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清景是微凉(监狱)下 ——颜凉雨

作者:颜凉雨  录入:04-22

我想了半天,才闹明白他那破玩意儿是指大学,哭笑不得:“早知道我还不偷车了呢,没准儿现在都当上大老板了。”

小疯子看了我两眼,又是撇嘴又是摇头:“就凭你?可能性不大。”

我真想给他一脚。

正聊着,我忽然瞥见不远处一辆三轮板车正突突突地开过来,显然是私自加了电机,声音跟摩托似的。板车上是一个衣柜,雪白的涂料颜色一看就是崭新的,花纹瞅着是田园风,四个角都用泡沫塑料包着,防止磕碰。我想起前面不远有个家居市场,想必这是有顾客买了新家具正往家送呢……等等,我也可以干这个啊!

说干就干,放下饭盒我就领着小疯子去家居市场踩点。好么,不看不知道,这行竞争还挺激烈,那一排车齐齐停在市场门口,但凡里面出来个人,十几号人一齐招呼。不过一次最少也有二十块进账,如果路途稍微远点儿,再帮忙抬上去,起码能有五十。算算一天做两单也就够温饱了。

“我不干。”

第三天,一切准备妥当,我连车都花二百块钱从废品收购站买回来了,结果小疯子死活不乐意。

“反正就一辆车,你骑着挺有气质。”这死孩子还振振有词。

我问他:“那你想干啥?”

小疯子眉毛一挑,转身进了家居市场。

我没办法扔下车子去照看他,心说他爱晃就晃吧,反正闹不出什么事儿,然后就趴在车上等活儿。好么,一等就是俩小时,好容易来了趟活儿,是个写字台,要送到西城区。按说西城区离这里不远,蹬自行车顶多半个小时。所以起先我特有自信,连钱都没多要,就一口价,四十。结果蹬没几步路我就后悔了,你妈这蹬三轮和蹬自行车根本两股劲儿,尤其是车上还放这个大家伙,那真是举步维艰,等到顾客家的时候,我脸憋得像关公,衣服能拧出水。顾客还不乐意呢,嚷嚷着怎么半天才到,末了扔给我四十块钱,有一张还掉到了地上。

我等了很久,等顾客以及楼下各街坊纷纷消失在视线中,才蹲下把那十块钱捡了起来。说不上是个什么心情,屈辱吧,倒也不至于,就有点空落落的,好像有一把子力气却怎么都使不出来。骑车回去的时候险些让物流卡车给刮着,没别的原因,就那时候我正走神儿。想的问题也挺无厘头的,比如我是谁,我在哪儿,我正在做什么之类。这种一闪而过的短暂茫然,在回去的路上出现了许多次。每次回过神,我都会告诉自己同样的答案——我是冯一路,我在监狱外面,我正为好好活着而奋斗。

回到家居市场都快一点了,肚子唱了一路的空城计,我正琢磨着怎么能在板车安全的情况下进去找小疯子吃饭,那厮却蹦蹦哒哒出来了,老远就冲我摆手:“嗨,冯一路——”

喜上眉梢就说这会儿的小疯子呢,我不自觉扬起嘴角:“怎么,娶着媳妇儿了?”

小疯子笑而不语,走到我跟前,拉起我的手翻过来,啪就拍上一张人民币。

我被那粉红色领袖闪了眼。

“什么情况?”

“提成。”

“你干啥了?”

“帮着卖家具。”

妈的老子拼死拼活才挣四十,这小子躲里面吹暖风还能进账一百,什么世道啊!

“要不我也跟着你卖算了。”

“别啊,你车都买了,就送货吧,我看挺好。”

“骑着也挺好,来试试?”

……

话是这么说,但接下来的日子我依然在外围等活儿。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在监狱里我是公认的话唠,可这一出来,我倒是不想和人说太多话了,可能是自卑,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反正总觉着自己和别人格格不入。小疯子说我这是被害妄想症,原话如下:你脑门儿上又没贴我进过监狱几个大字,怕毛。我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但我控制不住,每次被人盯着看久了,就会心虚,这他妈怂的我都想抽自己!

第46章

“前面左转……哎哎你倒是转啊……”

“这段你骑快点儿,车多,磨磨唧唧再给刮了……”

“靠,你想颠死我啊,看着沟不会绕开?”

“……”

我是真没想跟这个人计较,因为俩大老爷们儿当街撕吧实在有违我的审美观,况且我也没力气了,你试试蹬个三轮板车运一实木大衣柜外带业主的,据我目测这光头男怎么也得有一米八,体重不到二百也绝对超过一百六,坐在板车一边得把大衣柜往对应方向挪一挪才能保持车体平衡,我都不知道我那仨车轱辘是怎么坚持的,居然没爆胎没变形只是绵绵呻吟了一路。唉,逆境出人才啊。

“我说照你这速度天黑也到不了……”

好吧,我决定还是计较一下。

天气渐渐转暖,街道两旁的草木不知何时已经变得茂盛,树荫大大的铺散下来,挡着阳光,透出几许清凉。我费劲巴拉把车停到路边,好在是自行车道,没什么危险,然后恭恭敬敬弯腰伸臂坐了个请下车的姿势。

对方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干嘛?”

我直起腰,撩起T恤擦了把汗,然后微笑:“大哥,你这活儿我不干了。”好么,送了俩月家具没见过这么极品的,尼玛连个出租车都舍不得打居然蹭三轮!还有没有人性啊!

光头愣了一下,然后脸部肌肉开始不规则运动,最终定格在一副无助的囧状:“不带这样的,弄半截你让我扛个大衣柜上哪儿找人去啊!”

那我不管,今天我就不厚道一回了:“反正钱我也没收呢,刚刚那一段儿就算友情赠送,来吧,看是你自己下来还是我抱你下来。”

我说着就真要伸手,结果给对方吓着了,一个快四十岁的大老爷们儿蹭就窜出二里地去,那身手,不参加全运会三级跳远都白瞎了。

“你他妈有病吧!”运动健将站在远处心有余悸地吼。

我不管那个,既然人落地了,那我省了一道工序,可以直接把大衣柜请下来了。

别说,还真是实木的,这他妈的叫一个沉。

眼看着我这鲁智深是真要拔垂杨柳,那哥们儿扛不住了,三两步窜过来一把稳住大衣柜,冲我嚷嚷:“操你来真的啊,有你这么干买卖的么!”

三轮车在我俩的角力中被压得咯吱咯吱作响,憋了一肚子的气终于在这伴奏声中爆发:“那也没你这么会算计的啊,妈的五十块长途我还搭个贵宾席!你过来蹬试试,老子腿都要折了!”

“你这车不是电动的吗!”

“问题是它现在超载了,没辅助根本不行!”而且我没说的是你那俩眼睛长着是出气儿用的么,没看见老子一路玩儿命蹬?!

光头皱个眉,不出声了,看看我,又看看车,再看看他的大衣柜,好半天才不太乐意的缓了语气:“那也不能就搁半道儿啊,这么个玩意儿我上哪儿找人运去?”

他说的是实话,家具这东西出租车根本拉不了,货车人家光运一样也不爱来,况且要花上百块找个搬家公司什么的估计他也舍不得,而唯一便宜又好用的板车,只集中在家居市场门口,谁没事儿在大马路上乱晃。

“要不……你先歇一会儿,咱再走?”

啧,缓和改成商量了,仔细品,还有点儿小心翼翼的客气。

早干什么来着,切。

“抽筋儿了,没个半天缓不过来。”我睁眼说瞎话。

光头也是个正经的,居然信以为真,抓耳挠腮围着板车或者说他的大衣柜转了不知道多少圈,最后一咬牙,那表情跟慷慨就义似的:“得,我蹬!你就当把车租给我了成吧,钱……我给你三十!”

很好,这就砍掉五分之二……你怎么不去死!!!

我顿时悲从中来怒从心起,恨不得连衣柜带人都推到那没盖儿的下水道里!我他妈一天能挣一百就不错你还要返利!你姓周吗!你周扒皮转世吗!

内心的咆哮不影响我面色从容语调淡然:“五十,少一分不租。”

什么叫奇货可居,爷这辆车现在就是!

光头瞪大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你太黑了吧!”

我以为他故作夸张,结果对视两秒,确认是真情流露,于是我连杠下去的心情都没有了——哥是穷,但为二十块钱在非机动车道上争个脸红脖子粗,会让我对人生绝望。

呸呸朝手心吐两口唾沫,我二话不说架开膀子就抱住衣柜……

“五十就五十!成交!”

倒塌,我不是为这个啊!

光头以为我要哭的表情是喜极而泣,得得瑟瑟跑过来就一屁股坐上了我的位置。眼看着他突突突的就要冲锋,我连忙一个翻身上车,也坐在了他原本的位置。

光头愣住:“你怎么也上来了?”

我一派理所当然:“你到地方了我找哪儿要车去,当然得跟着。”

光头一脸纠结:“那他妈还能骑动么……”

我把腿伸展开,有一下没一下的捏鼓:“唉,我这细胳膊细腿儿还骑了半天呢。”说完抬头瞟他一眼,“你不能是个花架子吧。”

老实人就这点好,不禁激,当下我那三轮车就跟出了闸的公牛似的,这叫一个迎风飞驰!我紧抓着屁股底下的钢条才没被甩出去!

光头家很远,所以这么抠一主儿才能同意付我五十。于是最初的非正常情况没持续多久,就渐渐慢下来,回复了人类的速度。但光头体力确实比我强,蹬了快二十分钟愣是大气没喘,至多脑门儿隐约见着点儿汗。

我这人什么都能忍就嘴闲不住,之前是累得没劲儿说话,现在缓过来了,便和他闲扯:“哎,我看你也不是个差钱儿的,这么远的道雇个车好不好,非跟三轮子叫什么劲。”

光头没想到我主动跟他搭话,怔了一会儿,才一脸不认同地撇嘴:“钱哪有嫌多的,你不稀罕它,它就不稀罕你,懂不?”

其实光头长得不差,五官端正,颇为英武,再配上他这个漂亮的发型,往哪儿一放都挺亮眼。就唯独,他提到钱时那个小气劲儿,尤其是嘴还一撇一撇的,真的很破坏形象。

午后的阳光有点烫,照着光头脖子上那条大粗金链子发出刺目的光。

心情复杂地叹口气,我说:“钱是个好东西,但该花的还得花,你怎么比我这一穷二白的还小气。”

光头不以为然:“所以我现在能买家具,而你只能送家具。”

我真想撕了他那张嘴!

扯淡就是图个打发时间,心情都不爽了,自然没必要继续,于是我转头目视前方,希望浑浊天空下面的车水马龙能平复我微妙的烦躁。

大约过了几分钟,背后传来貌似友好的破冰开场白——

“我说……”

我装没听见。

“那个……”

我继续看天。

“哎你能转过来看我一眼不?”

得,群众都提出明确要求了咱也不好太大牌。

“有话快放。”我转过头看他,故作极不耐烦地样子。

光头挠挠脑袋,似乎在组织语言,过了几秒才说:“你这一天送家具挣不了多少钱吧,怎么没想着干点儿别的?”

我觉得他站着说话不腰疼,就这送家具还是我撞大运撞上的,要不是那天小疯子差点儿被车刮了我都想不出来,于是我愤愤然回了句:“我倒想干别的也得有人要!”

光头一脸困惑:“为啥没人要?”

“……”我语塞,总不能说我蹲过监狱没人敢收吧。

光头很执着,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猜测了从传染病到人格缺失等无数种可能,最后我实在没招了,与其让他规划出一外星生物来还不如实话实说。

“我刚蹲完大监。”说完我冲他耸耸肩,用表情诉说,你看,就这么简单。

光头这回是真愣了,呆呆看了我半天,最后才发出个单音节:“哦。”

我以为他这回真正消停了,哪知没过俩路口,这厮就恢复正常:“看着也不像啊,你犯的啥事儿?”

“依你那意思我得在脑门儿上贴标签呗,”我无语,“犯的啥你就甭打听了。”

光头倒不是个刻薄的,看我不乐意说,他也不再追问,反而换了个话题:“接下来两天我可能还有家具要买,再找你啊。”

我浑身一激灵:“你可别,还是光顾其他兄弟吧。”尼玛再来几次我容易阵亡在这条长征路上。

光头一脸受伤,仿佛伸出的橄榄枝被人无情的撸掉了叶子。

我懒得理他,横竖就一锤子买卖,蹬三分之一的路拿了全程的钱,这好事儿我没指望循环往复。

到了光头家我才知道,合着这人是布置新房呢,难怪什么家具都要买。光头家的房子也真是大,光客厅就顶我现在租那一居室的两个,卧室我没进,但四室两厅我简单想想就知道会是什么规模。

全弄妥当,光头把五十块钱递给我,真心实意说了句辛苦了。我有点受不起,因为我只蹬了三分之一。回去的路上我蹬得很慢,光头那四室两厅和脖子上的金链总在我眼前晃,晃得我浑身乏力。同样是三十来岁快四十的人,人家四室两厅马上要娶个新媳妇儿。

我知道有些东西是不能比的,但我克制不住。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没有再起走捷径的念头,只是觉得目标在那么遥远的地方,远得让人几乎丧失走下去的力量。

回到家居市场的时候是下午两点,我有点儿不太想干活了,于是提前给自己下了班,放好车,进市场里找小疯子。

在这儿忙活了一个多月,我却还没真正逛过里面,每次都是被顾客带着直奔人家买好的东西,然后帮着一起运上车,哪还有时间看旁处。小疯子也是,每回太阳刚有下山的苗头,他便率先窜出来跳到我的车上,一边显摆全天的战果,一边催促着冯一路你赶紧蹬我要饿死啦!所以,我到现在也不清楚他究竟为哪个牌子工作。

床,梳妆台,书桌,衣柜,沙发,电视柜……不知是不是展厅都精心布置过的缘故,随便哪一家,随便什么风格,管你是田园欧式还是异域波斯风,都透着家的味道,干净整洁,淡淡温暖,看上一眼,视线便拔不出来了。

我就这么一路走走逛逛,总算在东北角一展厅里捕捉到了小疯子的身影,可刚想喊,我就发现了不对劲儿,这孩子不是一个人,胳膊里还挎着个……女的?

亲娘啊卖个家具而已不用牺牲色相吧!

我被自己心里的各种不靠谱猜测搅和得满脸黑线,快两步走上前想直击事实真相,却在一只脚刚刚踏进展厅的瞬间听见了小疯子故作老成的声音:“算了我们还是换别家吧,上次那个柜子刚俩月层间板就折了,根本用不住。”

我原地停住,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俩月,俩月前他好像还在监狱门口等老子呢吧。

“可是,样子真的很好看啊……”他胳膊里那女孩儿开始撒娇。

小疯子不为所动,态度凛然:“中看不中用顶个毛线,还不是浪费钱。”

女孩儿不甘愿似的跺了下脚,没等说话,展厅里另一对儿情侣顾客倒是先离开了,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还听见那女说幸亏没买啊巴拉巴拉,那叫一个心有戚戚焉。

难怪每天都赚的比我多……

这他妈,绝对的技术工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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