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宁公主挣开赵崇昭的怀抱。
她脸上泪痕未干,后退两步说:“我不会让你那么做,我不会让你把三郎毁掉。三郎不是你看上的那些只知阿谀奉承的家伙,三郎他有很多想做的事……”
赵崇昭说:“三郎想做什么事我都会帮他做!我永远会站在三郎那边!”
晏宁公主说:“哥哥,你以前也说我想做什么你都帮我做。”
赵崇昭一滞。他猛地想起两人从小到大的相处,那时候他觉得妹妹是他的一切,只要能博妹妹一笑,他什么都愿意做。看着妹妹坚决又悲伤的神色,赵崇昭的心脏仿佛缺了一块,寒冰从那空缺的地方开始往四面蔓延,几乎冻结了他的整个心脏。
赵崇昭说:“只有这一件,只有这一件事我不能答应你,宁儿,三郎是我的,他只能是我的。”
晏宁公主说:“你对我说的话可以因为三郎而出尔反尔,你又怎么保证你对三郎的感情不会因为别的东西改变!你以后会遇到更多的人,他们能够取代三郎在你心中的位置——”
赵崇昭说:“不会有那样的人!”
晏宁公主说:“会有的!你上一次还因为谢曦那样的人和三郎吵了起来,你甚至为了他对三郎恶语相向!”
赵崇昭握紧拳头。
那确实是他做的事,即使他再怎么想宰了那时的自己,那些事还是他自己做出来的。过去的永远无法改变……
赵崇昭冷静地说:“既然宁儿你觉得会有人取代三郎在我心中的位置,又何必那么担心?只要等我这一时的冲动冷却下来就好。我也一直在忍耐不是吗?我不会让三郎知道,我会一个人忍着的,只要你不给三郎纳人,我们会一直这么相安无事地相处下去——反正会有人取代三郎的不是吗?”
晏宁公主微愕,竟无法反驳赵崇昭的话。
赵崇昭亲了口晏宁公主的额头,说道:“宁儿,你和三郎都是我最亲近的人。相信我,我绝对不会让三郎受到伤害。”
晏宁公主心中早已溢满了酸涩,她的兄长直言爱上了她的驸马,世上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
晏宁公主出了东宫,并未立刻回家,而是去了礼部尚书家中。她明里是请教杨珣的情况应如何再嫁,暗里却提出赵崇昭已到大婚年龄,理应选出太子妃了。
礼部尚书目前闲得发慌,闻言眼前一亮,这是好事啊,大好事,最近都没什么喜事,要是太子能大婚就太好了!
礼部尚书送走晏宁公主后构思了许久,下笔如飞地写出折子,第二天上朝时趁机提了出来。朝臣家中大多有适龄的女儿,一听这话顿时鸡血上头,纷纷附和。
赵崇昭早已上朝旁听,他面色如常,心里却翻起了巨浪。大婚?虽然他想过自己迟早要面对这件事,但怎么都没想过会这么。
下朝后回了东宫,赵崇昭又觉得其中有些蹊跷。礼部尚书怎么突然想起这事儿来了?前两天他和礼部尚书还见过面聊过天儿,当时礼部尚书也没提起这件事。
赵崇昭喊来暗卫,问道:“宁儿那日离开东宫后有没有去礼部尚书府上?”
暗卫迟疑片刻,点点头。
赵崇昭挥挥手让所有人退下。
等书房里只剩自己一个,赵崇昭再也无法抑制胸中的怒意,哗啦一声,用力把桌上所有东西统统扫到地上。
——宁儿啊宁儿,你怎么就忘了你哥哥的脾气?你越是阻拦,我就越要做到……
第一百章
谢则安发现晏宁公主从东宫回来后就不太对劲。
他想和晏宁公主交谈,晏宁公主却王顾左右而言他。
谢则安只能采取迂回路线,进宫找赵崇昭追问那天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赵崇昭正为晏宁公主给他出的难题烦恼,看到谢则安后心中虽喜,却又一直在往下沉。
赵崇昭说:“三郎,你来啦?”
谢则安开门见山地说出自己的来意。
赵崇昭伸手握住谢则安的手,一下一下地捏着玩。
谢则安皱起眉:“殿下,晏宁她的状况不对,你别玩了。”
赵崇昭说:“杨老不是在吗?”
谢则安说:“杨老不是万能的。”
赵崇昭心里咯噔一跳。晏宁公主这几年健健康康地长大,以至于他都快忘了晏宁公主当初有多虚弱,他有点懊恼,但又不愿去后悔。他要是不和妹妹说清楚,妹妹会把谢则安推给别人,就连谢则安和其他人亲近些他都无法忍受,他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谢则安再娶别人?
赵崇昭说:“我和她说,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谢则安说:“这不是挺好吗?正巧你要大婚了,把人娶了不就得了?”
赵崇昭说:“这个人我不能娶。”
谢则安皱起眉:“难道他是男的?”
赵崇昭点点头。
谢则安说:“谢曦?”
见谢则安一副“你眼光太差了吧”的表情,赵崇昭不由笑了起来。笑完后他又正色说:“不是。”
谢则安说:“那是谁?总不会是清泽吧?”
赵崇昭说:“不是。”他看着谢则安,“我和这个人刚见面时,心情不是很好。我左看右看总觉得看他不顺眼——”
谢则安说:“这倒像是你的脾气。不过这事确实难办,你可是太子,就算对方不需要子嗣,你总是要的。”
赵崇昭说:“父皇不是曾经打算从诸王世子里面另择太子吗?这说明皇嗣由谁来出也并不重要。”
谢则安说:“看来你决心还挺大。”
赵崇昭说:“我这一生谁都不要,只要他一个。”
谢则安说:“这想法有点疯狂,难怪晏宁听了那么担心。”
赵崇昭说:“三郎你会帮我吗?”他抓紧谢则安的手,“你帮我到将来某一天——将来某一天我能够和他光明正大地并肩。”
看着赵崇昭认真的神色,谢则安微微愕然。他在心里把很多人过了一遍,却想不出哪一个有可能是赵崇昭的心上人。左看右看觉得看不顺眼的话,难道是秦如柳?
想到秦如柳家森严的礼教,谢则安已经开始发愁了。
再想想这可是帮未来的一国之君朝搅基之路拔足狂奔,真的好吗?
赵崇昭说:“连三郎你也不愿帮我吗?”
谢则安说:“殿下,你才十几岁,怎么能确定这不是一时冲动?”
赵崇昭说:“反正这只是一时冲动,三郎你先帮我把选太子妃的事糊弄过去不就行了?反正将来我会想通的。”
换了别人,肯定不会帮赵崇昭做这种事,但谢则安觉得十几岁成亲生娃本来就不太合理,怎么也得等赵崇昭再成长一点,能够背负起当丈夫、当父亲的责任之后再去招惹别人。
谢则安微微一顿,说道:“也不是没有办法,你去对国舅说你当初去青云观替晏宁祈福时立誓说‘十年内不娶妻’,这样不就可以拖个几年了?”
赵崇昭说:“还是三郎你脑子灵活!”
国舅虽然不理世事,他的话对赵英却有不小的影响。国舅曾告诉他们晏宁公主好起来是因为赵崇昭去青云观祈过福,显然是对此深信不疑,赵崇昭若是用这个理由去说,国舅自然会帮他说服赵英。
解决了心头大事,赵崇昭高兴极了。
谢则安出完主意不忘八卦:“殿下你喜欢上的人到底是谁?”
一个“你”字在赵崇昭嘴里打转,最后却还是被他生生噎了回去。他并不准备把谢则安从妹妹身边夺走,妹妹虽然不喜欢谢则安,在谢府却过得挺好的,有李氏和谢小妹陪着她,总比冷冰冰的宫里要好。
赵崇昭说:“你觉得像谁?”
谢则安说出自己的猜测:“如柳?”
赵崇昭一顿,说道:“我不会告诉你的。”
谢则安见赵崇昭不否认,只当他是默认了。他说道:“你可别欺负如柳,要不然我和燕凛不会放过你。”
赵崇昭问:“你不觉得男的喜欢男的很奇怪吗?”
谢则安说:“怎么会?喜欢男的喜欢女的都是喜欢一个人,没什么好奇怪的。”
赵崇昭原本还担心谢则安会排斥这种事,听到谢则安的话后彻底放了心。虽然还不是时候,但从谢则安口里听到这样的话,赵崇昭心里还是乐滋滋的。
赵崇昭再次握紧谢则安的手:“三郎,你会帮我吗?帮我拥有和他光明正大在一起的实力。”
谢则安说:“你可真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啊。”
赵崇昭紧张得手心渗出汗来。
谢则安一笑,说道:“真巧,我这人最喜欢难题,做人就是要迎难而上才够痛快。”
赵崇昭说:“我就知道三郎你对我最好!”
谢则安回家路上一直想着赵崇昭那满脸喜悦。
不管看见过多少次,他依然觉得这样的笑容最具感染力。不过连这胖子都找到了想牢牢抓住的人,还真是让他意外。
赵崇昭身为太子,想要和个男的光明正大在一起确实有点难。
谢则安觉得正好可以借这件事好好忽悠赵崇昭一把。
怎么忽悠?很简单,告诉赵崇昭想要实现他说的话,首先必须得成为一个合格的君主。
只有当赵崇昭成为像赵英或者远超于赵英那样的帝王,才能少一点在旁边指手画脚的人。
昏君和暴君都没有好下场。
所以任重而道远啊。
虽然把秦如柳当成胡萝卜挂在前面引诱赵崇昭往前跑有点不厚道,但赵崇昭在谢曦那件事上暴露出来的缺点是致命的,必须把它解决掉!
谢则安想了一路,回到家中看到晏宁公主正拿着绣到一半的荷包发愣,上前说:“天有点凉,还是进房里去吧。”
晏宁公主说:“我没事,我身体已经好了。三郎,你去哪里了?”
谢则安说:“我去了东宫。”
晏宁公主心头一跳,问道:“你去了东宫?去做什么……”
谢则安说:“你这边问不通,我只能去问殿下了。殿下把事情都和我说了——”
晏宁公主吃惊地说:“他都和你说了?”
谢则安点点头:“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殿下这个年纪,对什么事都有好奇心。堵不如疏,还不如让他去试试,我觉得这事也可以变成好事。”
晏宁公主怔怔地看着谢则安:“三郎,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谢则安握住她的手,说道:“我知道殿下说他喜欢男的实在有点荒诞,但正是因为这件事太荒诞,很难办到,所以我才说它可以利用。”
晏宁公主越听越觉得不对,谢则安太平静了,根本不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她试探着问:“那三郎你是要怎么做?”
谢则安说:“我准备借这个机会修复一下和殿下的关系,和从前一样在殿下旁边给他出谋划策。晏宁,你放心吧,我不会再让殿下出那样的错。”
晏宁公主忍不住直接问了出口:“你知道哥哥他喜欢谁吗?”
谢则安没瞒着晏宁公主:“喜欢如柳啊,秦老太师那个老顽固还在,这事儿确实难如登天,我正好假借帮殿下谋划之名看看有什么利用的机会。”
晏宁公主一颗心忽上忽下,听到谢则安的答案后才落回原处。
她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她应该高兴自己哥哥还是很克制,并没有直接把心中的感情告诉谢则安;可听到谢则安对哥哥的感情一无所知,还想着借此机会多去东宫,她又忍不住担心起来。两人相处的机会要是多了,她哥哥真的还能忍下去吗?
晏宁公主心乱如麻。
她当初会和谢则安见面,正是为了让谢则安帮赵崇昭。如今谢则安还是一心一意要帮她们兄妹俩,她们兄妹俩却都已对谢则安各怀心思。
晏宁公主喊道:“三郎……”
谢则安揉揉她脑袋,说道:“殿下只是一时迷惑,他才十几岁,别听他嚷嚷什么一辈子的,能坚持个一两年就不错了,等他那新鲜劲过了就好。你要是非逼着他们分开,他们说不定还真忘不了对方了。”
晏宁公主听着谢则安的宽慰,最终还是话咽了回去。
谢则安说的有道理,对他们来说十几岁时人生才刚刚开始。
谁会在这种时候就能确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连自己父皇那样英伟的人,也是到快三十岁时才娶了她们母后。
只要赵崇昭能成长成一个合格的君主,他那时候喜欢谁又有什么关系?
于天下无碍,于百姓无碍,于……泉下枯骨也无碍。
晏宁公主说:“三郎,你会很辛苦。”
谢则安见晏宁公主眉头松开了,放下心来,笑着说:“没事,我皮厚肉糙,辛苦点没什么。交给我吧,我不会让殿下再出差错。”
谢则安向晏宁公主这样保证的第二天,姚鼎言回京了……
第一百零一章
姚鼎言的归来带来了一场狂欢。
西路大捷,国库充盈,许多人的心思都活跃起来。
姚鼎言是一个领头人,有他在,很多事都从不可能变成了可能。
姚鼎言回京后第一件事是让儿子姚清泽给姚党下帖子。
没错,姚党。
姚鼎言被秦老太师一系的人压制已久,最近一年姚鼎言身不在朝中,却日日在家中与人谈天论地。姚鼎言依然坚持自己最开始的想法,想要推行新法,首先要有自己的一批人,这批人必须严格执行他的想法,犹如他本人亲临一样。这样的人并不好找,比如徐君诚、谢季禹、秦明德这些人,他们永远不可能完全应和他的话。
徐君诚他们会和他争辩,会提出所谓的更好的意见。
并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推行新法需要更有效率——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姚鼎言认为不应该管那么多旁枝末节,先一口气把新法铺展开,再慢慢地针对当地情况去调整。否则今天你一个看法明天我一个看法,这边我一个难处那边你一个难处,拖来拖去,新法肯定会无疾而终。
这样执行肯定会让一批人蒙受损失,但那是无法避免的!
姚鼎言已经做好接受百姓怨声的准备。
赵英给了他机会,他必须展露出相应的能力,首先从这个“教化”这一块改起。
姚鼎言没有浪费任何时间,直接把已被他纳入姚党之中的人叫过来“开会”。
天变不足畏,人言不足恤。
科举改革,太学、州学、县学、乡学自然也会随之改革。既然赵英叫他回来负责操刀,姚鼎言自然不会辜负这个大好机会,摩拳擦掌准备在将新法内容插入其中,好为新法推行筛选出一批得用的人才。
姚鼎言和姚党一直聊到傍晚,送走最后一个客人时,天下起了雨。
姚鼎言还没关上门,一个戴着斗笠,穿着斗篷的人翻身下马,跑进屋檐里来,摘掉斗笠笑眯起眼:“先生回来了?”
姚鼎言说:“你小子又上哪儿玩去了?”
来人正是谢则安,他摘掉身上的斗篷,说道:“先生您这话说得不厚道,敢情我只知道玩不成?”
姚鼎言邀他进屋喝茶。
姚清泽跟进了书房,对谢则安说:“听说三郎你和太子殿下办了个‘学校’。”
谢则安说:“正好有那么一块地儿而已,不过这学校不是冲着科举去的,都教些实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