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无尘——牧秦

「肯纳姆还活着，活蹦乱跳呢，真不敢相信。」警卫绘声绘影地描述：「肯纳姆通常不会靠近屋子，但那天晚上我看见了，看得清清楚楚。它就跟在马可斯先生和伏野先生后头，来到这条回廊前，还依依不舍把脑袋往伏野先生怀里蹭呢。」

真是见鬼了。

不过，即使伏野尘一显露了一点小本事，却还不足以使所有的人信任他。

20.

「马可斯先生要和那位伏野先生一起赴约？」康拉德力持反对意见，「再多带一些人去吧，马可斯先生，我不信任那个伏野。」

灰眸微眯。

「我信任他就够了，康拉德，以后别再背着我搞小动作。」马可斯所谓的小动作是指伏野尘一闯进花园的事。

康拉德额头冒汗，在那双好似能看穿人心的灰眸逼视下无所遁形。

「是，马可斯先生。」

伏野尘一近来睡得并不好，倒也不是作恶梦，他自己心里清楚，那是罪恶感作祟。打从在这里住下，已逝的妻子便每晚来到他的梦里，咏唱熟悉的和歌。

「院落沉沉夜未央，山鸡衣采尾修长；双飞底事宵分宿，孤梦醒时应断肠。」

婉转动人的歌声，凄楚的神情，每每教他自梦中惊醒，再也无法成眠。

他总是对着满室孤寂清冷发愣，直到天明。

「你要我来找他，我没有。现在我来了，你却又来到我的梦里，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他不了解自己的妻子，他的妻子却是世上最了解他的人。

仅管多日未眠，仍然不影响这次的行动。

伏野尘一没想到马可斯居然到哪里都有熟人。他们一路从马达加斯加岛飞越莫三比克海峡来到艾伯丁裂谷附近的刚果丛林，竟然畅通无阻，连护照签证都免了。

「你的人脉真广。」伏野尘一环顾四周围绕的茂密林木，阳光从他头上的枝叶缝隙洒落下来，远处隐约传来猩猩的吼叫声。

「是我对人性的弱点了如指掌。」马可斯瞥他一眼，「你的脸色不太好。」

「我没事。」

「晚上还是睡不着？」

「都说了我没事。」

他们住在相邻的两个房间，想当然马可斯肯定察觉他的辗转反侧，夜不成眠。

「如果是跟榎木菱花(Enoki Ryoka)有关──」

「垣无二。」伏野尘一语气转冷，「我不介意就在这里分道扬镳。」

「随你。」马可斯也生气了，「在你改掉你的臭脾气之前别来找我。」

马可斯迳自走开，头也不回。伏野尘一没跟上，而是转身往相反的方向前进。

如马可斯所说，他太了解人性，擅长利用人的心理弱点来达成目的。因此伏野尘一总防着他，封闭自己的心，不教自己的心思被他看穿。

但是很难，马可斯似乎总有办法看穿他的内心，洞悉他的想法。在感情的世界里谁都想保护自己的心，伏野尘一不愿意单方面付出，掏心掏肺，却连喜欢的人在想些什么都不清楚。

就像那个叫爱莲娜的女人，谁都看得出来她很在乎马可斯，但伏野尘一知道，马可斯只是把她当成排遣寂寞的对象，对她没有半分感情。

那马可斯又把他当成什么呢？

爱这个字太沉重，想要他敞开心扉，除非马可斯先放下身段打开心门。伏野尘一知道，那个骄傲且擅于玩弄别人心理弱点的男人，竖立的心墙比任何人都坚固。若是不撤下这道墙，即便他愿意敞开心胸，单方面付出的感情又能维持多久？

「拿你的心来换我的心，无二，若你不能明白这点，我也没必要再为你留下。」

唯一对他全心付出的女人已经离开人世，伏野尘一始终因为自己不爱她而深感歉疚。感情的事就是那么难以预料，谁知道他喜欢的竟是一个自私又骄傲，不肯先付出的男人呢？

少了马可斯，要离开这个国家有点困难，但伏野尘一才不管那些，他就是这副臭脾气，不会为任何人改变。

但……

伏野尘一停了下来，竖耳聆听。

这座森林里除了他和马可斯，还有别人。

伏野尘一转身往回走，寻找声音来源，走了大约五分钟，在一片地势平坦的低地前停步，躲在树后拨开枝叶窥视。

他看见两辆吉普车，一辆运兵车，三辆满载货物的大货车。

眼前正在四周警戒的大批武装份子大约二十名，其中两名身背突击步枪的男子正在卸货，将车上的大木板箱搬下来，撬开箱盖，合力抬出箱内的物品。

伏野尘一认出那是改良过的白朗宁M2HB重型机枪。这种车用武器为十二点七公厘口径，配备穿甲燃烧弹，专门用来对付装甲车与武装直升机。

21.

一名穿军装的黑人弯腰仔细检视这款举世闻名的武器，而后满意地点点头。另一名身着西装的金发男子指挥属下搬更多木板箱下来，一一开箱让买家检查。

突击步枪、狙击步枪、轻机枪、火箭筒，甚至还有榴弹发射器。

「就说要带手榴弹和火箭筒来，那家伙偏不听。」伏野尘一面色冷凝，眉头打了死结，隐约听见飘来的一段对话。

「需要试射吗？」金发男子绅士般问着。

「不必，你没那个胆子坑我。」穿军装的黑人先指挥自己的手下将木板箱重新抬上货车，而后将一个小袋子交给金发男子，「快点验完，我赶时间。」

伏野尘一见金发男子将袋子里的东西倒出来，拿出宝石专用放大镜一颗颗检验，立刻就猜到那是钻石原石。

眼前摆明是一个军火交易现场，但这些人是否与马可斯有关？伏野尘一无法确定，直到他看见熟悉的身影出现。

马可斯一派从容地朝金发男子打招呼，一边推开正要上前拦他的小喽罗，大摇大摆走向两人。「你一定就是哈德利先生，我是马可斯，真是不好意思，我提早到了，两位在谈生意？」

马可斯不只是早点到而已，事实上他提早了三个小时。凯文·哈德利根本没有预期会在这个时间点见到他，因此显得有些慌乱。他匆忙将钻石收回袋子里，系好袋口并收进西装内袋，同时扬起虚假笑容回道：「久仰大名，幸会，马可斯先生。」

马可斯来到两人面前站定，视线与那位黑人不友善的目光对上。

「请问这位是……」

「我的老主顾。」凯文假意说道：「抱歉没时间介绍你们认识，他急着走。」说完转向他口中的老主顾，露出生意人的招牌笑容：「有需要欢迎再来找我啊。」

那位黑人先是瞪了马可斯一眼，随即坐上其中一辆吉普车扬长而去，他的手下则开走其中两辆满载军火的大货车。

马可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你的老主顾似乎不怎么喜欢我。」

「他一听见我喊你的名字就知道你是什么人物，谁教你声名远播呢。」凯文见他孤身一人前来，两手空空，只在腰间系了一把长刀，不禁笑意更深。「你没带属下一起来吗？马可斯，这样可不太好哦，这里是边境地带，离乌干达与卢安达很近，万一遇上叛军就不妙罗。」

「叛军？不是已经遇上了？人才刚走呢。」他讽刺地道。

「哎，你就当作没见过他，给大家一个方便嘛。」

凯文·哈德利笑得像只黄鼠狼，傻子都能看出他不怀好意。现场看得到的小罗喽至少二十名，而且每一个手上都拿着突击步枪，万一还有其他人埋伏在树丛后面，单靠马可斯一个人要怎么应付？

伏野尘一暗暗骂了句脏话。

他无法就这样转身，当作什么都没看见就离开，他放心不下他，这点一直是他的致命伤。

事到如今，他认了。

伏野尘一藉着长草与树木的掩护悄悄接近货车，三辆货车有两辆被开走了，这表示还有一辆货车载满军火。

伏野尘一的心里有了主意。

马可斯也注意到现场还有一辆货车，「你等会儿还有交易？」比约定时间早到果然收获不少。

「哦，那个呀。」凯文无关紧要地说：「只是一些AK47步枪，这玩意儿人人爱用，不管到哪儿都得准备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马可斯才不相信他的鬼话，当真以为他不懂军火吗？

「那么你应该不介意让我参观一下这款在一九四七年二次大战期间设计出来的俄国武器。」马可斯从容道：「据我所知，AK47的『A』是俄语『自动步枪』的第一个字母；『K』是设计者姓氏的第一个字母；『47』则是这把枪被选为苏联制式武器的年份。因为它火力大，适应性强，所以从中东到南美、从恐怖份子到黑-帮份子，大家都爱用AK47。它的生产量破亿，是M16的十倍，拥有七点六二公厘口径，弹匣容量三十发，有效射程三百公尺──」

「够了够了。」凯文举双手投降，「就知道骗不过你，货车里的东西的确不是AK47，具体是什么不能透露，也不能让你参观。」凯文话锋一转，「咱们直接谈正事吧，马可斯，你知道我为何坚持要见你一面吗？」

「想见我一面的人已经排队排到地中海去了。」马可斯自大地说：「通常我不会理会这种无聊的要求，除非是特殊情况。哈德利先生，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会大老远跑来这里只因为你想当面跟我谈谈？」

22.

凯文心里打了个突，暗想着：莫非我的真正目的已经被识破？马可斯这个人难道真如传言描述一样无所不知？

「当然是因为最近崛起的新势力，想必马可斯先生也有所耳闻。那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也不秤一秤自己的斤两，敢走私军火跟我抢生意，可恨的是我最大的客户还真的被他给抢走。今天不除掉他，明天他就成为我最大的威胁，我要趁他未成气候之前捏死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马可斯的灰眸中寒光闪烁。

「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直到后来我发现一件事。哈德利，你替美国政府工作多久了？竟能让他们如此信赖你，将除掉我的重责大任交付予你。」

凯文冷汗都下来了，尽可能不让自己显露出心虚。

「马可斯先生真爱说笑，我可是个军火走私贩子啊，美国政府怎么可能允许我来为他们工作？」

「得了，哈德利，美国政府私底下干的肮脏事还少吗？他们就是需要你这样的人来帮他们干见不得人的事。举例来说，像是透过你走私武器到非洲向叛军兜售，藉此延长战事并坐收渔翁之利。若要我来猜，我会猜这辆货车上载满了反坦克武器，待会儿还有另一位买主要跟你交易，我说的对吗？哈德利。」

凯文·哈德利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原来你早就知道了，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来赴约，而且是单独前来？我可不相信你不怕死。」

马可斯自信一笑，眼神冷酷。

「你动不了我的，哈德利，只要我在你手上少了一根寒毛，你在这世上便没有立足之地，FBI局长的下场是你的借镜。」

凯文·哈德利才不吃这套。「你的手上不可能有我的把柄，你威胁不了我。」

马可斯又是一笑，神情莫测高深。「哈德利，你用哪一款手机？」

凯文起疑，不明白他在搞什么把戏。「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只是想告诉你，你的儿子长得跟你一点都不像，从照片上看起来大约十岁吧。哈德利，在手机里放儿子的照片不是军火贩子的风格，不过总有例外，只是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个感性的人哪。」

凯文大惊失色，「你看到我手机里的照片？怎么可能？」

「这个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奉劝你一句话，哈德利。」马可斯低沉的声音听来份外邪魅。「别相信你的手机。」

「你……」凯文终于明白马可斯的自信与自负从何而来，窃取资料确实是马可斯的专长，人脉则是马可斯的武器。但眼前马可斯只有一个人，而他有二十名拿着突击步枪的手下，不管怎么看，形势都是对他有利。

即便他在这荒郊野外宰了马可斯，又会有谁知道是他干的？

凯文很快冷静下来，「既然咱们把话说开了，接下来我会怎么做想必你也很清楚，咱们就略过客套的程序直接办正事吧。」边说话的同时边后退拉开距离，还把手伸进怀里掏枪。

马可斯右手握住刀柄，眸中寒芒一闪。「我也是这么想。」

枪与刀同时拔出，枪声与惨叫惊动森林里的小动物四散奔逃，也让凯文的二十名荷枪实弹的手下们全围拢过来。

「老大！」

马可斯只不过把头一偏就闪过了那颗射出的子弹，凯文却没有那么幸运。他持枪的右手被虎走整个削下来，从手腕处跟手臂分家，伤口平齐，干净俐落。断腕掉在地上鲜血泉涌时还紧握着枪。

马可斯欣赏着手中染血的刀刃，无比赞叹。

「没想到这么锋利啊。」

凯文倒在地上抱着断手哀号，他的手下们又惊又怒，纷纷举枪将枪口对准马可斯。但马可斯早已先他们一步展开行动，掌握制敌先机，削铁如泥的长刀比步枪更致命，手起刀落间又多出数具尸体。

凯文的手下们被彻底激怒，「杀了他！」

马可斯狡猾如狼，敏捷的身手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几乎没有一个人能跟得上他的速度。步枪弹匣容量不过三十发，随便一扫射就没了，若是没有击中敌人，换弹匣的短暂时间就会成为致命伤。而大多数的小喽罗连扫射的机会都没有，甚至还没来得及瞄准，刀锋就已经抹上颈子。

倒在地上的凯文惊恐地看着这一切，他太低估──不，是美国人太低估马可斯的实力。这个人原来深藏不露，不像表面那么斯文可欺。

23.

早知道马可斯年纪轻轻能在地下世界迅速崛起，拥有屹立不摇的地位，肯定不是简单人物，却没料到竟是如此厉害的角色。

他不该自信接下美国人的委托，惹上一头大老虎，现在后悔已经太迟了。

「看来根本不需要我动手。」

凯文闻声疑惑抬眼，意外对上一双墨瞳。「你……你是谁？」

伏野尘一睥睨他的狼狈，「难道你真以为他一个人来？」

凯文瞪大双眼，直盯着伏野尘一腰间的长刀，惊吓过度说话都不清楚了。

这个东方人在杀手圈名气不小，有浪人的称号，凯文曾有耳闻。

「杀手浪人？可是……不可能……怎么会……马可斯竟然……」

马可斯身边那么多有才能的属下，为何却找一个外人陪他前来赴约？既然马可斯明知这一趟有高度风险，就算不把整支军队带来，至少也要找个最信任的人。

难道，眼前这名东方人就是他最信任的人？

马可斯砍倒最后一名敌人，回头，熟悉身影教他嘴角微扬。

「你改掉你的臭脾气了？」他不相信有这么快。

伏野尘一冷哼，「很遗憾，你得继续忍受我的臭脾气。」

「那你回来干什么？」

「只是提醒你赶快离开。」伏野尘一朝他招手，「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马可斯挑眉，「你又干了什么好事？」

伏野尘一再次招手，语气有些急。「先走再说，快点。」

马可斯于是收刀回鞘，大步走向他，眼神充满疑问。

「你究竟──」

话还没说完，那辆满载军火的货车轰然一声爆炸，火焰冲上三十英尺高空，爆炸的冲击波横扫而来，马可斯差点站立不稳跌倒。

伏野尘一不再多说废话，直接拉住他的手朝树林狂奔。

第二波爆炸随之而来，比第一次更加猛烈，空中掉下许多烧焦冒烟的碎片，有些还在着火，被砸中可不是好玩的。

他们跑进森林里，扑向最近的一棵大树，第三次爆炸在此时上演，轰轰烈烈。

马可斯狼狈爬起，背靠着树干跟伏野尘一并肩坐在草地上，当第四次爆炸声响起时，他终于忍不住骂道：「你这个疯子！」

引爆之前究竟有没有先看清楚车上都是什么东西啊？

伏野尘一低沉地笑了。「够刺激吧？」

马可斯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你真是疯子。」

说完翻身跨坐在他腿上，双手抓住他的肩膀，低头封住他的唇。

伏野尘一没有抗拒，任由他将舌头侵入口中，以最狂野的方式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