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而重之,惜之如己!”
“那羽字何解?”
“贫僧是奇怪,施主对于自己珍而重之惜之如己的人怎么能下的了杀手?”
“你说什么?”皇帝皱眉。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相助为皇,平定天下,却落得如此下场,不知道如果能够重生,他又会是什么样的选择?”
“你……究竟是谁”,皇帝拍案而起,茶案应声而裂,极品的雪芽溅落地面,茶水渗入泥土之中。
“故人罢了”,怀露起身,“贫僧还有要紧之事要办,施主请自便!”
那个远离的身影,像是一根刺,刺在皇帝的眼中,也刺在了他的心里。
故人?他怎么会有如此离经叛道的故人,身为出家人,不守清规戒律,身为臣民,对天子不敬……呵,不过……离经叛道,他倒
是喜欢,如果真的是故人,他又怎么可能忘记。
有趣!
皇帝紧抿的唇慢慢松开,向上翘起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然后轻轻的闭上了眼睛,“凌沧,查出关于怀露的一切!”
如果真的是故人,那他岂不是更不能袖手旁观?
没想到这一次出宫,竟是如此有趣。
皇帝已经开始期待了。
另一边,一个全身裹在黑色风衣里,就连头脸也藏在风帽里的人走进了静王的房间。
“王爷!”
“是你?”
“无衍此来,是助王爷达成愿望的!”
“喔?皇兄……”
“皇上一生最宠王爷,自然也是倾力相助,否则我又怎么能够来到这里!”
“好,那么你就放手而为吧,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多谢王爷!”
同时,山林之外,断崖之上,前一刻还气鼓鼓的惜羽,从落地的那一瞬就呆了,盯着地上的血迹,不动不说,连眼也不曾眨动一
下。
“元儿……”,随后落地的怀露急急抱起那一团柔软的白,如今已是殷虹一片。检查一遍道,“伤的太重,要立刻止血!”
怀露善于医道,惜羽仍然呆呆的时候,他已经清洗干净了元儿的伤处,又一一包扎好,只是这里没有伤药,还要再另想办法。
回过头,却见惜羽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里隐隐有血光流动。
怀露知道不好,急忙上前抱住了他,“没有关系的,不要着急,我一定还你个活蹦乱跳的元儿,好不好?”
惜羽涣散的目光这才慢慢凝聚起来定到了怀露脸上,一瞬间,怒气大胜,“不好,那些人为什么为什么总是想伤元儿,元儿很乖
,元儿好乖,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就是不肯放过元儿,他们伤了元儿,为什么我就不能伤他们?”
怀露心中一颤,倒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劝阻了。
惜羽挣开怀露,走进尚未完成的竹舍,小心翼翼的将元儿抱到怀中,刚才还昏迷不醒的小狼睁开了眼,看到眼前的人,小声呜咽
,努力想要抬起前蹄,却是不能。
惜羽眨了眨眼,把小狼抱到眼前,元儿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脸,仿佛在叫他不要担心,惜羽笑起来,也伸舌舔了舔小狼的脸。
两相温馨,怀露放下心来,他知道,他的妖已经消气了。
过不多久,单纯的妖把元儿抱到怀露跟前,讨怜的嘟着唇,指它身上的各处伤给他看。
怀露微笑,“答应你了,一定将它治好,好不好!”
“好”,惜羽靠着怀露,笑的很开心。
却不知此时怀露的心中,已是翻天覆地。
因为,他认出了那些伤。
第四十五章
两百年前,冥界。
忘川之中,弱水潺潺,人间百年浩劫,大地苍茫,冥界却是鬼影重重。
一个孟姑娘已经忙不过来了,就有别的鬼差在忘川之上摆渡,专渡喝过孟婆汤忘记前尘的魂过到对岸,重入轮回,开始新的一生
。
这一天,冥界来了个怪人,不喝孟婆汤,不过河,门神似的站在孟姑娘跟前,不说话,只是盯着人家看。
鬼差觉得奇怪,却也不怎么理,在这冥界什么怪人他都见过。
每一次,经过桥头都会听到孟姑娘的声音。
“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其实,那天的事你才是真正的当事者,你都不明白,我又怎么知道!”
“小白的伤至今没好,他又怎么可能还有存活的希望?”
“你也不必自责,十年之前他就是个已死之人,不过是来历奇特,引起了十殿阎君的兴趣,才会合力结成界阵让他在这死人待的
地方住了下来!”
……
这一次,鬼差听到了那个人声音,那是个十分动听的声音,从那声音里也听得出这是个心智坚毅之人,那人道,“他是为了我,
可我却忘记了他!”
孟姑娘一声叹息,竟然拍了拍那人的肩,“缘份既然已尽,你又何苦执着?”
那人笑起来,“孟姑娘既然知道,十年的时间,难道还不够劝服他?”
“你……”孟姑娘生气了,别过脸去不再理他,发放孟婆汤却越发快速了。
后来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鬼差再也没见过那个人,也许他终究还是喝下了孟婆汤投胎去了。
在这冥界,能真正熬得下去的没有几个,十年前有一个,可是十年后不也是不见了吗?
每一天,鬼差都在忘川河上摆渡,听说,在人间,一个王朝覆灭了,另一个王朝兴起,这种时候,冤魂最多,每一天,鬼差都听
到冥界哀声连连,谁又负了国,谁又背叛了谁,谁又失了策,谁又乱了神……这样的一帮人,岂能不倾国?
见得太多,鬼差早就强过了人世间的那些谋臣智士。
只是鬼差没有想到,后来又见到了那个人!
那是在忙完一阵子之后。
黑白无常是冥界的勾魂使者,十年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白无常一夕之间变的羸弱,最近更是奄奄一息,就连十殿阎君也亲
自出动了,三界之中各处寻找灵丹妙药要为他救治。
喏,这一天就是转轮王取来西王母的一株绛草,让他交给白无常。
黑白无常住在冥界深处,那里有一座精舍,鬼差赶到的时候,看到那个人正直挺挺的跪在门前。
那人的头顶,一丛豪雨狂扫而下,风雨雷电全都招呼到了他身上,而那人身周一丈的范围之外却是干爽清朗,鬼差自然知道,这
是黑无常使出的法术。可这冥界的风雨雷电与人间的不同,人世间的所谓十大酷刑,在这里就是小巫见大巫。更何况施术的那一
个是如此的怒气难平。
鬼差偷偷瞥一眼房内,打算悄悄放下绛草就离开,却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进来!”黑无常大人的心情很不好。
鬼差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去。
“听说你善使白骨鞭,给我抽,狠狠抽!”
鬼差绝不会蠢到问要抽谁,当下手腕一抖,整条右臂变成了长鞭,白骨上寒光阴森,一鞭飞出,直将门外那人卷了起来,在暴风
雨当中飘摇的犹如一片残叶,可那个人竟然哼也没有哼一声。
自己的骨鞭自己知道,每一段上都有可以直入骨髓的尖刺,这样卷起那人一甩,所有的痛都可以到达骨髓里,而那个人竟然……
一瞬间,鬼差有些惊讶。
“做什么?还不动手?”黑无常大人似乎埋怨他不够卖力。
鬼差唯唯诺诺的应了声,右手飞舞起来。
不过片刻,风雨雷电当中血雨如丝。
鬼差呆了,黑无常也惊了。
这里是冥界,来到这里的只能是魂魄,那么,这些血……
“停手”,黑无常一个箭步冲出去,风雨雷电立刻停止了,他扶起那个倒地的人,双眉紧蹙。
鬼差本能的觉得,他不该再待下去,下面要发生的事不该是他一个小小鬼差能知道的,当即畏畏缩缩的后退,“大人,是殿君让
我送绛草来的,我放到这里了,孟姑娘那边今天还很忙,我先去帮她了!”
黑无常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心思,厉喝,“滚!”
“哦,哦,这就滚”,鬼差跌跌撞撞的以从没有过的速度消失了踪影。
很久之后,鬼差也曾想到过那个人,好奇过他的来历,可鬼差也只是想一下好奇一下而已,他才不会蠢的跑去问黑无常大人那一
天究竟怎么回事。
不过,从那天之后,鬼差再也没有见过那个人,他想,也许黑无常大人已经将他“解决”了吧。
后来,有一天,鬼差又见到了黑无常大人,这一次,这位大人将一个人的头几乎完全踩进了冥界的泥土里。
“既然你这么喜欢做死人的滋味,那就尝尝我的独门血咒,然后滚回人间去享受你的‘不死不灭’吧!”
黑无常的独门血咒?鬼差听说过,那是一种每天之内都会经历一遍血肉完全腐烂然后再长好的咒术,每天都要死去活来一次,永
无止境,就是鬼差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想,那个人一定狠狠得罪了眼前的这位大人。
不死不灭!
的确,被黑无常大人下了血咒的魂灵,就是十殿阎君也不会轻易去捉拿,那可是真正的不死不灭了,只不过不知道这是不是世人
所想要的“不死不灭”!
后来,冥界刮起了一阵风,风沙迷了鬼差的眼,等他再能够看清的时候,已经不见了那个人,而心情很不好的黑无常大人就站在
他眼前,瞪着他的双眼似乎能喷出火来。
那一刻,鬼差吓破了胆,连礼也忘了行,屁滚尿流的跑了。
他听到了黑无常大人的哈哈大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今天就申请去打扫无垠地狱,再也不要出现在那位大人的眼前。
鬼差不知道的是,那个在他鞭下一声不哼的人,一直眼睁睁看完了这一切,才渡过忘川,重入轮回。
鬼差更不知道的是,那个人喝下的不是曼陀罗花熬成的忘尘汤,而是曼珠沙华熬成的恋尘汤,喝了它,可以记起十世。
然而,恋尘汤也仅仅只是拾取忘尘汤尘封的记忆罢了,有一些,始终无法想起。
第四十六章
“师父师父,是谁伤了小狼啊,师父师父,小狼会不会死啊,师父师父,小狼什么时候能好起来跟我玩啊……”抱着元儿刚回到
寺中就被清心清言两个孩子围了团团转。
寺中其余的僧众也都慌忙拿来伤药和白纱,急着想要帮忙,反而是将真正最担心的一个挤到了最外面。
单纯的妖急得跳脚,可每一次开口都被别的声音盖过,慌乱之下,妖性大发,呲着牙,凶狠瞪眼,把每一个人都扔了出去,喉间
唬唬声不断,霸道的抱起小狼,谁也不让靠近。
怀露心疼的将他圈到怀中,好声哄着,“没有关系的,他们都是想帮元儿,你看,他们拿来的伤药很管用,还有那些白纱,正好
剪成了元儿合适的宽度……”
可生气的妖听不进去,撅了嘴不理,将元儿的伤展露出来,只是拉怀露的手,他只肯让他碰元儿!
怀露无奈,只好劝大家离开。
众僧从看到自己的师父抱起那个少年的一刻就已经彻底呆了,现在听到师父的话,更是逃也似的跑出了房间。
要命了,要命了,师父他竟然……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师父怎么会……一定是那个妖精一样的少年勾引师父的……
怎么办,怎么办,佛祖保佑,佛祖保佑,待会儿一定要多念几遍《金刚经》……
听到房外的凌乱,怀露心中轻叹,大约也知道从今以后寺中恐怕就会多事了,可是这一世,除了怀中的这一个,别的他是顾不上
了。
人都走了,惜羽放松下来,没几下就把元儿放到了怀露怀中,自己在房间里摸摸找找,翻出怀露的衣服,竟然也像模像样的裹到
自己身上,盘腿结了莲花座,双手合十,喃喃低语,逗得怀露又好气又好笑。
元儿的伤口很快重新上药包扎好了,怀露用水调了些药粉喂元儿喝下,小家伙如今很虚弱,没多久就沉沉睡去了。
怀露这才顾得上来制止那只妖的胡闹。
“惜羽,你守着元儿,我去替他熬药”,从柜子里捡出一些药材,怀露小心的包起来。
惜羽不说话,只是攥着怀露的袖子不放开。
“你不怕也离开了,刚才的那些人进来抱走元儿?”
话音将落,眼前一花,没了影,单纯的妖已经蹦到床上,守着睡着的一团雪白,坚定的向他摆手,手心朝里,手背朝外,那意思
是叫他赶快走!
怀露哭笑不得,摇着头离开了。
然而,离开后的怀露并没有亲自煎药,只是把药材都交给了清心和清言,这两个孩子并不懂师兄们的担忧,反而因为可以为小狼
出一份力而高兴,蹦蹦跳跳煎药去了。
然后,怀露去了静王的房间,侍卫说静王不在,于是他又走到后院,走到那座被当朝高祖御令封闭的院落前。
墙内琴声悠悠,看来那个人还在。
怀露没有皇帝的本事,能够足尖点地飞跃进去,可他有自己的办法。
这座院子因为从不曾开放,疏于打理,后墙之外杂草丛生,足有一人高。怀露走进草丛之中,轻车熟路来到一棵大树下,不知道
他怎么的拨弄了几下,那墙竟然缓缓移开,露出了一人的宽度。
怀露走进去,转过几道弯,到了前厅。
皇帝看见怀露的时候正在饮茶,手指若有似无的点在琴弦之上,一曲清音流泻而出。皇帝似乎并不惊讶,朝怀露举了举杯。
怀露回以微笑,道,“施主琴艺高超,世间仅有,贫僧一友人或许对施主多有得罪,贫僧代他赔罪了,还请施主不要与他见怪!
”
“喔?友人?什么友人?”皇帝放下茶杯,双手拨弦,霎时间,院内飞沙走石。
怀露站在其中,不惊不乱,手指拨弄佛珠,口中吟诵佛经,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心为正。
琴声之中,残叶飞卷而起,厉如刀刃,快如闪电,纵横交错飞过怀露,不放过一丝空隙,杀气比刀剑更胜。
怀露的声音依然不疾不徐,仿佛已经身在另一个世界,那一定是个非常美好而安详的世界,因为他的唇角轻轻翘起了微笑的弧度
。
皇帝加急弹奏,残叶近了怀露的身,割破他的衣服,划破他的肌肤。
血珠飘成了丝,被风沙淹没。
怀露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诵经之声依然不绝。
佛音缭绕,似乎此时才起了波澜,绕成了圈,结成了链,穿梭于琴声当中,生生打扰了皇帝弹琴的指,乱了音符,毁了曲。
琴音骤然断了,皇帝双掌按在琴弦之上,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
“怀露,出生不详,父母不明,乃清明寺前代主持在山中捡回,七岁遍读佛经,十岁开始辩禅,十五岁已经无人能辩,十七岁时
前代主持圆寂,继任主持,好一个天下第一的得道高僧,只是不知道那将你当作亲生儿子的人,知道你今日的所求会做何感想?
”
“佛祖慈悲,师父慈爱,怀露一生不求得道成佛,只求不负一个人!”
“好一个自私的和尚!”
“人心所向,人性所在,怀露生而为人,如果连心中挚爱也不能保全,又何来成佛之说,不过是枉为人罢了!对吗?施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