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度之间,两人姿势换了又换。凤十六有心让他,最终,自然是夏绝衣成功反压。
只见夏绝衣一腿屈膝,顶在凤十六两腿间,另一腿支在地上。这姿势自然长久不了,因为夏绝衣脚筋缩得厉害,别说金鸡独立了,就是靠双腿站立也很困难。夏绝衣支持不了一瞬,便将支在地上那条腿也屈在床上。
单手或双手撑在床上对夏绝衣来说也是高难度动作,他索性直接单肘支床,作一副贵妃醉卧的姿态,冷冷地看着凤十六。
两人几乎面贴面的姿势,凤十六几乎立刻就躁热起来,但他还记着夏绝衣方才的话,故而也没有那个心思,只是情动。他认为,夏绝衣还要说点什么,即使拼着受伤也会说。
凤十六实在太了解夏绝衣了,然而,他们之间只有凤十六单方面地有这种默契,夏绝衣实在太迟钝了。所以,凤十六会让他说完,拼着自己会心疼。
夏绝衣白着脸,身体也在抖,他很痛,浑身上下疼得要死。但是他实在死过许多次,所以他不怕这种疼痛,这反而会使他更清醒。他方才动了怒,七情内伤,才会吐血,自己的身子自己也清楚,不能再糟蹋下去了。
现在夏绝衣一开口便是一股血腥气,口里红艳艳的,衬着青白的唇越发凄惨。凤十六恨不得他立马说完了,只是听了一句却不敢再听下去。
“你究竟要什么,这张脸皮,这副身体?实在太多人占有过,你还在乎么?”
凤十六眼圈发红,忽然大力揽过夏绝衣的脖子来,不在乎他是不是还在痛,便一口亲上去。长驱直入,卷入血气,扫荡所有地方,唾液混着血液的味道令凤十六更加疯狂。凤十六再不在意会将对方咬痛,野兽一样狠命撕扯,只将夏绝衣吻得窒息,吸尽对方肺腑中所有的气息。
吻罢,凤十六放恶狠狠离开对方,看着夏绝衣气喘吁吁的样子,沉声道:“我实在不甘心。永世为兄弟,世世为兄弟?哼。我的兄弟,为何要旁
人来染指!我这样一心守护的珍宝为甚要便宜了别人!我不要同你做兄弟!”凤十六的眼眶还是红的,不知是心疼还是疯狂。半晌过去,他又温言道,“阿衣,我再与你说个故事。可好?”
凤十六一把将夏绝衣捞在怀中,将对方整个环抱过来,身体紧贴身体,也同夏绝衣一同蜷缩起来。凤十六的额头抵在怀里这人的后脑,听着这人嘶声呼吸,心道:我的图谋?竟不是你的身子也不是你的心,是你。
他们不珍惜我凤十六来珍惜,全天下,还有谁能比我更爱你?
凤十六只觉以前竟是白活了,今遭才让夏绝衣骂醒,他做什么要作那白莲花圣母将夏绝衣拱手送人?
为他人作嫁衣裳?便宜一帮焚琴煮鹤之徒!他的爱,自然要假他的手幸福。之前那些入骨相思之痛算是白受了,他自怜自艾个什么劲呢?!倘若他在一开始便同苏袂斗智斗勇,将夏绝衣抢回来,阿衣也就不会白受这么多折磨!
“凤君,你的故事太复杂。”夏绝衣说话艰难,有些音节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但他坚持不单字蹦,缓慢又坚定道:“我只知道,人与人在一起必定是要彼此图谋的,你们人就是这样的。”
随着吱吱的叫声,只见一只灰皮耗子爬上床,驻在夏绝衣指前。夏绝衣就轻轻拨弄这耗子的下颌,轻声道:“果然我就像他们说的,只懂得与畜牲的相处之道,我学的也是畜牲的自处之道。”
夏绝衣回过头,面对凤十六,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笑道:“你说,在一群畜牲里长大的那个,能不是畜牲么?”笑完,又自言自语道,“畜牲的喜欢是要一根一根弄碎你的指头,然后问你喜不喜欢,若你喜欢了才能学习武功心法。”
凤十六心头大震,赶忙握住夏绝衣的手,摩挲着,只觉完好无损才舒了一口气。只听夏绝衣继续喃喃道:“畜牲才不像人那么虚伪,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不会欺骗。凤君,我实在不懂你得很。”
许久沉默,凤十六没有等到下文,兴许是他的阿衣睡着了。凤十六又紧了紧怀中的身体,轻言轻语:“初遇时,我见你冷淡有礼,以为你是什么世家子弟,也没有深挖你的经历。可等你失踪,我才晓得,对你,我根本一无所知。今天之后,可是只我知道这些?只有我离你这样近?”
今日,凤十六听了太多震撼的话。越是无限接近夏绝衣,便为这人越痛,你究竟经历过什么?使你这样不解风月。
“阿衣,只有你自己不晓得自己有多好。”凤十六瞪着那只抱住夏绝衣指头的耗子,对视良久,只听凤十六幽幽道,“连人事不懂的耗子都会被你吸引,我真是嫉妒得要发疯了。”
第二十二章
这只颇得夏绝衣宠爱的老鼠,如今打扮一新,倚红天天替这小东西洗澡,喂它吃干果。因为原本脏兮兮的耗子兄很喜欢往夏绝衣床上跑,对这只耗子,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打不得自然是因为耗子兄是夏公子的爱宠,骂不得却是因为耗子兄它听不懂人话。
于是凤十六便将替宠物洗澡的重任交与了稳重的倚红,倚红与耗子兄相处久了也十分喜欢这只小老鼠。
耗子兄在美人怀,差点乐不思蜀,不过它指天明誓,对夏绝衣它是一心一意的。
自那日剖腹明心后,夏绝衣再不说一句话。其实便是他想说也是说不出来的,声带有些破损,说话来只有口型没有声。
因为夏绝衣身体状况恶化,凤十六又在原地休整了几日。
夏绝衣大闲人一个,整天逗着小耗子玩。柳乘风也很闲,整天搬着小板凳跑来找夏绝衣唠嗑。凤十六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柳乘风能为夏绝衣逗趣也好。所以柳兄,在凤楼主眼中,其实与耗子兄是无甚分别的。
沉默的夏绝衣更得柳乘风欢心,因为沉默夏不会像话唠夏那样呛自己。柳乘风整天同夏绝衣聊他知道的江湖趣事,他经过倚红提点长了心,净捡好听的说。
“自我懂事以来就在街头流浪,那时我还很小,街上的人净欺负我。后来是楼主看见我被欺负,狠狠教训了一顿那些人,还给我买了一个肉馒头吃。当时我不懂事,只知道肉馒头好吃,便一路尾随给我买馒头的金主。楼主大概早就知道我跟着他,十分潇洒地回头问我:‘你要报答我么。’我天生没有眼力,只道:‘我还想吃肉馒头。’于是,两个包子钱就把身卖给楼主那厮一辈子!”柳乘风恨恨道,“当时我要是说‘感怀恩人大德,愿为恩人当牛做马一辈子’甚的,楼主那小气鬼肯定给我买一屉肉包!”
倚红扶额,这是什么好听的?不是让你说楼主好话么。若是楼主知道你现在给他捣乱,早就当街劈死你了!
“我们楼主生财有道,能让铜板生银子,银子生金子。”柳乘风继续道,倚红道这话还好听些,谁知后面的就不中听了,“这么有钱还是个铁公鸡,雁过拔毛甚的楼主最喜欢干了!对外人也就算了,对自己人还这样小气吧啦的!”柳乘风开始叙述自己月例被克扣的悲惨事迹。
还没等柳乘风说完,倚红便将他推拥出去,哄道:“去药奴那里看看,怎么药还没好。”
成功将柳乘风踢出去,倚红搬着小板凳亲自上阵,“夏公子,您想必对您兄长的事情感兴趣,我来同您说说您凤兄的事?”
夏绝衣懒懒抬眸,哑着声道:“凤君。”
自那日凤十六失口说出自己不愿同夏绝衣做兄弟,夏绝衣便称
呼凤十六凤君,听见别人说凤兄也必要纠正。
倚红擦去额上的黑线,心道:您能不这么别扭么?!既然夏绝衣没说不感兴趣,倚红便讲起来。
凤十六是被魔教教主养大的,只除了五岁那年去楚家应个卯,便生与魔教长于魔教。
倚红打小便服侍凤十六的,伴了凤十六一路,故而才这么了解他。对凤十六也是忠心耿耿,为其叛出魔教,全心打理春风得意楼。
却说那年,凤十五心灰意冷,出让教主一位,单独将春风得意楼交与凤十六打理。是凤十五教凤十六如何做人,如何武功,如何退敌,如何爱人。
“袖儿,你要对她好,要真心。不然,等你想对他好了,斯人不在,后悔都没有地方去哭。”凤十五表情哀戚,连声音都似蒙着一层伤痛的纱,“全天下你要对他最好。像师傅这样,霸业在手,四顾茫然,忧伤孤老。”说着凤十五陷入回忆中,“你师娘不很漂亮,我却喜欢她的性子,大胆、泼辣。只是我那时年轻,又仗着自己是教主还得了春风得意楼,轻狂得很,处处眠花宿柳伤透了她的心。”
凤十六追问后来呢。凤十五一笑,道,“自然是她离我而去,再也没有消息了。你师祖给我寻了一个极美极美的女人作妻,温香软在怀,我却始终想着她。那时,我才想明白原来我是喜欢她的。她以为我成亲,便自此没了消息。”
凤十五终身未娶。彼时他她年少轻狂,最爱互斗,小男生不是最爱欺负喜欢的小女生么?只是欺负得狠了,让小女子掉了金豆儿,小男生却又心疼得不得了。这便是所谓的爱她便要欺负她。只是小男生们往往很迟钝,要好久才明白。然而等醒悟,却晚了。
“君恩薄似纸,误妾百年身。”凤十六默默念道。那女子离去,只留了一纸素笺与他。笺上提笔便是这句,而后跟了一纸韦庄的思帝乡。
“这天下竟有多少女子被误百年!袖儿,为师教你运筹帷幄,也教你阴谋诡谲,却不希望你利用感情来取胜。等你像师傅这样老了,你便会知道,高处不胜寒。一览天下,身边却空荡荡,徒有形影相吊。”
那时,凤十六年幼,并不很懂。
“楼主其实很优秀,但却轻易不对女子好。也许上苍注定他该爱上一个男人。夏公子,你懂我的意思吗?楼主是真心的。你失踪那四年,楼主就孤零零立在得意阁上,盯着春风楼的墙头看,盼着能有一个人翻墙进来。天下第一消息阁搜遍天下,却找不到一个人,难道是遭遇不测了么?日日揪心,夜夜揪心。我看在眼里,从没见楼主这样痴心过。”倚红眼睛有些红,继续道,“你被苏袂刺伤,他不敢去看你,天知道他有多少思念。后来的事情,你应当都知道了吧。为
你不惜叛出魔教,精心策划一场越狱!为你的伤担惊受怕,不惜求鬼医!”
“我不是说,谁对你好你便要爱上那人。只是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看着都替楼主心痛,你呢?若是不能爱上楼主,夏公子,你可以拒绝。不要一边贪恋楼主的温柔,却迟迟不给他回应。”倚红说完,趁机将手上一直端着的盘子放在夏绝衣手边,道,“这是楼主亲手腌制的梅子。我说了太多,请公子好好考虑考虑,就不打搅夏公子休息了。”说罢,便退下了。
夏绝衣捏起一粒梅子来,盯着看了许久。倚红真是费心了。
早在药王谷,他便是就着这梅子喝药的。当时夏绝衣还问苏袂这梅子是怎么腌的,当时他告诉苏袂不知道,他其实知道是如何制的,毕竟他亲眼见楚兄腌过无数次。他自小养成了囫囵吞东西的习惯,改也不好改,尤其是小巧的东西,一入口就直接下肚了。而他又最爱吃零嘴。
凤十六心道桂花糕什么的囫囵咽了也就咽了吧,可这带核儿的东西可不是那么好咽的。凤十六无奈,亲身上阵,什么腌梅蜜枣之类的,都一定去了核儿再给夏绝衣吃。但是夏绝衣死心眼,认定了没了核儿的梅子便不是梅子,没了核儿的枣子也不是枣了。
见夏绝衣一仰脖,只偷眼看却不吃。凤十六便练成好刀工,开梅取核儿,天下一绝,保证梅肉完好无损。凤十六又怕夏绝衣嫌弃捏起来不硬实,直接往里面装填蜜胶糖汁。等糖汁凝住了,填充起空心所在,从外观上看还是完完整整的梅子。
这一番缱绻的心思,凤十六不自觉就带到药王谷了。习惯难改,这恐怕是凤十六易容成书童最大的败笔了。
那么夏绝衣便是在那时认出凤十六来的?
夏绝衣在心里轻笑,他目盲的时候都可轻易认出凤十六,就别说他目明之时了。他似是天生就有这个本领,能在茫茫人海中辨出凤十六。他直觉本就敏锐得可怕,对凤十六尤甚。
甫一见书童,夏绝衣就知道他是凤十六。
凤兄?凤君?从一开始,你就无所遁形。我确实舍不得,我说从来没人对我这样好,是真的。我不愿像苏袂给我的答案那样背弃你,然而,也不愿欺骗你。
如此,凤君,既然我们做不成兄弟,那,便相忘江湖吧。
倚红哪里知道自己一番话弄巧成拙,只想逼着夏绝衣认清自己的心。
凤十六自然不知道这些故事,他只知道床铺很空,很冷,然而却不如他的心空,不如他的心冷。他手上的信笺也很冷,上面却不空。夏绝衣很认真地在上面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字:凤君如晤,在下误闯君心,实非所愿。君心似海,在下一叶孤舟,实不敢飘零海上。君居池中,并非个中物,众人思慕,愿君得
一知心人,白首不相离。凤君非鱼,我非凤君,我二人非道不同之不与谋。实乃君与我交,必无好果,诚不愿欺君亦不愿害君。不若,相忘江湖,我不知君,君不知我。
夏绝衣的字实在难看,每每凤十六见他写字总要调笑一番。而如今,夏绝衣断了手筋,写出字更是难认。凤十六字字看来,字字认出,字字刺目。
“我不知君,君不知我?阿衣,你这句话是剜了我的心呐!”眼前模糊一片,凤十六听见柳乘风惊喜的声音,“下雪了欸!下雪啦!楼主,你快带夏公子出来看看,今冬的第一场雪来的这样早!”
细小的雪花飘进来,瞬间就融化成了水滴,微冷的风经过洞开的大门,吹拂了许多亮晶晶的雪花。
凤十六扔下那纸素笺,状若疯魔,高声喊道:“快去找!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倚红,你命人去造一只玄铁的九重寒衣笼子!”
倚红心里咯噔一下,柳乘风小心地问道:“找谁?”
凤十六哈哈大笑,道:“整个天下都与你为敌,夏绝衣,你能逃到何处?!你听着,这世间,只有我凤十六能容你,只这处能容你!”
倚红倒退数步,没想到自己竟然捅出这么大的篓子!这下凤十六哪还饶得了她!!
凤十六眼尖地发现倚红的异常,立马从楼上飞身下来,眯起眼睛,问道:“你,做了什么!”
倚红战战兢兢,立马跪在凤十六身前,抖着声音道:“倚红知错!倚红本是想晓之以情,逼迫夏公子回应楼主。只是……”没等倚红说完,凤十六便扼住她的脖子,将倚红举到自己面前,森森道,“他说要同我相忘江湖!!这便是你晓之以情的结果?!”凤十六眼球通红,“这么冷的天!!他要去哪里!哪里能容他!!你说!你说!”
急喘一阵,凤十六放开倚红,跪坐在地上,低声呜咽:“这样冷,他去了哪里?!伤是拖不得了,一身伤,到处都在通缉……”
倚红眼眶发红,自责道:“是我自作聪明,害了夏公子。楼主,倚红愿以死谢罪!”
柳乘风上前去扶凤十六,道:“夏公子腿脚不便,一定走不远……”凤十六抬起头来,柳乘风愣在当场,只见凤十六满脸泪痕,期许着道:“你说得对,阿衣走不远,去追!快点去追!”说着,凤十六踉跄站起,迷茫四顾,问道,“东南西北,阿衣能去那方呢?”说完,凤十六竟然咯出一口血来!
柳乘风和倚红连忙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凤十六,倚红镇定道:“楼主请让倚红苟活一阵,等找到夏公子之后,倚红甘愿引颈受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