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无尘——牧秦

「马可斯先生，可是他──」

「退下！」这次马可斯动了怒气，吼声差点把属下们的耳朵震聋。

众人只好退开，但仍紧握步枪，保持警戒不敢大意。

伏野尘一来到马可斯面前，举起长刀，刀尖直指马可斯。

「为什么要杀它？」

马可斯直视他的眼睛，「我必须阻止它攻击你。」

伏野尘一不能接受这个理由，愤怒吼道：「这种事我可以自己处理！」

「不，你处理不了。」马可斯以更大的音量吼回去：「它是豹子你是人，你自己心理清楚，它发起狂来谁也处理不了！」

「我可以处理！」伏野尘一坚持，握着刀的手因怒气而颤抖。

马可斯冷眼看着面前的刀锋，「你打算为它报仇，杀了我吗？」

伏野尘一的目光更冷，忽地收刀回鞘。

在那一瞬间，马可斯松懈下来。

终究，在伏野尘一心里，他还是比较重要的。马可斯这么想着。

但下一秒，伏野尘一闪电出手的一记铁拳，不偏不倚砸在马可斯脸上，打得他不只偏过脸，后退数步才稳住身躯，而且嘴角还渗出血丝。

「不，我不会杀了你。」伏野尘一冷酷地说：「我会在你的胸口刺上一刀，让你也感受到跟我一样的痛。」

伏野尘一转身便走。

灰眸顿时因了悟而大睁。

「伏野，你给我站住！」

伏野尘一充耳未闻，离去的脚步没有任何迟疑，头也不回。

「伏野！」

马可斯慌乱地追上他的脚步，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教众多属下们跌破眼镜。

他们从未见过马可斯主动追任何女人，更别说是追男人了，而且还一脸惊慌失措，这个人真的是他们的主子吗？

46.

「你就这样离开我？」马可斯质问：「就为了一只畜牲？」

黑眸危险眯起，伏野尘一回头，声色俱厉。

「在你心中就是如此衡量生命的价值？把感情物化，不需要的时候就丢弃，反正可以再花钱买一只畜牲来养，你是这么看待肯纳姆的吗？或者你也是这样看待我？等将来某一天你腻了烦了，是不是也要把我一脚踢开？」

「你不一样，我从来没有这种想法。」

「哪里不一样？」伏野尘一反问：「跟爱莲娜与肯纳姆相比，我哪里不一样？」

「这……我……」

马可斯说不出口，一直以来都说不出口，因为说了「我爱你」就等于是把自己的心交出去。他做过数不清的坏事，说过无数次谎言，但唯独这一句，他无法当成儿戏，尤其当对象是伏野尘一的时候。

正当马可斯吞吞吐吐的时候，本该因此更加生气的伏野尘一不怒反笑。

「四年前你也说不出口，没想到四年后的你完全没长进。」伏野尘一挣脱他的手，直视他的眼睛，话语里满是失望。

「我爱你，」这句话教马可斯如遭雷击般呆住，伏野尘一则继续往下说：「但很显然我是自作多情。马可斯，现在的你跟其他人都一样，自私自利，永远只为你自己着想，这样的你在我心里无法永远占有一席之地，像你这样的人到处都有，我又何必独钟于你。我们的关系到此为止，从今而后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马可斯呆愣着，眼睁睁看着自己爱到骨子里的男人离去而没有阻止。他有什么资格阻止呢？伏野尘一说得对，他是一个自私的人，这样的他要如何爱他呢？

「你连我的名字都不愿意喊了？」

在伏野尘一心里，他是马可斯，再也不是垣无二了。

「马可斯先生，他……」

「让他走吧。」马可斯的脑海里千头万绪理不清。「我得好好想一想……」

踏入夜晚无人街道的伏野尘一没有回房收拾行李，身上只带着一把太刀。

怎么来就怎么去，浪人身上只要有刀就够了。

这个世界不属于他，而他也从来不属于这个世界。

马达加斯加岛图利亚拉省外海、平静的莫三比克海峡上悄悄出现一艘庞大军舰，以核子反应炉为动力，舰体采用隐形性设计躲避雷达侦测，使它能够以最低航速如鬼影般滑过海面，神不知鬼不觉靠近图利亚拉。

傍晚时分，离岸不到十海里的军舰放下三艘载满士兵的小艇后持续在原来的位置等待，太阳下山后紧接而来月光黯淡的长夜为它提供最佳掩护。它静静伫立在海面上，宛如一座无声的城堡，天将亮时，三艘小艇终于回来，陆续被军舰回收。

「圣者大人回来了，准备启航！」

他们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必须不断移动避开卫星搜寻。

「主人呢？」

「在『宫殿』里『休息』，暂时不能去打扰。」

被称为圣者的黑发青年立即会意，但行进方向仍然不变，从甲板进入船舱之后一路往军舰内部快步走去，每个遇见他的士兵皆恭敬地向他行礼。

这艘军舰里有个名为「宫殿」的豪华舱房，门外总是有两名士兵守卫，没有经过主人允许，任何人皆不得擅闯。

他来到「宫殿」门外，与守门的士兵简单聊了几句。

「主人还没起床吗？」

「这我们也不太确定，圣者大人。」其中一位士兵压低声音道：「昨晚那个新来的在主人房里过夜，主人肯定忙得很，说不定整晚都没睡。」

他脸色微沈，「我进去看看。」

「不行哪，我们不能让你进去，万一主人怪罪下来……」

「我会负责。」他态度强硬，不顾拦阻擅自打开舱门入内。

足可媲美五星级饭店总统套房的气派房间里，到处是纵情过后的凌乱痕迹。他蹙起眉头，刚踏上昂贵的地毯，没弄出一点声响，慵懒的醇厚声音却抛来一句──

「回来了？」

他心头一凛，忙关好房门，不敢再前进一步。

「是的，我回来了。」

「过来。」

他迈出迟疑的脚步走向房间中央那张垂挂着蓝色帘幕的四柱大床，站在床边注视着掩在半透明纱帘后的模糊人影，轻唤：「主人？」

一只健壮的手臂倏地从纱帘后伸出来，准确勾住他的腰把他拉进帘幕内，引起年轻男子一声惊呼：「主人！」

他尴尬地坐在一丝不挂的男人怀里，双手抵住赤裸胸膛，眼睛不知道该看哪里才好？别开眼却瞧见床上还躺着一名同样全身赤裸的熟睡少年，也就是守门的士兵口中所说的「新来的」。

胸口泛酸，他只好再别开眼，低头看着男人的胸膛。

47.

大手扣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他不情愿地对上那双藏在面具后幽深的午夜蓝眸子。

「我的飞云（Tobikumo），任务执行得如何？」

「凯文·哈德利已经死了，我亲手处决他。」他尽可能维持平稳的声调说着：「马可斯早有准备，我方折损超过三分之一的士兵──」

「这我早有预料。」戴着面具遮住上半张脸的男人打断他未竟的话语，目光落在他包扎过的右手，蓝眸微眯。「你受伤了。」

不知为何他竟然红了脸。「呃，马可斯养了一只宠物。」

「我知道马可斯有只宠物豹子，但你没事不会去招惹它。」男人以逼供的口吻质问：「怎么回事？」

飞云只好把事情的经过详细报告一遍，末了还特别强调。

「那个叫做伏野尘一的男人很强。」

「但是只要逮住他，阻挠计划进行的马可斯就拿我们没辄了是吗？」男人满意微笑，「你做得很好，我的飞云。」

马可斯呀马可斯，你等着接招吧。

伏野尘一离开马达加斯加时并未受到任何阻拦，即便他没有把那张黑卡带在身上，海关依旧放行，显然马可斯已经事先致电机场「关心」过了。

马达加斯加是马可斯的地盘，伏野尘一不以为意，但是出境之后，他就不愿意走到哪儿都要被「关心」了。

泰国曼谷──

「伏野先生，我们已经安排你从VIP通道快速通关。」

「我不需要VIP通关。」

「可是马可斯先生已经帮你付钱了。」

中国上海──

「伏野先生，VIP通道请往这儿走。」

德国法兰克福──

「伏野先生，我们已经安排好让你快速通关。」

马可斯的影响力无所不在，伏野尘一对此忍无可忍。他以为只要离开他的地盘便从此与他再无瓜葛，却想不到无论他身处世界哪个角落，仍然逃不过他的追踪。

伏野尘一被激起倔性子，决定跟马可斯卯上了。

他会让马可斯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会买他的帐。

俄罗斯莫斯科──

伏野尘一没想过自己还会回来这里，站在他的旧东家AH组织的巨大铁门前，朝对讲机道：「我来拿我的包裹。」

这回出机场不再享有贵宾礼遇，证实了伏野尘一的猜测。今年年初，他与菲利克斯在这里进行的一场打斗，至今伏野尘一仍记忆犹新。在那场战斗之后，他离开俄罗斯时发现，以往时常萦绕心头那种被跟踪的感觉不见了。

之后与马可斯重逢时才明白他一直派人注意他的动向，当时伏野尘一并没有多想，始终把马可斯的行为归类于自尊心太强，想与他和好又拉不下脸所以派人跟踪他。现今回想起来，他唯一甩掉跟踪的那一次，便是在俄罗斯这个国家。

强悍的战斗民族不买你的帐，肯定让你很伤脑筋吧，马可斯。

伏野尘一只等了五分钟，巨大铁门发出吵杂的声响，抖动着自两旁滑开。他的前上司亲自来开门，递交包裹。

「包裹里面是你的刀吧？」宙斯神情严肃，语带威胁说：「我不管你回来莫斯科想干什么，我只想告诉你，如果你再次威胁到菲利的生命安全，我会宰了你。」

伏野尘一闻言只是挑眉。「你们穆哈诺夫家的人表达欢迎的方式真特别。」

宙斯老脸露出不自在的别扭表情。

「哼，臭小子，你拿到你的东西了，还不快点滚？」说完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最近有外地人出现在莫斯科，鬼鬼祟祟的，跟你没关系吧？」

「外地人？」

「跟你一样有东方人的特征，还带着一把刀。」

他的描述让伏野尘一想到某个人。「是弯刀吗？」

「我哪里晓得是什么刀？」宙斯仔细回想，「不过那把刀的确是弯的没错。」

伏野尘一的内心深处，有个想法正逐渐成形。

「你家那口子在不在？就是那个叫老乔的，我有事拜托他。」

48.

伏野尘一觉得自己就像糖蜜，专门吸引不入流的小蚂蚁。瞧，他一出现在莫斯科街头，立刻有小喽罗尾随身后，跟他预料的一样，那些人是为他而来。

他刻意走向偏僻少有行人的小路，暗中注意着四周动静。

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小喽罗们的行动完全被伏野尘一料中，他们等他出现、等待四下无人的绝佳时机一拥而上，人数超乎想像，看来对方势在必得。

伏野尘一先拔刀砍了几个人，再故意捱几下拳脚，假装自己难敌对方的人海战术，被夺走长刀压制在地。

「圣者大人说他不好对付，其实也还好嘛。」

「咱们人多，他再厉害也无法同时应付我们全部的人，圣者大人嘱咐我们用人海战术果然奏效。」

「别说那些了，快点动手，咱们得尽快赶回去。」

被四五名大汉反折双手压跪在地的伏野尘一，默默听着他们的对话，见他们其中一人拿出针筒，他仅是眉一挑，任由针尖刺进自己脖颈。

五分钟后。

伏野尘一像个没事人般和他们大眼瞪小眼，完全没有异状。

「为什么麻醉药没有发挥效用？你有没有打错针？」

「不可能有错啊，大概剂量不够，我这就再追加一针。」

结果他们追加了两针，伏野尘一才终于失去意识。

「不是开玩笑的吧？这种剂量又不是在麻醉大象。」

「不管了，咱们已经在这儿耽搁太久，得快点回去，晚了圣者大人会生气。」

一伙人七手八脚抬伏野尘一上车，迅速绝尘而去。目睹一切过程的老乔自暗处走出，拿起手机。

「鱼儿已经上钩了。」

伏野尘一离开后，马可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好几天不曾踏出一步。

凯文·哈德利的尸身已经处理掉，肯纳姆也得到一场小小的葬礼。在那场夜袭中被破坏的所有物品都在最短的时间内修复，一切都恢复正常运作，唯一不同的是那个人不在了。

本以为即便伏野尘一离开了，他也不过是回复到之前没有他的生活，一切不会有所改变，但是为什么他的胸口会宛如破了一个大洞，空虚不已？

那种感觉就像是他的心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而是随着伏野尘一远走。

于是他透过网路追踪他的所在位置，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够逃过网路的追捕。只要伏野尘一住旅馆、订机票、租车、使用信用卡、到提款机提款甚至出现在任何一部监视录影机的画面中，他就有办法找到他。

在这个电子数位产品泛滥的时代，人们早就失去了隐私和自由。

但是，马可斯在俄罗斯踢到铁板，强悍又高傲的俄罗斯人不怕威胁利诱，骨子里的民族性使他们不向任何人屈服，特别是外人。

「该死，又是莫斯科！」

他又在同样的地方失去他的音讯。

马可斯知道伏野尘一为了甩掉他的追踪跑遍许多国家，现在他成功甩掉他了。

难道他们之间再也不会有交集？

「马可斯。」爱莲娜捧着托盘进来，「你的宵夜我拿来了。」

马可斯神情疲惫，揉着眉心。「我没有吩咐宵夜。」

「是我吩咐的，晚餐你几乎没动，多少吃一些宵夜吧。」

「康拉德劝不动我就换你来劝？」

「是我自己要来的。」爱莲娜将托盘搁在茶几上，一边说着：「伏野只是离开，不是死了，若他对你真那么重要就去把他追回来，光是在这儿颓废是没有用的。」

马可斯不悦抿唇。「我不想听你说教。」

爱莲娜无视他的不悦继续说道：「你的自尊心太强，拉不下面子去追他回来，这一直是你的弱点。伏野之所以会离开，是因为他发觉在你心中，你把自己看得比任何人事物、甚至于比他重要，如果你真正爱的人只有你自己，又何必为他的离去黯然神伤？」

爱莲娜一针见血说中马可斯的心思，他顿时恼怒低吼：「你懂什么！」

他只是不肯先向伏野尘一低头，难道这也有错？

「我懂得如何去爱一个人，马可斯，如果你现在不去找他，你会后悔一辈子。」

此刻任何劝告的话都听不进去的马可斯正要发飙赶她出去，下一秒却忽然坐直身子，眯起眼看着面前的电脑萤幕出现新讯息。

AH组织的领导者为何会主动与他联络？

他移动滑鼠游标点开讯息查看，瞬间变了脸色。

马可斯的反应教她不安。「马可斯，怎么了？」

「该死！」

马可斯火冒三丈，一把将桌上的物品全部扫落，包括那台笔记型电脑，但即使如此仍不足以消气。

伏野，你打算用这种方式来报复我？

「看来我得找柏顿局长泡茶了。」

49.

伏野尘一恢复意识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他自地上坐起，活动了一下酸麻的手臂，金属的清脆声响引起他的注意，伏野尘一低头看见自己的双手被手铐铐住，手铐之间连着一条三英尺长的铁链。

伏野尘一对此仅是挑起一眉。

看来他被关进牢房里了。

四面金属墙壁，没有窗户，唯一的出入口就是眼前的牢门。

习惯性伸手摸向腰间，空无一物才忆起他的刀被那些人拿走了。

刀不在身边，他实在很没有安全感。

蓦地响起开锁的声音，伏野尘一看着眼前的牢门从外面被打开，先前跟他交过手的年轻人大步走进来，身旁还跟着两个壮汉。

伏野尘一揉着被针刺了好几次的脖子，神情慵懒。

「果然是你。要开始严刑拷打了？」

飞云哼了一声，傲然道：「马可斯用什么手段虐待凯文·哈德利，我会连本带利从你身上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