裸的脖颈,却发现他颤着双肩,低低的压抑。
转过他的身子,就看到他含满泪的双眸。
“说过的话,可以当没有说吗?我听到了为什么还要我忘了……”易之吸着鼻子,眼睛还是一眨不眨的看着我。
“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么可恶……明明问我为什么不喜欢你,明明不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还要责怪我看不到你的好…
…”我以为那些眼泪要掉下来,伸手去接,却什么都没有。易之的话还在耳边,“为什么当我发现喜欢你了,你却要我
忘了,当什么事情都没有?!金景吾,你个自私的家伙。”
我忽然觉得心底升腾起嚣张的喜悦,像泡泡一般,从深潭浮上来。
郑易之起身,开始往身上套外套,却发现没穿T恤,又气急败坏的脱了,眼泪却哗哗的掉下来。
我起身去拉他的手,狠狠地被甩开了。
“给我买回去的车票,呜呜,我的钱包都丢了……呜呜……”
上去抱着他,其中收复了无数的拳脚,紧紧地把他搂在怀里。“怎么这么笨……还把钱包丢了。”
“我,也,不想……”易之趴在肩上,呜咽。
“笨就笨吧,我喜欢就好……”摸着他略湿的头发,心里甜蜜又抑制不住的心疼。
我的少年,你比我勇敢,谢谢你。
易之没吃晚饭,给他叫了份餐,趁他吃的时候我去小街专卖店里买了件白色的长袖T恤和一条蓝色的牛仔裤,忽的想起来
还要买一张返程票,不得不回学校的售票点买了张卧铺,顺带回寝室拿了睡衣,让舍友帮我请明天的假。
火车票被我捏在手里,渐渐的变暖了。在浴室里收拾他衣服的时候,从他口袋里翻出来那张皱巴巴的硬座,让我心里酸
酸的。十几个小时,我坐过来的时候,体会到有多难受了。才不要他再受这个苦……
开了门,房间的电视还开着,人却藏在被子里,动也不动,估计是睡着了。
脱了鞋子,蹑手蹑脚的走过去,把袋子放到铺着毯子的地板上,开始仔细的打量起来。
未关的灯,昏黄的光打在他埋在枕头外的半张脸上,温柔缱绻。长长的睫毛,像一个小扇子一样,将那美丽的眸子掩盖
起来,给这份熟睡增了笔浓彩。你说你啊,人进来了也不知道醒,什么时候被卖了也不晓得……
白色的枕头,白色的被子,白色的肌肤……小腿压着被子,裸露在外,光洁,却没有以前匀称。
我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顺势坐在毯子上,给他轻轻的按压,肿胀的很厉害呐……
真是,你让学校给买个卧铺不就得了,不是替学校来参加比赛的嘛……
易之估计是觉得按摩的舒服,渐渐展开了蹙起的眉,没一会就醒了过来。
习惯了他起床的时候,要好一会才看清周遭的事物,我也没有刻意去叫醒他,仍是捏着他的腿。
终于眼里迷茫的神色退去,听到他细细的不确切的喊了声:“景吾?”
“恩,在。”应了一声,看到他抱着被子坐起来,腿也随着动作动了动。
“冷不冷啊?”把袋子伸手够过来,从里面拿出来睡衣,边解扣子边说:“其实旅馆的东西不是很干净的……早知道先
不要你洗澡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温热的躯体抱住。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蹭到我的怀里,好久才闷闷地说:“不要对我这么好……”
“笨蛋……刚才还把你弄哭了,哪有对你好啊……”我叹了口气,用被子把他围着,展开双臂,用力抱紧。有人说过,
对世界而言你是一个人,但是对我而言,你就是我整个世界。这话说的很精辟是吧,郑易之你是不可能这么文学的,因
为你已经很艺术了……
因为你的存在,这个世界更有意义。
坐了10几个小时火车,下车不到3个小时就去参赛,易之早已经累到不行。看着他打着瞌睡还是紧紧抓住我的手,我不禁
想起来小时候,那个胖胖的小孩,捏着我的手指,寸步不离的跟在我身后。如今,已经有180的个子了,比我都高了。
忍不住轻轻弹了他的脑门,成功的看到他睁开眼。
“睡吧。”平整了枕头,让他躺下,我把被子拉了又拉。
看他卸下疲惫,安静的睡颜,我忍不住倾身,吻了他的嘴唇。从鼻息呼出的气体,温热,而唇瓣相碰,那么热烈。这是
恋爱的味道吗?躺上另一张床,我笑着在心底问自己。
侧身,关掉了床头灯,却还能清晰地看到他的脸。
郑易之,你被我盖章了……
第十二章:是约会啊
那是有生以来最美好的一天。暖阳,几净的蓝天,还有郑易之。
并排坐在饰品店,看他因为枪打进去银针,微微的蹙眉。在他眼里,我也是一样吧,痛,但是嘴角还泛着笑。
要了一对一样的皓钻耳钉,还拿了一枚细细的银棒。
“这个今天回去戴上,你们学校会查仪表的吧……”我把那装针棒的小袋子轻轻的晃了晃,侧脸,轻呼:“你这个怎么
还在流血啊?!”
“是吗?麻麻的不痛了哎……”易之伸手摸了摸耳垂,若无其事的道。
“不要发炎才好。”把小袋子放进口袋,我耸了耸肩。
“景吾啊,饿了……”易之扁着嘴,停了步子。
一起打了耳洞,买了同样的耳钉,坐在同一张桌子的一侧,吃同样的牛肉面。
“呀,金景吾,你别老碰我的胳膊,害我面条都掉了!”易之冲着我“恶狠狠”地叫。
我看着他泛着油光的嘴唇,只是觉得心跳的厉害。“谁要你是左撇子……”我嘟囔了句,没曾想给邻桌送面的服务员正
好听到了,扑哧一声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