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泽一手拿着水彩笔盒,一手捏着一沓彩纸,有些发愣,“哥,我应该写什么?”
“嗯,比如管爷爷的这份,可以写新年快乐,祝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对了,管爷爷家的叔叔们应该都回来了,记得要给叔叔们各写一份,别光写小二叔的哦。”时延道。
“哥,我们一起写吧。上面写我的,下面写你的,好不好?”徐泽歪着脑袋,眼睛亮亮的。
“好啊。”时延点头。倒也是,本来就是两个人送的东西,只有小泽一个人写自然不太好。
于是两个人一起绞尽脑汁写了十来张祝福语,都塞进了网袋里。
时延把所有的网袋放进一个大的塑料袋里,拉着徐泽上门拜年。小虎难得出来放风,绕着两个人的腿一个劲儿地打转。
管老头儿的门叫来以后,果然院子里有很多人,包括小孩子。时延和徐泽进去给管老头儿送祝福的时候,管老头儿眼里含着笑意,脸色可着实黑沉的难看。
“昨晚上怎么不过来和我们一起吃团圆饭?!”管老头儿嗓门也高,气势也足,把徐泽吓得一愣一愣的。
时延额角垂下三根黑线。你全家高高兴兴地吃团圆饭,他和小泽掺和在里头算什么?真要论起来,这身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底下几个孩子还得管他们叫长辈呢。
跟小二哥拜年的时候,他非要徐泽跟他说一句,“早生贵子。”
时延在一边暗暗鄙视,这是过春节,又不是结婚,还把小泽当成送子观音了。于是低下头,对着徐泽说了几句话。
徐泽点头,等时延一退开,就用脆脆的声音喊道,“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两手摊着,跟小财神爷上门了似的。
这一声就跟上了发条似的,孩子们立刻被吸引过来,都学着徐泽的模样朝小二哥伸出了双手,异口同声,“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然后眼巴巴地瞅着小二哥。
小二哥怔了一下,随即一搭手把时延的脖子勒住了,边笑边骂,“好你个臭小子,居然敢陷害我!”
好容易从管老头儿家出来,时延和徐泽又去了孙红艳家。
孙红艳他爸爸果然符合时延的想象,是个有些富态的中年男人,一笑起来显得特别温和。
小虎见了甜甜,先是干瞅,然后意识到什么似的,上去猛嗅,最后汪汪汪地绕着甜甜转,一副乐疯了的样子,看来是认出它妈来了。
等时延和徐泽要走,小虎嗷嗷地在门口打转,像是舍不得似的,也不跟上来。
徐泽拉着时延往后头看,时延轻轻把他揽进怀里,“小泽,它会跟上来的。它舍不得妈妈,也舍不得你。朝前走,别回头。”
徐泽咬着嘴唇,听话地往前走。步子却是很僵硬,挪动的很艰难。
时延也有些担心,但没走几步,越来越近的汪星人的叫声终于让这种担忧烟消云散。小虎终于是舍不得徐泽的,而甜甜,它的母亲也注定不会主动留下它。
徐泽破涕为笑。
时延也松了一口气。大年初一,把小孩弄哭了可不行。
走了不远就到了孙家哥俩儿的家,孙童接了礼袋。孙童的爸爸妈妈连声道谢,但孙寒始终没有出来。
时延也没有多问。他曾经选择帮助孙寒的理由,就是后来他冷待孙寒的理由。
这个男孩,虽然知道向上,可他的心还不够强韧。更多的时候,他选择了抱怨,嫉妒,泄气,而不是克制与改变。
可时延始终相信,孙寒只要走过这一关,就会迅速成长起来,拥有一颗坚强的心。
大年初一,就在走走停停,说说笑笑间过去了。徐泽亲手送出去很多东西,也被塞了很多东西在兜里。拿着空荡荡的塑料袋,摸着满满当当的衣兜,徐泽挥手抬脚走大步,昂首挺胸,气势杠杠的。
小虎只要听到哪一户有狗在叫,也不顾自己身量还只有一点点,扯起嗓子就对嚎。
时延在后头一边看一边乐。
大年初二的晌午过后,孙童过来找徐泽出去玩,后头还跟着乌压压一大群孩子。因为是过年,时延也不想把徐泽囚在家里,就同意了,只说注意安全,就给他戴了帽子、手套和围巾,把他送到了家门口。
徐泽带着小虎跟着一群孩子很快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时延也没什么事,就在屋里给徐泽继续削之前就在准备的东西。一个是竹蜻蜓,一个是弹弓。这两样东西时延准备的时候,徐泽都不知道,不在睡觉就是在和周杰玩。
竹蜻蜓和弹弓制作也比较简单,就是对木头有一点要求,一个比较倾向于轻,一个则较硬最好。
没做一会儿,周杰就在外头喊。时延走出去一看,周杰正到处找徐泽呢。
“小胖,你找徐泽啊?徐泽出去玩了。”时延道。
“我才不叫小胖!”周杰冲时延挥了挥拳头,半晌又觉得自个儿好像打不过眼前这个人,嘟囔了一句,道,“那他去哪儿啦?”
“不知道,”时延笑了笑,“你自己去找找吧。”
周杰一听,就朝着侧门冲了出去。
时延继续回屋削木片。
快削成的时候,时延忽然觉得心一慌,眼前一黑,刀片对着手指肚就斜剌了过去。视线里亮起来的时候,半个木片都被染了鲜红的血,手指上一条深深的伤口,血还在往外渗。
周围的一切像是都在晃动,时延心头猛跳,一把扔了刀和木片。
一股不祥的感觉袭上心头,让他通体发寒。
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出门口,看着空荡荡的院子,时延瞬间醒悟。是徐泽,一定是徐泽出事了!
前世徐泽满身鲜血地躺在浴缸边的场景在时延脑海里闪现,时延捂着头,眼睛都染上了深深的红意。
突然院门外窜进来一条黑色的影子,一路冲到时延身边,汪汪汪汪地疯叫个不停!
是小虎!时延从来没见过小虎这么焦躁的样子!
小虎见时延没有动静,一口咬住了时延的裤腿,撕扯着往外拉!
轰的一声,时延脑子里炸开了惊雷,果然是徐泽出事了!
第29章:救人&时延发疯
“不好啦!救命啊!”一个孩子嚷嚷着冲进了孙秀家后院,孙秀刚被小虎的动静被惊着往后院来,就听到孩子惊慌失措的叫声,“有小孩掉进冰窟窿里了!”
孙秀只觉身上猛地窜起冷汗,大步迎了上去,拽住了孩子,“洪飞,谁掉进冰窟窿了?”
“有两个小孩,一个不知道,不认识!”洪飞惊了一下,慌慌张张地说,“徐泽也掉进去了!时延哥哥去救人了!”
唐静走到门口,陡听这一句,双腿一软差点儿摔倒。这帮孩子经常在一起玩,怎么会有不认识的?除了自家那个难得回一次安溪!杰杰到了这儿除了徐泽也没别的玩伴,徐泽掉进去了,跟他一起的除了杰杰还能有谁?!
孙秀连忙扶住她,大声朝院里头喊,“老唐!老唐!”
唐安民冲出门口,孙秀一手拉着唐安民,一手拽着唐静,跟着往回跑的洪飞,“有小孩掉进冰窟窿了,有一个是小泽,另一个不知道是不是小杰,快去看看!”
唐安民脸色黑沉,猛地甩开孙秀的手,往前院跑。“你俩先走,我拿上绳子!叫几个人!”
母女俩的脚步都有些慌乱,脸色蜡白。路上有熟人打招呼也顾不得上回应,除了赶快见到孩子们,确认他们的安全的念头以外,再听不到别的声音。
洪飞顶着风两腿交错跑得很快,边跑边往回看着互相扶持努力跟上的孙秀和唐静,脸色焦急而无奈,“快点!快点!”说话间就灌了一口冷风,一边捂着喉咙咳嗽着,脚底下的速度却没有放慢。
路途并不远,心焦的母女俩却觉得好似走了好几十分钟似的。
一口气冲上了小河堆,眼前的一幕却让两人魂飞魄散。
她的外孙子,她的儿子,只剩下半个脑袋浮在那冰面一人粗的窟窿里!那张她们熟悉的小脸已经冻得青紫,眼睛里泛着令人惊悚的白!
“杰杰!”拨开眼前的孩子,孙秀和唐静一起朝着小河堆下头冲了下去!
“别动!”时延一声厉喝,手里一根手腕粗的木棍,狠狠打在了两人的面前。
两个人不由齐齐朝着时延望去,那双眼睛里慑人的冰寒和警告却如刀刃般锋利危险!
“杰杰!”孩子就要淹死!冻死!两个女人哪里还怕时延的目光,挥开木棍,就要朝着冰面扑过去!任何人都不能阻止她们救自己的孩子!
时延一推木棍,突入起来的力量与两个女人的力量对撞,孙秀和唐静齐齐往后仰倒,摔在地面上。
“你干什么?!”唐静歇斯底里。
时延却顾不上他。他的一只脚踩在冰面上,重心却落在另一只脚上,否则刚刚那一下用力,就已经足够将冰层跺裂。
“不能下去!”孙红艳看着唐静又往里头冲,一把抱住了她的腰,“冰会裂掉的,徐泽也会掉进冰窟窿的!”
孙红艳一个孩子哪比得过成人的力量,没能拖住唐静,反而被唐静拽的往下咯噔了几步。
就在这时,一只突然插进来的大手死死掐住了唐静的手腕,把她往后用力一甩!
唐静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旋转退后,然后对上一双深沉的眼睛,是她爸唐安民!
“你看清楚了!”唐安民怒吼了一句,“冰面撑不住你的重量,你下去第一个就是把小杰害死,第二个就是小泽!”
唐静耳边一声霹雳,眼睛仿佛爆开了火花。她使劲揉揉眼睛,勉强保持镇定,朝河面望过去。
周杰浮浮沉沉,眼看就要被冰水覆盖,可是一根棍子就稳稳地夹在了那个冰窟窿的两边。周杰每一次努力仰起脖子,下巴正好磕在棍子上,让他还能够保持呼吸。
而就在他身边,那薄薄的冰层上,一个小小的身影就趴在那里,努力伸着两只手,抱着那根木棍的一端。
时延和唐安民眼睛一个对视,互相点了点头。
徐泽趴在冰上一动不动,不是冻僵了,而是时延早就听到他身下的冰碎裂的声音,不让他爬起来。估计稍稍再移动一点,那块冰就要整个碎掉。到时候掉进水里的就不只是周杰,还要加上个徐泽!
腰上缠上绳子,唐安民和时延都站在了冰面上。
小河的对面是将近直角的高堤坝,如果人直接滑下去,冲力很有可能撞碎冰层,只能选择从这一侧绕道另一边。
幸好没几步就是两道并排的粗黑的管道,管道下的冰层不见阳光,相对别的地方更坚硬结实一些,唐安明既小心又稳稳地从冰上走到另一边。边上的冰比较厚,他走到另一边,就放开了步子。
时延从这一边较薄的冰层,一点点试探着接近了徐泽。
而这时候徐泽还在鼓励着周杰说话,不停地告诉他,唐伯伯来了,你外公来救你了!你妈妈也来救你了,再坚持一下!
厚重的衣服拖着周杰一点点向下,但朦胧的意识中他能感觉耳边有一道嗡嗡地声音,他奋力地去呼吸,然后脚底下似乎有一块大石头,他的脚冻得僵硬,但脚尖还是借到了一点点支持的力量。
徐泽的脸也冻得青白,近在咫尺的冰面在他脸上反射出寒光。
时延猛地一托他的小腿,浑身的力量集中在手臂上,把他猛地往后一拖,甩在了岸边的冰层上。立刻有男人手拉手下来,把徐泽抱了上去,包进了厚厚的棉衣。
冰劈里啪啦全碎了,时延噗地一声半个身子掉进了水里,很快水淹到了脖子处。
木棍没有冰层支撑,浮在了水面上。周杰彻底陷在了冰水里,整个头都被冰水淹没。
唐静握着孙秀的手,指甲狠狠掐进了孙秀的掌心。孙秀恍若未觉,目光呆滞地盯着水面。
惊魂不定的人群这才发现时延居然只穿着贴身的一件衬衣,岸边腰上系着绳子的连忙把时延往水面扯动了一下。
时延猛地一扑,水面溅起不小的水花。
时延和唐安民一起朝冰水里钻了个猛子,一个掐住了周杰的胳膊,一个逮住了周杰的脖颈。男人们女人们立刻用力,岸边的冰层被木棍敲得差不多粉碎,而捆在两人腰间的绳子绷得直直的,好似下一秒就会断掉。时延和唐安民挟着周杰,借着拉力,一点点接近岸边。
终于爬上了岸!
孙秀和唐静立刻扑过来,把周杰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周杰这时候已经冻得像个冰块了,呼吸微弱的很。
等周杰被厚厚的外套包裹好,唐安民一把抱起了周杰,大步往家里走,唐静脚前脚后的跟着。
孙秀的目光在自己的外孙和徐泽之间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留下来照看徐泽。
时延把硬梆梆挂冰棱的秋衣脱下来,穿了毛衣,却把羽绒服扣在了徐泽的身上。
时延冲走过来的孙秀摇头,“大娘,去看看周杰吧,他情况不太好,要尽快帮他暖过身子来。”
“好,好,那大娘先回去了。”孙秀点点头,慌慌张张地跟上了前面的唐安民和唐静。
时延用双手不停地摩擦着徐泽的手和脸,尽可能地给他提供一点热量,企图让那张苍白的脸恢复血色。
“哥?”徐泽喊了一句,神情有些怏怏。
时延知道他不仅被冻着了,也很可能被惊吓到了。干脆地把他往肩上一背,就往他俩的小院里冲。孩子们跟在他们身边,大气都不敢喘,一副要哭不哭的神情望着垂着头的徐泽。
迈进校园,等孩子们全都走进屋里,时延一把关上了门。
走的时候,炉火还生着,炉子上的热水的蒸气顶的锅盖哐啷哐啷地响。屋子里一片暖和气。
时延把徐泽的外套脱了,直接塞进被子里。灌了热水袋,塞进被窝里,又往被子里压了几件棉衣。
看着一屋子静悄悄的孩子们冻得红彤彤的鼻子,时延连忙倒了水。孩子们也不嫌弃,拿着碗和茶缸一个一个地喝过来,很快恢复了脸色。
时延勉强压制住混乱的心跳,“徐泽没事了,周杰也会好的。你们先回家去吧,以后记得千万不要再往河面上去了。太危险了,好吗?”
洪飞撇着嘴嘟囔,“明明是周杰非要往中间走……”
“好了。”时延冲他笑了笑,“大家回去让妈妈煮点姜汤喝,好吧?过年的时候,可千万别生病了。要是感冒了,就不能出来玩了。”
“好——”孩子们拖拖拉拉地应了,然后开了门陆陆续续的出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
屋里陡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炉子里煤球燃烧发出了极细微的滋滋的声音。
徐泽一直没睡,安静地躺在被子里,被罩住了大半张脸,只剩下一双眼睛,迷迷瞪瞪地望着时延。
时延坐在床边,脸埋进双手里,一直没有回头。
许久,许久。
“哥。”徐泽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嗯?”时延的声音从手掌里发出来,闷闷的。
“哥,你生气了么?”徐泽神情有些委屈,有些害怕。
“没有。”时延摇头。
“哥,你看看我么。”徐泽伸出手,扯了扯时延的衣服。
时延没动。
“哥?”徐泽又喊了一声,这一次的声音却弱弱的,仿佛小猫叫一般。
时延依旧垂着头。
“哥……”小孩的语调里带了一丝颤音。
时延缓缓转过头,徐泽两只手抓着被子边,只露出两只眼睛。可那两只总是灵动生气、看着他总是透着喜悦和依恋的眼睛里,泪水扑簌簌地淌了下来。
而时延的眼眶也充血一般赤红。
他抬着手,似是要摸徐泽的脸。可手举在半空中,却一直没有落下去。
哥哥那一双眼睛里的感情太过复杂深重。
徐泽努力去分辨,可是除了心疼,他什么也看不透。然而这就够了。徐泽伸出手,拉着时延的手落在自己的脸上。时延的手有些糙,茧子擦过脸颊有些硬硬地疼,然而那种熟悉的温暖,却让徐泽舒服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