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渝记——狐添棋

作者:狐添棋  录入:12-14

阿维看着我一眼不发,我接着道:“可我也活了很久啊……”

阿维听完后,伸出手掌,将我的眼盖了起来,他凑到轻声问我:“同他很像?”

像抑或不像,该怎么分辨呢。若是只是样貌,那可以说是像的,可也只是相貌而已。

我摇摇头,拉开了阿维的手,又凑近了看阿维的面容,来来回回的,仔仔细细的同心底的那个人做了比较,肯定的道:“不像的,你是阿维,我分得清。”

阿维了然,他知道我不会骗他。

我又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有隐白的?”

“你有次半夜从山里回来后我就觉得有人在窥视着我们,只不过他从未现身,查不出来历。”阿维沉吟道:“他身上没有一丝气息,行事手段更是诡异,想来应该不是道中之物,无人能束缚于他。”

我打趣道:“这样厉害啊,连你也不行嘛。”

阿维不为所动,只看着我淡定道:“现下不行,我和他定了约。”

我道:“原来已经交过手了……我得去找他。”说罢后正要从藤蔓上起了身,阿维却叫住了我,将我拉了回去,躺回去后,我没有问阿维他要做什么,只是看了一眼天色。

此时的月亮终于缓缓升起完毕,它占据了半壁的天,斜日的余晖没了踪影,只露出一线红光和月光交替,在日月的交替中,阿维的脸慢慢的落下来,在眼前放大,他的眼眸黑漆漆的,却清亮,里头有个小小的影,倒影出我的脸。

我很想再近一些,将他眼里的我看的清楚些,可他的眼眸深不见底,幽黑的淹没了一切,什么都看不清楚看不明白,只好闭上了眼,不再看了。

临走之时,阿维在身后叫住了我,我停下步子,听见他说:“长青,我们一起去人间看看吧,就你和我两个。”

我没有回过身,只是许久后,才说了声好。

——卷二·镜中月,花枝影·完——

卷三:清思引,执灯行

五十二

再次踏上石阶后,抬头环视这处地方,头上依旧还是青蒙蒙的天色,暧昧不明的云雾遮去了大部分景象。直到这个时候也才发觉出来,隐白的这个地方是从未有过阴云散开的时候,兴许也是他做出来的一个幻境,只是这样的环境我竟是一点都察觉不出来,不怪自己大意,只说这样的本事了得,从未见谁能出其二。

树又高大了许多,已初具了葱茸的模样。隐白还是坐在树下,见我来了,温尔抬眉,浅淡的弯了嘴角,神色十分的欢愉。我在他身边坐下后,方才听他道:“我等了长青你许久,你来的有些晚了。”

我道:“这不能怪我,我后知后觉的厉害,懂的晚。”随后又问道:“阿维在我睡着的时候是不是来过?”

其实之前从树下醒来后,就察觉到了阿维的气息,当时虽然问了隐白,他是没有答我的。

隐白点点头道:“他能入了这里,想必之前已经试探过不少次了。”

那怕已经知道了,可我还是多此一举的问了他:“所以这真只是你造出来幻境?”

“也不全是。”

“怎么不全是?”幻境难道还要分真假。

“对你们来说是假,对我而言则是实实在在的真。”

这句话,我觉得我应该是听懂了,可也算是没听懂,于是老实的说道:“听不明白。”

“那这样说。长青你觉得梦是真的还是假的?”

“自然是不算真的。”

“可你也并不想它全是假的。”隐白歪了身子,将手肘撑在了我的肩上,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在我耳旁说道:“我让阿维看了你的梦,从你下山到如今,所有的梦。”

……梦?怎么回事?我低下头来,看着隐白自若的神情,越发的难以明白了。

我做的梦太多,有些自己都记不清了,隐白又是如何将我的梦拿给阿维来看的……是鲛绡!我懂了。

“原来你做的那张网捕的是梦啊!”普通鲛人产的鲛绡是没有这个作用的,可是鲛族的公主就不一样的。

隐白见我懂了,便解释道:“鲛人所产的鲛绡无论做成何物皆是美轮美奂,而鲛族公主所出的鲛绡更上一筹,用它编织出来的网,可网罗人的梦境。”

果然如此,那么说来让公主去偷定海珠的幕后之手就只能是隐白了。

我问隐白:“那公主为什么会答应你偷定海珠?”

“公主年幼时曾擅自离宫,途中碰到一位仙人,与他作了朋友,他们结伴从东海一直往北过了昆仑,一直到了北寒极境。”

“北寒极境?原来真的有这个地方。”我有些惊讶,没想到此时竟然还会牵扯到这个地方来。

据闻北寒极境是吾父浮黎生化之地,浮黎之气生出之后盘古开辟了天地之后,浮黎便回到了他出生的寒境之中,没了行迹。帝俊登天之前曾有所传闻,说北寒极境中可寻到吾父,只是从未有听闻那位神仙真正的寻到过地方,于是时间一久,便渐渐都认定了北寒极境只是个传闻。

隐白对于我的惊讶该是理解,只是他也知道这传闻哪怕是真的,我此时也没有什么兴趣听他说,于是继续道:“

公主回了东海之后,一直想去找仙人,她喜欢上了仙人,可是一直不曾表明,两人分别之前,仙人曾说过会来看她,虽然约定了再见,可那以后仙人却再也没有出现过,公主为了寻他,想尽了办法,最后听说毕月神镜能寻人识踪,她又不能离海,于是这才有了琳琅宴。”

隐白说完后,我猜测了起来:“所以她为了找仙人,找到了毕月神镜,从神镜之中得到了方法,这才偷了定海珠?

”不过转念一想,又补上了一句:“可寻人和偷珠子之间有什么联系呢?”

隐白轻笑了一声,显出些狡黠,同我说道:“这之间的联系很简单,有得自然有失。她为了知道仙人的下落花费了那么多的心力,眼前就要成功了,自然不愿放弃。”

“那为何要让公主偷珠子呢?”

“定海珠丢失能引起海中和人间的霍乱,如果是鬼神现身将珠子查明奉还的,消息一出,天上就不得不让他归位了吧。”

隐白这番话说的太长,又得好好的理清楚前因后果,而然理也理不清,累心的很,于是只好叹了长长的一口气,很是无奈的朝隐白求了明白。

“直接说了吧。”

隐白闻言,终于收敛那淡漠的神色,认真的道:“你见他一日,便痛苦一日,我只是想替你解开这枷锁罢了。”

五十三

枷锁二字,倒是贴切的。

我示意隐白继续说下去,他道:“鬼神同华清之间是有渊源的。”

“呵,我自然知道。”

隐白摇摇头,道:“这份联系并不是长青你的作为,而是更早的,早在你还出世之时。”

“……”

隐白从来是体贴的,他见我不似常态,便略带关怀的道:“你若是不想知道,我也可以不说。”

我摇了摇头,要听他继续说下去,隐白这才继续了下去。

“神殿的帝位之争中鬼神落败在了帝俊手中,他被入封禁枯竭山后,灵力便随着山脉泄去滋养了一带的山野,其中一丝灵气到了山下的平原,汇聚在了一颗刚冒出芽的树苗身上,这份难得的好运气让那微渺的树苗开始有了灵性,有了感触。”

“树有了意识后,便发觉有一只狐狸常常到树荫下嬉戏,他便一直看着那只狐狸。后来狐狸渐渐的长大了,已经能爬上树干打盹,时间一长,一树一狐虽都不会说话,却默认了对方的存在,相互陪伴。”

“直到有一日,狐狸没有来,树从早到晚盼了整整一日,可是第二日,狐狸还是没有来,他就又等了一日。结果一日一日,那只狐狸再也没有出现过。”

“树很想狐狸,想的很安静很孤寂,天长地久,终于在这无人知晓的想念中生出了心神,成了树灵。他懵懂无知的在人间飘来荡去,误打误撞的进了一处正有人产子的宫殿,于是顺势而生转而为人,成了一位新生的皇子。”

我在心中接过隐白的话,默默说着:后来呢,这新生的皇子又做了皇帝,再后来呢,他便死了。

原来,只用说的,一两句便能概括一个人的一生,真是简单明了。

隐白没有再继续下去,我觉得有些累了,便躺了下来,枕上了他的膝。

隐白道:“这就是你们之间的渊源。”

我道:“那也太长了,千年的时间都有了。”

隐白拍了拍我的背,很是温柔,他道:“还想知道什么,都问出来吧。”

“定海珠不是随随便便的器物,公主应该知道后果的,为何还要去拿呢?

“我同公主说我能帮她找到那个人,她便帮了我。”

“她信了?一点都没有怀疑?”

“有没有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她只是一味的找,有了希望就要抓住。况且我只是借用一时,总会还回去的。”

“可就因为你的这一借,人间便多了数千的亡魂,这些不该由他们来承担。”

“天灾人祸?“隐白拉慢了语调,笑道:“定海珠早就回到了海中,只是仙帝看鲛族霸占海中王权实在太久,想要改一改东家罢了,既然有此机会,自然得顺水推舟的用了。”

我有些头疼,这些事真是一层套着一层,难怪想不明白呢。

他又道:“毕月神镜曾经在你手中呆了许久。”

“你怎么知道。”

我讶然,这事放到如今知晓的人几乎没有。

“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你曾用神镜,将你以前捡到的一枚元珠还给了原先的主人,回来之后,才得以在人间现身。”

隐白低垂了眼眸,抚着我的发道:“你回去找一个叫做华清的人,只是去的晚了,就错过了……长青,你还想在看看他吗?”

还有机会再见他,这种可能在许久以前,也曾想过的,只是后来渐渐的就不怎么会想了。如今的我,只觉得很累,长年的疲累一点一点积攒下来,抽掉了所有的气力,连吸取气息都艰难无比。

不过有一点,我却有了眉目,我同隐白道:“我好像知道你是谁了。”

隐白啊了一声,赞赏似的抚了抚我的背。“难得聪明一回。”

这话里不算好话,只是不知为何,心境竟意外的好,一丝焦灼之心都无,反而对公主的事情起了兴趣,于是最后问了关于那仙人的事。

“那公主最后知道了仙人的踪迹了吗?”

隐白点点头,道:“知道了。”

我问:“他在何处?”

隐白道:“仙人离开极镜后便回了昆仑墟,没多久便在昆仑之巅以身化云,这世上的千万浮云都是他的化身。”

昆仑山巅,以身化云。

听完之后,犹如失魂,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最后醒悟,只道一声:“原来如此。”

我是又明白了,这仙人是苍岁上仙。

仙人倒是没有失约,许多仙道都知在海中有一处礁岸,礁岸之上有一片云彩,任风怎样吹过,都不曾消散。那礁岸离鲛族的殿很近,想来,该就是公主和上仙约定的地方。

隐白又道:“再过不久,天界就应该会请鬼神归位,你想好了没有?”

我道:“差不大多了。”

半响后,隐白朝我道:“长青,你好好的看看这个地方。”

于是我便直起身,按着隐白的话,仔细的打量了这个地方。

还是华清的画。

那日我缠着他要他替我画棵树出来后,其实又提了别的要求。

——光有树还不够,我想让这树长在山上,要不你在树下再添座山吧?

这纸卷只有这些地方,怎么添,给你个土坡还差不多。

——土坡……也凑合,那再加些台阶吧。

为何又要加台阶?

——这样你不就也能爬上来了。

说的倒是在理,好吧,那便加了吧,难看的话,我可不管了。

——画好了是吧……给我瞧瞧,怎么还有灰蒙蒙的一摊,好生难看。

改成这个模样,只能用云雾来遮丑了,不许嫌弃。

——那我不要了。

不要也好,这画得藏起来,以免坏了我的名声。

记忆里,华清笑吟吟的将画卷起来,便带着东西走了。想起这些后,我走到台阶上往下看去,云雾缭绕,拨不开的阴云同那幅画如出一辙。

原来隐白同我竟是在画里,而画是真的,也就自然不算是什么幻境了。

五十四

我做过很多的梦,有华清的梦。

梦里面有许多的地方,许多的人,他们总是来来去去的变化着,唯独不变的就是华清一直在我身旁,总是如此。可是慢慢的,这种梦越来越少,后来渐渐的老是一个相同的梦,来来去去的就有那么一个景象。

梦中来到了朝京的长街上,空中下着细雨,也飘舞着星火。

在梦里回了神,便看见雨落纷纷,到处陨落着星火,接着长街瓦解消散。他忽然就出现在长街的镜头,尽头出长着一颗长青树,而他站一颗老树下,正撑着伞,漫不经心的望着天,星火从他的面前擦肩而过。

在梦中,思绪好像能漫飞起来,飞的即轻又柔,连带周边的星火都变得轻柔。

我看着他站在哪里,很难立刻就分得清到底这是梦,还是现世,不过最后总是都通通的抛在了脑后。因为想到了若是我在梦中,他也在梦里,那他不就是真的么。

反正都在一起,还分什么真假。

于是我便一步一步的朝他走去,只想走到到他身旁,和他说,我回来了。

从石阶回到原地时,我似乎又看见了幻觉,幻觉同刚才的那梦中的华清一模一样。他站在树下,还是漫不经心的望着手中的伞,他没有四处张望,静默的面容没有一丝慌乱,只是脚下开始扬飞出点点荧光。

如此的近,几步之遥。

我小心翼翼的迈了一步,只有一步,他的眉目开始的变的透明起来。近在咫尺了,我随即又进了一步,终于到了华清的面前。

只差一步了,可星火飞逝,顷刻幻灭,还未等到我来到身边,他的一切一切便都消散了干净。

明明只差一点点,我就能抓住他的手了,只差一点点,就不会错过他了。

总是如此。

我扑了空,什么都没抓住。

对于他,我从未没有说过一句后悔,也从未为他哭过,唯一在他离去后做的,便是这样一件事。

在一面可以窥见世间万物的镜子,看他的一生。

有谁能明白,一遍一遍的看着一个人的一生,是什么感觉。

他的第一声啼哭,他每一个眉眼的变化,他发出了咿呀的牙语,他长出了第一个乳牙。他跌跌撞撞终于可以蹒跚的走路。他步伐渐稳,他满脸委屈,他在哭,又不哭了。他开始识字,蹲在树下拿着树枝在地上划出自己的名字。他拉长了身板,装模作样的摆出一副不苟言笑的脸。

后来他在那棵树上见到一个人,他每日每日的守在那颗树下,甚至是半夜偷跑出宫殿,来到那颗树旁等那个人来。

可有一天,他没有出现,而是落寞的坐在大殿中央,后来殿里进来了一个奇怪模样的人,他看着那个人走来,背在身后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面上却平静。在此之前,他的颜色都是淡淡的笼罩着一层灰,可是接下来,镜中的他像是忽然有了神采。

推书 20234-12-14 :蓝颜江山之归凤 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