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一次,自己的细作竟然没有能够传过来消息,也不知道那些细作是已经遭遇不测,还是事态紧急被看管的严,无法传递信息。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太阳终于完全隐没,在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的时候,萧山感觉到自己的手心中有汗渗出——中午那个前来挖野菜的是在踩点无疑了,那么对方是在打算趁夜偷袭吗?
山谷的路上,有一名士兵的耳朵贴在插入地面的竹筒上,在听着远处的动静。
夜渐渐的深了,离太阳下山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回去报信的伍峦应该还在半路,需要再过一个时辰,才有可能赶回来。现在已经是亥时一刻,周围静悄悄的,听不到任何动静。
然而却就在这一片静谧之中,山谷路上一直趴在地上听动静的士兵忽然从地上跳起来,朝着山上跑来,冲到萧山面前:“来了!听声音应该有上百骑!”
萧山心中一颤,敌人果然是准备在半夜发动偷袭,上百骑决不可能是敌人的主力部队,这应该只是对方派来探路的。
派去刺探消息的牛勇还没回来,尚且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萧山一挥手,低声道:“隐蔽起来!听我口令行动!”
十多名士兵立刻张弓搭建,埋伏在了两边的山头。
马也被套住了口罩,趴在了草中。十多名士兵想要伏击一百余骑兵,显然是不现实的,而且如果这是敌人的先头探路队伍的话,更加不好惊动。
萧山亦张开了自己的铁弓,眯上一只眼,静静的等候着。他用的是能够发出声响用来传令示警的专用箭,如果决定行动,这只箭在刺穿空气的时候,会发出尖锐的哨声。
他静静的等待着,一刻钟过后,便已经能够听到隐隐的马蹄声已经近了,还有着杀喊叫骂之声。
一旁已经有士兵沉不住气,微微的探出头来,萧山朝那名士兵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动作。
这时月亮渐渐的升起,悬挂在了空中,马蹄声音来的很快,转眼间便已经到了眼前,远处扬起阵阵的灰尘,萧山看的清楚,竟是自己派出去的十多名探子,被百余骑兵追赶——自己的探子已经被发现了。
牛勇肩膀上已经中了一箭,在月下飞奔,他身后跟着三四名轻骑兵,身上都染着血,头发披散,头盔也没了,看来是已经经过一场恶战。一小队人奔向了萧山埋伏的地方,追兵在其身后犹豫了片刻,便也跟着追了过来。
金兵,过界了。
救是不救?
救,自己的人少,肯定不是敌手。不救?派出去的队伍没了不说,也来不及回去示警了。
只听得敌人为首的一名百夫长大叫:“杀了那四个探子,别让他们回去报信!”
于此同时,一声刺耳尖锐的声音从山谷中划过,萧山射出了手中箭。
杀喊声顿时响起,山谷上草木抖动,烟尘滚滚,埋伏在山谷两旁的骑兵从山坡上疾冲而下,仿佛刺入心脏的数柄利刃。
萧山一路冲下,射杀了五六名追兵,已经到了山谷的土路上。金人追兵猛然遇到伏击,都是吓了一跳,等到看清只有十来骑的时候,百夫长哈哈大笑:“大伙上,把这几个南朝猪全部杀了!”
顷刻间,便有三四名铁骑将萧山围住。
萧山大声下令:“朝南边突围!”他所带的十余名士兵即刻朝着南边集结,金兵即刻涌上来想要拦住去路,萧山手持铁枪,横劈竖挑,大喝声中,已经杀了围在自己身边的三名金兵。
哎呀声,哀嚎声不绝,滚热的血四处飞溅,萧山纵马疾驰,手舞铁枪,所到之处,无人敢于上前。
被金人围住的南边被迅速的撕开了一条口子,萧山勒马留在最后,回头下令:“快回去报信!”
金兵百夫长大声呼喝,顷刻间,漫天箭雨朝着萧山射了过来。
萧山舞动长枪,将射到周身的箭矢尽数打开,直到此刻,他才庆幸平时的功夫没有百练,枪尽管是最难的,但也是兵器之王,一杆铁枪,此刻被他舞得密不透风,上护人,下护马,无一枚箭矢漏网。
“快走!”萧山大喝,同时自己也调转马头,取下披风,用手挥动,将其舞成一面圆盾,以防背后中箭。
背后的百余名金兵却不肯放松,紧咬不放,月色下,十余名满身是血的骑兵后,紧紧跟着上百虎狼。
眼看着萧山所带的十余骑脚力不济事,越来越慢,就快要被敌人追上的时候,忽然又听见隐隐的马蹄声,却是从南边传来的,是伍峦所带的两百步骑赶到了。
救兵来的好快!萧山在心中暗想,随即忽然调转马头,大声道:“如今跑不了了,谁肯与我死战?!”
十多骑同时大喝:“杀光金贼!”
金人的百夫长哈哈大笑,见到对方竟然敢以卵击石,也大声下令:“不准放箭,给我抓活的!”
双方再次陷入厮杀中,这一次比上一次在山谷口的突击更加残酷,马匹来回冲撞,刀枪在夜中碰撞,击出一连串的火星,萧山和他周围的数十名骑兵已经满身是血,连眼睛都被血水遮住,伸手抹一把再战。
牛勇手持长柄大刀,大叫着冲了上去,顷刻间就砍翻了三四名敌人。
白天还平静的山谷,此刻变成了血腥屠宰场。萧山手中的铁枪枪杆是杨木所做,此刻已经被折断,他取出腰间的铁剑,在马背上挥舞开来,重剑落下,敌人的人头滚在了地上,来来回回,杀了数十个回合,无人能够抵挡。
在这种厮杀中,救兵的马蹄声和脚步声却反而听不见了。金兵的百夫长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想要回撤,却不料山谷狭窄,百余名骑兵一时根本难以回头。
却就在匆忙回头的时候,忽然一声炮响,在山谷口处响起,红色的灯笼在山顶举起,萧山见状即刻下令:“隐蔽!”
声音未落,又是一阵密集的箭矢射过来,来不及下马隐蔽的金兵,被纷纷射中。
战马此刻受惊,到处乱跑,又不知践踏了多少来不及起身躲避的人。
是伍峦带着队伍赶到了。
尽管只有三百步兵,但装备齐全,又占据地形优势,这种地方对付骑兵,可以一战。
萧山已经上马,跃上山头,大声指挥着:“两边包抄,不要放走一个!”
便有信号灯在夜中点燃,传达着主将的命令。
“只杀人,不要伤马!”
伍峦所带的救兵和萧山的合为一处,将这陷入山谷的一百金兵尽数剿灭,一个也没放跑。
这是一次小规模的战斗,从开始到结束,总共的时间不超过半个时辰,但已经血染山谷。
直到打扫战场的时候,萧山才觉得自己胳膊上有点疼,他低头一看,自己所穿的锁子甲已经被砍裂了,血还在从伤口处往外突突的冒。
他撕下衣袍的一角草草裹住伤口,便开始挨个清理没死透的敌人,往那些人身上补刀。
在这个过程中,他看到有几名自己的士兵脑袋崩裂,头盔都被砸偏了,白花花的脑浆正在往外流,空气中充满了这种血腥味。
金兵多用狼牙棒,大锤这种重型兵器,被这种东西招呼到了,就算是穿着盔甲也没用。
清扫战场足足用了一个时辰,萧山又开始清点马匹,这次小规模的战斗中,缴获的马匹足足有五十匹,而且都是战马,又有一些生铁做成的铠甲和兵器。
萧山命人将尸体拖走,就地掩埋,以免天气热发臭传染瘟疫;又将扎在那些尸体上的箭头都拔了出来,因为兵器,特别是这种消耗型的箭矢,赵构这些年都不怎么提供,可用的非常有限。
在回去的路上,萧山才来得及询问探子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牛勇身上挨了两剑,屁股上中了一枚流矢,却因为体格强壮,好像没事人一样,向萧山汇报今天探到的情报——完颜亮亲自坐镇,发兵十万,准备南下。金人现在只不过是试探性的攻击,在信阳城外就有一万多兵力,没有这些先头部队回去通报消息,可能会行动的慢一点,但最多也不过明天天亮就会发起攻击。而牛勇所带的十多人,因为想要多打探到一些东西,所以靠近了些,回来的时候被敌人追击,如果不是萧山伏击相救,恐怕根本就回不来了。
萧山在心中默默的盘算了一阵,信阳城总共就只有自己所带的一千兵将,现在尽管他缴获了五十来匹马,但所有的马匹加起来也不过有六十匹,剩余的全部都是步兵。
如果敌人攻城,将会是面对十倍的敌人!而信阳城并不高,也不坚固,原本岳飞所部驻守这一代的时候加固过,可是后来宋金议和,城墙有不少的石块都被地方官拿去建了别院,做了它用。
萧山点了点头,他拿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可是抹下来却都是血——别人的血。
“赶快回城,加强防备,并且把这件事情上报朝廷。”
等到这些事情都问完,萧山这才回头,朝着伍峦看去。
伍峦身上也都是血,肩膀上缠着绷带,想必是受了点伤。萧山对着伍峦笑了笑,道:“我刚刚听见有炮响,你从哪里弄来的大炮?”
伍峦走到萧山面前,露出一个笑容:“拿了城中的爆竹来吓唬人的,信阳城统共就两门重炮,哪里搬得动?”
周围的人听到伍峦这样说,也都笑了起来,萧山称赞道:“很好!刚刚金人一听见有炮响,都是神色惶恐,我们都趁机多杀了几个。”
伍峦得到了萧山称赞,显得十分高兴,一双眼睛闪亮亮的看着萧山,嘴巴也咧开,露出两颗小虎牙。
一行人牵着缴获来的马匹,朝着信阳城疾奔而去。
等萧山抵达信阳城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城墙并不高,城门也不算坚固,然而此刻城门打开,城门外站着一个人,那人身穿墨绿色的官袍,头戴着黑色扇脚官帽,身材修长,面色白皙,正静静的等在外面。
萧山奔到那人面前,从马背上跳下,带着一种责备的语气道:“知军大人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还大开城门,如果万一金兵来攻,岂不是危险?”
那人微微笑了笑,火把的光亮将他浑身照亮,是一位非常年轻的官员,看样子今年也不过才刚刚二十的样子,相貌清俊,但却十分沉稳,显得有些成竹在胸的样子:“萧将军亲自带兵巡逻,遇到伏击必然是我们自己人先回来,大开城门是为了方便我军入城。至于在这里等……”那名年轻的官员顿了一顿,道,“也是不太放心,所以出来看看。”
萧山便笑了起来,将自己已经被箭矢射得千疮百孔的披风丢到伍峦手中,道:“知军大人不用担心,遇到一百多先头骑兵,已经被收拾了。放心,战场已经打扫干净,也没有走漏消息。今晚上金兵不知道虚实,是不敢轻易进攻的,但明天一早恐怕就会来了!”
那名青年官员微微笑了笑,看着萧山满身是血,不由又有些担心起来:“你受伤了?”
萧山摇头:“没有,一点小伤不要紧,血都是金兵的。”
那名官员这才点了点头,正色道:“京城来信了。”
萧山浑身精神一震,内心的火立刻燃烧了起来:“是谁的?”
他很盼望是赵瑗来的信,赵瑗已经有两个月没有给自己通过任何信件了。然而得到的答案还是让他微微有些失望:“是虞大哥来的信。”
那名青年官员一面说,一面从怀里掏出信件,送到萧山的手上,又道:“你累了半夜了,先去歇着吧,城中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金人的情况让他们告诉我就行了!”他一面说,一面指着伍峦,牛勇等人。
萧山也觉得有些疲倦,明天肯定还有一场硬战,是应该好好休息一下的。他也没多客气,接过了信便回到了自己房中。
他的住所就在信阳军府衙旁,和这位年轻的信阳军知军张孝祥是邻居。
他走进自己的小院中,从院中的水缸舀了一桶冷水,哗啦的冲在了自己身上,血顺着水蜿蜒而下,流在了地上。冷水的刺激让他的精神清醒了不少,他又连冲了两三桶冷水,把身上的血都洗干净之后,才回到自己房中,给肩膀的伤口处上了伤药后,才躺在床上,拆开虞允文的信件。
信件的内容倒也普通寻常,不过就是问候萧山在信阳过得怎么样,又提到信阳知军张孝祥,说你们两个人是同时上任,都是青年英才,应该会相处愉快。
萧山看到这里的时候,便不由的笑了起来。
虞允文在自己的劝说下,提早参加科举,可万万没想到,虞允文在前去进京赶考的路上,也遇到了一个朋友。
当时张孝祥正在建康府读书,却因为十六岁就过了乡试,早有神童大名,两人一见如故,引为好友。虞允文便劝说张孝祥:“贤弟高才,还用读什么书?一起结伴进京赶考吧!”
两人便就此一同进京参加科举,又同一科高中。所不同的是,虞允文不过中了个进士末尾,张孝祥却是那一科的状元,被赵构招入朝中问对,赵构对其才学非常欣赏,授镇东军节度判官。
三个月前,张孝祥比萧山早一天调到了信阳军,这次张孝祥的官职又升了一升,成为了信阳军知军。因为这种军政最高长官的职位一直都是文臣担任,萧山来到此处报道的时候,原本以为知军大人还是以前的老头子,一抬头,却没想到顶头上司竟然是这样一个青年书生。
萧山并不清楚对方原本的历史轨迹到底是怎么样的,但是既然被自己蝴蝶翅膀扇过的虞允文碰过,估计他的人生轨迹也有所改变了。
萧山看完信,虽然算不上疲惫,但他深知马上就会有一场大战,便闭目躺在床上,此刻萧山已经和张孝祥相处三个月有余,深知这位年轻的知军大人并非浪得虚名,也绝非年轻无知之辈,他说能够安排好,那就八九不离十了。想到这里,萧山便渐渐的沉入了梦乡,明天,将是更加残酷的考验,而现在,需要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