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个球,瞧不出那兔儿爷连京城来的大官儿也能勾搭上!
时承运踩着木梯上楼,这客栈有年分了,「咯吱咯吱」全是声音,他到了三楼再拐弯到了阁楼,很矮的门,进去都得低头。
要不要推门。
或者就离开,只当没瞧见过。
黑黑的逼仄的空间,他依稀回到极欲忘去的少年时光,晚间去小笔的小屋,那张调皮的脸孔……
他猛一咬牙,推门而入——
竟然连把锁都没有,什么人都能进你的房间,上你的床么?
不想,门推开,那侧,少年当门而立,脸上漾着微红,眼睛晶亮。
小碧一早便听到马蹄声,以为是焦应,可他这时候不可能来,马在店门前停下,再一会儿,楼梯上响起脚步声。心不知怎么就噗
通噗通直发颤。
他早就睡下,不过觉着有些冷,便暖了壶酒,这时拿起来灌了一大口,定定神。
是谁呢?
他突然跳起来,将头发理了理,屋子也来不及拾掇,穿上件蓝青色小夹袄。
系钮扣的手发着颤,脚步声越来越近。
会不会——
他难免生出些希冀,那大官儿,小叶子,来寻我?
日间人多,他不敢认……还以为我和焦大哥……他都做大官了……
他心里一团乱,候在门口,听着脚步声在门前停下,他这屋晚间或会有客人来,便没放锁,若真有贼,弄把破锁也没用。
怎么不推门?
这光景似乎回到很久以前,小叶子晚上偷偷来找他……
也不知隔了多久,漫长得差点要去开门,门却开了。
俊美无俦,暗黑中仍似发着光一般。
小叶子……
心里想着,嘴里也叫出来,虽然声音似有若无。
「小叶子——」人也稍稍上前了一步。
时承运闻声,眼神一闪,便似有什么要涌上来,却硬生生忍住。
他径自低头进了阁楼小屋,有些冷,还有些乱,炕桌上有壶酒。便是在这里迎来送往么?
他回过头瞅了眼仍是满脸晕红的少年,头发齐整些了,还换了件半旧的蓝夹袄,比白天干净,晶亮的眼睛里还闪着些希冀。
小碧心都快跳出来,他好像听到自己叫他了,没否认啊。
他刚想再确认,却又迎上对方冷冰冰、斜睨的眼神——
顿时打了个寒颤,心想出大错了,这可不是小叶子,脸上随即挂上了笑:「您,找我什么事儿?」
见那张脸上出现这般涎脸讨好的神情,恨不得一掌打过去。
时承运默默脱靴坐到炕上,拿了酒壶自斟自饮。
小碧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可瞅着对方喝酒的模样,分明就是自己的小叶子。
「别喝那么多……」酒量那么差。
时承运抬头,看他一眼,紧紧抿唇,将酒盏放在桌上,左手伸出猛地一揽便把他抱到怀里,坐在膝盖上。
小碧窝在他怀里,几乎是瑟缩了一下,那股气息实在太熟悉,他不由得紧紧捏住对方的衣袖。
他不敢去看那双冰冷的眸子,脑子里有些乱,好似有什么要脱缰而出。
「你是谁?」低沉的声音响起。
小碧的下巴被捏起,眼睛对上他的漂亮眼睛。
一阵慌乱,我是谁,你又是谁?
「我,我是小碧啊。」他下意识地转开眼睛,那种没有热度的眼神让他胆颤。
「那你刚才叫我什么?」
没了往常的机变灵活,小碧觉得脑子转得很慢。
「我,我认错了,我叫您大人呗,我给您沏茶去。」他挣扎着下炕,却给牢牢箍住。
对方狠狠地看着他,似要将他看穿,然后突然开始解他的夹袄,起先还是解,解开一个衣扣,便不耐烦,开始扒。
小碧惊惶拼命往后躲闪,把炕桌都掀翻,那壶酒也跌落在地。
「大人!大人!」
那种粗蛮至极的动作配上那张魂牵梦萦的脸,小碧受不了,喘不过气。
脱衣解带是惯常事,可是,对方明明有着怒气,他深心里其实已经知道,那可能就是小叶子,可这个事实要承认太艰难,超过他
的底线。
「你扭什么,又不是没做过。」时承运喘着气,没几下将他的夹袄扒下,衬衣也除了,衬衣领子上还有个补丁,日子果然过得很
差劲。
「我,我没见过世面,没陪过您这么大的官儿……」小碧讪笑着,却被对方一下子翻过身来。
后腰有块梅花形粉红胎记。
小笔的梅花胎记!
像是什么燃了起来,从眼睛开始,时承运狂怒,猛地又将他翻转,一向没表情的脸上充满怒气。
「大人,小的——」
「小个鬼!」充满怒气的脸竟牵出了笑,含着狞狠。
「你不是跟了兄嫂逃去南方么,你不是死了吗?在这里做私娼,被人操来操去很爽么?不知道我时家翻身了吗?没脸来见我?嗯
?」
小碧脸色煞白,跟兄嫂去南方,我死了,操来操去,时家?
他想到什么,有个声音在脑子里轰轰响起:「少爷还会喜欢你……你便认了……你这副样子,路上叫花子都瞧不上。」
似乎还有什么,他不愿想起来,只是喃喃道:「小叶子,我都说给你听了,你都知道的,我没法子。」
「你没法子?腿长在你身上,没人逼你,你在这里能赚多少钱?十两?几个金豆子?」
是啊,腿长在我身上,我不做这营生,焦大哥也让我不做,可是我要攒钱啊。我要带小叶子走啊。
这个人不是小叶子,小叶子才不会骂我。
第三章
他又开始挣扎,眼里狂乱:「你放开我,操你娘的,你放开我,亏你是个大官儿,欺负我一个……你混蛋,你不是小叶子!」
「你要装到什么时候,就会耍赖,你——」说着便扒他裤子。
小碧立时缩起腿来:「我不做了,我钱攒够了,我去关内找小叶子去!」
「你做都做了五年,已经污糟透顶!」
「你放屁!小叶子才不会这么说我!」小碧一边抵拒,一边叫。
「够了!」时承运猛地将他提起,脸对脸:「我就是时叶,你瞧瞧清楚!」
小碧瞪眼瞧他,手脚停下,慢慢问了句:「你瞧不上我了?」
时承运一窒,硬是没说话,仍是动手剥他裤子。
他似是无力挣扎,任由对方摆布,满心都是一句话:他瞧不上我了,他瞧不上我了!
难道真给别人说准了,小叶子会嫌弃自己。
可是,不会啊,都吃了我那么多瓜子儿,明明都知道的。
他低低说着:「小叶子说无论如何都会和我好的。」
时承运狠狠咬牙,最后用了把劲,将他剥个精光,那白晃晃翘翘的屁股看得他心头一热。
只不知在这张床上被多少人插过。
是,曾经以为,为了和眼前的这个家伙要好,可以舍了世上的所有。
可他呢,但凡怕被时家牵连逃走,或是跟了别人,娶了妻小,都无谓,可偏偏这般作贱自己。
还说没法子……
想到这张炕上曾经的夜晚里,发生的勾当,多年不燃的怒火怎都抑不住,喝了酒的脑子热得什么也想不了。
他抱起那身躯,俯卧着放在膝盖上,看到大腿上白色疤痕,似是被鞭子抽的,心里抽了下,却又冷一笑,是拿了那颗金豆子的代
价罢。
他从怀里掏出把银子,还有几片金叶子,撒在小碧跟前:「不是要钱么,这些,够你挣上一辈子了。」
小碧怔怔盯着眼前的银子,金叶子,好多钱哪,自己几辈子都挣不到。可是自己要赚的十两已经够了。
「我不要,你滚蛋。」他喃喃说着。
「嫌钱少了?」捏起他的脸,太阳穴突突地紧跳,多大了,也有二十二了,怎么看着像十五六呢,怪不得有本钱在这里卖。不知
从何发泄,他自怀里又掏了些银票出来,扔在他脸上。
「你不要挣钱么!」
「我不要了,我有钱了,你滚蛋,我明天就带小叶子走……」声音里带出些哭音,撅着屁股拼命挣扎爬向炕内侧。
其实可以听出他不太对劲,可这刻的时承运脑筋里却浑得厉害,根本见不得他逃离,一把又揪回来,而小碧手紧抠着炕席,这么
一拉,整床被褥都被拉开,被褥下的两个木板虚掩着的小洞也露出来。
小碧伸手去遮掩,这是他的命根子。
不料却被对方先拿了去。
他大叫起来:「还给我!」
抢夺中,包袱散开来,几两碎银和一颗金豆子滑落在炕上,而另个小小的布包里却滑落了一支玉蝉镇纸。
小碧呆呆看着时承运从炕上捡起绿玉蝉。
有一瞬,他分不清这刻是过去还是当下。
似乎过往就发生在眼前——
有日躺在榻上,小叶子从床头拿出一对玉蝉,碧绿透剔,活灵活现,他很喜欢。小叶子说,一人一支,合起来就是一双。
可惜他一直找不到另一支。
这是绝不能没有的东西,什么都可以没有,惟独要留下它。若是连这个也丢了,便真像做了场梦,自己都不信曾经被人心肝似的
疼惜过。
好似小叶子从不存在一样……小叶子……
他心猛地抽疼起来,忙伸手去拿对方手中的玉蝉。
时承运也有些恍惚,心内五味杂陈,自己袖中的玉蝉和手中的这只正是一对,离散多年,想不到却在这等情境下重聚。
他见小碧来拿,手握拳,紧紧捏住,冷冷道:「这玉不错,不过这些也够了!」他另手指指炕上散落的银票,竟是要将玉蝉买下
。
小碧一个劲儿摇头:「这个不卖的,多少钱都不卖,还给我!」
「你还有什么不能卖?」话声冷刺。
小碧一窒,脑子还是疼起来,他觉得可能又要犯病,更是急躁:「你是强盗吗?我说了不卖就不卖,当官的就了不起,可以抢别
人东西!」
他说着人也扑过去掰时承运的指头,要把玉蝉取出,可怎么也掰不开。
时承运看他像小狗一样,扒着他的手,一根根掰弄他手指,虽脸上仍是一片平静,眼里却露出丝微不可察的怜意。
可惜小碧根本没看到那些,拿不到玉蝉,心急如焚,只得软着声儿哀求:「我、我只有这个了,你给我,我、我……我不是小笔
,我是小碧,我认命了,你还给我……」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却无端端觉得熟悉,仿似以前曾经说过,小碧心跳得厉害,便有什么在脑子里翻腾。
「我认命了,我认命了……」
可以不再煎熬。
可不行啊!小叶子说过,两个人要永远在一起的。要是自己认命,小叶子怎么办?
他胡涂起来。
时承运闻言,却是眼内利光一闪,你不是小笔,你说不是便不是吗?
这世上有这么轻与的事儿么。
怎生过了这些年,还是这般性情,一丝丝也没变。
只这么回神一想,心内的怒气却无形中减去不少,这才想到这天寒地冻,眼前的人却还光裸着身子。
他轻叹了声,卷了炕上的被褥替他盖上:「盖着吧。」
「你还给我!」小碧不依不饶,只是脑子里却愈加混沌,有些吵,似乎同时有好多声音在响。
薄薄的嘴唇抿成一线,一双杏眼瞪得圆圆的。
时承运看着被褥里执拗的家伙,又像回到若干年前,情人便是这么任性,占了便宜还卖乖,耍赖,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自己却毫无办法,还全心全意地沉迷,彷佛世上只有一个他,但如今,他却在这荒僻的所在,逼仄的阁楼,操这贱业维生。
他想得出神,握紧的手竟就有些松开,小碧好不容易掰开他手,忙去抓手心里的宝贝玉蝉,谁知这刻时承运却又醒过神,再度握
紧手,连带小碧的食指一起攥牢。
小碧眼看要得手,使出吃奶的劲道拿,一定要拿到手,一定要拿到手!
时承运看他咬牙切齿,不禁皱眉:「又不是——」不给你。
真的还要给他?
便不知怎地,犹豫间他松了下手,小碧又拼命在拉,玉蝉竟就滑落,掉在炕沿上,又再坠到地上,事出突然,小碧要去接,时承
运也略略伸出手,却都是不及。
只听得「啪」地一声——
两人俱是一震,小碧微颤着唇,屏住气趴在炕沿往下看。
他的玉蝉,小叶子留下的唯一的玉蝉,摔成了两截,拦腰而断!
那一刻,脑子里都是空茫,断了,断了,不认命都不行呢!
各种声响肆无忌惮地涌进脑子里。
兄嫂唉声叹气:「人家可不同以前,这会儿只是闹脾气,早晚都要入京,听哥嫂的话,咱就走吧。」
他当时怎么回答的?反正就是不愿意,小叶子到哪里他也去哪里!
还有那个沙哑的声音:「认命吧,你和少爷不是一锅的菜,认命吧。」
也有柔声劝他的:「你同我们不同,能脱身就脱身,他们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认命吧……」
他不认。
就是不认!
凭什么认?
他支撑着,等小叶子来寻他,可是一直等不来,然后便听说京城时家出了事儿,满门抄斩,一个不留,他的小叶子也死了吗?
奔涌而出的记忆袭来,他抱住头,好痛,不要想了,老焦说过,不要多想过往的事儿。
他略略吐出呻吟,尖锐的头疼席卷而至,伴随的是突然变得清晰无比的记忆,时家!
对,小叶子姓时,小叶子是时家的二少爷——时叶!自小病弱被送到了南方乳母家,自己是他的小书童。
自己是时奉笔,他取的名字,奉笔。
两个人一同长大,胡闹戏耍,上榻,定情,约定相守一生。只是变故横生……
那,跟前的人真就是小叶子?
这个瞧不上他的,摔坏玉蝉的人,是自己埋在坟里的最疼惜他的小叶子吗?
自己做这营生便被他瞧得一清二楚,被他嫌弃鄙夷?
他簌簌发抖,怎么会,怎么会,他睁眼看向炕前拾起玉蝉的俊美男人,怎么不是呢?眉眼如出一辙,神情动作都是,自己犯浑而
已。他根本就是时叶!
时承运捡起玉蝉,见到蝉身断裂,也有些惨然,心头无端便浮起那句: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越美的,越是容易折损消逝。
黯然间,却见床上小笔抱着头神情痛楚,心想,你对小小玉蝉这般珍惜,当时又为何离开呢?
可见他难受得抱头,又忍不住说了句:「坏就坏了吧。」
小笔脑子里轰轰作响,辨不清男人的声音,也看不清他的神情,似乎对自己说着些什么,又在冷笑讽刺么?
两行泪缓缓流下,这五年算是什么?他过了什么生活?
宰相的女婿,兵部的大官儿,那么高高在上的家伙,自己却是这等烂泥般的存在,还要带他去关内,可笑。
他「哧哧」地笑出声。
时承运见他泪落下,已是有些慌神,小笔是从不掉泪的,又看他眼神清明中满是凄色,竟似突地大了好几岁,再不是适才一如当
年的单纯目光,心里一突,怎么回事?
「小笔……」
「呵呵——」
刚出声却又听得他怪笑,更是心乱如麻。
他去搂他,却被推开。
小笔又哭又笑,心里念念地想着,那可是自己的小叶子啊!那可是小叶子啊!如果小叶子都瞧不上自己……
耳边似又响起沙哑的嗓音:「便是你如今这副模样,也别指望什么了,留条小命,安分认命吧。」
认命……
可他不要,他要小叶子,他要和小叶子在一起,他……
一时间,痛彻心肺,他宁可不要清醒,他不要!
「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