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不舍,不过是南柯自梦。
梦里的那个人,已经远离。
独自留下了他——一个人!
再也顾不上别的什么了,白露摇摇晃晃往黑暗深处走去。
然而——“无衍在哪里?”
眼角的余光,瞥见那抵在自己颈间的剑,这个人,有多少次对他拔剑相向?这一次又是谁不放过谁?
从初识,到这结束,难道他对自己忘记了所有也忘不了这样刀剑相对?
就算他什么都不记得,自己又何曾有过半分对他伤害,为什么他竟是可以如此冷酷无情?
为什么……
白露用力的闭上了眼,再睁开的时候,发丝暴涨,剧毒的蛇一般,疯狂的裹上了君夜离的身体。
君夜离大惊,剑尖斜挑,斩了下去。
寸寸青丝,飞扬到了空中。
白露睁大眼睛,脑子瞬间空茫,眸子里是从没有过的空洞。
断了,真的断了。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你不理我,不看我,不和我说话都没有关系,只要能够在我身边,让我想看的时候就能看到……”
还记得他曾经说过的话,可是……
看不到了,他就在他眼前,他却看不到他了!
“天涯海角,我会找到你!”
不用天涯海角,咫尺距离,他却已经弄丢了他!
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再也没有等下去的理由了……
结束了,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世界,也全都结束了……
“白露……白露……”
是谁,是谁在叫他!
那么焦急,那么担心。
是谁,不顾一切的抱住了他。
是谁,眼底都是关心。
可是,那个人不是喜欢叫他“子羽”的么?
不,那个人不记得了。
那个人忘记了他们的所有……
“只要我还记得他,他忘记了又有什么关系……”
不,有关系的,为什么只是我记得,他却忘的干干净净。
“……我想,也许我也只是想要知道,我倾心的那个人真正的样子是什么……”
不,我不要看到现在这个样子的他,不要。
“……或许,也有一点点不甘心……”
不,不只一点点,不甘心,有太多的不甘心啊!
为什么,只有我记得,为什么,他什么都忘了。
为什么,只有我被记忆留下,留在了回忆里独自品尝思念的滋味?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你醒了!”
这里,是自己的竹舍,白露坐起来,可是为什么他在这里?
“你交出无衍,我立刻离开。”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这里是什么地方想必将军已经清楚,你不该留在这里”,白露径直出了房间,往外去。
“你去哪里?”
“将军最好不要跟来,如果还想活着出去的话。”
“你……”
看着那淡色身影逐渐远离的君夜离,垂在腿边的手紧紧握成了拳。
这只鬼,居然在想要杀死他之后,还学会气人了?
第二十五章
这里……可真是一个特别的地方。
一切的家具、用具,甚至房屋都是青竹造成,似乎还带着淡淡的露水的清新味道,这里的天阴阴沉沉的,而且很明显,竹栏杆围
起的这片地方很是不同,因为,视线到了竹栏之外就会变的模糊,什么也看不清,天地只剩下这小小的一方土地。
白露,应该就是那个他忘记了的人吧。
这里,应该就是活着的人最终都会来到的幽冥之地吧。
人死重入轮回,不是该这样吗?这个白露,为什么却留在了这里,而且看起来似乎过的还不错。
而且他那个自己根本看不见的同伴,叫小黑是吧,竟然有如此大的能耐,把自己一个大活人带入了冥界?
要是别人,一下子遇到这么多的事,不慌乱才怪,可偏偏遇到这些事的是他君夜离,征战四方多年,恐怕就是让他参观完十八地
狱的各种酷刑,也别想指望他皱一下眉。
然而,就是君夜离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地方是靠他一个人走不出去的。
真是奇怪,刚才明明那个白露为他指出了出路的,他大可以一走了之的,可是为什么在那只鬼想要杀死他却自己昏过去了之后,
他没有离开,而是跟着回来了这个奇怪的地方。
是他的同伴,一定是这样。
不可能有昏迷的人还能自己走回家的,一定是白露那些他看不见的同伴把他带了回来,顺便对他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令他也身
不由己的跟了来。
对,是身不由己。
那么……
既然已经留下来了,先找到无衍再说。
然而……
不记得试了多少次了,不管是剑劈,还是掌击,那淡淡的雾气就像是无形的墙,容不得君夜离踏出半步。
那只鬼就是想用这种办法把他困在这里吗?
君夜离怒气大增,回身一剑劈下,离他最近的一张竹桌应声而裂。
那只鬼,如果胆敢在出现在他的面前,一定将他碎尸万段。
白露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自己好好的家被毁的差不多了,桌子裂成了两半,椅子已经残缺,就连不多的杯杯
盏盏也是破的破,坏的坏,唯一还算好的应该是院子外面的竹栏,不过白露想,如果不是因为十殿阎君为了保护他在外面布起的
界阵,恐怕它们也是难逃厄运。
那个人,似乎很生气,笔直的坐在一旁,眼睛一瞬不瞬,薄唇几乎抿成了白色,一柄剑没有放下,被他握的微微颤抖。
白露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动手收拾,先是将实在不能修的都堆到了一旁,然后把能拆的都拆下来,再敲敲打打的,居然重新凑出
了新的桌子和椅子,而且样子看起来居然并不难看。
从头到尾,白露没有再看过君夜离一眼。
对于那些实在没有办法修理的,白露也不惋惜,小心的都搬到了院外,等着以后处理。
君夜离看着白露,看他忙碌,看他进进出出,看他的影子一会儿清晰一会儿不见,心中的怒气越来越多……
终于,忍无可忍了,必须爆发。
剑,斜劈而下。
一道银光闪破阴霾。
白露有些愣愣的看着穿过自己身体的光芒,嘴唇微微启开,呆了。
“说,无衍在哪里?”这个声音,这种冰冷,就像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一样……
白露摇了摇头,“将军,我现在只是一只鬼,你的剑对我没用!”绕过那个人,白露走回屋内,从柜子里找出了什么,再回转,
放到了君夜离的手中,“将军,你走吧,它能带你出去。”
“无衍在哪里?”君夜离看了一眼手中之物,原来是根用布包起来的蜡烛。
“我不知道,你的朋友应该不在这里!”
“胡说,我明明看见他追着那个白色的东西不见了!”
“刚才,我已经出去找过了,这里除了将军没有别人的气味,将军的朋友应该是有异能之人,也许他已经离开了”,白露淡淡的
回应。
君夜离却是一愣,原来,他刚才那么匆匆的出去就是为了找无衍?
“我为什么要信你”,然而,没来由的,却是偏要与他为恶。
“将军不信,大可以自己去找,只要将军能自己走出我的院子”,白露的声音仍然清清淡淡。
君夜离气结,“你……”,这只鬼一定是故意的,他明明知道,他明明知道他走不出去的,不然他刚才看到的一切是什么。
“哎……”怎么生气到极点就总是颤睫呢,他不知道他这个样子反而看起来不那么吓人了吗?白露摇了摇头,“那么,将军想要
怎么样?”
“你找到无衍,再送我们离开!”
好无礼的要求啊!
“将军,我真的无能为力!”
“我不管,你已经死了十年,想来对这里已经很熟悉了,你一日不交出无衍,就一日别想叫我离开!”
好……好霸道啊!
原来,不管是十年前那个多情的将军,还是十年后这个无情的君夜离,都很喜欢耍赖啊!
“那么将军就暂时留在这里吧”,白露说完,转入了另一间房。
君夜离跟上去,“你做什么?”
“做饭!”
“做饭?”
回过头,就看到那人一脸的不相信,白露轻轻的笑起来,“其实,我并不是一只真正的鬼,所以仍然需要吃东西!”
“不是真正的鬼?”
“小黑说,我没有前生,也没有来世,就连魂魄也没有,我……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淡淡的声音,淡淡的哀愁。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君夜离却觉得心中犹如扎入了一根刺,尖锐的疼了一下。
“那么,你在这里……”
“没有地方可去了”,淡淡的声音,淡淡的笑。
君夜离皱起了眉,虽然他对眼前的这只鬼没什么好感,可……没有前生,没有来世,没有魂魄,没有地方去……就是他,也忍不
住有些替他难过了。
“我记得将军是爱喝雪芽的”,那边却似乎没觉得什么,从一边的柜子里翻出一只青翠的竹筒,揭开封盖,香味扑鼻而来。
白露有些高兴,烧了热水准备沏茶,“将军不如出去歇会儿,这边很快就好了!”
“你……”
“将军先出去吧,我记得将军是最不爱进厨房的!”
君夜离抿了下唇,转身离开。
这个人,不,这只鬼,为什么要说这些奇怪的话,记得他爱喝雪芽,记得他不爱进厨房,他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暗示自己
他什么都记得吗?还是责备自己,竟然什么都忘了?
这只鬼到底想干什么?
真讨厌。
护国大将军君夜离第一次有了无力感,在这么一个鬼地方他是那么的无力,就算是要离开说不定也只能靠那只鬼。
“将军,你喝点茶吧,我一直收着,不知道是否还合你口味……”白露很快又出现在君夜离面前,竹制的茶盘里放着一只小竹杯
。
君夜离面无表情的瞪着,“我不记得了!”
“什么?”白露有一瞬间的错愕,随即醒悟过来,“对不起,那……那我先下去了……”
转过身,那个背影虚渺而浅淡,还记得他转过身之前的脸是微笑着的,可是为什么,看到这个背影,心中却有一个奇怪的感觉,
是什么呢?君夜离不知道。
“你……”想要叫住他,可那个身影已经消失在转角。
可是,为什么想要叫住他呢?
君夜离深深的困惑,困惑之下,习惯性的拿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清淡飘香,有花沉醉……这竟然真的是他习惯的味道。
那只鬼没有骗他。
那么,那只鬼,十年前,在他的生命中究竟是什么,这个味道,就连跟他最久的官家也拿捏不好茶叶和茉莉的分寸,而这只鬼竟
然……仿佛他自己亲自动手沏出的味道。
管家说,他竟然亲自下令将那只鬼的幼弟葬入君家墓园。
国师说,是那个只鬼牺牲了自己才创造奇迹救回了他。
军医官说,那只鬼一直住在他的营帐,那只鬼是个大好人,对每个人都温柔和顺。
无衍说,只有和他羁绊最深的他才会看得见。
那只鬼……那只鬼……
为什么他会忘记了,为什么他都忘记了,他忘记了的究竟是些什么……
从没有任何时候如此时一般,君夜离想要想起那记忆里遗失的一段。
第二十六章
冥界的夜是彻底的黑暗,蜡烛燃起的火光只能照亮巴掌大的地方,君夜离没有睡,而是静静的坐在廊下。
白露出去了,说再去找找将军的朋友。
君夜离不明白,如果这只鬼真的如别人所说的和他那样亲近,为什么却总是叫他将军。
不过,虽然只是相处了不到半日,但不得不承认,那的确是只温柔和顺的鬼,做什么事都是安安静静的,安静的做饭,安静的吃
饭,安静的打扫,安静的铺床,动作清雅的令人觉得赏心悦目。
那只鬼说,将军还是睡床吧,然后就替他把一切都收拾干净了。
然后,那只鬼说,我再替将军去打听一下有没有那位朋友的消息,于是便走出去,一直没有回来。
冥界的夜,是彻底的黑暗。
不知道黑暗是不是就一定伴随着寂静,一些在“白天”听不到的声音,现在听来都清晰可闻。
“我闻到了人的味道,好奇怪,这里怎么会有人的味道?”一个声音充满了疑惑和好奇,君夜离甚至听到了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这里当然有人的味道啊,你醉晕了啊,这里是白露住的地方”,另一个声音充满了教训。
“哦,白露啊,可是……这好像不是白露的味道……”前一个声音半是肯定。
后一个声音大吼,“不是白露还能是谁?”
“不如我们进去看看就知道了”,前一个声音嘿嘿的笑着,间或打了两个嗝。
“你脑子残废了啊,这里有十殿阎君布下的界阵,你进去一个给我看看……”
“唔……唔……痛……轻点……轻点……我忘了嘛!”
“都叫你不会喝就不要喝那么多了,快点走,要是被发现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是……是……不过为什么十殿阎君要对白露这么特殊啊?”
“还敢问……快走……以后不许……”
两个声音渐渐远去。
君夜离终于松了一口气,不过他也好奇,那只鬼为什么竟会被如此特殊的对待。
白露回来的时候,已经“天亮”了,虽然他只是淡淡的虚影,但君夜离仍然看得出他的疲惫。
“对不起,将军,我没有找到你的朋友!”
道了歉又进了厨房,不知道干什么,没多久端出一碗粥,放到了君夜离跟前,“将军先吃点东西吧,我……我休息一下!”似乎
觉得不好意思,声音吞吞吐吐的。
君夜离没有表情,目光落到了跟前的粥碗里。
昨天,这只鬼已经告诉了他,他吃的那些东西叫明芝,生长于三界中至阴至寒的地方,虽然生长的环境属于阴寒之地,但本性温
和润补,至纯至净。原本,这东西根本不需要烹煮的,入口即化,但那只鬼却喜欢费事的弄出些花样来,做出各种的菜式,因为
纵然身在冥界十年,他仍然把自己当作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