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衍淡如水的眉峰一挑,狭长的眼中流露出一丝鄙夷。他将袖子狠狠地抽回来,更加刻薄道:“都要出师了还没断奶,胆子小的就乘早滚蛋,不然在秘境里吓的上吊了可没人给你们收尸。”
青莲被道衍的手风掀的差点摔了一跤,被青玄扶着好不容易才站稳。明显的被针对了一番之后,她羞红着脸瞪着道衍离去的方向怨恨地搅着衣袖。
“师妹别生气了,道衍长老门下没一个弟子得以参加试炼,自然看我们谁都不顺眼。”青莲的同门师兄青平殷勤地凑过来安慰她,并且不动声色的将他家师妹与青玄隔开。
另外一位道心门下的弟子青源也看的直摇头:“道衍师叔这张嘴真是……”
青玄和青羽各自分站一角,完全没有参与讨论的打算。
乘接他们的人还没来,青羽打算四处走走看看。
仙山昆仑是离神界最近的地方,人间修道之士多如过江之鲫,能成神的却寥寥无几。所以大多数修士都转变了方向,把除魔卫道放在了第一位。可人真能如此无私,为何还要排挤异类,独占世间所有钟秀灵姝的宝地。
青羽走到南门的标志不死树下,抬头仰望。
“相传,不死树,食之不老。一片树叶在凡间就价值万金,多少人趋之若鹜,然则却都纷纷死于昆仑镇山神兽开明之口。”
回头看去,青玄不知何时跟来,走到青羽身旁与之并肩而立。他伸手摘下一片树叶,用手指碾了碾,笑着说:“哪有传闻中的那么神奇,虽然却有延年益寿之效,但要用性命来换……委实太不值当。”
“师兄说的是。”青羽也学他,漫不经心的摘下一片树叶,放在鼻尖闻了闻,不过就是普通树叶的青涩味而已。
青玄见他如此动作,笑意更甚:“昆仑还有口不死泉,改天有空再同师弟去探探?”
未等青羽开口,刚才听过的娇柔之声又再次响起。
“什么不死泉?我也要去,两位师兄可以也带我去吗?”插话的人自然就是青莲了。
青玄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好不容易有一个可以同师弟心平气和说话的机会,眼看就要有进展了,被人横插一棍真是说不出的恼火。
他轻咳了一下,礼貌而又疏离地说:“我们到昆仑来是为了试炼,正事要紧,要是累的师妹因此分心那就是师兄的罪过了。”
青玄顿了顿,见青莲又准备开口跟青羽说话,立刻毫不怜惜的泼上一盆冷水:“还请师妹不要搞错辈分,青羽入门不过才四十五年,当不得你的称呼。”
青羽讶异地看着青玄,暗道这人是吃错了什么仙丹不曾,竟不知怜香惜玉,将娇滴滴、水灵灵的小师妹呛成一朵赤橙黄绿青蓝紫随机变换的彩云。
一旁的青平已经看的快冒火了,试图拉住师妹的手把她带走,却被一把甩开。
青莲即便羞愧万分,但还是硬撑着口气强笑着把话接下去:“师兄指教的对,莲儿是该改称青羽师弟的。”
作为两人矛盾的核心,青羽不自在的摸摸鼻子,挣扎了一下还是开口打圆场道:“师姐不必介怀,是我长得太老成。”
青莲被他腼腆害羞的模样逗笑了,心下对这位风评不好的师弟多了几分好感。其实仔细看去这位沉默寡言的师弟并不像他自己说的老成,反而长了一张得天独厚的脸。深刻的五官有些过于耀眼,但是内敛的性格和出尘的气质使得他像枝君子兰一般高洁悠远。青莲遗憾的想,怎么早没注意到这个人。
青玄闻言也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青羽,蓦然发现,相识几十载、熟悉到腻的一张脸,原来是这么的好看。那人现在一片草木的阴影里,脚下映照着皑皑白雪。他双颊微红,带着三分笑意,三分含蓄。眼波流转间似要把人的魂魄给勾了去,青羽此时的模样就像一滴水珠盘踞在他心头久久不散。
觉得莫名口干舌燥的青玄紧了紧双拳,心虚地想:莫不是师弟服了什么驻颜的丹药?
两位各自认为对方吃错药的师兄弟,终于被赶来的秋月从尴尬中拯救出来。
一行人呆愣着盯着秋月看——到底来的是人还是神?
在场的弟子里只有青羽知道秋月的身份,他赶忙上前行礼:“晚辈见过秋月长老。”
众人愣了一会儿也都纷纷效仿。
“都起来吧。”秋月显然不在状态,只顾着看着蔚蓝到刺眼的天空和无边无际的远山,许久才开口。
“道衍来了又走了吗?”
“回秋月长老,道衍师叔把我们带到这就回去了。”青玄回答道。
“是吗!”秋月叹了口气,神情有些落寞。
“即是道衍带来的,我会替他好好照顾你们,都随我来吧。”秋月这时才把目光转向他们,戴上了长辈的标准笑容,和蔼地与他们一个个进行了眼神交流。
众人跟随秋月穿过一道道幻术屏障,见识了无数传说中的飞禽走兽。一晃神的功夫就来到了昆仑山的中央宫殿——昆仑宫。
秋月把他们交给引路的侍者,离去前交代道:“先回房好好休息,晚上会有人引你们参加晚宴,去吧。”
他走后,沉静的木讷的侍者轻声对他们说:“各位贵客,请随我来。”
昆仑弟子的装束都是统一姜黄色的宽袍,乌黑顺直的头发长至脚踝,从背面望去几乎看不出人与人的区别。
侍者就这么默默地走在前方,偶尔提醒大家‘小心脚下’、‘别看毕方的眼睛’,拒人于千里的态度让人不禁联想他是不是冰雪做的。
他将大家领到一间不大的跨院,却刚好每人一间房。然后他继续冰冰冷冷的说:“有什么事唤我,只需要拉动床尾那只小铃,我便会前来。各位贵客请稍事歇息吧。”
“请问先生如何称呼?”青羽匆忙拉住他的手,深怕他就这么消失了。一路跟着他走来,看那落寞的背影,不知怎地忽然间有点感同身受。青羽总觉得如果一个人沉默,那么他心里一定藏满了很多的话。
侍者诧异地看着青羽,旋即轻轻地收回了自己的胳膊。他敛去难得一见的表情,淡淡道:“贵客唤我阿奴便可。请问还有什么吩咐吗?”
青羽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尴尬的抿抿嘴,道:“抱歉,我打扰你了,请去忙吧。”
“阿奴告辞。”转身离去前,阿奴偷偷用余光记下了这个怪人的长相。
待人们都各自离去后,青玄不由分说地拉着青羽进了自己的房间。
“你怎可以这般无礼?昆仑仙童是你能随便动的吗?”青玄仿佛又看到以前那个咋咋呼呼的小师弟,当年带着他没少给自己惹回麻烦。
青羽漠然的看着他,心想:你高高在上惯了,怎会懂得同病相怜的感觉。
他也不想在这时跟青玄吵起来,恭敬的顺着他道:“谢师兄提醒,以后我会注意的。”
青玄碰了个软钉子,怒气堵在嗓子眼儿里咽不下吐不出,差点把他给噎死。
青羽见他不说话,只有自己寻个借口离开。青玄拿他没办法,不情不愿地把人放走了。
他的房间与青玄中间隔了个天井,打开窗户就能将对面的状态看的清清楚楚。所以他进房第一件事就是关门关窗,然后坐在床沿上研究那个小铃铛。
青羽上一世从未关心过青玄以外的人,更不必说千里之外的昆仑。只是隐隐听过昆仑宫里的人都不是自愿来的,而是被天神选中就必须前来。
“阿奴……”青羽轻轻念出他的名字,这个名字与长相都不起眼的少年。
第九章:月下一吻
昆仑地处北疆,天黑的早,各房的灯燃了许久才见阿奴过来。
“几位贵客,晚宴即将开始,请随我前去主厅。”
他打着一盏红色的灯笼,走在前方,风吹过摇曳的衣袍,火光依然不为所动。开始青羽还奇怪,这屋外灯火通明,小小的灯笼已然没有太大作用。
等出了院门他才明白过来,昆仑随地乱跑的异兽颇多,见到了提灯笼的人就会远远避开,不敢轻易来捣乱。这像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人兽都不会轻易打破。
穿过百转回廊,终于得见灯火辉煌、仙乐缭绕的昆仑大殿。
被引至座位的青羽发现,他们的位置被刻意打乱了,两旁坐的人都是各路打扮的生面孔。
待人都到齐后,一干长老才最后入席,青羽一眼就望见了天宏身边的熊孩子。
一年不见他长高不少,依旧是可爱非常,如果忽略那债主的眼神,这孩子应该挺讨人喜欢的。
青羽只看了短短一瞬就移开了视线,却还是被敏锐的铭渊给捕捉到了。他‘嘁’了一声,从天宏的膝盖上爬下来。
“今天人多,你别乱跑。”天宏捉住他后领,将人提回身边放好。
铭渊无用功的扑腾了两下,垮着脸使劲抓着天宏的袖子咬,玄色的缎子上很快印出一片闪闪发亮的水渍。天宏显然习惯了,随着熊孩子肆意捣蛋。
青羽的注意其实一直没离开过铭渊,见他吃瘪的模样不由乐了出来,这么明显的笑意铭渊看不出来就奇怪了。
他松开天宏的袖子,对青羽挑衅地龇出一口大白牙。
青羽觉得大概今晚这熊孩子就是他唯一的乐趣了,逐拿起酒杯向着他的方向摇摇敬了一杯,无声地说:宝宝乖。
这声爆竹炸响了整座山林,铭渊作为叛逆儿童的首领从未受过如此侮辱,他一跃而起差点掀翻面前的茶案。
爷爷的,本少爷今日非得教训教训那个废物不可。他撸着袖子就要往前冲,奈何人矮腿短,没冲出两步就让人给抓了回去。
“你小子皮痒了是不是?再调皮我明天就把你爹给叫来。”天宏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给铭渊全身都下了禁制,使他从指甲到头发丝都规规矩矩的端坐在一旁。
他又一次像在蛇妖的窝里一样动弹不得,全身只留了双眼睛可以随意使用。愤怒的炮火不断朝青羽方向飞去,可当事人早已笑趴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目睹了全过程的青羽,打从心底被这熊孩子给愉悦了。他想上去跟铭渊说会儿话,顺便试着解救一下,可惜现在的场合不允许。台上的秋月正滔滔不绝的讲着试炼的来历和注意事项,大家都在认真的听讲,没道理只有他一人起身去逗小孩儿。
好不容易忍耐到开席,铭渊刚被解放就找了个借口溜出来找青羽。
他大摇大摆地假装路过,经过青羽身边时飞快地朝他吼了句:“废物,有种就跟我出来。”
青羽摇头失笑,不再看案上的美味佳肴一眼,从后门偷偷溜了出去。
“你竟然还敢来昆仑,好大的胆子。”铭渊单独与比他高大很多的陌生人在一起完全没有这个年纪儿童该有的害怕,反而底气十足,一副天大地大唯我独尊的架势。
青羽早不记得当年被委派任务的郁闷,全心全意把他当成陪自己解闷的小东西,一只手搭在他脑袋上,感受着顺滑的发丝带来的触感。愉快地笑道:“我为什么不能来?昆仑你家开的吗?”
铭渊被他噎了一下,随即想起了什么,坏笑着说:“昆仑很多长毛怪的,你不怕他们咬你?连条小蛇都打不过的可怜人。”
他说话的声音配合着脸上的表情,青羽看着只想笑,哪里顾及得到问长毛怪是个什么东西。
“我才不怕,小孩儿才会害怕长毛怪。”青羽继续拿他逗乐子。
“你——”青羽的话把铭渊嘲笑的彻底,他恼羞成怒地喊道:“我……我不怕……渊儿才不怕,我要放它出来咬死你。”
看着他歇斯底里的小模样青羽也不忍心再逗他了,在他面前蹲下,一手捏着他软乎乎的小脸儿道:“好歹我也救了你一命,为什么这么不喜欢我?”
铭渊嘟着嘴巴‘哼’了一声,心说:本少爷不喜欢你的原因多了,第一长得讨厌,第二见死不救,第三你这废物今晚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一而再的冒犯小爷。
他一脸‘我就不告诉你’的跩样,红扑扑的小脸渗出了几滴汗珠。青羽看了心里直发痒,放着这样可爱的孩子不咬一口,怎对得起天地良心。
青羽说干就这么干了,当嘴唇接触到小孩儿嫩嫩香香的脸蛋儿时,青羽忽然下不去口。如此薄的肌肤,可别给自己咬破了。转瞬之间他改变了战略,改为重重地在铭渊脸上亲了一下。
‘啵’一声响,铭渊给亲成了傻子,他没想过会被人突然偷袭,更没想过那人要夺的是他脸上的贞操。
青羽满意地擦掉他脸上的口水,意犹未尽地说:“我对你的救命之恩你已经还清了,以后再出去惹麻烦记得带上靠谱的人。快回去吧,天宏长老出来找你了。”
说完青羽拍拍他呆滞的脸,从侧门无声无息地绕过天宏,回到大殿的位置上去。
“你解个手用得了这么长时间吗?又淘气了是不是?脸怎么这么红?”
可怜的铭渊这才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委屈的忍着眼泪。他怎么能告诉天宏,自己刚刚被坏人给轻薄,小脸儿上还沾着那人的口水。
铭渊乖乖的跟着天宏走回了大殿,见始作俑者正若无其事地和邻座敬酒,他牙痒痒地想:重华青羽是吧?今日之辱,一定让你血债血偿。
青羽向来在外人面前都是话极少的,只有让他放下防备的人才会有心说几句玩笑话。熊孩子虽然乖张的性格失了孩子的天真,但死要面子的毛病在青羽看来反而是他最可爱的地方。就像大猫的尾巴,让人一见就觉得手欠,非要去扯一把才甘心。
回想起刚才自己可笑的举动,青羽笑着摇了摇头,心道自己必然是冒犯了那孩子,改天有空去向他道个歉吧。
转眼晚宴到了尾声,青羽并没有忘记魔灵珠的事,他无论如何要提醒一下秋月。
秋月没想到有弟子会在众人眼目下给他送传音符,他听完后略感意外地看了青羽一眼,轻轻的对他点了下头。
得到秋月的同意,青羽一直磨蹭到曲终人散,殿内只剩他和秋月两个人。
秋月起身对他说:“跟我到后殿来。”
后殿是秋月起居之所,青羽有幸得见昆仑宫的富丽堂皇,却没料到堂堂神官的居住地竟然与普通的弟子房无二,反差太大。
秋月指着书案旁唯一的一把椅子,示意他坐下,自己则随意的歪在塌上。
“抱歉,刚才不小心喝多了,要躺会儿。”
秋月一直给人以庄严圣洁的印象,像当下这般有些慵懒的状态青羽一时有些不适应。他忙站起来,恭敬道:“那弟子今夜就不打扰长老了,等您得空了再唤弟子来也不迟。”
“坐下说话,等我得空了你就进了秘境,再出来都不知要到何时。”秋月捏了捏眉心,强打起精神坐起来,“你要说什么,抓紧时间吧。”
青羽体谅他忙了一整天,把长话短说道:“师傅给我看了魔灵珠,我知道它是宝物,却不能掩饰它的不祥,因为它的出现很可能会给人界带来一场巨大的灾难。”
秋月观察对面年轻的后辈,诚恳的表情不似作伪,他惊讶的不是青羽的话,而是有人竟然对此不产生一点贪念。
他手轻抚过桌面,一道暖洋洋的微风吹过,青羽的面前赫然出现了一颗如巴掌大的魔灵珠。
看青羽满脸不可置信的样子,秋月笑道:“你不喜欢那粒小珠,那它呢?”
青羽感受到一股汹涌的灵气澎湃而来,心底有个声音开始说话:有了它哪还需要苦苦修炼,每天抱着睡觉都可以增进修为,若是可以拥有许多许多……
青羽猛地打了一个机灵,他抬起头肃然地对秋月说:“它很危险,能乱人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