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的笑意,从眼角晕染到嘴角,然后是那张脸,然后是全身,道:“这句话你已经说了七十八遍,拔刀七十八次,有哪一次能得
手?放弃吧!”
他整个人仿佛熔化在笑意之中,给人一种暖洋洋的感觉。
那是他一贯的笑容,总能感染别人,他仿佛知道自己的优势,从不吝啬他的笑容。
下人们看到他的笑容,连走路都会放慢节拍,就连八十岁的老太太,也会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到他面前,只为亲热地叫他一声:
“辰少爷。”
我冷冷地道:“我不介意第七十九次!”
说完,我拔刀,一道凌烈的刀气划过他的咽喉,马车顿时四分五裂。
辰消失不见了,躺在我面前的是二具尸体。一具是车夫,他被我的内力震得吐血而亡;还有一具是……烈云,他的咽喉被我割断
,我的刀尖犹在滴血。
后面的马车赶上来,马车还没停下,一条人影就掠到跟前——是海叔!
他镇定地环顾四周,看过我手中弯刀,又察看烈云伤口,然后吃惊地看着我。
几秒钟后,他消化事实又恢复常态,对身边随从命令道:“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追刺客!”
随从们喳喳呼呼四下搜寻,我将刀插入刀鞘,坐上海叔的车子。
我闭目养神,这一天够闹腾的,一下子损失两名得力手下。
虽然我闭着眼睛,但能感到脸上凌厉目光,我不在意别人的想法,更不理会别人目光,想看就看个够吧!
过来一会,马车里响起海叔的声音,道:“庄主赴宴回来,途中遭遇刺客,烈云护主身亡,应予厚葬。”
我嗯了一声,不理解他对死人仪式的热心,也不想就这个问题再讨论下去。
肩膀被人蹭了一下,我睁开眼睛——辰又坐在我身边,目光凝视前方,淡淡地道:“辛苦栽培二十年,主仆之情一夕尽灭,你心
痛了吗?”
我闭上眼睛,这一次,我会当他是空气。
辰的声音依然响起,道:“你杀不死我,无论你杀多少次,我都会回来。相同的错,要犯多少次,你才能记住教训?”
马车停顿,风月山庄到了,我下车叫住海叔,张嘴却没出声音。
海叔耐心等待着我,眼神露出怀疑之色,道:“大哥?”
我嗯了一声,命令道:“以后,不要跟我同车!”
第二日,是我休息之日,管家递上来一个名册,我扫了一眼长度,让管家把人都带到校场。
我到校场时,那十几人已经在等待,他们都是来挑战我的年轻剑客。
我很想让他们一起来,又怕乱哄哄的场面失控,他们的修为还没到随意配合的程度。我怕混战中张三的剑杀死李四,王五的刀砍
到孙六。他们是为挑战我而来,每一分力气都该用在我身上,这是我对他们勇气的奖赏。
半个时辰不到,那些人就被抬了出去,大多数死了,一两个还有口气。
在我收刀的时候,辰背靠在校场栏杆上,双肘环抱,一条腿搁在另一条腿上,轻松地道:“何必那么认真?没人理解你对武道的
尊重,他们只会觉得你嗜杀成性!”
我不需要理解,我只按自己意愿行事。我肯接受他们的挑战,自当无所保留全力以赴,这是对他们的尊重。
辰淡淡一笑,道:“你从不让他们失望,他们总是让你失望,凝,我真可怜你。”
他吹一个口哨,望着蓝天白云,轻松地道:“这么好的天气,最适合带着焦尾琴上山,与觉生大师参禅饮茶,或者去河边钓鱼。
凝,我们三人好久没出游了,真怀念那些日子呀!”
我冷眼看着他,发誓不再理他,却还是没忍住,道:“我最恨出游。”
辰笑眯眯地看着我,悠悠地道:“错了,你不讨厌出游,你只是讨厌我。”
我说:“既然知道,何必再提。”
辰无所谓地耸肩,道:“你还在嫉妒吗?我死了,欢儿也死了,你该释怀了!”
我冷笑,道:“笑话,要我重复多少遍——我不是嫉妒你,我只是讨厌你。”
辰笑了,道:“胆小鬼,你还不敢承认吗?你嫉妒我天赋比你高,人又比你亲切随和,大家都喜欢我,欢儿也爱慕我……”
我皱眉,手按在刀柄上,怒道:“不准你污蔑我的妻子!”
辰扬眉,嘲弄地道:“你又想杀我?你忘了烈云的死吗?”
我深神呼吸,握着刀柄的手渐渐松开,冷冷地道:“我不嫉妒你,你只是一个可怜的失败者,你输了继承风月刀的资格,你爱的
女人也成为我的妻子,你只是我刀下怨灵!”
也许,我该请觉生大师为辰超度,化解他心中的怨气,免得他日日夜夜交缠于我。
辰淡淡地看着我,道:“那场比试,你胜之不武。你明知我前日受伤,无法使出封神诀,你假作不知痛下杀手,你真虚伪!”
我冷笑:“说来说去,还是为了那场决斗。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你既然负伤而战,就该有赴死觉悟。既然这么在乎生死,为何不
向宗主坦诚伤势?为何不取消与我的决斗?还是你觉得对付我,就算失去三层功力,也是绰绰有余?”
辰的豁达哪里去了?辰的洒脱哪里去了?老是纠缠二十年前的旧事,不厌烦吗?
我呼出口气,静下心来,道:“抱歉,我让你失望了,你的命,就当你自大的代价吧!”
辰淡淡地道:“你知道我不能,我是家族长子,别无选择。但是你可以选择,放弃决斗或者向宗主禀明情况……你选择让我死亡
,你的嫉妒毁了我,毁了欢儿的幸福,你还不知错吗?”
我冷冷地道:“又绕回来了,你继续这样认为吧,反正我不在乎别人想法。”
辰一笑,道:“也对,你从不在乎别人感受……看那边,你最讨厌的人来了!”
我的眼睛飘到校场上,几位鲜衣怒马的公子哥儿,那是九王爷和他的侍从,还有那个香逸雪,摇着扇子卖弄风情!
好大的胆子,他竟敢在校场现身,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他吗?
我的目光扫向四周,果然看到欧阳雁等人的身影,他们都是我女儿的心腹,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必要时不惜牺牲自己性命。
我正欲踏步上前,手腕却被海叔按住,低声道:“大哥,皇家的人在此,你不能杀他。”
走过去给王爷见礼,王爷冲我笑道:“庄主的武功了得,林侍卫也会些拳脚,很想跟王爷切磋切磋!”
林侍卫脸色煞白,苦笑道:“王爷,莫要拿小人寻开心了,就小人那点功夫,哪里敢在风月庄主面前卖弄。”
我的眼光飘过此人,目光落在他握剑的手上,他握剑的姿势泄露他的实力。
我判断此人的实力在今日挑战我的那些人之上,也许能跟烈云打个平手,但还不算顶尖高手,在我手下走不过十招。
眼前王爷也是练武之人,看他握扇姿势就知他习过剑术、刀法和枪技,可惜没有一样精通,在江湖上只算三流货色——象他这样
的人,根本就不配我出刀。
王爷慢悠悠地道:“林侍卫,你看本王象在跟你开玩笑吗?”
王命难为,明知送死也只好硬着头皮上,那位林侍卫万般不愿,也只能对我拱手行礼,哭丧着脸道:“庄主,手下留情呀。”
听到这样的挑战宣言,我心中好笑,拱手道:“王爷,今日老夫累了,改日再比如何?”
我不愿对一个被逼无奈的人出手,对方不想领悟我的至高刀境,我没必要白费力气。
王爷沈下脸来,道:“风月庄主,莫不是看不起本王的侍卫?”
我皱眉,这是哪里对哪里,我有说看不起他吗?
任何武者,不论对方实力如何,只要有勇气挑战,我都一视同仁,绝不会因为对方落败就轻视之。
香逸雪咳嗽两声,看我一眼,笑盈盈地道:“王爷,岳父大人绝无此意,老人家连斗十几场,身心疲劳需要休息。”
我冷着脸,他的目光明明恨我要死,面子上却是温柔恭顺的模样,我最讨厌这种虚伪的人。
九王爷也冷着脸,那是愿望没有达成的不爽。我怀疑他想害死那名侍从,假借别人之手。
若是这样,何不明说?杀人不过举手之劳,何必搞得这么别扭,官场上的人就是矫作!
香逸雪看着我,淡淡笑道:“岳父大人,小婿也在华山待过两年,会些皮毛功夫,不如由我替岳父大人出战,与林侍卫比试拳脚
如何?”
他冲王爷眨眨眼睛,似笑非笑地道:“王爷,我与林侍卫对打,您看这样可好?”
九王爷冷哼一声,越发显得小孩子气,喜怒哀乐表现脸上,皇室贵族的纨!之风。
此人,真是那个心机深沉、残忍奸诈的箫靖王爷吗?
辰在一旁提醒我,道:“他是个笑面虎,笑里藏刀,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当年他帮当今圣上登临帝位,弑兄鸠妹铲除异党,挑
唆武林人士厮杀,这种人要特别小心。”
我心里哼哼,不用你多言,我自会识人。
辰微笑着摇头,道:“凝,你分不清好人坏人,在你眼里只有死人和活人。我是你心中死去的活人,你是我眼中活着的死人,我
们是相反的一对,死活人和活死人!”
我默不作声,任由他耍嘴皮,尽量把手远离刀柄。
海叔笑道:“如此甚好,贤侄小心。”
校场上,拳脚来去,打得漂亮,两人都已经挂彩,九王爷没有喊停意思,我也懒得理睬他们,都是一群无聊的公子哥。
海叔有意无意地说:“大哥,这小子身手不赖,有那么几分意思,耍起剑来怕是更灵活。”
我瞟着缠斗两人,心不在焉地道:“去查查这个林卫士的底细,他们一定早就认识,而且关系匪浅。”
海叔回头对心腹交待几句,又继续观看打斗。
这样的打斗,三天三夜,也不会有结果。台上两人,你来我往,配合默契,风生水起,有模有样。九王爷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
他们在我眼里,不过是两个拙劣的戏子,破绽百出,侮辱武道。
我借口身体不适,独自回到练功房,调息打坐之时,辰又出现。
他说:“你猜他们两人是什么关系?”
我心中默念:“静心,静心。”
辰轻笑一声,道:“别念了,我陪你说说话吧!难得一天清闲,你不是练武就是比武,你不嫌枯燥吗?”
我默想着心法口诀,却听到他在我耳边道:“凝,我看那两人关系亲密,情谊匪浅。有道是拳心如人心,他们招式黏糊暧昧,配
合天衣无缝,迅猛之攻夹带柔情,逼命之招互让生机。我猜他们关系处在情人和朋友之间,你是该好好调查一番,也许是他和吟
霜关系的突破口。”
一阵逆流上涌,胸膛好似裂开,耳边传来辰的惊呼:“不好,你心神乱了,快用封神心诀,欢儿死前将它给你,快用心诀的逆转
之术。”
我额头冒汗,内力强压翻腾气血,妄图将它们归顺焦、阴、合、戌、宁、天六大血脉。
辰焦急的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忌面子,难道想走火入魔,从此做个废人吗?”
逆转之术果然奏效,我吐出淤血,伤三分元神,白一缕头发,却也逃过一劫!
第二天早上,海叔看到我时,惊讶地盯着我的发髻,半晌才对我说:“大哥,还是找人把它染黑……”
我没有理睬他,后来才知他为何要我染黑头发,江湖很快传出我功内受损的消息。
一连几天夜晚,风月山庄成了刺客乐于光临的地方,可惜他们还没进到内院就被护院斩杀,白玉台阶数次染血……
最后,盟主出面帮我辟谣,还把刺客人头悬挂万人亭,这件事情才算平定下来。
今夜,又来一名刺客,盟内有人通风报信,他埋伏在我独自回庄的路上,选择最有利的路段伏击,偷袭时间拿捏正好。
他的剑在我左颈留下一道血痕,分毫之差,让他丧命在我的风月刀下。
他的武功略微高些,但还不足与我匹敌。他能在我颈间留下血痕,那是因为辰突然出现,扰乱了我的心神。
第一次,辰在我决斗之时出现——他就站在我面前,身躯挡住那名刺客,笑眯眯地伸出手,蛊惑道:“跟我走,我带你去一个好
地方。”
他含笑的眼神,好似春风般柔情,发出的却是死亡之贴。
我,拒绝!
第八十次,我出刀向他劈去,然后反手一刀,将刺客斩杀。
稍微迟疑,对方剑气划过脖子,让我闻到死亡的气息。
我躺在床上休息,辰也躺在我身边,轻轻地道:“笨蛋,跟我走吧,我带你去找欢儿。”
我闭目养神,道:“风月辰,要我提醒多少遍,你才能记得她是我的妻子。从我跟她成亲的那天起,她就是我的女人。我想要找
她,我自己会去,不用你这个外人插手。”
辰笑道:“凝,你们只是名义夫妻,她为了给我的女儿一个父亲,她不想让吟霜还未出世就遭人耻笑。承认吧,她不爱你,她只
是感激你。”
我霍然睁眼,怒道:“够了,欢儿是我的妻子,吟霜是我的女儿,你给我滚开!”
辰嗤笑,道:“明明就是放不下,还要假装不在乎,口是心非的可怜虫。”
“庄主,庄主,您没事吧?”紫竹紧张的声音门外传来,道:“是不是有刺客?”
我定了心神,冷静地道:“没事,退下吧!”
我面朝墙,背对着他,心中默念——消失,消失!
辰并没消失,喃喃地道:“凝,跟我走吧,我带你去找欢儿。我们还象小时亲密无间,开心快乐的玩耍,不好吗?”
我冷笑,道:“三人在一起,欢儿是跟你,还是跟我?”
辰笑道:“凝,你何必把俗世之情带来呢,我们三人就象儿时那样,无分彼此不好吗?”
我冷笑,不可能,我们都回不去了!
辰用漆黑眼神看我,平静地说:“我不是要你回去,我是要你往前走,你不能一直停留在过去。”
他在我耳边反复保证,道:“相信我,我和欢儿都在等你,往前走!”
他的声音充满蛊惑,那是死亡的邀请,我要答应他吗?
山庄门口,正准备离去的林仙寻,遇上刚踏进门来的香逸雪。
巧合的外衣之下,隐藏着精确算计,只有深入了解和全然信任,才会有如此默契的配合。
在外人眼中,他们毫无破绽地寒暄着,林仙寻无不惋惜地道:“王爷交待要紧公务,香公子的喜酒,林某人怕是喝不到了,遗憾
呀!”
香逸雪微笑,道:“公干要紧,这喜酒嘛,改日有机会,我单独请林侍卫。”
林仙寻玩味一笑,盯着香逸雪的眼睛,压低声音道:“有什么遗言,先交代吧……除了叫我替你照顾银兰!”
香逸香眸里笑意更浓,似胭脂韵在水里,层层荡漾开来,道:“记得多带盘缠,我怕你到了兰之都,不习惯拮据生活,又会象上
次那样,把叶影和花杀的钱骗走!”
可怜的叶影,全部家当都被林仙寻借去,事后他被蝶姐骂了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