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兰目光闪动,道:“你是要我走?”
香逸雪道:“我跟吟霜定下亲事,以后我住在风月山庄,香世山庄留给蝶儿,你再住在那里也不合适。你又不愿意到回华山,天
水山庄也没有了,所以我……”
银兰轻声道:“我明白了。”
他慢慢松开那人的手,眼睛望向别处,脸上没来由地一阵潮红,脸上也看不出别的表情。
香逸雪飘我一眼,让我回过神来,劝道:“银公子,跟我走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的。请你放心,我不会勉强你做任何事情,除非
你自愿跟我。”
我的妈呀,为什么说这话的时候,我想到柳丝丝的伶牙俐齿和芊芊素手?
她曾经说过,如果我负了她,她就咬死我,再挖掉自己眼珠,不会是认真的吧?
银兰呆了半晌,又转回目光,落在他脸上,平静地道:“你何时打定主意?那些日子在馨香阁,你对我是认真的吗?”
香逸雪淡淡地道:“我对你,任何时候,都是认真的。”
银兰还未琢磨透这话的意思,就听他紧接一句:“我对任何人,任何时候,都是认真的!”
这话说得极妙,对何人都真,岂不是对何人都假?
一句话将薄情之人刻画得入木三分,只是这世间有太多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东西。多情或是薄情,真心或是无心,银兰公子,
你还能分辨得清吗?
你现在心伤透了吧,估计那人也是,装出一副无所谓地神情,也真是难为他了。
出了小门,上了马车,我将絮儿赶到马车副驾上,亲自陪银公子坐在车厢里边。
我怀里揣着一颗九转回魂丹,那是离开时香逸雪偷偷塞给我的,还在我耳边嘱咐看牢他,我怎敢不从命。
出了海口古城,马车驶上驿道,我急着赶回闵州,还有一屁股事情要处理。林仙寻临时撂挑子,搞得我们焦头烂额,狼狈不堪。
居然还在这事上浪费时间,真真莫名其妙,连我自己都生自己的气!
我还得留银公子在恒瑞银庄住一段时间,等梅风来了之后,把他弄上那只去兰之都的大船,这件事才算结束。
鉴于他寻死觅活的恶劣行迹,我认为挑战才刚刚开始。虽然人手不够,我还是让得力助手絮儿留下,寸步不离地看着他。
絮儿是神针门传人,必要时一针扎得人昏睡,只可惜她十二岁时师门被灭,神针门追魂索命的绝技失传。
我正想着下步行动计划,一直沉默的银兰突然开口,身子靠在车壁,随着节奏微微晃动,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谢谢你!”
太阳打西边出来,我照顾他一个月,他对我始终不理不睬,拂了我多少好意,怎么这会子说起谢来!
我洒脱一笑,客气地道:“哪里!”
话说出口我又觉得不对,怎象是商场上的客套寒暄,没有一点真情实意在里面,要是柳丝丝如此对我说话,我的心该碎了,你我
之间又谈什么谢字呢。
银兰的脸望向别处,等了一会,又道:“听管家说,那对夜明珠,是你传家之物。”
我默不作声,那的确是我的传家之物,那晚本想送给柳丝丝定情,后来见她把九王爷的孔雀珠扔进鱼缸,那不屑一顾的神情顿时
让我没了底气,此后再也不敢拿来献丑,心里也只当没了这对珠子。
不想紫鸢首领香逸雪,准备刺杀风月凝,身为桃夭部署的我,自当全力配合。我在他四处搜刮聘礼之时,将这对珠子贡献出来,
还答应帮他照顾银兰公子。
早知此人如此麻烦,我只将珠子给他,才不要揽下苦差事!
银兰平静地道:“那对珠子的盛情,恐怕我无以为报!”
‘山雨欲来风满楼’‘回光返照交代遗言’——是我脑里闪过的词语,别怪我生性多疑,这位公子绝不是省油灯,凭他孤傲个性
,被香逸雪那样拒绝,最少也要吐口血!
我摸着怀中九转回魂丹,有它倒是让我安心不少,安慰道:“如我方才所言,我不要你报答,只望你能将我当成一个谈天说地的
朋友。你且放宽心怀养病,日后要走要留随便你。”
一半是真话,我南封夕对你银兰没有非分之想,此心可鉴日月,倒是阁下不要多想才是,想歪了我可不负责。
一半是假话,就算你没病没灾,我也不能放你乱走,还是乖乖待在恒瑞山庄,等着梅风来领人。
可别再添什么乱子,我已经够烦了!
银兰颔首,再次致谢。
我含笑不语,好似在看帘外景致,其实眼角一直瞄着他,暴风雨前的宁静,可得留神了!
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吐血,倒见他慢慢把头靠在角落,一点点陷入睡眠状态。
我唤了他两声,他睁开眼睛看我,我假意递水过去,见他有气无力地摇头,又自合上眼睑。第二次再唤时,他果然没了动静,用
手探他鼻息,气若游丝。
我气得想骂娘,若不是遇到我这样心细的人,等我们颠簸回闵州之时,他已变成一具尸体,也只有他有这种能耐,能在梦里了结
性命。
我赶紧把还魂丹嚼碎喂他,让絮儿给他施展逆天神针,双管齐下,就算阎王想收人,也没那么容易!
九转还魂丹不是盖的,逆天神针也不是吹的——半个时辰之后,银兰脸色舒缓过来,周身气血活动,气息虽弱却是有条不紊,脉
搏逐渐跳动正常,只是人还没有苏醒,估计不睡两三日醒不了。
这么一来,马车也不能走了,只能停靠驿站休息,絮儿和车夫留下照看他。
我自己又买了一匹马,连夜赶回闵州,吃了一肚子灰尘。
后半夜下起雷暴雨,电闪雷鸣,人和马都湿淋淋的,蹲在城墙外冻得要死。
好不容易等天亮打开城门,一人一马直打喷嚏,寒气入体,回去要喝姜汤了。
三伏天里喝姜汤,碰到银兰公子,算我倒霉!
回到山庄,我沐浴更衣,正准备出门会客,却见一人破窗而入。
窗格破裂,碎片纷飞,我本能闪置刀架旁边,手按在刀柄上,却见来人竟是旧识林仙寻。
这家伙自从脱离紫鸢之后,整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来我银庄次数不减反增。我有意不见他,好几次从后门避走,没想到他竟闯
我府邸,还干这种毁坏财物的行当。
我怒容满面,好个狂妄之徒,是欺我府中无人吗?!
林仙寻好似观音下凡,在妖孽欲动之际,念动咒语道:“十二铁骑!”
我冷静下来,感情他来是跟我谈买卖的,九王爷的势力,就是他手中筹码。
本来,江湖人不屑跟朝廷打交道,一来嫌恶他们奸诈,二来怕遭同道耻笑,但在危急之刻,保命要紧,也顾不上许多。
这厮阴险的很,上次山穷水尽时,我百般求他不肯,还暗地阻挠我见王爷。这会子把十二铁骑端到我面前,怕是要价不低!
我沉住气,道:“什么条件?”
他眼珠子一转,大大咧咧地道:“简单,把你那位亲戚给我!”
我瞪大眼睛,对方认真神情不象开玩笑,难道昨夜雨水淋坏我的耳朵?
我又问一遍,道:“什么?”
他皱眉表示不满,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我对那位银兰公子颇有兴趣,只要你肯割爱,十二铁骑听君调遣!”
我猛然想起那日闯入他书房,看到的火辣场面。这家伙是来真格的,我不敢想银兰在他身下样子。凭银公子的倔脾气,怎可受这
等屈辱,还不当场就自尽了。
我心中有些气恼,不知自爱的家伙,正经营生不到一月,现在又为一个男人蹚浑水,他是活腻了不成?
红颜祸水,这四个字从我心头闪过,银公子若知我这么想他,估计又要气得呕血!
我巴不得把那位哥哥送人,只怕林仙寻消受不起!我想起香逸雪鞋尖上的一滴血,紫鸢剑的味道,只有死人才知晓。
我淡淡地道:“君子不夺人所爱,林兄,你唐突了!”
林仙寻冷眼看我,道:“唐突了谁?银兰,还是柳丝丝?”
我面色一紧,冷然道:“林兄,话说得过头了!”
他只管冷眼看我,面子上看不出喜怒哀乐,他也是个厉害的角,按理不该在情事上犯糊涂。
我冷笑道:“林兄是个风流人物,有些闲情野趣也是自然,人不风流枉少年,只是把心思放在我的人身上,未免不够义气。有道
是朋友妻,不可欺,好歹你我共事一场,给彼此留些脸子。”
林仙寻诧异地道:“朋友妻?真当你们两个大男人,是恩爱夫妻呀!”
他想岔了,我也不去纠正他,管他怎么误会,只要别传到柳丝丝耳朵里就好。
为了断他的妄念,我得把话说死,道:“实不相瞒,银公子乃我最重要的人,小弟就是丢性命也要护他周全,绝不让他受到半分
委屈。莫说十二铁骑,就算你把整个王爷府搬给我,我也不会答应。”
呼呼,敢拿香逸雪的遗孀去换十二铁骑,先死的人一定是我,就算香逸雪不杀我,梅风也不会饶了我!
说银兰是遗孀一点也不为过,因为梅风告诉我,香逸雪准备留下来刺杀风月凝。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我们都知道没有人能从风月刀下逃生,紫鸢剑最完美的结局,就是偷袭得手同归于尽。
银兰,是那人最后的嘱托,就算桃夭的兄弟豁出性命,也不会让银兰公子受到一丝伤害。
这个淫贼竟想趁火打劫,真想把他乱刀砍死……
林仙寻有些吃惊,眼珠子上下扫我,惊奇地道:“你真的爱上他?他可是个男人!”
我冷哼哼,慢条斯理地道:“男人又怎么样……情投意合不就行了,又碍到别人什么事?”
我差点脱口而出,男人又怎么样,你还不是把男人压在身下,你还不是为男人再入江湖?!
林仙寻被我的坦率惊呆,面如锅黑,瞠目结舌地道:“你,你……”
我郑重其事地道:“总之,请你别打他主意,有我一日,就有他一日。”
我只当香逸雪丢个烫手山芋,却没想到还是个抢手货!
梅风大人,求求你快点来把他弄走,我可不想一边应付海天一派的人,一边还要防备林仙寻上门偷吃。
林仙寻冷静下来,鼻子哼哼,冷笑道:“你能护他到几时?我看你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他跟在我身边比跟在你身边安全。”
我懒得跟他废话,道:“成王败寇,生死祸福,不过尔尔。他日真的埋入黄土,青冥长天,共赴黄泉,也落得心里爽快!”
林仙寻眯着眼睛看我,狡黠地道:“不对呀,什么地方不对劲,这不似你平常说出来的话。”
笑话,我平常该说什么话,别搞得你象我朋友似的,我没你这样见死不救趁火打劫的朋友!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家伙的确了解我,换了柳丝丝在我面前,就算打我一百棍子,我也放不出半个屁来。
林仙寻狡诈地看着我,豺狼似地绕着我打转儿,一手捏着下巴盘算,道:“不对呀,你们想要让幻乐宫易主,就得帮千叶梅除掉
幻姬和一帮师姐妹。”
这家伙很留意组织的动向,搞不懂他到底要干什么,明明脱离组织,还喜欢乱管闲事。
“幻姬武功也算一流好手,尤其又擅长幻术,她的那些徒弟也不容小觑。如果没有外力帮忙,单凭千叶梅的势力,绝不可能取胜
。如果我没有猜错,当初你们借十二铁骑便是为此。”
我皱眉,道:“你不是不肯吗?”
非但不肯,这家伙还从中作梗,不让我去见王爷,这笔账还没跟他算呢!
林仙寻余光瞄我,敏锐地道:“九王爷不肯见你,你们只好另寻他法。桃夭的人不能露面,一露面就会被新盟的猎手咬死。伏虎
和罗汉苟延残喘,玉繁烟那边自顾不暇,还指望着你们去救他们呢!紫鸢人马留在香世山庄,风月父女盯得厉害,远水救不了近
火。没有我的帮忙,你们在闵洲山穷水尽,还能找到什么外援呢?”
看着他认真思索的样子,我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唠叨道:“林兄呀,不是我说你,既然退出江湖,你就好自安生……”
他并没听我唠叨,而是露出狐狸般狡猾地眼神,道:“这两天凤祥楼来了几位客人,都是新盟的顶尖高手。他们暗地打听一种药
粉,幻乐宫独门迷药中的一味—— 闻了那药的人,听到幻姬的叶笛,就会失去自我意识,受人摆布听命于人。我看不惯新盟走
狗,知道也就当做不知道。他们费力查找药源,说是追查一起凶案,实际是在找什么人……”
说到这里,他猛地跳起来,抓住我的肩膀,骇然地道:“他们在找首领对不对?他又去幻乐宫了?”
我扳开他的手,诧异他的失控情绪,有必要如此激动吗?紫鸢行动,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已经脱离组织了呀!
如果一切顺利,香逸雪昨晚就到闵州,现在应该待在幻乐宫,等待欧阳雁的救兵,好跟千叶梅来个里应外合。
林仙寻激动起来,冲着我吼叫道:“幻姬已经怀疑千叶梅跟人勾结,这时候还让他进幻乐宫献宠,你们想害死他啊!谁想出来的
孬主意?一定是那个猪婆娘,我就知这女人没安好心!”
猪婆娘是谁?是美丽温柔的蝶夫人吗?
我冷静地看着他,讥笑道:“林兄这是唱哪出戏?当日我们求林兄向王爷借兵,林兄一口回绝,事后我亲自拜访王爷府却被有心
人一再阻扰,逼得香庄主只好用苦肉计向风月山庄借兵。这局早就在林兄心中,此时义愤填膺,南某人就不看懂了!”
林仙寻面红耳赤,喘着粗气道:“当日只是气愤,谁让那女人要挟我,我从未出卖过你们。”
这倒是实话,若他真有出卖之心,我们早成新盟案上鲜肉,而我们也不会留他活到现在。
他在我面前矮了半截,灭了嚣张气焰,苦涩表情似吞黄莲,低声道:“有什么法子……”
我翻他一眼,道:“没法子,我已让人通知欧阳雁,能不能撑到欧阳雁去救他,就看他自己能耐。”
林仙寻低头想想,乌黑眼珠看我,道:“若我现在去救他……”
哪一出对哪一出呀?当初见死不救的是他,现在急着救人的也是他。我被他搞迷糊了,跟他称兄道弟十来年,我还是不太解他。
见他一脸认真表情,我赶紧道:“林兄你别再添乱子了,现在闯进去,救不了他还暴露你自己。他也是三进宫的人,知道怎样保
护自己。再说了,还有千叶梅照应着他,你就不要瞎担心了。”
林仙寻冷静下来,叹息一声,道:“只有等了!”
我点点头,道:“只能等!”
林仙寻转身欲走,走到门口,头也不回地道:“损坏物件,单子送到我府上,我还有事情,告辞!”
我想起什么,在他背后叫道:“那个,那个……”
他顿住脚步,头也不回地,道:“什么?”
我不放心地道:“银公子……”
他歪头想想,道:“君子不夺人所爱,我放弃了!”
这人兴趣果真短暂,属于心血来潮之类,刚才闹着要银公子,这会子轻易就放了。
等等,我怎么觉得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似故意送来十二铁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