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生梦蝶笑道:“这个我可给不了你,但我可以帮少主,找到莫秀子先生!”
香逸雪精神一振,眸子闪光,道:“你,真的可以帮我?”
庄生梦蝶道:“当然,二爷将我给了少主,十年之内,梦蝶将为少主分忧!”
香逸雪啊了一声,奇怪地道:“十年?”
庄生道:“我的卖身契,只签订十年!”
香逸雪奇道:“山庄有卖身的奴仆?”
庄生梦蝶道:“馨雅阁的契约,自是与别处不同,以后少主就会知晓了!”
香逸雪道:“听你的口气,似对馨雅阁很熟,你在里面做了多久?”
庄生梦蝶道:“三天!”
香逸雪失望地道:“啊,三天,”
庄生梦蝶道:“乖子看一眼,呆子看半天,三天对明眼人来说,足够了!”
香逸雪将信将疑地道:“那你要如何帮我?”
“这两天有一批丝绸商人过来,少主可以用剩余的钱,买下他们的货物。不够的话,可以用香世山庄少主的头衔,跟附近银庄子
借钱,当然你必须要找到落梅院的地契做抵押!”
“为什么?我要丝绸做什么?”
“下个月初,会有一批西国商人来到洛阳,他们是专门为女王登基,到中土来采购丝绸的,价格上面有的商量。这些西国人爱用
金币,融掉做成金锭,也是一样的。”
香逸雪想了想,道:“也好,先挣些钱再说。我想把欠的钱还给我爹,然后重兴落梅院,把舅舅和蓉莲哥哥接过来!”
庄生梦蝶微微一笑,道:“慢慢来吧……天下机关,大多奇门遁甲衍生而来,少主该多看这方面的书籍!”
香逸雪点头,道:“我会学的……”
门咯吱一声推开,皇甫玉从门外进来,手中端着一碗药,身后还跟着香令艾!
皇甫玉惊叫道:“你醒了?烧得好些了吗?快把被子盖起来!”
他把药碗塞给香令艾,赶紧跑到床边,替他把被子掖好。
香逸雪惊喜地道:“干爹,你怎么来了?”
香令艾端着药碗,冷脸一旁,眼神愠怒。
皇甫玉搂着香逸雪,爱怜地责备,道:“这孩子……进了城也不先回家,大雪天的跑到坟地里,幸亏叫张伯去扫墓,才发现你晕
倒墓前!”
“啊?”香逸雪瞪大眼睛,不知道皇甫玉在说些什么,他什么时候去过坟地?
“吓死我了,你全身都冻僵了,差点没救得过来!”
什么坟地,他一直被困馨雅阁,爹爹扭头就走,任他自生自灭!
香逸雪抬头看着香令艾,却见他冷漠的眼神,透着一股子恼怒和忧虑。
皇甫玉叹息道:“你这样糟蹋自己,也不怕你娘看了会心疼。”
香令艾冷冷道:“先让他吃药!”
皇甫玉忙不迭地道:“对,对,先吃药!”
香逸雪怒视香令艾,叫道:“我不吃,你不是说我自己走进去,就要自己走出来吗?现下又把我放出来,你这算什么?”
香令艾皱起眉头,道:“你说什么?”
香逸雪道:“你少在干爹面前装好人,你说你对我做了什么?”
香令艾冷然道:“我做了什么?”
香逸雪瞪着眼睛,怒道:“你无耻!”
皇甫玉莫名其妙地看着二人,此刻听到香逸雪骂人,也冷下脸来,斥道:“雪球,你怎么能这样说你阿爹,你可知道他为了你…
…”
香令艾淡淡地道:“阿玉,让他吃药!”
香逸雪怒道:“你不敢告诉干爹,你一直想害死我!”
皇甫玉惊地道:“雪球,你胡说什么?你爹最挂心的人就是你!”
香令艾皱眉道:“你说这些做什么?”
香逸雪怒极反笑,扒开肩头衣服,道:“是呀,那我肩上……”
“肩上什么?”皇甫玉凑过去,孩子白嫩嫩的肩头,根本没有一点伤痕。
香逸雪也惊呆了,歪着脖子,左看右看,摸来摸去地道:“怎么可能,我明明受伤了……”
香令艾狐疑地道:“你伤在哪里?怎么回事?”
香逸雪急了,道:“我被钩住锁骨,你不信可以去问梦蝶,他方才还替我换药呢!”
屋中只有香令艾和皇甫玉,哪里还有第三个人的影子!
皇甫玉和香令艾面面相觑,皇甫玉小心翼翼地道:“梦蝶是谁?”
香逸雪反问道:“不是你给我的小厮吗?”
香令艾扬眉道:“你说是方才我们进来之前,屋中有个叫梦蝶的小厮,正在替你换药?”
香逸雪指着桌上,道:“他不仅替我换药,还喂我吃了桂花藕粉,还有小兔包……”
咦,方才那些东西还放在桌上,现在怎么统统都不见了?
香令艾道:“说下去……”
香逸雪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们还聊天……”
香令艾皱眉,道:“难怪我走到门口,听到你的声音,我还以为你在说梦话!”
香逸雪想了想,道:“就算我是在做梦,那落梅院的事情,你怎么解释?你为什么要把黎伯他们赶走?”
门吱呀被推开,黎伯伸进头来,叫道:“小少主,你是在叫我吗?”
香逸雪目瞪口呆,道:“黎,黎伯,你怎么也在这里?”
黎伯奇怪地道:“小少主,我一直都在呀……”
香逸雪愣愣地道:“这在哪里?”
黎伯哭丧着脸,道:“不好了,小少主连自己家都不认识了!”
香令艾不动声色地道:“黎伯,你先出去吧,少主受了风寒,心神还未清醒,难免会有些糊涂!”
香逸雪一骨碌爬起来,穿着内衣窜了出去,速度飞快。
皇甫玉在背后惊叫:“你去哪里,快穿上衣服,病还没好呢!”
落梅院还是落梅院,积雪融化草木依旧,以前的仆人都在,见到他都很高兴,纷纷停下活计,围着他问候早安。
真是奇怪了,明明是夜晚,人人面容灰暗,为何要问早安?
香逸雪修养半个月,身体倒是好了,心越来越模糊。
香令艾那天的确过寿,却不是四十,而是三十五,也只在家中小宴。据说一直等到天黑,不见香逸雪归来,香令艾才命人开席。
坟墓旁边只有一个包袱,并没有剑下美人,也没有其他礼物。兰花山庄,只是他沿途经过的一个荒山,曾遭火焚的残垣断壁,迄
今已有几百年历史。
馨香院虽有花杀和煜中二人,容貌气质与那天拦住他的汉子,根本就是截然不同。
活生生的花杀,粗犷得好似一柄大刀,是一条铁铮铮的汉子。煜中虽然清瘦一些,却也是不亢不卑机智过人。
落梅院繁华依旧,香令艾非但没遣走人,今年还招了几位秀气丫鬟,可能是怕香逸雪真的抢走干爹,所以事先备下丰盛大餐,可
惜香逸雪并不感兴趣。
梅水云根本就没有财产,落梅院支出向来由紫槐院支付,梅水云死前留下的那沓银票,也是从香令艾的账房支出。
在钱财方面,香令艾对梅水云和香逸雪从不吝啬,有求必应,只会多给,不会少给。
馨雅阁的三楼,根本就不是布料间,而是下人们的卧房。
馨雅阁确有新来仆人,名字中有个蝶字,的确签下十年卖身契,不过人家不是小厮,而是个大姑娘。香逸雪把她给要来了,整天
蝶姐蝶姐地亲昵叫唤,弄得山庄的人都以为少主开窍。
城里真来一批丝绸商人,香逸雪从山庄支走一笔银票,一口气吃下这批丝绸。
开春之后,他又转手卖给洛阳的西国商人,得来的金币融成金锭子,又兑换成洛阳银庄的银票,带回了香世山庄。
一出手就赚了三倍,香世山庄为之惊叹,少主人继承家风青出于蓝,小小年纪果断机智,山庄到他手中,会比其父经营的更好。
此后,香逸雪把做生意当成一项玩乐,并且对其父香令艾说,以后紫槐院的支出,由他的落梅院来支付。
香令艾不反对他做生意,重金买来一名死士,给他做贴身保镖。那名保镖叫做叶影,无论香逸雪到那里,他就象影子一样跟着。
为了必要时能够甩掉叶影,香逸雪的轻功,又提升一个境界。
(下二)
初夏时分,香逸雪又回到华山,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蓉莲。
蓉莲正在琴楼弹琴,香逸雪站在门边听了一会,便轻轻地走了进来。
蓉莲听到声音,扭头一看,叫了声小少爷,便欲起身相迎。
香逸雪将他按坐下去,俯下身子,嗅嗅他的发髻,又嗅嗅他的脖子。
蓉莲坐着不动,等着他的进一步举动。三年过去了,男孩长高个头,快与他比肩了。
少年没有进一步行动,淡淡一笑,道:“嗯,我记住蓉莲哥哥的味道了,就算有一天,我的眼睛看不见了,闻到味道我就知是你
了!”
蓉莲静静地看着他,一双眼睛漆黑如夜,如同初次相逢那样,带着淡淡哀愁。
末了,他一声叹息,伸手将少年揽入怀中。
“小少爷,小的该死,这些天回家上坟,走时忘了跟您请示……”
香逸雪一转身,发现蓉莲背着包袱跪在廊下,腿边放着收起雨伞,半边身子都淋湿了。
再往窗边看去,案几空空,古琴蒙尘……
华山藏书楼,梅风爬上高高的书架子,一本一本的往下扔,道:“这些都是佛经,还有奇门遁甲,我说你找这么多书,一下子看
得完吗?”
香逸雪抱起一摞子书,道:“有得看就多看几本,到时候说不定想看,我都看不见了!”
梅风掸掸身上灰尘,道:“你刚刚说什么?”
香逸雪淡淡地道:“没什么,只要是我没看过的,统统都给我扔下来!”
“梅风,梅风……”白湘水站在高高的门槛边,跨进一条腿,手中抓着一根铁链子,怒气冲冲地道:“那小子呢?怎,怎么搞的
这么乱?”
香逸雪从书中抬起头,四周一片狼藉,成堆的书散落在他周围,道:“他不在这儿,去后山看看,哪儿冒烟就在哪儿,一逮一个
准!”
白湘水吃惊地扫视现场,心不在焉地道:“你骗谁,我明明听到你们说话,你把他藏哪里去了?”
香逸雪又把头埋进书里,手指飞快地翻动书页,道:“都说了他不在,不信你自己找!”
白湘水找了一圈,一边挠痒痒,一边往外走,奇怪地道:“难道我听错了?”
香逸雪兀自看书,梅风从架子上爬下来,递了一本书过来,道:“这个白痴,也不知抬头看看!”
香逸雪没接那书,淡淡地道:“我知道,你不在!”
梅风笑了,道:“是,我不在!”
抱月楼,香逸雪剑舞落花,美逸非凡。蓉莲在树下弹琴,琴韵和着剑舞,看得荷君他们惊叹不已。
一声铿锵,香逸雪手中宝剑,断成三截。剑者本人,一个趔趄,差点栽倒。
蓉莲赶紧停琴,上前扶住,荷君他们纷纷围来,香少香少叫个不停。
香逸雪捂着胸口,压下血气,笑道:“学艺不精,让你们见笑了!”
蓉莲将他扶到房中,替他抚顺胸口,道:“小少爷,以后还是别舞剑了吧!”
香逸雪握着他的手,道:“怎么啦?”
蓉莲淡淡地道:“宝剑折断,大不吉利!”
香逸雪一笑,道:“学剑之人,折断一口宝剑,也是常事!”
蓉莲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香逸雪拉过蓉莲,道:“如果有一天,我变成瞎子,你愿为我引路吗?”
蓉莲道:“小少爷,只要您包下我,别说是引路,就算是舔脚,小的也会照做不误!”
香逸雪叹息一声,道:“蓉莲哥哥,你真的不懂我吗?”
门帘掀开,蓉莲探进半个身子,道:“小少爷,您叫我?”
香逸雪看看身边的蓉莲,再看看门边的蓉莲,便冲着门边的那个微笑,道:“没事,把我的剑拿来,你来弹琴我来练剑!”
门边蓉莲,低眉顺眼,应声而去。
身旁蓉莲,狐疑满腹,望着门口,吃惊地道:“小少爷,还要舞剑吗?您的剑方才断了!”
门边蓉莲将剑娶来,捧在手上,站在门边。
香逸雪榻上起身,胸口闷疼,笑道:“为我弹一曲落梅怨!”
身边蓉莲递来披风,嗫嚅道:“小少爷,您要听琴,躺在榻上也是一样听,何必非要舞剑呢?而且……您的剑断了……我这里也
没剑……”
香逸雪置若罔闻,冲着门口那人走去,却是扑了个空!
香逸雪愣了半晌,回过身子,看着榻边蓉莲,慢慢露出微笑,道:“也罢,你就弹琴吧……”
又是一年岁末,香逸雪从华山回去,一路上进些胭脂香粉,转手又卖给扶桑船队。
回到山庄,香逸雪先去看望干爹,掀开帘子道:“干爹,你怎么不点灯?”
香令艾也在屋里,从桌边抬起头来,望着香逸雪的眼睛。
皇甫玉从里屋出来,抓着他的手笑道:“你回来啦?大白天的,点什么灯呀!让我看看你,又长高了,都快赶上我了!”
香逸雪瞟了一眼香令艾,叫道:“爹爹!”
香令艾眼神锐利,直视他的眼睛。
香逸雪扭过头去,冲着皇甫玉撒娇,笑道:“不点灯你怎么看见,雪球不仅长高了,而且还长俊俏了!”
香令艾皱了皱眉,又低下头,在桌边写着什么。
门外一阵喧哗,香令艾带着几位宾客进来,看见香逸雪吃了一惊,瞬间又木无表情,道:“你回来了?”
香逸雪看看桌边,又看看香令艾,一时间沉默。
香令艾皱眉,道:“怎么不说话?脸色如此难看,是病了吗?”
真正的香令艾,是不会嘘寒问暖,后面进来的那个,肯定是自己的幻觉。
香逸雪对着皇甫玉和桌边的香令艾,道:“二位爹爹,孩儿有些累了,我先下去休息!”
一个稚气的声音传来,“娘,这个哥哥真好笑,自己对自己说话……”
“嘘,小宝快回来,小心疯子打人……”
大街上人来人往,香逸雪扶着额头,冷汗淋漓,一直到叶影追了上来。
开春之后,香逸雪坐上马车,不急着回华山,一路走一路玩,大好河山尽收眼底。
又是初夏,香逸雪再次走进抱月楼,没有急着去找蓉莲,而是先把老鸨找来,替楼中男倌赎身,又卖下琴楼赠到蓉莲名下。
香逸雪又赠些银两,让他们出去后谋个营生,荷君他们都走了,也只剩下蓉莲一人。
自由之身的他,说自己无路可去,宁可青楼弹琴,也不愿出去遭人白眼。
香逸雪也不勉强他,只是在赠与琴楼的那晚,又问了一遍蓉莲喜不喜欢他。
蓉莲的回答,跟以前一样,你让我喜欢我就喜欢,你不让我喜欢,我就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