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安慰之后,我很有气度地钻进被子里,陪伴周公去了。
用校领导的话来说,校庆活动是圆满成功了,小延子的钢琴演奏也很给力,没有听出任何别扭的音符来。当时的场面很热烈,一身白西服的李老师赢得了无数叫声和掌声,瑛崽子啧啧感叹着:“没想到小延子还会这一手。”兹日后,我觉得诸多同窗看李穆延的眼神都带着对真人不露相大侠的崇拜。
本来此页就算是翻过了,我和我家房客的生活也回归了正轨,但在一个我用他的电脑挂小号打游戏的午休时间,发现了个叫做钢琴的文件夹,我知道查看个人隐私是很不道德的行为,可我当时觉得应该是校庆时的照片,所以就泯灭良心地点进去了。
里面是一组照片,第一张应该是小延子的钢琴,就是很正常的那种,黑白键。第二张照片是几个人在钢琴边的合照,没认出哪个是小延子,但我握鼠标的手却一下子出了汗,一瞬间可以用懵了来形容,因为照片上最左边的那个人,是我的母亲。
我用了三分钟时间确认这是李穆延的电脑,而不是我的,然后脑子里的思绪整个定格了,我想我可能是死机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以最快的速度关了小延子的电脑,甚至连游戏都忘了退出,做贼似的溜回了自己房间。
午休时间快结束了,我还得赶回学校去,是我喜欢的初夏,两旁的绿叶上腾起雾气般的东西,带着些许眩晕的感觉,让我在一瞬间有了‘怎么做了这么奇怪的梦’的想法,当然,并不需要神经质到自己捏脸的程度,我也知道不是在做梦。
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回想着父母第一次见到李穆延房客的场景,从头至尾,我都丝毫没有察觉出他们之前也曾相识,我是一直很迟钝,可是,并没有必要瞒着我吧。如果说直至现在我只是有点儿小抑郁加小好奇,接下来李穆延的一句话却又浮现出来,当即让我在夏日透心凉了,那个晚上他半开玩笑地对我说:“不然你做我儿子吧,目前绝对没人和你抢这个位置。”明明知道不应该这么胡思乱想,应该更阳光些,但我该死的放不下。
至少,应该了解下事情的始末吧。如果说从母亲当年的钢琴教室入手的话,我想,有一个人可以帮忙,她叫元黎。
元黎是我的堂姐,三伯父的女儿,比我年长五岁,就是一开头说的那种很有天赋的人,从小就学了长笛,对于其他的乐器也能触类旁通,母亲一直觉得她适合弹钢琴,就带着她去了自己当年学琴的地方,那时候我年纪也不大,只是有个模模糊糊的印象。
我叹口气,拿出手机,拨了号码。说心底话,不到万不得已,我很少招惹她,因为我家堂姐对待我总有种莫名的“恨铁不成钢”情绪。
本来没打算详细说,但被元黎问了几句,我的保留部分就没剩多少了。
元黎直截了当地道:“想查就查,遮遮掩掩地做什么,我刚买好电影票,你待会儿陪我看一场,然后我带你去那个教室。”
啊?“我,我下午还得上课呢,明天再去不行吗?”
元女侠深吸口气,尽量平静地道:“元忻你当自个儿是超人吗,这边儿都家庭伦理剧了,你还能安安心心地上课?下午能安排什么重要的课,痛快点儿出来,明天我都安排出去了,没时间陪着你玩。”
好吧,我知道你们又要说我没有立场,没有主见了,反正,这会儿我是达到指定电影院了。爆米花捧在怀里,一场电影下来只顾着胡思乱想了,连男女主角是谁都没记住。我怕元黎戳着我的头骂我没出息,但我心底里真的觉得高中生翘课不是件小事,有点儿不安,唔,是很多点儿。
去音乐教室的路上,元黎晃晃走神的我,道:“哎,看到了没,电影里那男的,就总是优柔寡断,一事无成了吧。”我恍恍惚惚地点点头,顺口赞同了下,然后元黎彻底怒了,哼了哼,不理会我了。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却没有预想中的顺利,年份过久,钢琴教室已经搬迁了,问了左右的邻居,也没人清楚。我愈发觉得这课翘得毫无意义,元黎却扯扯我的耳朵道:“年纪轻轻的总叹什么气,间接了解不行,就直接去问当事人呗。元忻,你老是东怕老虎西怕狼,一辈子都是小白兔嘛,你?”
和平时放学差不多的时间到了家,一进门就瞥到李穆延在厨房忙活,大概是没有课,提前回家了,不知为何,我就是觉得有点儿尴尬。充斥着心虚,疑惑和一点点排斥,很是纠结。
在某些方面小延子确实比我直截了当得多,比如当他看到我时,一面把盘子放到桌上,一面道:“嫌这周过得太平静了,大周五的翘课玩?”
这,消息也过于灵通了吧,随即我发现了被不知名的好心人士遣送回来的书包,心里大概有了数,终于还是没憋住话:“老师,你和我妈妈是认识的吗?”
09.
我叫元忻,不是圆心。
很多时候我们都以为自己是朝着一个圆心前进的,是为了探索出一个结局努力的,但到了最后才知道我们只是围着它转了许多圈,且半径还很长。
一顿将食不言贯彻到底的晚饭之后,李穆延讲历史故事似的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我。我的母亲和他曾经在同一个钢琴教室里上过课,老师忙的时候,就由我母亲来指导小延子钢琴。而之所以再见面的时候,只有李穆延认出了我母亲,是因为学琴那年小延子只有十岁,由于我忽略了年龄的因素,才兀自纠结了许久。
末了小延子还微眯起眼道:“你觉得你母亲会故意瞒着你?元忻,你是家庭伦理剧看太多了吗?”说完就不再理我,自顾自地剥了根香蕉吃。
而我也仿佛突然间理亏了似的,盯着水果玻璃盘走神了一小会儿,才鼓起勇气抬头看李穆延,小声问道:“是因为我妈妈,你才同意住过来的吗?”
李穆延咀嚼的动作顿了顿,又继续,吃掉了整根香蕉,把皮放到盘子边,才回答我:“算是一方面的原因,另外这里离学校近,你这小房东也不霸道,我自然是乐意住进来。”
“啊,是这样……”不知为何,得知并非全然因为父母的原因,我就觉得松了口气。
小延子靠在沙发上,用有些懒散的语气道:“小侦探调查清楚了,满意了吗?”
明明只是普普通通的问句,我却觉得头皮有些发怵,直觉地回答一句:“嗯,我去做作业……”起身准备溜回房间。
身后却传来李穆延幽幽的声音:“你知道作业是什么?”
呜,好端端的,我提哪门子做作业啊。大概是我提着书包,无所适从的模样太让人纠结了,小延子深深地叹了口气,从包里捏出张便签纸,放到玻璃台子上:“我替你问过,都记在这里了。”
走过去拿的话,就要路过小延子,唔,好像有点儿危险。我犹豫了下,还是硬着头皮蹭了过去,尽量保持距离,伸长胳膊去够。
李穆延噗地笑出声来,在我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道:“你要躲到哪儿去?先去做作业,待会儿咱们慢慢算账。”
我做作业的速度很快,导致了我总是一副从未用功过的模样,并不是我对知识掌握得多熟练,只是觉得这个过程实在枯燥,所以想尽办法速战速决,绝不拖延。在小延子进来之前,我已经连明天的书包都整理好了,心不静,闭上眼就能想起幼年时看过的妈妈弹奏钢琴的场景,堂哥堂姐甚至是邻居家的小孩儿都是有天赋的,我却连do在哪里都记不住,妈妈当时一定很失望吧。
虽然之前说过很多次,但我必须再重复一次,李穆延实在是个奇怪的人,哪怕之前宣称过要和你算总账了,却还会不疾不徐地带着咖啡来和你分享,甚至记得带奶精和幼砂。
嗅到咖啡香,觉得整个人都安定了许多,我一放松,没忍住问道:“不是不许我喝咖啡了吗?”
小延子笑笑,竟还颇为和煦:“我预感你今晚会失眠,即使没有这杯咖啡。也断了这么久了,这次算是例外,奖励你一如既往的听话。”
能喝到非速溶的咖啡,即使是夏天,也觉得甚为舒适。我细细品尝着,顺便盘算待会儿怎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李穆延靠在桌边,颇为随意地问了句:“知道错哪儿了吗?”
我在心里哀叹了下,该来的还是会来,态度好些,或许还能争取宽大处理。放好杯子,站起身道:“唔,翘课……下次不会了。”
小延子把杯子轻磕在桌子上,挑起眉梢道:“还有呢?”
喂,刚刚那个已经是我认错的极致了好不好,难不成还要口述检讨吗?我努力压抑住心底里炸起的小毛刺儿,低声道:“用你的电脑打游戏了,还,还开了文件夹……”还揪出了陈年往事来,好吧,这样确实不好,我忏悔。
李穆延不再接话,自顾自地从抽屉中摸出了尺子,灯光下很是扎眼,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觉得头发根都木了。手指触到了咖啡杯,烫得一缩,低叫一声。
下一秒就被小延子揪过去,吹了吹,带着几分无可奈何道:“这么怕挨打,就不能老实些!”哄孩子似的语气让我脸颊都发烧了,有些僵硬地缩回手,尴尬纠结中居然冒出一句:“别用尺子吧……”音量类似蚊子嗡嗡,但室内实在是过于安静了,唔,好囧。
李穆延不置可否地用尺子比比桌案,含义再明白不过。此时此刻,我很想讲个故事给大家听,从前有个二货叫元忻,他懦弱无能又没出息,尺子要上身了,不会反抗,不会辩驳,只是害怕,脑子是空白的,只有心脏扑通得格外起劲,我知道的,骗不了人,就是害怕……
许是我的磨蹭让李穆延忍无可忍了,直接按了我的背,让我略略俯下身,紧接着几巴掌落在我的身后,和数日前挨过的尺子相比,实在算不上疼,但被压在桌案上打屁股,就算我再阿Q,也暂时没办法说服自己理性面对。
巴掌暂时停下,耳边传来李穆延淡淡的声音,讲课似的不疾不徐:“我来租房子那天,你母亲虽未认出我,却还是和我说,自家小孩儿性子淡却倔强,在家里住不惯,非要搬出去,她虽是放心不下,偏还不想勉强你,拜托我多照顾你。元忻,我不了解你以前的生活,但她就真的那么不值得你相信吗?”
七八下巴掌,让我已然彻底地伏在桌案上了,蹭得鼻腔有些酸涩,倘若宣传感恩教育的话,我恐怕是个彻彻底底的反面典型,千夫所指。可我不是没有努力过,我做不好,总是让她失望……没理由委屈,没资格抱怨,没动力努力,步步是错。
实木桌案上的纹理渐渐模糊起来,凉凉的水珠顺着鼻翼滴下来,又聚拢起来,我却没有用晶莹剔透来形容它们的心思,伸手去抹,却又有后续部队补上来,我有些慌了,毕竟上了中学之后,就再也没在人前哭过。
不知何时,身后的巴掌停了下来,小延子轻轻拍了拍我的肩,顺势搂起我,往胸前带了带道:“忻忻,别哭……”
可我却更止不住了,一来他这个动作让我撞到了鼻子,二来我的眼泪还悲催地蹭到他睡衣上了,三来,唔,有人哄的话,莫名其妙就觉得委屈起来,二货元忻,你是笨蛋吗,矫情个什么劲儿啊。
10.
我叫元忻,不是圆心。
从小到大,我都低调惯了,最受不得重视,甚至去看电影都要挑选角落里的位置。如果非让我做正中间的圆心,我恐怕要手足无措了。
本来流眼泪已经够囧了,小延子还盯着我看,电光火石之间,我有种想把他灭口的冲动,但冲动是魔鬼,我还是比较理智地迅速抹了把脸,然后掩耳盗铃地解释了句:“唔,刚刚鼻子硌得好酸……”
李穆延也没有兴致揭穿我,自顾自坐回床边,很“好心”地扯开了话题:“翘课的事情不归我管,咱们说说另一件,你用我的电脑打游戏也就算了,怎么还自行调查了,嗯?”
“我,我以为是校庆的照片……”唔,我手太快了。
小延子微怔了下,略微无奈地道:“看来下次我再设置文件名要加前缀了,分为元忻可以看,元忻不能看,嗯?”
虽然时机不太对,我还是没忍住,笑了,配上刚刚擦干的泪痕,我猜一定很狼狈。
李穆延却又唬下脸道:“还笑得出来!过来!”
唔,直觉告诉我这个时候过去一定很危险,我不要……行动偶尔也在语言前,几乎是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小延子云淡风轻地托着下巴,有些惫懒地道:“你这是要离家出走?那也得过来收拾行李吧。”语气中带着猛兽捕食前的气息。
我被震慑得头皮都麻了,颇为没出息地蹭过去,嘴里还胡言乱语着:“老师,你,你听我解释,我……”
李穆延拉了我胳膊一把,我直接坐在了床上,之前挨过巴掌的部位这会儿麻麻的一片。低着头,手心按在睡裤上,才发现已经出了层冷汗。
李某人叹了口气,扳过我的身子,和我面对面道:“元忻,难道你不知道做错了事情之后,要好好地道歉才能得到原谅吗?”
我抬起头,发现小延子的表情很是严肃,抿抿嘴道:“对不起。”声音却仿佛含在喉咙里。
李穆延颇为顺手地揉了揉我的脑袋,挑起眉宇道:“看来你在幼儿园的时候不太用功学习规矩,那我就帮你补补课,去把尺子拿来。”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我觉得身后突然火烧火燎起来,垂死挣扎道:“老师……”这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吧,怎么就演变到上纲上线的程度了。
小延子皱起眉,很有气势地命令道:“快去!”
然后我就又小狗狗跳火圈似的听话了,尺子拿在手里,觉得比平时沉重许多,我不敢多想,如果这时候搬出什么尊严之类的话题来讨论,我真的会撑不下去。
李穆延从我手里抽回尺子,交待道:“伸手。”
“哈?”和预想中存在着差距,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呆呆地看过去。
小延子扶了扶眼镜框,稍加解说:“不是用手点的鼠标吗?”
好吧,是我思维比较诡异,我的第一想法是很想吐槽,如果真的是哪犯错就罚哪儿,那之前的几次算是怎么回事儿。想归想,该出手时还是要出手……然后我切切实实地看到自己掌心上亮晶晶的,都快反光了,再这么下去,我就要脱水了吧。
李穆延大概也看出来了,自顾自地嘟囔一句:“怎么吓成这样。”然后迅速在我左右掌心各落了一下尺子,或者说用敲更准确些,不知道是不是精神过度紧张了,我居然没觉得出疼来,不是说手上的神经更敏感吗?
胡思乱想让我保持着窘迫的姿势,小延子瞥了我一眼,把尺子放到一旁,往下压了压嘴角道:“别等着了,没有了,还想挨下回继续努力吧。”
呜,怎么会有这么,这么无良的人……我没办法压抑自己愤慨的表情,缩回手,在裤子上蹭了蹭。
李穆延则又恢复了哄孩子的神色,拽住我的两只胳膊,不疾不徐地道:“虽然打了你,但不代表我的东西你以后不能动,我只是和你说这个道理,你能明白吗?”
这,想要不留下心里阴影也不容易吧……我略略嘟起嘴,垂着眼皮不应声。
小延子倒是心情颇好的样子,居然还继续开玩笑道:“元小房东生气了?不会不租给我了吧?”
我仔仔细细地盯着他看了会儿,觉得和刚刚那个逼着我去拿尺子的简直不是一个人,你是怪盗二十面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