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立山大乐:“我说浩子啊,我很久没这么疯过了。”
改叫我浩子了。
“乔总,你就等着下通知扣分交罚款吧。”
“实话告你,我都七八年没交过罚款了,还真想交一次。”
就这速度一猛子扎出了北京城,一抬眼已经到了河北地界儿,等返回的时候已经是夕阳日落街灯辉煌。
车速平稳回归正常,这趟耍的心悸一直在跳,灰蒙绚烂的夜色又让人觉得美好,说不出因为什么,只觉得速度与暗夜的反差让心安然落地,终于踏实了。
乔立山也安静下来恢复了正常摸样。
问了句:“乔总,上次给你开车的那个毛头小司机呢?”
“辞了,不瞒你说,让一个拐弯连转向灯都不打的司机带着我满世界溜达不丢人吗!那天回来我就把他辞了,开车跟大肉虫子似的。”
忽然心里不落忍,就因为那天的事这小子丢了工作,他要是知道现在我顶了他正在开着这辆宝马是不是得记恨我一辈子。
“乔总,这就到了,我送你回公司还是……”
“黑灯瞎火的我回公司干嘛去!”
“那我送你回家。”
“不回,咱找地儿吃饭去。”
吃饭!好,我这肚子正饿着,中午在公司食堂就因为各个贼眉恨目的瞪着我,害得我都没敢甩开腮帮子吃饱饭。
遵照吩咐拐进一个名为浩瀚宫的酒楼,一进门大厅经理就迎上来:“乔总,您来了,您几位?”
“两位。”乔立山答应着不苟言笑的往里走,刚才那疯相都跑哪去了!
“您还坐老地方?”
“对。”
跟着乔立山的后屁股拐进紧后面一个隔间,看来乔立山是这里的常客。
大派威武的相对坐下,乔立山哼哼一笑:“我知道你小子饿了,打进了高速口就听见你肚子咕噜蛤蟆似的乱叫唤。”
这你都听得见!你还真神了。
“想吃点儿什么?”乔立山把菜单扔到我面前:“今儿没少耗能量,为超沃尔沃的最后那一把方向我看你是耗尽全身精脉,我还真怕你一口血喷在前玻璃窗,弄得呕心沥血鞠躬尽瘁战死沙场的摸样。”
我脸红脖子粗的争辩:“哪能啊,别说沃尔沃,就是来个宾利也不在话下,敢情有你座驾买罚单我怕什么。”
乔立山淡笑:“你别不是怕我辞了你吧。”
“我告你,这可是你上杆子要我做这活的,我还怕你辞,哪天不顺心我辞了你倒是有可能。”
“呵,行,我看你有几个脑袋,我还没玩够呢,想自作主张的打退堂鼓没那么容易。”
“你想怎么着?”马上警觉,神经绷紧。
“没想怎么着,想吃饭。”一脸的坏摸样盯着我:“你倒是点菜啊!”
还忘了,几句话弄得我连吃都忘了,肚子又开始叫唤,急忙看菜单,菜码高得直眼晕,都是我以往下馆子忽略不计翻篇而过的,今儿盯着看,要不要宰他一把?那会不会觉得我变相报复有失大度?
抬眼瞥着乔立山,咳咳嗓子,哼唧出一句:“那……什么,叉烧包。”
“你琢磨一半天,地球都快转两圈了,憋足劲儿才要个叉烧包!”
“对,我就爱吃叉烧包。”
“你说你一地道北京人,怎么爱吃叉烧包,甜不喽嗖的,我最不爱这口。”
我能跟你一样吗!合着你是总连吃的也要我顺着你,我偏不,我就要叉烧包。
“我打小就爱吃甜的,奶油炸糕驴打滚还有艾窝窝蜜三刀都是我最爱,大了那感觉就淡了,吃着也像是找不回原来的味儿了,不知是不正宗了,还是我的嘴巴变味儿了。”
“你还有念根儿情节,好,有感情,”乔立山看着我笑:“张浩啊,你车技这关算是过了,接下来你得业务培训。”
“业务培训?”
“对,只会开车不行,还要熟悉公司业务,熟悉项目规划流程,我会安排人给你培训,怎么的也得个把月,有事儿我叫你。”
“哎!”点着头,这是正话,不能不听。
乔立山要了猪尾煲和椒盐河蟹,这也正是我想吃的,心里嘀咕着怎么还不上啊,勾得满嘴的口水一股股的往下咽,还怕乔立山听见,捂着嘴装咳嗽顺道赶紧咽下口水,这个急呀!
“怎么,饿极了,不把持着口水都要流一大汤碗了。”
怎么又让他听见了,敢情他是狗耳朵,瞧我这没出息的,脸又红了。br终于上菜了,抄起叉烧包腮帮子里先一边来一个。
乔立山又要了一瓶洋河大曲,倒满两杯。
“别急着吃,先干一杯。”
满嘴嚼着叉烧包含混不清的推脱:“我开车,不喝酒。”
“今儿不开车了,把车就撂这儿,我一个人喝多没劲啊。”
“那……那好吧。”
反正开不开车我也无所谓,现在吃饱喝好是关键,见着美食暂且先把我的汽车情人抛一边去。
几杯对饮,脸色潮红,脖颈子的青筋一个劲儿的跳,耳朵眼里都开始发热,这酒劲儿够冲,冲得大脑有些晕沉,抬眼看去,乔立山正眯眼研究性的看着我,眼底处带着一丝捉摸不透的坏笑开腔了:“我是头骡子,只会蒙眼打转的勤恳干活,我又不仅仅是头骡子,别当我头脑愚笨,我有灵长类大猩猩的聪慧,有豹子一样的奔跑速度,还有蜂鸟不差毫厘的方向感……总之我这头骡子聚集了动物类所有的优点特长……”
这不是正在念我的简历吗?
满嘴猪尾煲椒盐虾连带俩叉烧包差点儿没喷出来,腮帮子撑的溜圆鼓弄着,一着急囫囵个儿的吞下去,撑的嗓子眼儿鼓一大包,抻着脖子一骨节一骨节的硬咽下去,好悬没噎死我。
“那什么……乔总,那是我写着玩的。”
“写着玩的?我看不见得吧,能把自己比喻成骡子也是需要胆量的,我真想看看你这头骡子有多大能量。”
“那你就慢慢看吧。”低下头脸红了,一直红到脖子根。
“发现你脸还挺爱红,我又没说你什么,你脸红什么?”
“不是……是酒烧得,我喝酒上脸。”
“哦,”乔立山点头,拿起酒杯:“来,咱俩碰一杯,俗话说一笑泯恩仇,咱俩喝完这杯以往的过节就当云消雾散,你没自寻短见过,我也没救你于水生火热,你没砸坏我的花盆,我也没扯过你的衣服……怎么样?”
合着理还都是他的,我纠正:“以往过节可以不忌讳,但我必须说清楚,我没自寻短见,你也没救过我,我没砸坏你的花盆,倒是你扯坏了我的衣服。”
“我也纠正一下,扯坏你的衣服实属无意。”
“甭管有意无意反正你是扯了。”
“到时我陪你一件不得了吗,小气,再说你箍的我下巴颏到现在还疼呢,跟脱了环儿似的。”
“你扯得我半边脸差点儿没成面瘫!”
“行行,甭管怎么说,到此结束,继往开来。”
“行!”
两杯碰得啪啪响,一饮而尽,在顷刻之间,以往的愤懑、抱怨像是真随着酒意的朦胧悄然散去,在心里竖起朦胧不清的意识,那我们是什么,是领导与下属?是同事与朋友?不知道,酒劲儿迷混着大脑,我还没有想明白。
第十一章
中国的酒场还真是有它独到之处,喝着酒划着拳击着掌拍着胸脯……促成了多少订单,挽回了多少江湖恩怨,酒过三巡就成了生意的合作者,就成了雷打不动电劈不开的亲兄弟,这不这就来了。
“浩子,你多大了?”
“这就二十五了。”
“我过你三岁,论年龄我该是你哥呀!”
我想过是他下属,是他同事朋友,却没想过是他兄弟,心里颤巍一下,我打小就没有亲兄弟,老幺可以算一个,那是我们多年跌打滚爬风雨同舟历练出来的。
我张浩人缘绝对的好,这不是吹,街里八乡的打听打听,只要和我接触过的,老人就会说我像他亲儿子,小孩儿说我像他亲哥哥,就连女人也得说我像她亲老公,哦,不……不是亲老公,这牛有点儿吹大发了,真赶上人家老公听见,不得群伙卸了我胳膊腿,再一百刀子捅我个马蜂窝,我是说呀,在女人心目里我也是个好男人。要说你乔立山是我兄弟我还真得掂量一下,别不是当面塞个甜蜜枣背地里使绊子。
“那什么,乔总,您是总,是我老板,我虽喝了点儿猫尿也心里门清,你别忽悠我。”
“我忽悠你干嘛!合着私下里就不能随意些,我天天端着总的架势唬你,你是不是就乐了,这不是比喻吗!”
哦,原来是比喻,我差点儿当真,好悬双腿齐跪,往酒盅里割腕子滴血海誓山盟的叩头拜把子,从此两肋插刀生死相陪。亏我矜持点儿,要不然还真闹大笑话了。
“行,乔总,有你这句话,有什么工作需要你尽管吩咐,我张浩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这酒壮豪言就开始了,要不是借着酒劲儿我还真说不出这虚与委蛇的豪言壮语,酒场的独到之处就在于此,借着酒劲儿什么都可以夸海口。
“行了,行了……你是不是还要说两肋插刀、粉身脆骨、奋不顾身、扑汤蹈火……啊!”乔立山皱眉:“哪学来的江湖气!踏踏实实把你骡子的那股精神气儿拿出来就行了。”
总就是总,事理分明,言行理智。
“哎,乔总,我明白。”
说话间几屉叉烧包猪尾煲椒盐虾已让我风卷残云般战斗到肚子里,乔立山好像还没怎么动筷儿呢,这不好意思。
“那什么……乔总,您看……你怎么不吃啊?这都让我给……”
“你跟耍花枪、射飞箭似的我哪有机会伸手啊!”
一脸愧疚的看着乔立山。
“行行,我也不太饿,喝几盅就饱了,你饱了没?没饱再给你要点儿?”
“饱了。”
“真饱了?”
“真饱了。”
你迁就我干什么呀,在吃上我张浩绝不打虚言。
乔立山叫服务员结账,边结账边嘟囔:“这孩子敢情长这么大没吃过饱饭怎么的!”
酒足饭饱往浩瀚宫外走,我差点儿扶着墙出去。
屋外正飘着雨滴,哗哗啦啦的砸向地面,整个大地湿润着泛起泥土的芬芳,忽然觉得这味道那么的好闻,伸着鼻子深呼吸了几口。
街面人行稀少,喧闹的夜让雨声闹得宁静,乔立山对着夜空喊了一句:“好雨!”大敞开衬衣领口故意让雨水打在胸膛上,像是很热,又眯着眼抬头看天。无意间瞥一眼,雨水正顺着他脖子往下流,衬衣顷刻湿透贴在胸膛上显出轮廓,心里一悸,不知动了哪根神经,牵动着嗓子眼发干,猛然失了神,怎么回事?赶紧回正目光。
“打车!”乔立山左右寻摸着出租问我:“你去哪儿?是一路吗?”
“我坐公交。”
“做公交干嘛,下雨的天儿。”
“我家在陆旺口那边儿呢,打车要花好几十块呢。”
“那么远!敢情你上班天天这么远的路也够倒腾的。”
“可不!溜溜天不亮就得起。”
“那你住公司宿舍不行吗?”
我惊讶:“什么,公司还有宿舍?”
“那是,就是小点儿,比不上家里舒适,但住人还凑活,明儿你去找徐经理,就说我说的给你安排个宿舍。”
我住惯了青石瓦房胡同儿街巷,对我来说一个可容下自身不大的空间就是个安定的着落,忙感谢:“那敢情好,谢谢了!”
“操,客气什么,这不名正言顺的事吗。”
乔立山说着话拦下一出租:“来,上来吧,带你一路。”
“不用,你走你的,我们不是一路,我做公交。”喊着话我已经跑到了公交站口,正好赶上一辆公交,听乔立山在身后喊:“明早儿把车开回去……这孩子哪就为省这点钱,值当吗!”
坐上公交,看见乔立山的出租从身边刷的开过消失在雨夜里。
夜已沉,伴着雨声,敲击着心里不知什么地方,闷声又脆响,从来没有这么仔细的听过自己的声音,是我先前忽略了,还是我从来就没有留意过。
人形稀少的车里忽悠悠的传来歌声在湿润的夜里弥漫。
这忽忙的一生化成几个瞬间总在某个时刻夜晚瞧瞧来到我身边在浩瀚的人海我遇见了你……
耳听着歌声,心里敲击着那几个词:同事、朋友、兄弟……分别无差的想安落在最恰当的位置里,却一时找不到方向,就像儿时嚼着满嘴的炒红果手里拿着风车迎着风奔跑,一直跑出胡同口,面对宽嚷的大街,豁然开朗又懵懂惶惑,除了深长的胡同儿还有另外的世界,傻愣愣的看,不知往哪个方向更精彩,忘记了嘴里酸甜的红果,忘记了手里的风车还在绚烂的转。
那一刻,儿时的自己丢了,只为了寻找更新鲜的地界儿,更热闹的伙伴……单纯的寻找,纯真的像颗青绿的果实,没打过药,没上过肥,却滋润甘甜。
留恋那甘甜的滋味,只因成人的惶惑太多,总在想,总在琢磨,想自己、想别人、想这世界。
像是回归纯质,就在这个雨夜里,单纯的选择,把曾有的纠结、抱怨、厮打……甚至曾捶心发誓的怒言:我放不过你乔立山——全全都抛进雨夜里,化为青烟与雨水混合再渗入泥土消失不见,默默地选择了朋友一词静悄悄的安放在自己心里。
第十二章
第二天徐经理还真给我安排了一间宿舍,离公司也不远,房间不大,刚好住一人,里面连桌椅被褥都齐全,还有台电视,挺感激。
徐经理说:“张浩啊,要说乔总还真对你关心备至,你可不能再耍犯混了。”
“徐经理,我是人混心不混,嘴笨心不笨,人情过往的我都明白。”
“你嘴还笨啊!你要是嘴笨,这世界就得死寂一片,全都是哑巴,只听你一人唠叨,你觉得有意思吗?”
“没意思,徐经理,您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你自个琢磨吧。”
“那好,徐经理,没事睡不着我躲被窝里好好琢磨琢磨。”
“你怎么又叫我徐经理,叫我徐姐不挺好吗?”
“哎,徐姐,还是这称呼亲切,您又仁义又人性,您说这世上的好人怎么都让我赶上了!多些像你这样的领导和百姓员工打成一片、亲切友好、问寒问暖,那公司业绩指定翻翻,国家兴盛全球称霸指日可待。”
“这甜嘴巴子又开始没谱的胡咧。”徐经理在我脑袋上拸了一掌。
打后来我才知道公司根本就没有员工宿舍,我住的地方是公司原来一个库房,公司后来迁址盖起亚合大楼,这个库房就格成几个隔间改成了公司招待所,给往来商家提供住宿还连带了一笔额外收入,我就占了一便宜不用交一分钱住进了其中一间,心里优越感油然而生,这乔立山对我还真不赖,以实际行动证明不忌违以往的过节,大度!那我也就别抻着了,既往不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