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长白皙的手递过报纸,身后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响起:“我以为你已经看过了。”
“慕容,你没通告吗?”我吃惊地回头,慕容仍站在那里,微笑看着我。
这么一个人站在旁边,我就觉得浑身不舒服,报纸上密密麻麻的小字我根本看不进去,随便瞟了两眼,我把报纸放在茶几上,人
仰面倒在沙发里。
身边沙发坐垫一沉,一股淡淡的紫罗兰味道飘散开,慕容坐在我身边,什么话都没说。
“嗨,慕容,没通告的话,去阿波罗参加乐器训练吧,学个二胡什么的。”我建议。
慕容轻笑一声:“子奇,我应该听从你诚恳的建议,对于我来说,你就是良师益友,然而我此刻却没有心情去碰触那些敏感的乐
器,因为你在这里,看到你,我就想起我那些恣意放纵的时光……”
“停,停!”我抬手,“挑重点说。”
“只要关于你的,我都放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也许我说话的方式你还不太习惯,但你应该相信,我是真诚的、真挚的。”
“你的真心日月可表,”我直起身子,凑近他,想看看他那双黑漆漆的瞳孔后面到底是怎么个逻辑回路,“我不胜惶恐,我……
”
后面的话被突然袭上的薄唇堵住,我惊讶万分地瞪着眼前放大的脸,他的眼睛那么温柔,怪不得有那么多女孩子只看过一眼他的
海报就会喜欢上他。
可是,他到底在干神马?
点到为止的吻让我脸上滚烫,他很快离开了我的嘴唇,在我脸颊上印下一吻,然后直起身子,微笑地看着我,我知道他很得意能
让我露出这副窘样。
“慕、慕容?”我脑子一热,“我干你娘!”
皓薰哥不早不晚推门进来,正好听见我这句脏话,立刻拉下脸:“姚子奇,过来。”
我立刻颠颠跑过去,他一指墙角:“去,发声练习三小时。——你脸怎么这么红?”
“金先生,我先走了,请您好好照顾他。”慕容微笑着“飘”出办公室。
自从我回到金氏,金氏的大楼下每天都会聚集起一帮群众,举着各种带有辱骂字眼的牌子,一天三次集体高呼口号,似乎非得把
我踩在脚下他们的人生价值才能实现。
这个特殊时期,走廊里拖地的大妈看到我,都会直起身子行注目礼,一直到我离开她们的视线范围。
凶恶的小秘书则对我视而不见,每次都把行程表扔给皓薰哥,让他带给我。
我知道我拖了大家的后腿,不过,不至于表现得这么明显吧!好歹我的合约也是毫无人性的五五分成啊!
最过分的是,听到我要用录音棚,皓薰哥竟然露出一脸痛惜的神情,好像怕我会玩坏他的器材似的。
“子奇,你确定这是你给自己创作的曲子?”皓薰哥皱眉,“你的嗓子没有抒情歌手那么圆润,爆发力不错,可是连续性太差,
我是个外行不太懂啦,但是这首歌这么多长音,又不是你习惯的音域,你能行么?”
“你就说你帮不帮我吧。”我不耐烦。
他叹了口气:“子奇,你现在不比往日,公司必须要考虑一些非常现实的因素,比如这个前期投资,就算我和制作人关系还不错
,可以打个八折,也需要四百万的样子,后面还有宣传、销售,都要用钞票来换,如果源源不绝的钱投进去,却连成本都捞不回
来……”
“所以,你就让我这么坐以待毙吗?等着哪个唱片公司突然脑子抽风来跟我签约?”
“子奇,你冷静点听我说,这绯闻也就是一阵子,一阵子就过去了,毕竟你没有被人拿到特别出格的照片,等到风头过去,公司
还可以给你平反嘛。”
我把手里的行程表摔在地上:“我出钱,不就四百万么。”
皓薰哥拉下脸:“姚子奇,我真不想把话说绝了,你觉得现在哪个制作人会来帮你录专辑,你觉得宣传的时候人家好意思出现在
你旁边么?”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怎么了?我到底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连皓薰哥你都这样对我?”
我本来以为最了解我的这些人,却以冷面待我;王瑞恩他一个陌生人,只和我相处过短短三天,却可以轻易看到我心底最强烈的
愿望。
“子奇,你冷静一下,”皓薰哥揉着眉头,“我是来告诉你,现在有个机会。”
我眼前一亮:“什么?”
“电影试镜,王瑞恩导演要拍一部新片,希望从新人中甄选角色。”
我脱口而出:“不会是《霍小玉》吧?”
皓薰哥惊奇:“这是刚下来的内部消息,你怎么会知道?”
我立刻摆手:“那片子不能拍,王导是被人……”我后知后觉地闭上嘴,在皓薰哥一连串的追问中,落荒而逃。
内部消息,好厉害啊,萧帮的人竟然能把宣传做到这一步,可见他们觊觎演艺圈这块肥肉已经很久了,那么他们为什么不搞一个
正常点的本子,偏偏要拍那《霍小玉》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把吸管咬得扁扁的。
七月底,明亮的日光从庭院中投入,夏日的下午是最惬意慵懒的时光,落地玻璃外恣意伸展的绿色植物筛落满桌碧影,随风摇晃
。
“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个窗口,这个位置。”慕容坐在我对面的沙发里,用小银勺子优雅地搅着咖啡。
这是金氏大楼顶层的咖啡厅,外面有一个露天花园,周围是碧蓝如洗的天空。
“哦。”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看着桌面发呆。
“子奇,你一向是个活泼开朗的人,我是那么嫉妒你那纯然的性格,我总有很多顾虑,很多说不出口的话,它们堵在我心上,直
到腐烂消弭,这是多么可悲啊。子奇,你不要变成我这样的人,你是我温暖的源泉,你不能那么残忍地剥夺我获得温暖的权利。
”
“哦。”
“真的没什么话跟我说吗?我知道你最近都憋闷在这栋楼里,钢筋水泥筑成的牢笼让你变得垂头丧气,这是我不愿见的。我真心
希望,你向我祈求一两件事,我一定会尽我最大的努力来满足你、帮助你……”
“哦。”
“子奇,看着我。”
我抬起头,对上一双温柔似水的眸子,他无暇的面孔沐浴在明净的阳光之中,简直像一幅浑然天成的电影海报。
为什么偏偏配上那么个罗里吧嗦的嘴巴和稀奇古怪的性格?果然世上没有完美的人啊。
我叹了口气。
慕容眼中含着淡淡的忧虑:“昨天晚上,我看到了镜子里的另一个我,我不能阻止它出现、爆发甚至取代现在的我,我感到十分
恐惧,却又有些期待。”
我问:“所以你又去夜店了?”
“你还在怪我,如果不是我,你不会落到现在的境地,”慕容痛苦地摇动他高贵的头颅,“我比你要痛苦百倍,那种万蚁噬心一
般的感觉,每天晚上我都会重温一遍,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会使我把你的名字刻进我灵魂的深处。”
我怒:“你又去了??”
“不,不,子奇,我不会再去那个让你伤心的地方,我永远不会再次、愚蠢地尝试伤害你那脆弱的心灵——”
我咆哮:“重点!”
“子奇,你不要这么激动,我只是想问问你,是否愿意与我共舞一曲?”他诚挚地微笑着,向我伸出手。
我谨慎地回答:“老子只会跳霹雳舞,这地方太小施展不开。”
“子奇,我说的并不是具象意义层面上的舞蹈,在这里,舞蹈可以替换为工作、生活或是更私密的活动——”
“不愿意!”
“——我指的是,拍电影。”
“啊?”我茫然地看着他。
“当我第一次听到它的名字时,我就深深地陶醉了,那么纯美,宛若我家乡的初恋,”慕容白皙的面孔上流露出一丝激动的粉色
,“那会是多么有文化底蕴的一部剧啊,简直堪比《堂吉诃德》、《爱弥尔》、《约翰克里斯朵夫》或《卡拉马佐夫兄弟》,从
它的名字上看不出任何多余的信息,这就是作家自信的最高体现啊,相形之下,最近上映的那些诸如《残酷总裁》、《陪嫁丫鬟
》、《疯狂修女》或《柔软大叔》则完全落入末流……”
“所以电影名是什么?”
“《霍小玉》。”
第九乐章:试镜什么的
来自全国各地的八卦记者扛着长枪短炮包围了泉州深水码头,据说这里即将起航的“肖邦”号是王瑞恩导演为拍摄史诗巨制《霍
小玉》而初次甄选演员的场所,现在黑市已经把“肖邦”号的船票炒到几万块钱一张,对于某些有雄厚财力背景的新人演员来说
,还算是可以接受的价格。
船票等于入门证,只要你登上这艘船,就可以在《霍小玉》中获得一个角色。
当我听到这套古怪的规矩之后,对萧帮的赚钱方式感到十分钦佩,钱也赚了,名声也有了,尤其是那遮遮掩掩的“内部消息”传
送方式,更为这个本来藏不住秘密的圈子增添了几分神秘的乐趣。
“我一定会得到李益这个角色,我已经做好充分的准备。”慕容自信满满地对我说,我们身后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灿烂的八月天
。我和慕容在戏剧圈里,当然算是新人,我不知道他通过什么渠道拿到船票,我的那张票却是“有人”指定给我的。
我心里忐忑,难道王导发现了我天生的戏剧才能,想要好好开发一下我的潜力?
可是,当初他明明那么坚决要我走。
又或是他发现那个剧本有意想不到的价值,又或是编剧同意按照他的意思来修改?
想那么多没有用,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搬动我麻木的双腿,尽量迅速移动进船舱里,不要被人发现我的身份。
“虽然偶尔演演戏也不错,但音乐才是我一生的挚爱。”慕容在我耳边叨叨个不停,我瞪了他一眼,他委屈地看回我。
“听着,慕容,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你一定要保持正常,正常。”我加重语气,“不要乱亲人,乱摸人,你那套古老的西方礼仪
咱们这些现代人都不能理解。”
“放心吧,我有分寸。”慕容微笑。
“你明白就好……”
“一号,姚子奇,请进来。”
嘈杂声一瞬间消失,众目睽睽之下,我走进船舱中一扇打了红漆的铁门。
我不由自主捏紧垂在身侧的拳头,抬头看去,空荡荡的房间里摆着一张长桌,银白的灯光从长桌上方照射下来,将评委的表情刻
画得纤毫毕现。
拳头松开,我没看到期待中的他。
萧邪魅从椅子上跳起来,像看见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冲上来拥抱我,我闪开。
“宝贝儿,是我把你安排在第一个的,你不用试镜了,霍小玉这个角色一定会留给你的。”萧邪魅冲我邪魅一笑,“有没有想我
啊?”
我不由回想起皓薰哥担忧的话语:“子奇,你确定没问题吗?你不是每到农历七月就会状态不佳,很容易鬼上身吗?”
我一巴掌拍在额上,真是被皓薰哥不幸言中了。
“咳咳,”坐在长桌后的唯一女性面色不悦,“小舅,我们必须严格甄选,不可以走后门。”
这个声音——为什么听起来那么讨厌?
我突然想起来,这不就是那个“金牌编剧大人”吗?听到她的声音,我条件反射地想到那句“上到他怀孕”,不禁寒毛直竖。
然而当我看到她的相貌时,则更加吃惊:“萧可爱?”
女编剧眉毛绞起:“你说什么?”
萧邪魅冲我摇了摇头,小声说:“嘘——这是禁忌,禁忌,不管你怎么认识小爱的,在她面前不要提。她叫萧可怜。”
我松了口气,要是萧可爱人格分裂到这种地步,我绝对不敢拍她的戏。
“别废话了!”萧可怜中气十足地吼,“姚子奇,过来。”
她目光灼灼审视着我,开口就问:“和男人做过吗?”
“啊?”我不确定我是否会错了意。
“看你那么多绯闻,不会还是个雏儿吧。”萧可怜不耐烦地张了张鼻孔,“知不知道男人和男人怎么坐爱的?”
我抓抓头:“不就是插屁眼吗?”
萧可怜的脸立刻黑了,拍案大叫:“不许提那么污秽的词!你有没有家教啊?在女士面前怎么可以这么粗鲁?以后一率说菊花!
”
“噢,插菊花,是插花艺术的一种,哈哈。”我被自己的幽默细胞逗乐了。
萧可怜死气沉沉地盯着我:“姚子奇,你知不知道,今天你的表现就决定了你的命运,当然,不仅仅是演艺事业的命运,还有你
本人具体的忌日时间。告诉我,为什么要跨界来演戏。”
这个庄严的问题从她嘴里问出来,总觉得怪怪的。
“是为了逃避?还是已经厌倦了唱歌?还是抱着投机取巧的心理,想借王导和我的大名上位?”萧可怜挑起眉梢。
我木然看着天花板。
空气凝固了两秒钟,随即被萧可怜的魔爪再次击碎:“姚、子、奇!你——”
“知道叽叽喳喳波尔卡吗?”我打断她,“小约翰施特劳斯的作品,我第一次听到它是在夜店的酒会,那时候我十四岁,从台湾
跑到北京,边打工边赚钱,晚上睡在扫帚间里,我为了借老板那把木吉他,陪客人喝酒,被下过药,被打过冰、毒,被警察抓过
。”
萧可怜惊奇地看着我。
“复三部曲式,加上倚音、颤音、波音的点缀,完美描绘了内容空洞琐碎的大妈闲聊场景,我不知道原来那种令人头痛的无聊场
景竟然也可以这样轻快调皮。”
萧可怜疑惑。
“不是每个人都能听到命运的震响,大多数人,他们过着平凡无聊甚至堕落的生活,他们只能看到自己周围一丈之内的琐碎,他
们不关心政权的更迭,不在乎科技的进步,他们是短视的,以为一辈子就这样了,”我不禁低头笑起来,“那时候我也是这样的
,因此而放纵自己,我希望有什么东西能刺破那种令人窒息的麻木,一度寻求夜店里你想都想不到的行乐方式,嗯,后来我听到
了那首叽叽喳喳波尔卡。”
我抬起头:“让生活重新恢复知觉的方式,不是寻求新奇刺激,而是保持自身的敏感性。”
“所以呢?”
“所以我写了《卖腐求荣》这首歌,写的是我在夜店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生活,自弹自唱,得到EMAI唱片公司制作人、也
是当年的歌后周映彤小姐的认可。”
“可是,这和你来演戏有什么关系?”
“就像你说的,我厌倦了唱歌,”在萧可怜意外的目光中,我笑了,“现在的我,又回到了十四岁的那个怪圈里,很幸运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