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风走出屋子,给师叔祖行礼,又瞪一眼香逸雪,道:“小声一点,逍师叔刚刚睡着!”
二人配合天衣无缝,师叔祖没看出破绽,交代两句小心防范,便又去追赶敌人。
师叔祖掠走了,几个起落消失眼前,梅风与香逸雪一击掌,站在屋檐下打闹一气。
梅风道:“你怎知道木柴哥不在?”
香逸雪骂道:“笨呀,昨天才被他逮住,又没到五日换班,当然还是他巡夜罗!”
梅风哦了一声,笑道:“我一急就忘了想事,还是你脑子好使,可是你又怎么料定逍师叔睡着了?”
香逸雪扇子敲着他的脑袋,道:“上次我把药弄丢了,连夜下山抓药,那个老板说什么?”
梅风想了一下,了然笑道:“我知道了,红燕花和白粟果,一个安魂一个迷神,两个同时入药,吃下去保管睡到天亮!”
香逸雪道:“幸好记性还不错,换了白湘水那头猪,不知要废我多少唇舌!”
梅风道:“酉时三刻巡夜,那小子肯定会在巡山前,喂师叔吃下药!”
香逸雪笑道:“孺子可教!”
梅风抓着蚊子,道:“喂喂,我们真要替他守着师叔呀?这个鬼地方,蚊子特别多……”
香逸雪打开折扇,淡淡地道:“你急什么,听说他对师傅很孝顺,警钟一响外敌入侵,他要真惦记逍遥子,肯定会急着赶回来!
”
山道尽头一道白影,急匆匆往小屋赶来,梅风拱了他一下,努嘴道:“真被你猜中了,瞧,木柴哥来了!”
(三)
眨眼间,白衣少年飘到门口,看见他们顿时一愣,冷飕飕地道:“你们来此作甚?”
毫不客气的语句,香逸雪和梅风对视一眼,没人得罪他吧?
香逸雪打开折扇,笑道:“银师兄,方才有人闯山,我们担心师叔安全……”
银兰冷冷截断:“不劳费心!”
香逸雪愣了一下,尴尬地笑道:“其实,我们想找机会拜会师兄,师兄剑法超群风采非凡……”
银兰皱眉道:“你到底有什么事?有话快说,我要进去看师傅了!”
真是一个急性子的人,香逸雪笑眯眯地道:“师兄果然快人快语,我就喜欢爽快人,我们找师兄也没啥事情,主要是……”让你
巡山时网开一面,大家都是同门中人,有什么要求尽管开口,别再把我们揪到典事殿!
香逸雪刚说到没啥事这三个字,银兰冷着脸走开,看都不看香逸雪一眼,径直走进屋里。
砰的一声,门从里边用力关上,香逸雪目瞪口呆,看看梅风,又看看紧闭大门,迷糊地道:“我是不是在做梦?”
看他文文静静气质娴雅,怎会这么没礼貌?话没听完甩头走人,把客人凉在门口罚站?就算他是师兄,也不用这么跩吧?
梅风嗤笑道:“有可能,我也觉着你梦没醒呢!”
香逸雪道:“那你为什么不问我?”
梅风瞟着他道:“问什么?”
香逸雪道:“你在梦里问过我,有没有得罪他?”
梅风道:“哦,那你得罪人家了吗?”
香逸雪想了一想,又摇摇头,自言自语地道:“真是个怪人!”
梅风瞟着他,话中有话地道:“是怪!”
怪的不是银兰,而是香逸雪。这位银兰师兄一贯如此,香逸雪最近颇不正常,喝酒无故失踪,雇人骗来潭氏兄弟,整天想着做淫
贼,半夜偷师叔祖的药,刚刚又说要去蜀中——问他去干什么,他居然说要去杀白眉子!
梅风也不知他想干什么,只觉得这家伙很不正常,有点象镇上屠夫的疯老爹,一会说要娶媳妇,一会说要去杀猪,一转身又抓烧
饼吃,整个人混乱失常。
说他是掉下山崖摔坏脑子吧,可碰上事情又冷静机智,脑筋转动得比谁都快,鬼主意一个接着一个,连头脑清楚的梅风都自叹不
如。
第二天晨训后,香逸雪告假离开华山,晚一步得知消息的梅风暗自心惊,这家伙该不会真去蜀中吧?
蜀中,圣女峰的半山亭,孤峰峭壁清冷幽寂,历来是江湖剑客的决斗之地!
阴雨绵绵,对白眉子来说,不是一个决斗的好日子。
自从他被血教教主打伤之后,每逢雨天旧伤发作,胸口疼得要人命,一双颤抖的手别说拿剑,连送块烧饼到嘴里也困难!
明知凶多吉少,白眉子还是前去赴约,对方抓了他义弟的儿子——一对笨到家的臭小子,连他们老爹的一半精明都没有,偏偏还
喜欢在外边招摇惹事!
人为盛名所累,江湖不是想退隐,别人就会放过你。江湖并非人人君子,多的是龌龊小人和卑鄙剑客。白眉子享有蜀中一剑之称
,打赢他得到蜀中第一的称号,在中毒消息传遍武林之后,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信中指明雨天决斗,那个叫香逸雪的剑客,真是卑鄙小人!
地点约在半山亭,时间就早过了,对方迟迟不来。一直等到白眉子疼得直不起腰,香逸雪才撑着纸伞款款而来,一身白袍飘然洒
脱!
“你就是香逸雪?”白眉子压制体内翻涌气血,瞪着伞下俊容怒叱:“我义弟的孩儿呢?”
伞下人微微一笑,衬着山间景致,好一副美不胜收的画卷,悠然地道:“打赢我,你方能见到他们!”
旧病发作的白眉子,别说是跟人打斗,就算跟条狗打,也只有挨咬的份!
白眉子愠怒道:“卑鄙小儿,有胆晴日与我决斗,白某人奉陪到底!”
香逸雪歪着脑袋,盯他看了半晌,道:“不需要了,现在杀你,才是最好时机!”
胸口又是一阵剧痛,白眉子摇晃两下跌坐石凳,怒道:“胜之不武,你会被江湖人耻笑!”
香逸雪点头,说了一句新学会的方言:“要得!”
叮叮咚咚,不是流水,而是乱人心绪的魔琴之音!
一口鲜血喷出,白眉子捂着胸口,表情痛苦,魔音加重他的伤势。
香逸雪回头,几条青衣人影,将他们团团包围,一双双眼睛杀气森森,无论白眉子还是他,看样子都走不掉了!
山道上,四位童子抬着白轿走来,适时纱幔被风吹起,白发女子正在抚琴,魔琴之音就是从轿中传出。
她就是血教教主媚瑶——那个打伤白眉子的女人!
媚瑶没有抬头,自顾抚琴,冷漠地道:“我说过,你只能死在我的手上!”
白眉子身子抖得厉害,脸上倒是很镇定,吃力地道:“罢了,死在血教教主手上,总好过死在小人手里,今日这命就送给你吧!
”
半路杀出程咬金,让香逸雪一脸困惑,听到白眉子骂他小人,又开心地笑起来!
这年头干点坏事不容易,香逸雪卯足劲想做坏蛋,可最后总变成好人角色。今天好不容易碰到一个说他坏的,香逸雪内心着实激
动,总算碰到一个知音了!
今天不坏到流脓淌水烂肠烂肚,头顶长包脚底烂洞,就对不起他白眉子!
媚瑶拨个尖音,淡淡地道:“白大侠今日大方,肯将性命送给我,可惜……迟了二十年!”
光阴无情红颜白头,平淡的语气伴着幽怨琴声,述说着哀伤过往。
媚瑶眼眸如冰,冷冷地道:“我曾在萝凡山哀求你,可你当时掉头就走,如今我已无欲无求,你的命也不过是我消遣的玩意!”
白眉子喘着粗气,道:“那就……当是……博君一笑!”
媚瑶抬起头来,直视着他,道:“为什么?当初我百般求你,你为什么不肯跟我走?”
又是相同问题,既然早知答案,又何必反复问呢?她还在期待什么?是他能够改变答案,还是能够改变过去?
白眉子嘴边挂着血丝,斜着眼睛看着她,没有力气再说话。媚瑶嘴上说着话,手指头也没闲着,魔琴一点一滴,不断折磨白眉子
的病体,加重他原本的伤势。
媚瑶自问自答地道:“为那两个小子吗?你义弟的小孩,比我还重要吗?”
白眉子冷然而视,无论再问多少遍,答案仍然一样。
媚瑶点头,好似听到回答,道:“我不会放过他们,你不让我得到我想要的,我也要让你失去你想要的!”
“你知道他想要什么吗?”香逸雪听了半天,忍不住插嘴问道:“你又知道你想要什么吗?”
伞下人丰神如玉,举手投足,凝敛一股优雅气质。媚瑶冷瞟一眼,葱葱玉指弦上一划,琴魔三音勾魂夺命。
血教教主杀人,不需要理由,大多是因为看不顺眼,比如她看眼前这位俊逸青年。
明明冲着青年而去的魔音,青年却浑然不觉,自顾茫然地道:“不让他得到他想要的,你就赢了吗?”
赢,难道就是两败俱伤?
媚瑶勃然变色,莫说对方不是聋子,就算对方是个聋子,此刻也该被魔音震得吐血。
同样吃惊的还有白眉子,江湖少有浑厚内力,能抵得了琴魔三音。眼前青年有此实力,让人颇感意外。
玉琴一横,媚瑶轻启薄唇,道:“杀!”
香逸雪眼凝寒霜,浑身透出杀气,冷漠地道:“你,哪里来的自信?!”
你哪里来的自信,能杀掉我,杀掉白眉子,杀掉你想杀掉的任何人?
五柄剑从不同方位刺来,和着教主石破天惊的琴音——血教的魔琴五剑阵,宫商角徵羽五柄剑,切着教主的音律,准、快、狠、
利、寒!
是谁在耳边吟唱?
二子乘舟,泛泛其景。愿言思子,中心养养。二子乘舟,泛泛其逝。愿言思子,不瑕有害。
歌声依稀婉转,如哀如伤——谁舟头回眸,谁醉了那酒,谁用鲜血释情谊?
雨伞旋转,飞花伤叶,伞下人化为一道银光,闪电穿梭身形鬼魅,在五柄剑中游刃有余。
歌声浮上云霄,缥缈似幻——谁生不逢时,谁弱肉强食,谁用丹心写汗青?
银光划过眼前,青衣人猝不及防,咽喉一冷,热血喷溅。
与此同时,伞下人冲破剑阵,掠到白轿跟前。白眉子啊的一声,眼睁睁看那束银光,射向轿中那人。
除了白眉子,没有人知道,轿中人双腿已废。银光快得缭眼,就算蜀中一剑无伤,也没把握避开那一剑。
白眉子也是用剑高手,看得出对方使用一柄腰剑,薄且锋利的腰剑。
轿中人不肯坐以待毙,琴声嘎然而止,一连串断弦绝响之后,七根银丝缠上银光,那是轿中人破釜沈舟的一击!
轰隆一声,凉亭倒塌,轿子撕裂,白眉子被余力震得眼黑,吐口鲜血晕厥过去。
纸伞化为翩翩碎屑,废墟之上飘飘然然,五名青衣陡然回神,惊觉自己竟还活着,咽喉处并无伤口,原来封喉一剑只是幻觉!
伞下人居然没杀他们,青衣人并不觉得庆幸,反而感到脊背发凉,对方动作快得毫无破绽,更可怕的是剑中幻境,这是哪门哪派
的武功?
教主媚瑶面色惨白,嘴角带血跌坐地上,身边玉琴摔成两截,她早已经站不起来,此刻坐在地上倒也镇定。
雨停了,彩虹划过山涧,纸屑犹在飞舞,香逸雪跟白眉子都不见了……
一股热流涌入身体,好似山顶的积雪融化,注入干涸已久的河床。白眉子意识渐渐清醒,抵在背后的那只手,不遗余力地渡真气
过来,帮着他把逆流的血气导顺。
门被人推开,帘子外传来男人殷切的讨好:“客官,您要的药煎好了,是放在桌上还是小的帮您喂他?”
“放下吧!”背后的人收功,掏出一锭银子,道:“谢谢你,店小二!”
果然是那公子,他既然还活着,死的就是媚瑶!难以遏制的伤痛,让白眉子心绪波动,张口又吐鲜血。
一碗药端了过来,香逸雪静静看着他,什么话也没说。
白眉子咳嗽一声,沙哑地道:“她死了?”
香逸雪放下药碗,扇子轻摇,悠闲地道:“没有,我的目标只是你!”
听说媚瑶未死,白眉子心里轻松许多,血气也顺了不少。
香逸雪道:“她正在到处找你,我不会让她找到你,我要亲手杀死你!”
白眉子沉默半晌,抬头盯着对方,正色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香逸雪从容坐下,翘起腿儿,一派悠然地道:“我叫香逸雪,还没有想好江湖名号,或者你有什么好建议?”
白眉子皱眉,道:“你既想杀我,又为何要救我?”
香逸雪给自己倒杯茶儿,似笑非笑地道:“等你雨天旧疾发作,手无缚鸡之力,然后我再杀你!”
白眉子迷惑地道:“凭你现在身手,就算不发旧疾,我也不是你的对手,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对方若想成名,那么打败血教教主,同样也是一件威风凛凛的事情,而且比杀掉他更能扬名。毕竟血教教主是邪门歪教,特别是
近年来媚瑶的偏激行为,灭掉岭南几个江湖门派,不仅搞得血教元气大损,同时也成为正道人士眼中毒瘤。
香公子抿了口茶,淡淡地道:“那就不叫趁人之危!”
白眉子愣住半晌,哑然失笑:“你想乘人之危?”
香公子道:“然也!”
白眉子疑惑地道:“为江湖人所不耻?”
香公子道:“嗯,你是我成魔路上第一个祭品!”
不对呀,这话似曾耳熟,在什么地方说过?香逸雪脑袋里冒出一个名字——沧海玉,怎把这个人给忘了,还答应帮他治毒呢!
白眉子淡淡地道:“那你就更不该救我!”
“哦?”
“魔就是魔,一刀痛快,哪管是正人君子,还是乘危小人!”
“一刀杀之,意义何在?”
“魔杀人也讲意义,不会被称之为魔,就不会滥杀无辜!”
香逸雪淡淡地道:“哦,你在怂恿我,杀尽世人吗?”
白眉子一惊,脱口道:“我是劝你,回头是岸!”
白眉子渐渐看出名堂,对方是个疯子,偏偏武功不弱,能破魔琴五剑阵,若真的大开杀戒,那绝对是苍生之难!
香逸雪洒然一笑,悠闲地道:“就算是魔,也不会白费力气,杀那些毫无用处之人,无故竖敌自讨苦吃!”
白眉子道:“哦,那你乘人之危,杀我的意义何在?”
香公子道:“如果你我公平决斗,你死在我的剑下,别人会怎么说?”
白眉子想了一下,老实地道:“别人会赞你,英雄出少年,而我是日暮西山,过气的剑客!”
香逸雪道:“你的师傅号称剑圣,他知道你死了,会不会来找我报仇?”
白眉子不假思索地道:“不会!公平决斗,生死自负,江湖规矩,历来如此。”
香公子颔首,道:“如果他知道他的徒弟,是被人乘危杀死,你说他会不会找我报仇?”
白眉子道:“会,家师讨厌欺世盗名之人!”
但是,剑圣已经失踪十年,就连白眉子都不能肯定,剑圣此刻还活在世上!
香逸雪道:“剑圣是盟主任沧浪的挚友,你说我若杀了令师,任沧浪会有什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