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阿姨当即道:“小延,你这孩子怎么可以影响小忻睡觉呢!熬夜对身体一点儿好处也没有,都和你说了多少次了,总也不听。”
我偷偷瞄了眼李老师的表情,果然不太友善,只不过碍于观察路况,没空朝我斜白眼罢了,但语言上的还击总是少不了的:“元忻,我留的假期作业写完了吗?”
呃,死穴。“我,还没有……”
这时正义使者穆阿姨困惑地问道:“小延,你不是教历史的吗,怎么也留作业?”
涉及到学校的事情,我自然不敢再胡掰了:“不是历史作业,老师给我布置的是物理题目……”原因是尽管在小延子的补课下,我期末还是悲催地考了个59分,惹恼了李老师。
李妈妈闻言马上再接再厉了:“啊?还不是他教的那个科目的作业,那更不要做了!现在都宣传减负好不好,小孩子多累啊,还要做你额外的作业,有没有同情心啊。”
一路淡定假寐的李叔叔看着穆阿姨义愤填膺的模样,无奈而又宠溺地笑笑:“你啊,当心教坏小孩子。”
我稍稍拉开安全带,向下缩了缩身子,李穆延却马上道:“别缩了,想逃到哪儿去?”
总算是下了高速,朝着目的地一路前行,首先感受的不是海风海浪,而是售卖各种海产的店铺,李穆延放慢车速,顺口问道:“元忻,买个大贝壳给你挂在脖子上怎么样?”喂喂,我又不是四五岁的孩子!
穆阿姨却接口道:“不好不好,小忻万一划了手就糟了,还是买那个小海螺的吧,还能当哨子用,多好玩儿啊!”
为了避免情况继续失控,我只好转移话题道:“唔,与其挂在脖子上,我更想吃掉它们,我们找地方吃饭吧。”
李叔叔却笑道:“看看,小忻比你们俩务实多了,有前途。”
吃过海鲜,下一个任务就是找住宿的地方,靠海的旅店生意都特别好,找了几家都是客满,终于有一家剩下两个标准间,进去一看发现都是大床房,穆阿姨愤愤地把提包放在床上,向李爸爸埋怨道:“我早就说先预定下,你偏不听,就一个床,两个孩子能睡好吗?”
我连忙表态道:“阿姨,没关系的,我不会不习惯的……”话音一落我就后悔了。
小延子抿嘴忍笑,揉揉我的脑袋道:“是啊,我们都习惯了,元忻,走,回房间研究研究物理作业的问题。”
幸好李老师也只是说说而已,没有真的煞风景到讨论各种定律,虽说太阳已经下山了,海水也涨潮了,我们还是决定抓紧时间下下海,在洗手间换了游泳裤,我纠结了下,顺手在身上披了件浴巾。
结果小延子先是愣了下,随即无良地笑道:“我这是领了个小姑娘出来吗?大晚上的,海边也没什么人了,谁也不会注意到你那几根小排骨的……”
我,我要咬人了我!“我是怕待会儿游过泳身上湿了会冷。”
李老师无奈地妥协道:“我包里有条浴巾,别用这里的,也不知道干不干净。爸妈都洗过澡了,就我们俩出去,走吧。”
月色下的海边确实可以用人烟稀少来形容,连烧烤大排档都收摊了,只剩下一两家卖水上用品的。夜色渐浓,我们便只在及腰高的地方开始游,这会儿我正仰躺着漂在水面上偷懒,其实海水里面比游泳池里面的浮力更大,游起来更轻松些。
刚刚在沙滩上,有人过来问我们要不要买孔明灯,然后在他的提醒下,我们俩发现了身无分文的事实,李穆延难得有些尴尬地笑笑:“你要是喜欢的话,我回去取钱。”
我摇摇头,耸肩道:“也没有特别想许的愿望,看别人放的好了。”是的,此刻的天空中已然有二十余个孔明灯了,陆续升起,高度不同,在夜空下飘荡,与不远处燃放的礼花交相呼应着,在海面上看别有一番风味。
小延子靠过来,问道:“在想什么?”声音不大,几乎隐在海浪中。
“唔,其实没什么,就是,望洋兴叹吧,我们确实太渺小了。”只能随着海浪起起伏伏罢了。
李穆延顿了会儿才道:“不是每个人都要做弄潮儿的,但尝试一下也不是不可以。趁我们还在这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年纪,多些挑战不是坏事。”
随着海浪,我的身体往旁边移了移,离小延子远了些:“呃,老师,我们不是一个年龄段的吧?”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不不不,你脸上的表情告诉我,你听清楚了。“元忻,咱们正好讨论一下浮力的问题吧?”
“呜,我错了……”
19.
我叫元忻,不是圆心。
目前我生活的圆心还是那个刚刚脱离了义务教育时期的学业,尽管是假期,尽管来到了小延子的家乡,尽管去了海边,却还是不能摆脱暑假作业和补习。李老师说之所以要我不断努力,是因为下学期一开始就要文理分科了,我的物理太差,要拖后腿了。
用瑛仔的话来说,假期总是可以用秒杀来解决,而上课的日子却是陵迟。
返校的日子到底还是来临了,唯一的安慰是可以和一假期没见面的损友们天南海北的胡侃一番,顺便交代自己前一阵子的主要活动:小澈说和瑛仔在老家一起宅了将近两个月,每天睡到自然醒,联机打小怪兽,坐在地板上吹着空调吃西瓜,和外界的交流完全依赖外卖单和网购;可瑛仔却说,自己去了异星球拯救全宇宙了,昨个儿才乘着宇宙飞船赶回来,还被射线晒成了古铜色(当然怎么看某人还是小白脸儿一个)。
在我讲述了我的经历后,两个人又分别发表了如下看法:
小澈:你找历史老师补习物理?瑛仔:还同床共枕地讨论浮力?小澈:你见到对方家长了?瑛仔:还受到他们的特殊疼爱?小澈:你玩得乐不思蜀了?瑛仔:“从此放弃了这里的荣华,甘心留在某人的家乡?”
然后他们俩双双被我灭口了。
大扫除后,领了文理分科的单子。许多同学都当场填好交了上去,比如瑛仔和小澈,速度快得让我连拿过来参考的时间都没有。对于我这种选择恐惧症患者,填这种表格实在是太困难了,我纠结了下,还是决定在回家之前解决掉,最起码丢硬币决定的时候不会被修理。
晚饭的时候,李老师帮我展望未来道:“我问过了,这次要拆掉三个班级,变成文科班,你们班没什么变动,直接作为理科班。”一起洗碗的时候,又继续道, “我替你选了两本物理练习册,都是用来打基础的,待会儿你看看。”放到台子上的盘子差点儿滑下去,我不动声色地往回推了推,生怕小延子要我做受力分析。
到了临睡前,我照例和小延子一起看纪录片,之前的二战完结了,我们又开发了中国近代史时期的,今天的是1947年,看了个开头,和书本上的也差不太多,小延子靠在我旁边,轻声道:“以后这门学科就彻底变成兴趣了。”
我在枕头上蹭蹭脑袋,小声道:“老师,我,我选文了……”
李穆延的反应先是一怔,随即笑道:“又不是愚人节,说梦话有赏吗?快睡吧。”
我咽了口唾液,坐起身道:“我知道文科没有理科前途宽广,选文科的男生也很少,可我不是因为讨厌物理才选的,文科里才有我感兴趣的科目……”
小延子也直起身子,脸庞在电脑屏幕光芒的映射下忽明忽暗,但眼眸确是熠熠的,挑起眉宇问我:“老实交代,是不是丢硬币决定的,嗯?”
我有些窘迫地晃晃头道:“没,没有……”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心虚。
李老师松了口气似的,硬生生地调整出一句鼓励的话来:“能自己做决定就很好,要是分到文科实验班也不错。”
实,实验班?才五十个名额而已吧,我根本没想过……这会儿也只好努力转移话题道:“老师,那你会教实验班吗?”
小延子摇摇头道:“不会,实验班都是各教研组的组长负责,我分到的是一个平行班。”顿了顿又道,“元忻,对于你这种先斩后奏的行为,如果你分到实验班去,我就放你一马。如果不幸分到我手里来,咱们再慢慢算账。”黑暗里,我似乎看到了恶魔的翅膀在呼扇呼扇。
翌日我战战兢兢地凑到布告栏那里看“生死状”,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学号是48,接下来又发现第49号赫然写着佟瑜瑛,而在不远的前方是佟星澈的名字,于是我大喜过望了。瑛仔很快就和小澈一起寻来了,拍着我的肩道:“果然兄弟齐心啊,咱们立刻马上出去庆祝!不带犹豫的!”
在ktv玩到九点多,小延子终于打电话来催我回家了,坐到车上的我才想到,自己居然二货到没弄明白哪个才是文科试验班。看了看驾驶座上的李老师,我决定旁敲侧击下,状似无意地问道:“老师,你教哪个班啊?”
李某人却没有上当,停车进库,顺便反问:“你分到哪个班了?”
“我,八,八班……”纠结复纠结,纠结何其多。
“八班?”小延子语气上扬,顺便扬起嘴角,拍拍我的脑袋,下车道,“咱们上楼慢慢说。”
呜,不会那么巧吧,某个部位,我可能要对不起你了。
一路来到小延子的房间,无意间瞥到写字台,我心里一阵发憷,坚定地停下步伐,还不动神色地往后挪了挪。
于是等李穆延回过头来时,我已经退到门口了,李老师哼了哼:“往哪儿躲?给我过来!”
呜,居然真的这么瞎!早知道期末时就多考点分儿了!我用龟速移动过去,无比凄凉地趴在写字台上,身后居然条件发射地率先开始疼了,它也未免太过具有预见性了。
等了会儿也没有疾风骤雨降临,我迟疑地回过头去,发现李某人忍笑忍得很辛苦,就差没蹲在地上了。好不容易才止住抖啊抖的身体,深吸口气道:“我教的是十七班,八班归各教研组组长负责。”在我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道,“元忻小同学,恭喜你逃过一劫。”
哈?嘎?那,那我现在这是在做什么,呜呜,我强烈要求这段内容保密,大家都不许说出去。否,否则我要灭口了!(努力眯眼)
20.
我叫元忻,也是圆心。
唔,大家没看错,也不是我的笔误,我只是觉得作为正文的最后一章,开场白好歹也要小修一下。当然这话不是我想改就改了的,而是文科实验班的男女比例属实失调,43个女生,只有7个男生,作为七分之一,开学第一天居然每科老师都在初次任教就都不约而同地提问了位置并不显眼的我,没过一周,每科老师都记住了我的名字。成立班委的时候,还莫名其妙地被选为体育委员,难道是因为经常负责换饮水机的桶?那也应该是生活委员才对吧。
小半个月下来,我居然也能在回答不出问题的时候,淡定自若地胡诌几句,等待老师帮我解围了,而不是像以前那般手足无措。不过这种做法不是在每科上都适用,用政治老师,也就是我们班主任的话来说,这叫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周二下午第一节是新学期的首次历史课,还没等上课铃响起,年过五旬的女老师就走进了教室,带的是那种看远处就要拿下来的花镜,很热络地和大家打招呼,首先是自我介绍,接下来肯定了我们的基础,然后鼓励大家要认真学习历史,重视起来。这应该就是小延子说的历史组组长了,我记下对方姓郑,准备晚上回家再和李老师确定下。
这学期开始要学习世界史了,我一时兴起,想找到关于诺曼底登陆的部分。上课铃响起,郑老师往门外看了眼,然后道:“进来吧,快进来,我这就开始讲课了!”然后我就看到小延子走了进来,还拿着和我们一样的历史书。
当然和李穆延老师熟识的自然不止我一个,反应更大的是佟氏兄弟,瑛仔晃晃小卷毛嚷道:“哇哦,小延老师!”小澈托着娃娃脸道:“难道说,实验班的待遇是两个老师同时授课?”
当然不会发生这么戏剧化的事情,实际上是小延子首次教授高二文科班的历史课,所以来听听组长的课,学习经验。虽然李老师坐在了教室的左前方,和我有一段距离,但却在坐下之后,扫了眼大半个教室,看到我的时候就停住了,然后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仔细听起课来。
于是乎尽管郑老师很和善,提问的时候你略一迟疑,她就开始对你进行引导,几乎是把答案和盘托出了,就算是出现答非所问的情况,她也会充满热情地鼓励你,绝不会打消你学习历史的积极性。但我还是兢兢业业地做着记录,因为我担心那个正忙着写写画画的李穆延“同学”会在晚上心血来潮地和我核对笔记。
两节课下来,同桌就看出端倪了:“元忻,你肯定很喜欢历史吧,历史课你听得最认真了。”呜,这一切都是美丽的误会而已。
小延子并不是每节课都来,但他不会事先告诉我明天会不会来,就算我旁敲侧击地询问,依旧未果,因而可怜的我没办法据此判断到底需不需要做历史的预习复习工作。某节课复习法国大革命的时候,我被郑老师叫上去默写各个统治时期的主要内容。在我走上讲台的时候,无意间瞥见小延子也用很“温和”的目光看着我,然后我就把粉笔按折在黑板上了。
凭借着记忆力,我总算是写满了四分之一块的黑板,用掉了二分之一的粉笔(当然不算断掉的部分),这期间还有几名同窗也被叫上来默写,搜肠刮肚之后,我随着前桌同学放下粉笔,准备回座位,下意识地扭回头看小延子,发现李某人正探过头在看我拙劣的粉笔字,我顿时又不放心地想回去补充几句。却听到郑老师开始点评我的答案了:“好,我们来看看元忻的答案,嗯,对的,是这四个时期。来,我们一起走一遍,首先啊,我们攻占了巴士底狱,然后我们通过了《人权宣言》……”可是,这些事情明明都不是我们做的。末了,郑老师总体评价道,“该有的要点都有了,我们同学啊,考试的时候就像这么答,你看看,一二三四点,清晰明了,不错!好,我们看下一题。”
总算过关的我如释重负,人啊,果然都是乐意听表扬的话,尽管知道郑老师有点儿小夸张,我还是不受控制地扬起了嘴角,乐呵了整整一节课。放学之后,我照常在学校的后门钻进了小延子的车,李某人正在打电话,通话的对象明显是穆阿姨,因为某房客说:“好啦,我知道了,上次的那个饺子我拿给元忻了,嗯,他都吃掉了,我看着他吃的……”结束通话后,李老师无奈地道:“以后我妈妈的电话就应该直接让你接。”接下来的话题也都是围绕晚餐吃什么,电冰箱噪音有点儿大等问题展开的。
眼看着要到家了,李穆延突然问我:“吉伦特派是哪个伦?”
我愕然地看向他:“不,不是拿破仑的仑吗?”
小延子哼了哼:“原来你不是笔误,是真不知道。”
我使劲儿想了下,试探地问道:“难道是轮子的轮?”不会这么囧吧,什么破名字。
李穆延自顾自地停车入库,在黑暗中不忘嘲笑我:“你个小文盲,怎么不猜囫囵吐枣的囵?”
我下意识地回道:“那不可能,太复杂了。”然后脑袋就被敲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