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瑗低低的叫了一声:“阿猫!”
听到这声呼唤,昏迷中的萧山眼珠转了转,却没有睁开。
赵瑗的声音都变得有些哽咽,他将萧山黏在面上的头发拢到脑后,紧紧的握着他的手,只觉得内心似乎被什么东西撕裂了一般。
萧山有些失血的唇动了动,似乎在说什么,赵瑗凑过去,只听得对方发出一个含混的“水”字。
赵瑗四顾,见一旁的桌子上有着一碗凉水,便端了过来,想要喂萧山喝下,但其嘴唇紧闭,沾到上面的水都流到了脖子里,混着血迹刷出一道道的灰痕。
赵瑗害怕这样强灌会把水灌倒萧山的气管里,便将他扶了起来靠在床头,自己喝了一口,心中微一犹豫,便将唇凑了上去,用舌头撬开萧山的牙齿,将水哺入萧山的口中。
水依旧是漏出大半,但总算是有些抵达了萧山的胃中,如此三四次之后,赵瑗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咳嗽,是从萧山的喉咙中冒出来。
萧山终于缓缓的睁开眼,眼前只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他不知是谁,只是对着那影子露出了一个笑容,却冷不丁那影子猛然扑到自己怀里,将自己死死的抱住。
萧山本能的伸手,回抱住在自己怀里略微有些颤抖的身子,这个动作已经让他颇费力气,想要再去拍对方的脊背已示安慰,却已经是不能。
赵瑗的声音中带着哽咽和颤抖:“你……你吓死我了……”
萧山听到这个声音,浑身一震,略微低头,看见赵瑗的脸就在自己面前,对方眼神中流露出的担忧焦急一览无余。
萧山有些难以置信:“殿下……怎么……是你?”
83、扇动翅膀
萧山难以置信:“殿下……怎么……是你?”
赵瑗咬着唇没有说话,萧山道:“身上脏……莫要弄脏了殿下的衣服……快松开手吧!”
赵瑗觉得萧山这句话特别欠揍,萧山说了这句话后,已经有些喘不过气来了,他靠着床头喘了一会儿,见到赵瑗非但没松手,反而把自己抓得紧了一些,搞得赵瑗身上的淡褐色袍子也有了血迹。而赵瑗正瞪着自己,显然是在恼怒刚刚那句听起来有些疏离的话。
赵瑗就这样一直瞪着萧山,萧山歇了一会儿,才能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是因为……因为你等会肯定要去上朝……弄脏了……不好……”
赵瑗这才明白过来,萧山原来是在担心自己衣袍沾了血迹会在朝会的时候引起旁人的攻击,即刻转怒为喜,又问道:“你伤哪里了?找大夫看过没有?”
刚问完这句话就即刻醒悟,看萧山这个样子,肯定是没找过大夫了。
赵瑗伸手就要去解萧山的衣服,萧山想躲也躲不了,只得听之任之。时间有些长了,有些受伤的地方血都和衣服沾到了一起,拉扯起来都会很疼。赵瑗看到萧山的手臂,大腿,背后都有刀剑的伤口,甚至左股还插着一支被折断了的羽箭。
萧山见赵瑗眼眶微红,便道:“没有伤到要害,应该只是失血过多,休息几天就会好。”
赵瑗听到这句话,只觉得心中一阵钝疼,他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平时很会安慰人的现在反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才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山看了赵瑗一眼,他现在并没有什么力气说话,赵瑗却以为是萧山有所顾忌不肯说,便道:“你细细的告诉我,我好想对策!”
萧山有些吃力的开口:“没力气……都是些外伤,不用去找大夫……你帮我把伤口包扎好……我歇一会跟你细说。”
赵瑗点了点头,站起身出门让虞允文去弄点吃的,自己拿了干净的绷带和衣物,再次返回房中。
等他将萧山浑身上下清洗干净,又帮他换上干净的亵衣后,虞允文端着一碗稀粥走了进来,面有难色:“本来是想弄只鸡,但半夜找不到,只有这个。”
萧山道:“稀粥就行……”想要伸手去接,接过来却手都在发抖,根本拿不住。
赵瑗见状便从萧山手中接过碗,一勺一勺的喂他吃了,萧山闭上眼睛养神。
赵瑗将外衫脱下,上面果然沾了一些血迹,还有灰土,他自去院里井中大水,将灰土抖掉,沾了血迹的衣角用皂角洗净,将外衫凉在院中,又颇为焦急的看着外面的天色,启明星已经出现在东边的天际,马上就要早朝了,而萧山到底出了什么变故,自己却还一点都不知道。
他在屋外站一会儿,又回房看一看,如此三四个来回之后,萧山睁开眼,脸上已经红润了不少。
萧山对着赵瑗招手:“过来,我现在没力气大声说话。”
赵瑗忙走了过去,虞允文一直坐在萧山身旁,此刻萧山却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虞允文哈哈的笑了一笑,知道有些事情自己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便转身出去。
待到虞允文出去了,萧山才简要的将发生在秦府的事情说了一遍,又道:“我想,官家可能是想要灭口。”
赵瑗一开始就猜到这事情肯定和赵构有很大的关系,但没想到赵构居然又来这一手,心中不觉涌起一股愤怒,但随即将愤怒压下去,低头沉思了片刻,道:“不!灭口的话根本不急在这一时。我想他大概是……”
赵瑗说道这里的时候,便有些说不下去了。赵构为了对付秦桧,这两年来大力的扶植自己的势力,现在秦桧已经倒台,赵构恐怕不见得会希望去了豺狼又来猛虎。明面上看着是要将萧山丢去灭口,恐怕实际上的考虑还是害怕自己威胁到他的皇位。
萧山并没有赵瑗想的这么远,只是看着赵瑗低头不说话,自己也正好养神休息。
赵瑗在心中琢磨了半晌,觉得如果要保住萧山,趁着秦桧倒台的这个时候,是最佳的确定地位的机会。
他伸手,将萧山的手握住,对方手掌的温度也回升不少,掌心十分粗糙,但摸起来有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赵瑗道:“你能不能走路?”
萧山歇息了大半夜,又吃了东西,身上虽然一动还有些疼,但却不似之前全无力气,便点头道:“可以。”
赵瑗定了定神,道:“好,你等一会儿跟我一同上朝!官家在早朝的时候就要颁旨,让秦桧子孙致仕。他担心朝中秦桧爪牙的反对,肯定还会命许多秦桧的政敌一同上朝,只要官家一颁旨,那那些人必定会当场数落秦桧的罪状,更会趁机要求给当年那些蒙冤的官员平反,你也是其中之一,只要当朝说出你如何被秦桧迫害,又如何剿灭叛贼而被打压,官家在众人面前,也只能对你无可奈何的正名!”
说道这里,赵瑗微微的顿了顿,道:“不过我猜他随后会对你有所调动,可能会被调到不起眼的地方做一个不怎么要紧的将领。但……总比你这样一直不明不白的好。”
萧山点了点头,却还是有些担忧,尚未等他发话,赵瑗便道:“你放心,有我在,你绝不会有事!到时候你千万不要露出任何受伤的状况。”
萧山道:“好,只要站着不动,还是能够坚持!”
赵瑗又打量了萧山一眼,温言道:“你好好休息一会吧!”
萧山也觉得精神有些疲惫,便闭上了眼,过了一会儿觉得赵瑗似乎拿着什么东西在自己脸上蹭来蹭去,他也懒得理会,慢慢的沉入梦乡。
等到天光微亮的时候,赵瑗才叫醒萧山:“我雇了一顶轿子,让他们把你抬到宫门外,你可以现在里面休息,需要的时候,我会派人来叫你!”
萧山觉得自己周围有些奇怪的香气,又伸手往自己脸上一摸,只摸下来些胭脂水粉,问道:“这是什么?”
赵瑗生怕萧山有些不太高兴,却还是解释道:“你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这东西暂且能够遮掩。”
萧山极为反感涂脂抹粉这种行为,自行站起身,在房中转了一圈,看到一旁的水盆边还搭着一块湿毛巾,便走过去将脸上擦干净,道:“我还不用去像秦桧学这一套,已经休息好了,现在就走吧!”
赵瑗见萧山不肯,也没有办法,又拿了干净的普通长袍给萧山换上。他手臂动作的时候疼的微微蹙眉,赵瑗便上前帮他将衣衫穿好,又低头给他把衣领处的衣袋系好。
萧山看着赵瑗这样认真的样子,心中涌起了一股说不出的感觉,低声道:“不用劳烦殿下,我自己来就行了。”
赵瑗没说话,只是瞪了萧山一眼,只这一眼,萧山就乖乖的闭嘴,再也不说什么了。
等到两人一齐走出房间的时候,赵瑗偷偷的朝萧山的脸上看去,他虽然面色有些泛白,但双目炯然,非常有神。
当即赵瑗便和虞允文先走,萧山坐了轿子随后而行。
一众人来到宫门处,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大臣,有不少都是秦桧这些年培植起来的鹰犬,此刻差不多所有人都听说了昨夜的变故,都有些心惊胆颤,见到赵瑗来了,便忙围上去问道:“殿下从何处来?”
赵瑗装作毫不知情:“当然是从王府来,诸位大人在这里站着做什么?马上就要上朝了,一同进去吧!”
有消息灵通的都已经打听到昨夜赵瑗曾经和杨存忠一齐去了秦桧府上,现在见他矢口否认,都在心中打起了小算盘,知道这背后恐怕多有猫腻,多半都是这位普安郡王的指使,尚且不知道皇帝赵构是个什么意思。
众人等候片刻,宫门就缓缓的打开了,所有大臣都鱼贯而入,进入大朝会所用的太极殿。
正在众人都按照班次站好,等待赵构的时候,忽然见到杨存忠和秦熺一同前来,看秦熺的表情如丧考妣,心中又是一阵惊异不定,有些没眼色的还上来和秦熺说话,更多的人则是站立不动,两边观望。
随着殿前诸班值的一声呼喝,赵构身穿红色绛纱袍,头戴通天冠,在诸多侍卫的拥簇下,从后殿转入前面,在龙椅上坐定,众位大臣齐贺万福,又依次上来问安。
等到所有升朝礼毕,往日赵构都会直接退朝,这次却坐在龙椅上巍然不动,问道:“诸位卿家可听说了?秦相公昨夜病逝,国家又少了一个栋梁之材!”
秦熺即刻上前,道:“陛下,家父死的蹊跷,还请陛下做主!”
赵构默然不语,即刻便有秦桧的死党亦上前,为秦桧歌功颂德一翻,又符合秦熺说秦桧之死必有蹊跷云云。
赵构心中微微冷笑,忽然说了一句话:“秦相公病逝,此乃天意。蹊跷之言不可信,此等谣言若是传到了金国,恐怕会引来金主闻讯啊!”
众位大臣都是一愣,觉得今天赵构这态度有点奇怪。
正在无人作答的时候,班次中忽然站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来,对着赵构行了一礼,缓缓的道:“陛下,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突然病逝也很正常,臣以为不必为此事过多纠缠,如何善后才是当务之急!”
赵构朝着这位中年官员看去,认得是新上任的校书郎陈俊卿,他平时不肯依附秦桧,多被其打击,此刻这番话,倒是很符合自己的心思。
然赵构依旧不表态,下面的官员想要交头接耳私下讨论一番,无奈官帽的璞脚太长,尚未凑近耳朵帽子便撞上了,只得放弃。又在此时,却有当年被秦桧阴过的万俟思忽然出列,大声道:“秦贼误国,这些年来倒行逆施,死了正好!”
众人皆侧目,知道此人反正已经是这样了,趁机战队表态说不定还能够有咸鱼翻身的一刻。
但赵构却依旧不表态,等着众位臣子表态。
又有史浩,辛次膺,叶义问,汤思退等人纷纷表示秦贼误国,生时不能追究其罪,现在已死,当清楚其余党。
秦桧余党自然不肯干休,互相吵了起来,却在这个时候,赵构手持龙胆,在龙案上重重一拍,四下即刻安静下来。
赵构头也不回,对身边的太监道:“宣旨!”
太监即刻捧出圣旨,按照前夜所拟缓缓的念了出来,秦桧子孙全部致仕,其党羽一百多人皆罢官。
太监念完之后,殿中静的连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够听见,赵构又道:“刚刚吴铭议亦赞成朕的旨意,当不是秦党。”
此话一说,堂下官员面面相觑,即刻便有秦党官员出列陈奏:“陛下,秦贼误国……”
赵构直到此时,脸上才微微的露出一丝笑容,却不料赵瑗忽然出列,道:“陛下,当年秦桧专权,所成冤案甚多,赵鼎被其逼死,李光亦被贬黜,陛下当广泽圣恩,为其恢复名誉,使其感念陛下圣德。”
赵构微微点了点头,道:“不错!”
赵瑗见基本基调已定,便又道:“当年臣府上有一人,亦被秦贼逼迫的无路可走,先听说陛下广布恩泽,请容许其上殿谢恩。”
赵瑗的话一落,众位大臣则纷纷商议,不知道这位得普安郡王青睐的究竟是什么人,赵构脸色微变,盯着赵瑗,赵瑗恭谨垂头。
赵构把玩着手中的龙胆,心里却在飞速的权衡这一件事情。
赵瑗既然这样说,那么就是说萧山没死,还能上殿谢恩,那就是说恐怕也没有受伤。
萧山是当日秦桧事件的主要当事人,当时没死成,现在却也根本不好再找借口公然杀之。
特别是赵瑗在朝堂上说了这番话后,如果萧山一旦出事,恐怕就会有不好的流言传出。国内流言倒是不怕,怕的是金国完颜亮借此挑衅。
赵构的目光落在了赵瑗的身上,这个儿子,竟然会对一颗没什么大用的棋子这么上心?他随即想起来几年前萧山离京的事情来,似乎赵瑗也曾经极力维护过这颗棋子。
赵瑗道:“陛下,那人就在殿外,是让他进来谢恩,还是让他离开?”
赵构的目光缓缓的从赵瑗身上移开,看向朝中众臣,那些人脸上都纷纷露出好奇的神色,若是拒绝,未免显得太奇怪,反倒有损声誉。
赵构道:“宣他上殿!”
即刻有小太监跑出去传旨,还未到宫门便已经有赵瑗的侍从得知,告诉萧山,萧山便下了轿,叉手等候在宫门处。
在众人的猜测之中,萧山缓缓的走到殿中,跪下行礼道:“吾皇万岁。”
赵构心中有种十分别扭的感觉,道:“平身吧,朕认得你,你本是秦桧义子,怎的会被他逼迫?”
萧山道:“都是多年往事,臣今日进城,刚刚得知陛下英明之举,能够重见天日,心中感念陛下恩德,特意前来叩谢。”
赵构注意到萧山说的回京时间是今天早晨,心中略安,朝着萧山看去,只见他面色如常,双目有神,走路脚步稳健,没有半点受伤之相,心中暗暗的诧异。
赵构尚未开口说“不必多礼”,却不料早已蔫死的秦熺忽然双眼放光,跳起来叫道:“秦山,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王八蛋!你昨夜是怎么害我爹?咦,你不是受伤快死了吗?”
他一句话尚未说完,便被萧山打断,萧山的话声音浑厚:“我是今日早晨才刚刚抵达京城,不知秦少监这番昨夜的话是什么意思?受伤云云更是不知所谓!”
赵构眉头微蹙,盯着秦熺,说话也不客气的指名道姓:“秦熺,朝堂之上,岂容你放肆?”
秦熺便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恨恨的盯着萧山。
赵瑗道:“启禀陛下,我这位侍从,本名叫做萧山,当日被秦桧逼迫所害,无处可逃只有前去投军,曾经平定荼陵茶寇,宣州妖贼,却因为秦桧打压,一直都未能有任何提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