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支烟灭了以后 上——萧莫人

凌炎的声音渐渐无力地低喃着听不清明，林羽飞忽然觉得心里跳了一下，情不自禁加快了脚步。

‘你对我来说……竟这么……’

这么什么？他想说什么？

怀里的人已经没了声音，躯体也冰冷得没有了往日火热的温度，林羽飞忽地感到心脏有些刺痛，脚步又加快了些，几乎抱着凌炎飞跑起来。

依着记忆找到前夜皮艇搁浅的位置，林羽飞刚要将凌炎放在皮艇上时，不经意地瞥到了岸边一地的尸首。

六具尸体……是凌炎先前干掉的杀手。

林羽飞蓦地顿住手，漆黑的眸子氤氲起来。

如果……

如果我把他放在他们中间，没人管他的话……他必死无疑，不错，他一定会死，而且没有人会怀疑我……

林羽飞出神地呆了很久，忽然眸子眯了眯，微弯着的腰挺起来，抱紧了怀里的凌炎，跨出了皮艇，朝那群尸首走过去。

只要……把他放在这里……

胳膊忽然难以抑制地抖起来，明明弯下腰就能完成的动作，他竟然僵住一动不动。

凌炎的血渗进他肌肤里，眼前忽然晃过他趴伏在自己身上，用整个身体紧紧护住自己的样子，恍惚了半天，脑子里的画面最后定格在凌炎那总是傲慢不羁的笑容里。

“你就是别扭，跟我一起有什么不好，你就不想有人陪着你，有人照顾你疼你？”

……这个男人究竟给自己下了什么咒，为什么短短几天时间，这个人说的每一句话自己竟然都记得如此清楚。

胳膊的颤动像是有些剧烈，凌炎在他怀里皱了皱眉，迷蒙地睁开了眼睛，林羽飞苍白犹豫的脸庞映在眼里，带着一丝无措和慌乱，他看了一眼这个人的表情，便有些心疼，刚想说什么，却看到林羽飞抱着自己站在尸体堆里，凌炎蓦地反应过来，呆了一下后，忽然哼了一声笑了笑，“考虑什么？把我扔下去就好了。”

林羽飞一惊，慌忙垂头看到凌炎已经睁开了眼睛，自己竟出神到这个地步……

凌炎盯着林羽飞的眼睛看了半晌，笑容里像是带着一丝无奈，“我真心要对你好，你还偏偏不稀罕……”他停下声微微喘了喘气，忽然长眉一扬，笑意傲然，“林羽飞，我给你个选择。”他盯着林羽飞漆黑漂亮的眼睛，笑道，“把我扔在这儿，任我自生自灭，我死了自然不会再缠着你。”

林羽飞不自觉一颤，看到凌炎眼尾翘起，笑意更浓，“否则……你就是答应做我的乖宝贝，让我一辈子疼你宠你。”凌炎顿了顿声，忽然翘起嘴角，嘿嘿笑道，“小飞飞，我要是翘辫子了，你可再也找不到……咳咳，我这么优质的好男人了，千载、千载难逢的机会，多少人眼巴巴地羡慕你，你其实、咳……其实是走了运……”

林羽飞本听得有些动容，忽然被他最后的话破了气氛，这个混蛋，有气无力的，还调侃自己。心情一下子差到极点，他险些就要甩手把人扔出去。

两个人静默了很久，凌炎一直紧紧盯着林羽飞阴晴不定的脸，黑暗的夜里，林羽飞那双漂亮的眼睛盯着自己，带着明显的犹豫，男人表情依旧是冷硬，只是那总是厌恶地看着自己的眼睛里多了一种莫名的情绪，凌炎只看到这个人一丝丝的松动便高兴极了，胸腔里的兴奋感几乎要满溢出来，止不住笑着往林羽飞怀里靠了靠。林羽飞手臂一僵，低头看着凌炎脸贴着自己的胸膛，只是那双狭长的眼睛却像是耗尽了力气，一点点闭上了。林羽飞紧绷的脖颈忽然微微松了松，然后他便抱着凌炎转了个身，朝皮艇走过去，凌炎在他怀里闷闷地笑了一声，“小飞飞，你这是同意了？”

“闭嘴。”林羽飞瞪了他一眼，“再废话把你扔河里。”

“哈，是是，老婆大人。”凌炎全身痛得抽搐，只是开心得要发了疯，眼睛都睁不开了却还是忍不住逗逗这个古板的男人。林羽飞被老婆大人四个字搞得身子僵住，想也不想就把凌炎扔进皮艇里，凌炎痛得几乎要晕过去，表情都扭曲起来。林羽飞本是有些气不过，扔完自己也有些悔了，他低头看到凌炎忽然像是痛得狠了全身一抽一抽的，林羽飞顿时慌了神，切开绑绳，立刻把皮艇发动起来。

垂手摸了摸凌炎的额头，竟滚热得烫手，林羽飞眉头一皱，加快了控制的速度。

皮艇一到了对岸，林羽飞便抱紧凌炎悄声下了船，他小心观察了一下周围，猫着腰远离河岸后，便立刻飞奔着跑出了天极的范围。他不放心地又跑远了些，到了街边的一个角落站定了，这才把凌炎放下来，让他靠着自己的胸膛站着。

“凌炎，”他小心看了一眼周围，压低声音问道，“卢筠电话多少？”

可男人却闭着眼，没有回话。

林羽飞愣了一下，收紧了胳膊，头又垂低了些，“凌炎？”

凌炎的身体倚靠在他怀里，竟渐渐沉重了。林羽飞忽然反应过来，呼吸急促起来，他努力稳了稳神，小心地一手抱着凌炎，另一手抬起他的下巴，男人嘴唇青紫，脸色惨白，眼睛紧紧闭着，已经晕了。

林羽飞忽然感到心口猛地抽了抽，几乎下意识地慌了神，抬手拍凌炎的脸，“凌炎，你醒醒！”

可男人已经没了反应，身体慢慢僵硬起来。

他……他会死吗……

林羽飞忽然感到身体竟有些颤抖起来，他猛地回过神，立刻掏出凌炎怀里的电话，还好，浸了点水却还能用，他紧皱着眉头，指尖用力快速地按着按钮，翻到卢筠的电话后，眼里闪过一丝惊喜，立刻拨过去，电话那头响了三下，对方没一会儿便接了起来。

“喂？”

“卢筠，我是林羽飞。”

“啊哈？”那边一呆，“你怎么用他的电话？哦对了，他带你去天极……”

林羽飞没等他说完，声音带着急切说道，“你现在到天极东边的那个街道来，凌炎受了伤。”

“什么？！”卢筠一惊，“伤得重吗？”

林羽飞瞥了一眼怀里的人，眉间皱得更紧，“总之，你现在快点过来。”

“……好。”卢筠像是犹豫了一下，又说，“那先拜托你照顾他。”

“……嗯。”

收了电话，林羽飞微微舒了口气，这才想起看看男人的伤，街上的灯光有些昏黄，但即使借着这份模糊的光晕，林羽飞也被男人身上的伤口吓了一跳，凌炎中了不下十个子弹，全身血淋淋的，关键是伤口泡了水，发了脓，狰狞得甚是恐怖。

这么重的伤势……这个人刚才竟还跟自己淡定自若地谈条件，开玩笑，这个家伙，真是……

真是个变态。

林羽飞皱着眉，暗骂了一声，心里却有些发紧，他收了收胳膊，紧紧抱住凌炎冰冷的身子，男人的体温渐渐流失，嘴唇冻得发紫，那河水冰冷，正常人跳下去都觉得有些刺骨，何况他受了这么重的伤……

林羽飞看着凌炎苍白的面孔，皱了皱眉头。天极本是以绝对安全着称的楼盘，被称作伊甸园，天堂极乐，也是因为有这条河的保护。可今晚是怎么了，偌大个天极，发生这么严重的枪击事件竟然没有一个人来过问……

“我是航船的服务生啦……”

蓦地，一个男孩子欢快的声音响在耳边，林羽飞一愣，忽然回过神来。

对了，韩潇童……

林羽飞记得韩潇童说过，他是航船的服务生，可是刚才自己光顾着忍耐凌炎的骚扰，根本忘了这个事。的确，他没有在船上看到韩潇童……他忽然想起适才航船上的光景，每个人淡定自如，凌炎对他这个大男人动手动脚，他们却毫不在意似的，怎么看都有些不正常……

原来，这早就是计划好的，那个船里的人，恐怕早就被掉了包……可是，为什么整个天极都死寂一般没有声音……

韩潇童，那个男孩子会不会遇到了什么危险……

林羽飞正想着，忽然眼前晃过一束车灯，他迅速侧过身躲进街角，身体挡住凌炎，警惕地看着那辆车。车内走下来一个男人，那人像是向这边张望着，小心地开口，“林羽飞？”

林羽飞舒了口气，走出来，“这里。”

卢筠赶忙跑过来，低头看到林羽飞怀里的凌炎整个人僵硬住，车灯下凌炎的伤势看着更是吓人，一身西装都被染成了红色，破损的地方血肉模糊，泛着血水。卢筠颤着手打开车门，帮着林羽飞把男人小心翼翼地放在车后座上。林羽飞身上染着凌炎的血，直起身时看清衣服上的血迹，心里竟又微微难受起来。

他坐到副驾驶上，卢筠急速开着车，语气里带着焦急，“你们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

林羽飞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已经晕过去的凌炎，才说，“在天极遇到了埋伏，九个杀手，都很厉害。”他想到男人紧紧抱住自己保护自己时的样子，声音顿了顿，闭了闭眼后才又说，“航船的服务生都被调包了，应该是在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卢筠皱了皱眉，“你怎么知道？”

林羽飞想到韩潇童笑嘻嘻的脸蛋，声音有些发涩，“昨天晚上，救我离开天极的男孩儿，你还记得吗？”

有点印象，卢筠点点头。

“他是天极航船上的服务生，我今天晚上没在船上看到他，而且……”

林羽飞想起昨夜和韩潇童分别时的对话。

“你不走？”林羽飞看着把自己塞进车，不停挥着胳膊跟他拜拜的男孩子。

韩潇童哈哈笑着，摆摆手道，“我晚班没结束哪，已经逃了这么久，总管得骂死我，我得回去负荆请罪嘞。”说着少年像是想到什么，从怀里拿出纸和笔来，匆匆写下一串号码然后递给林羽飞，“这是我的电话号，你到了地方给我打个电话，否则我不放心啦。”

林羽飞接过来，点了点头，然后韩潇童嘿嘿笑着，挠挠头犹豫一下，然后试探地蹭过来，“那个，大叔，你电话多少，告诉我嘛。”

林羽飞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告诉了他。男孩子立刻高兴地咧嘴一笑，迅速用笔记下了，然后哈哈笑道，“那我明天就骚扰你，哈哈！”

林羽飞愣了一下，然后像是有些不自然地，朝男孩子开朗的笑脸点了点头。

……

林羽飞深吸了口气，声音低沉，“而且，那个孩子没再给我打过电话。”

卢筠大致猜到他什么意思，沉默了一会儿。转眼从后视镜看了眼一动不动的男人，卢筠一咬牙，又加快了车速。

从他认识凌炎到现在，也算是见证了他大伤小伤不断的有些残酷的成长历程，他们凌家偌大的家业，凌老爷子又有三个儿子，最后能把重头担子交给凌炎，足可见他的手段。

凌炎为了腾凌老大这个位置，处事作风近乎狠辣得让卢筠都有些不寒而栗。

他记得凌老爷子说过，他三个儿子里最像自己年轻时候的，就是凌炎。不择手段，绝对的冷酷无情。这样的人不得罪人难，爱上一个人更难。

所以凌老爷子不过六十便已遭人暗算入了土，三个儿子送终，没有一个女人。

可腾凌并没有因为老爷子一死便一蹶不振，相反地，凌炎比之他老爸更是狠绝，只要能达到目的，他才不管卑鄙不卑鄙，人性不人性。

凌炎现在这个样子，一身重伤生死未卜，卢筠早就不是第一次见了。腾凌树敌太多，光凌炎自己就得罪了不少人，更别说他们凌家上代人的旧账。

究竟是谁指使这次暗杀，又是什么目的……派了九个专业杀手对付凌炎一个人，显然是有备而来，而且很是提防着凌炎。如此了解他，又如此恨他入骨的人，会是谁……

努力想了半天依旧没有头绪，卢筠叹了一声，“好好的帝园不住，偏偏到天极来……”

林羽飞愣了愣，“什么意思？”

“凌炎原来是住帝园的，帝园是腾凌的产业，最安全的地方当然是那里，可前几日……前几日不是怕你逃了么，就临时买了天极的那处楼院……呃……关着你，” 卢筠讪讪地说道，“他挺喜欢那个地方，说是想跟你一起住那儿……”说着，卢筠小心看了看林羽飞的脸色，见对方发着愣，便试探地说道，“那个，林羽飞啊，” 看到男人朝自己看过来，卢筠努力笑了笑，“凌炎他……是真心对你的，我可以跟你发誓这一点。”看到林羽飞的眸光闪了闪，卢筠又说，“你能接受他吗？他真的喜欢……”

“那又怎么样？”林羽飞忽地开口，抬眸盯着卢筠，带着一丝冷意，“他喜欢就可以强迫我吗？就可以不顾我的意愿威胁我、囚禁我吗？”

“呃……”卢筠忙解释道，“他不是囚禁你，那一星期是为了让你养伤，怕你不敢看医生，所以才……”

林羽飞一愣，忽然想起那几日凌炎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身体好些了没有，他攥了攥拳头，心脏蓦然涌上来的酸涩让他烦躁，他转过眼睛，侧头看着男人染血的身体，沉默半晌，然后他像是咬了咬牙，侧过头收回眼不再看他。

“林羽飞，你……”

“闭嘴，开车。”

卢筠被林羽飞有些阴沉的表情吓到，立刻闭紧嘴巴。凌炎实在是嫌命长追这种人，真是自虐。卢筠看了一眼林羽飞重又冰冷无情的脸孔，又看了看后座上的凌炎，终于忍不住微微叹了声气。

15.担心

一路颇为沉默地到了帝园，卢筠将车子开进帝园里一个独立的别墅园区里，别墅的大门自动开启，前方停车库的门也缓缓上升，卢筠把车开进去，进了车道后停在一处白墙边，他伸手按了方向盘边的一个按钮，那堵墙忽地一震，慢慢转开九十度，显现出一条暗道来。

林羽飞暗暗有些心惊，自己送杨远修回帝园也有三个年头了，头一次才知道帝园里竟有这种密道。车子在漆黑的暗道里行驶了一会儿，忽然耳边响起“啪”地一声，整个地下通道瞬间灯火通明，卢筠最后停在通道的尽处，下一秒，林羽飞便感到车体一震，整个车子随着地面向上升起来，窗外闪过一层黑影后车子又停下，还没等林羽飞看清楚周围，车门便被人从外打开，一个年老的管家模样的男人站在车外，还有几个医生和护士。

原来这个通道直接通向别墅里面……

众人手忙脚乱地把凌炎小心抬出来，等看清凌炎的伤势，都倒吸了一口气，男人一直都是嚣张霸气的样子，这样苍白的虚弱的模样，看着竟有些陌生。护士们把凌炎抬上担架，匆匆送往一个房间，林羽飞下意识要跟上，却像是想了什么又顿住脚没动。

卢筠看了他一眼，叹道，“你不担心他吗？去看看吧。”

林羽飞顿了半晌后，慢慢转过身，说道，“我走了。”

卢筠一愣，刚要留他，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过来，他回头，看到一个小护士走到面前来，向卢筠汇报道，“凌总身上有十三处枪伤，关键是……进了水，情况有些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