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瑗将萧山拉到一旁,低声道:“不如暂时收下,到时候再交到王指挥使哪里去也不迟。”
萧山道:“殿下,你求情也不行。”
赵瑗道:“我不是来求情,我是担心你不收这几个人,他们肯定要给你捣乱。”
萧山一见这几个家伙,就知道不是善类,也有些担心这几个人给自己捣乱,派人将他们送走,肯定要抽调本就不足的人手,还难保其半路不逃脱;如果不送走,还真是一件头疼的事情,这几个典型的兵痞,如果撒泼使混,赵瑗又不肯自降身份打骂招呼,难搞的很。
萧山道:“你哪里跟这种无赖打过交道?这些不是王府那种精挑细选懂得进退的侍卫,他们坏的很。干脆杀了算了,省的麻烦,反正这种逃兵按军规也是要杀的。”他实在是对这些随意流窜不听招呼的兵匪很反感,这些人杀人枉法是常态,就算是被长官呵斥两句直接割了长官人头也是有的——本就是流氓土匪充军,老毛病不会改。
赵瑗微微笑了笑,看着萧山:“你这话是说我无能,连几个没脑袋的大头兵都收拾不了?”
萧山就没话说了。
赵瑗道:“他们是来投奔你的,结果你却杀人,这事传了出去,等着被骂死吧!就这样吧,这几个寄存在我名下,暂时借给你用。王德知道了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这是当然的,堂堂普安郡王找他要几个最低级的军兵,王德肯定会赔笑送上,决不可能怪赵瑗捞过界。
萧山一时也拿这几个人没办法,此刻见赵瑗这样说,也觉得这是最妥善的解决办法。
李虎臣开始听说萧山不肯收,都是十分的沮丧,但一双眼睛却在乱转,心中都想着:奶奶的,哥几个来投奔你是给你面子,你个臭小子居然不肯收?老子非给你捣乱不可!
随即李虎臣听说暂时寄存在赵瑗名下,一愣之下,却更加高兴。赵瑗看起来温文尔雅,有礼有节,不打不骂的,虽然其现在身上穿着普通士卒的衣服,上面还有血迹,但也比上来就踢打带骂娘的萧山强多了。
他们今晨也见到赵瑗亲手射杀贼寇,本领并不弱,又和萧山交好,还敢收留自己,那显然是一位比萧山更加有来头的“大人物”。先跟在这位大人物身边,好好的巴结他,只要脱离了建康府的管制,那定然最终能够成为萧山的部下。
李虎臣等人过来给赵瑗行礼,且因为感激他帮忙说好话,还行的是叩拜大礼,赵瑗也不避让,更不回礼,只是淡淡的道:“擅自脱离兵籍,原本是挖心的大罪。不过赵官家曾经下旨,禁了这道刑罚,改为鞭笞一百!按规矩来,愿意留下的去自己领刑,不愿受罚的也可以离开,我不强逼。”
李虎臣几个一听这话,面面相觑,有两个一听赵瑗这话,当即就走了。鞭笞一百可不是闹着玩儿得,多有尚未打完就死的。
李虎臣和剩下的几个见赵瑗神色严肃,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知道对方是认真的了,在心中纠结了片刻,都躬身行礼:“愿领罚!”
赵瑗也不多说,军中有专管刑罚的,即刻行刑,抽了十几鞭子以后,赵瑗将三个骂娘不满的也赶走了,这才道:“就先这样吧!还要打仗,鞭子先记下,若有立功,就将功抵罪。王德来找的话,我担保你们无事!”
李虎臣和剩下的八人再也不敢小觑赵瑗,知道这位“大人物”当真不好惹,且免了剩余的几十鞭,又愿意保护自己不被王德带走,也觉得赵瑗还是爱惜自己人,都跪在地上,齐声道:“不敢有二心,必然杀敌立功!”
萧山见状,想起建康府的援兵来,问李虎臣等人援兵什么时候抵达。
李虎臣是低级军兵,当然不知道具体的行动,但据他们说,自己跑出来的时候,建康府没有任何调发部队的意思,算算时间,就算是建康府真的要调派,也恐怕五天之后才能抵达。
萧山彻底的陷入了孤军作战的情形中。
他手上只有四百人,弓箭粮草虽然充足,但面对一百里外且随时可能出现的进攻的上千贼寇,还是非常的困难。如果自己要回去,那就是抗命不遵,比兵溃还要重的罪责——兵溃只能说是长官无能,有心无力;而抗命不遵就是和上司对着干,要军法处置了。
可是如果自己前行,随时可能受到敌人的围歼,面临寡不敌众的情况。
如果自己原地不走,那更加严重,粮食不够这么多天用,只能原地骚扰百姓。伤兵已经住在百姓家中,昨天已经将附近的村子扫荡过一次,现在就是骚扰,也难以供应这些人的吃喝拉撒。
这个情况让萧山非常的头疼,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找附近的县镇借兵。
地方上的部队有厢军,民兵,弓手。但这些人的战斗力,恐怕还要更差,借来了也没什么用处。仓促凑来的乌合之众,面对有组织有智囊的贼寇,真没什么优势。
萧山当日只前行了二十里就安营扎寨,不是因为别的,实在是他也进退两难。
当天他就和自己手下的几名队将商议,一名队将道:“萧部将,这附近,其实还有一个大人物,如果能够请动他帮忙,哪怕只找他借点兵,破敌不成问题!”
萧山精神一振,问道:“是谁?”
那名队将道:“刘锜,刘相公!”
萧山立刻就蔫了。刘锜大名,早就如雷贯耳,当年顺昌大捷,他大破金兀术的拐子马和铁浮图,使其十万众拿不下顺昌一座孤城,是连岳飞都赞不绝口的当世名将。
但自从绍兴议和之后,这位名将也被丢到一边赋闲,半年前有人向赵构建议,说当世名将不宜久赋闲,赵构就重新启用,命其知荆南府,去当了个地方官。
荆南府在后世湖北境内,离这里十万八千里,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萧山道:“别说请不请的动,就算是能请动,荆州离这里千里之遥,他又不是长了翅膀,三天之内根本不能抵达!”
那名部将忙解释道:“萧部将你有所不知,刘相公的小女儿出嫁,夫家是芜湖人,他疼爱小女儿,亲自过来送的,听说带了不少亲兵。要是快马加鞭,一昼夜就能赶到。”
萧山摇头,人家明知道这边乱,带兵过来护送小女儿,就是不想插手这里的事情。萧山也能够理解,刘锜现在是地方官,又被秦桧整过,正小心翼翼,又办喜事,决不会愿意见血光。况且刘锜树大招风,有些什么风吹草动都会被秦桧知晓,带兵救援捞过界不说,也会给秦桧落下把柄,对方必然不肯。
萧山道:“且不说他的亲兵肯定没多少,他必然不会愿意办喜事的时候见血,这事情,也不要强人所难了。”
赵瑗却忽然道:“我似乎也听说过这事,只是忘记日子了,是这两天么?”
那队将用力点头,显然是觉得自己所部力量太小,对抗有天兵天将相助的王不破几乎没有胜算,极力的怂恿萧山:“我有兄弟是他夫家那边的人,听说刘相公这个小女儿是他三十多岁的时候得来的,十分宠爱,当初结亲的时候就说,要带三百骑送嫁,做个大排场。算算日子,就定在这两天。”
萧山心中一跳,三百骑!!!这绝对不是个小数目。但,他自己是不可能请得动,别说是他这个无名小卒,就算是自己镇江府的上司邵宏渊去,也是没门。
赵瑗在心中琢磨了一会儿,道:“若是当真有刘相公的三百骑,别说一千妖贼,就是三千妖贼也能尽数剿灭!”
萧山觉得根本不可能,首先他自己肯定是不能离开队伍,自己去都求不来,让别人去更加不可能的了。
赵瑗道:“现在你退也不是,进也不是,总不能一直留在这里,时间久了必然起乱子。刘相公我见过几次,算是熟识,我去试试,若是能够请得来,当然是如虎添翼,请不来也没什么损失,不过就是原样罢了。”
萧山见其它的队将都一脸惊愕的看着赵瑗,不知这位是何方神圣,有些话也不好跟赵瑗细说了,只是随意点头,将众人都赶走后,萧山才十分担忧的对赵瑗道:“殿下,你去不是很妥当。”
赵瑗道:“你是怕我暴露身份?还是怕暴露你自己的身份?刘锜嘴巴紧,人也不错,我跟他说明利害,他未必不肯相帮。”
萧山道:“他不可能有三百骑。一个地方官,不论他当年多么威猛,现在都不可能有三百骑!”
三百骑绝对不是个小数目,南宋缺马,当年岳飞江西平乱,找当地政府借一百匹马还要请旨。现在一下子动用三百骑,秦桧没道理会不知道。暴露身份是一个方面的考虑,另一方面的考虑则是刘锜不可能有这么多马匹,这数量等于带着整个荆南府的所有骑兵出动,嫁个女儿哪里用得着这么大的排场?
赵瑗道:“刘锜有没有这么多人先另说,身份暴露不成问题,你只消管好那几名队将的嘴巴就行了。路过遇到敌袭顺手打发这是最好不过的借口。我自己前去看看,行就行,不行就算,也不费什么事。”
萧山还是有些为难,流寇甚多的时候,让赵瑗一个人前去非常危险,他并不放心,道:“其实我也有办法,带着部下去宣州逛一圈,做做样子就回来,也算是力所不及,最多被上面骂几句,抽几鞭子就完了。”
赵瑗断然道:“什么叫做做样子?抽几鞭子?这件事情就这样定了,明日一早我就前去芜湖,不用再商量了!”说毕,也不理会萧山,自顾自的铺了垫褥躺下睡,身边还留出一块空给萧山。
萧山也不知道赵瑗怎么忽然就翻脸,他也不好多说什么,躺下后忽然想起一事,就扭过头道:“殿下。”
赵瑗鼾声随即响起,萧山知道他没睡,便拿手去推他,赵瑗翻了个身,背对着萧山,不欲和他就这个问题再多争辩。
萧山手上用力,想要将赵瑗扳过来,谁料对方也在使劲,一次竟没能成功,便伸出双手,按住赵瑗的肩头,将他强行的扭了过来。
赵瑗也不睁眼,只是强行装睡。
萧山道:“你再装睡别怪我无礼了!”
赵瑗睁开眼,挑眉看向萧山,神情带着一丝挑衅:“你想怎么无礼?”
萧山瞧见赵瑗的神情倔强,挑眉的动作又显得有些嗔怒,两人相隔本就近,这个时候呼吸几乎纠缠在一起,那句“你想怎么无理”一瞬间,竟然让萧山有种血脉喷张,想要强吻的冲动。
61、暧昧之夜
那句“你想怎么无礼”竟然让萧山有些血脉喷张,产生了一股想要强吻的冲动。
萧山几乎是下意识的舔了下唇,这个动作显然逃不过赵瑗的眼睛。
赵瑗一时说不出话来,他话才出口,就意识到有些不妥,现在更是万分担心,要是萧山真对自己“无礼”了,闹翻也不是,不翻脸也不是。他心中忐忑,眼神未免流露出一丝慌乱。
萧山的喉头微微的抖了抖,但即刻将自己这股不该有的冲动强压下去,放开了赵瑗,别过眼去,道:“不敢。”
赵瑗也没说话,一个坐着,一个躺着,四周寂静,气氛显得略微怪异。
萧山脑袋中空白了一会儿之后,才回过神来,道:“你要去,我也拦不住,我只是想跟你说下我的计划,免得你到时候找不到人。”
赵瑗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说吧!”
萧山便背对着赵瑗,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下。现在的情况下,只有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就算是不能平乱,也不至于全然无功。
只要有一场小胜,回去之后也好交差。
但这个小胜是不能够在离宣州太远取得的,不然太假。所以他计划明日一早,即令部队急行军,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宣州城,一方面好让对方没有足够的时间防备;另一方面,也能用最快的速度清扫外围,收缴些战利品或者俘虏,带回去能够证明自己是在正儿八经的打仗,而非看见敌人强大就跑路。
赵瑗道:“这也是一个方法,你打算一天行进多少里?我也好按时间计算你的路程,搬到救兵后能够及时赶到正确地点。”
萧山想了想,报出了一个天文数字——一天行军九十里,一昼夜之间,抵达宣州城外。
赵瑗吃了一惊,再也无法装淡定躺在榻上,他直直的坐起,不敢置信的问:“你刚刚说什么,一天九十里?你带的可都是步卒!!”无怪赵瑗吃惊,普通步卒一天行进四十里都是非常迅速的急行军了,一天下来基本上步卒都筋疲力尽,根本不能做别的事情。现在萧山竟然提出一天行进九十里,并且还要沿路战斗清扫敌人的前哨,这也太异想天开了!
萧山扭过头来,盯着赵瑗的双眼,对于赵瑗的怀疑,他有些不太高兴:“一天行进九十里算什么?我还见过一昼夜行进一百二十里,到了之后还能打一场歼灭战的部队!”
赵瑗笑了起来,显然认为萧山是在开玩笑。
萧山很想伸手将赵瑗咧开的嘴巴捏回原样,但一旦自己伸手,肯定要变成玩闹,下面的话就未免有些不够分量了。
他正色道:“是真的!并且那支队伍,几乎每天都是行进九十里的速度,一直在不停的打仗,最密集的时候一天能发生十几场战斗。一天九十里不是不可能的,更不是异想天开。”
赵瑗还是不信:“岳家军也没这样的本事。”
萧山有点不耐烦起来:“我没说是御前后护军。”
岳家军只是民间的称呼,正式的番号是御前后护军。
赵瑗虽然不信,但也不想就这个问题争论,只是道:“那这么说,你一天之内就能抵达宣州城外。我到时候只要去宣州城附近找你就行了。”
萧山点了点头:“嗯。只有用这种速度,才能打乱敌人的阵脚,做到真正的出其不意。新收来的俘虏和溃兵我不敢保证,但是我自己的部下,平常都注意这方面的训练,应该能够完成任务。”
赵瑗道:“若是真的有这个水平,你必然会成为不世名将,至少也能够名震天下。我还真想看看,你平时是怎么练兵的。”
萧山以前是自信满满,穿越之前就觉得自己特别牛B,穿越之后更加觉得自己的不世奇才,但真正到了南宋的军队中,过了一年多以后,却不再这么认为。
“名震天下还差得远,不世名将更是想都不敢想。我只是想能够尽快的剿灭乱贼,现在宋金议和期间尚且这么乱,要是真的有一天打起来,肯定是败多胜少。”
这话倒不是萧山在谦虚,他心中实实在在是这样想的。人也往往就是这样,眼界不是那么开阔呆在自己小圈子离的时候,往往觉得自己特别牛逼。可一旦真正的放开眼界时,就会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和真正的牛B,相差十万八千里。萧山以前呆在部队,成绩好,表现优秀突出,演习练兵都是常拿第一,环境单纯不说,上面的领导和下面的兵都受过教育,算得上是比较有素质的人,没有人刻意的算计过他,更没有社会上那些复杂的弯弯道道。自从穿越之后,在京城还好,就算是秦桧那样阴险狠毒,也不会平白的给他难堪;但后来到了地方军队,接触的基本都是流氓地痞,大字不识的家伙们,长官们就更加不用说了,很多要比下面的还要坏上百倍。在这种环境中,萧山自己都变得粗鲁了不少。而想要将这样的一群人组织起来,成为他想象中的铁军,简直是比登天还难。不世名将真的不敢想,勉强做到能够顺利完成任务就十分不易了。
赵瑗没注意萧山的前半句,他只是听到了后半句,眉头渐渐的拧到了一起。说白了,下面这么乱,还是上面的问题。如果秦桧一天不除,这个情况只会持续,不会有任何的好转。平定了这里,还有那里也会起来,只是杯水车薪,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