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雨 上——徵羽予绯

福利院离家不远，大约半小时的车程。停稳车后，郁卿松开安全带，拿下眼镜。

不近视的人很难想象那种模糊的感觉，眼前所有的景物像是融在水里一般。你看不清太远的路牌，看不清树干的斑驳，也看不清周围人的目光。

那种模糊感像是一个无形的泡沫，他可以安静地沉寂在自己的世界里。

郁卿走进教室的时候，孩子们早已围坐成了一圈，期盼着等待着。阳光明媚地洒在五彩斑斓的泡沫地板上。看到郁卿来了，他们立刻欢呼起来。

用着不同的方式表达着自己对郁卿的欢迎，或是打着手语，或是鼓掌欢呼，或是手舞足蹈。

他们的年龄层次不齐，大多因为生理上或多或少的残缺被遗弃。他们很喜欢郁卿，喜欢听他讲故事。

郁卿在他们中间坐下，边做手语边笑着说：“大家早上好。”

郁卿每个礼拜都会来给他们讲一个故事，古今中外的都会讲。用着一些浅显易懂的语句，让他们明白故事背后一个个为人处世的道理。

孩子们很喜欢听他说故事，他们的眼睛最通透。知道谁是真心喜欢他们，谁对自己好。

所以每当郁卿说完之后，他们总会一拥而上。缠着郁卿说着自己这一个礼拜发生的事情，每每总要等到院里的老师上来解围郁卿才能勉强从孩子们的包围里脱开身。

在福利院陪孩子们一起吃了午饭，郁卿会去城西的一个孤儿院，教那里的孩子书法。

郁卿不知道，一辆黑色的宾利车已经跟了他一天。车上的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孤儿院两楼的一个房间，等待着自己的身影在窗口的偶尔出现。

咚，咚，咚。

“不好意思郁老师，打断一下。”

郁卿的课程被敲门声打断，院长在门口面带歉意地说道。

“院方的新资助者想看一下您的课，不知道可不可以？”

“好，没关系。”郁卿说道。

征求了郁卿的意见，院长对门外的人说道：

“谭先生，请进。”

姓谭的人本就不算多，当院长说出谭先生这是三个字的时候，郁卿已经猜到了门外的人是谁。郁卿看着门外，看着他一步步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好久不见。”谭卓看着郁卿，说得云淡风轻。

“好久不见。”郁卿说道。

院长见状笑道：“谭先生和郁老师是旧识？”

“我们认识十年了。”话是对着院长说的，谭卓的眼睛却没有离开过郁卿， “院长您去忙吧，我坐在后面看看郁卿上课就好。”

“那谭先生请便。”说着，院长离开了教室。

谭卓并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径直走到了教室的最后一排。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刚刚我们说到字体的结构非常重要，现在我们来看一下这个‘南’字是怎么样的结构。”

郁卿并不理会谭卓的目光，接着刚才说的继续下去。谭卓的印象里，郁卿是拿着画笔的。清冷，不爱说话。现在见他躬身拿着孩子的手，教他们写字的样子，比以前温润了许多。这样的温暖，是以前独属于自己的。

这是他们分别三年之后第一次见到郁卿。三年里，郁卿没有接过一个电话，甚至是回复过一条消息。但即使如此，谭卓依旧像是欣赏着一件自己极其满意的珍藏品，有着那种拥有者的自豪与满足。

谭卓从来没有觉得郁卿真正离开过自己，即使他告别依旧如梦魇一般常常出现在的梦里。在那个灰蒙蒙的雪天，郁卿清澈眼底写尽的残破不堪，他说：谭卓，一切都结束了。

下课铃响了，孩子们齐刷刷说完‘老师再见’后，嬉闹着三三两两地离开了教室。郁卿在讲台上收拾东西，谭卓走上前，说道：

“我定了餐厅，晚上一起吃饭。”

“不好意思，我有安排了。”

其实说完这句话，郁卿这时候才发觉拒绝他并没有想象中容易。以为自己可以正视着他的眼睛说的，但却下意识地回避着。

说完，郁卿便拿起讲台上的东西，从谭卓身边走过。他很庆幸自己非常了解谭卓，他绝不会伸手拉住自己。因为即使是那天，他也没有。

但这次，郁卿猜错了。手臂被谭卓一把拉住，接踵而至的是他熟悉不过的拥抱和气味。

谭卓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温暖而认真。

“你知道我爱你，从来都没有变过。”

郁卿慢慢回过头，凝视着谭卓的眼睛。郁卿曾经在那双人深邃眼眸里看到过最深沉的爱。

但在此刻郁卿却看到了，那被掩埋在所谓的爱情底下的，自己的影子。

“谭先生，你说的话我当没有听过。请你以后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说完，郁卿甩开谭卓的手，走出教室。

第二十章

回到车上，郁卿刚想发动车子，手机却震动了起来。

屏幕上显示了两个字：易麟。

“喂。”郁卿接起了电话。

“老师，你在干嘛？”电话那头的人用着轻快的语调问着。

“刚下课，准备回家。”

郁卿还没有细想过，怎么就习惯了易麟这样没头没脑的问候。不过更应该奇怪的是，自己竟然每次都会不假思索地如实告诉他。

“上课？放假了老师去哪里上课啊？”

“做义工，教一些小孩子们。”

“真好！等我休假了和老师一起去吧！”

易麟电话里显得很有兴趣，还不等郁卿回答，他就继续说道。

“我过几天会回来拍个广告，有半天的假期。”

说道这里，易麟顿了顿。

虽然隔着电话，但郁卿几乎可以想到他说话时候的眼神。这时候如果他在眼前，一定是眉眼带笑地看着自己。

“我可以去老师家吃饭吗？”

“好，日子定下来告诉我。”郁卿说道。

“嗯！老师我要拍下一场了，先不说了。老师路上小心！”

电话里已经听到了易麟和导演打招呼的声音，郁卿说道：

“嗯。

“老师byebye！”听到他的回答，易麟才挂上电话。

郁卿看着手机，打开被屏蔽了的文件夹、那一条条被屏蔽的短信出现在他的眼前。

三年的时间，734条简讯，无法累计的未接电话。

郁卿第一次看到这些短信的内容，天气转变的提醒，节日的问候，纪念日的挂念，还有无时无刻的关心与想念。

这或许就是谭卓说的，所谓从未改变过的爱。

按下删除键，所有关于他的一切将从手机中彻底删除。无论谭卓认为的爱是什么样子，至少自己而言，这已经不再是爱。

谭卓的出现让郁卿知道，关于他的一切绝不可能像删除简讯那样容易。就如同十年前那样闯入自己的生命这般，耀眼的，无法忽视的存在。

不过好在，除了在孤儿院的那次面见之外，谭卓没有再出现过。手机也没有再次收到他的任何讯息，至少在那个大小孩按响自己的门铃前，整整一周都没有。

“老师！”打开门，易麟拿着大包小包的食材站在门口，温暖地笑着。

郁卿看着他两只手都快拿不下的样子，有些惊讶。

“我们两个人吃饭，你买这么多东西干嘛？”

“我看着好吃的就买了，下次还能吃！”见郁卿要来接他手里的东西，易麟问道，“老师厨房在哪里？”

郁卿指了指，他便提着东西跑去放好。

易麟看着郁卿的家里，原来这就是老师生活的地方。白色的整体基调，搭配着原木色的家具，没有多余的装饰，一切都显得非常干净舒服。就像老师的给人的感觉一样。

郁卿倒了杯柠檬水，递给看着墙上画作的易麟。

“我这儿没有可乐。”

“谢谢老师。”

易麟接过杯子，眼睛却没有离开过墙上的一副设计图，看到署名的时候，他几乎有些不敢相信。再仔细看看其他的画作，每一副都是同样的额署名，同样的画风，和自己最喜欢的那张设计图一样。

“老师……”易麟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郁卿，“你就是YT？”

听到这个名字，郁卿心里一愣。

YT的确是郁卿的署名。Y代表自己，T代表的是谭卓。在那个不可分离的岁月里，郁卿所有作品的署名都是YT。而这个名字，也随着那段感情的消散从未再次出现过。

“都是以前的东西，很久没画了。”郁卿淡淡地说道，无关痛痒。

这些作品在现在看来依旧是非常优秀。从里面看得出对设计的热情与执着，但除了好几年前的几个作品之外，就没有在业界再见到过他的名字。

能有这样的作品并非易事，设计绝非只是靠天赋的工作。易麟这样其中要付出多少努力，可是老师怎么就这样放弃了？

“为什么没有继续做设计了？如果老师继续做这行的话，一定会是一个非常优秀的设计师。”易麟忍不住问道。

“去把要吃的菜洗了吧。” 打断了nick的话，郁卿径直朝厨房走去 。

见老师不愿多说，易麟便也掩盖住疑问，换上笑容跟着老师去了厨房，准备和他一起做饭。

把要吃的蔬菜放在篮筐里，打开水龙头准备洗菜。易麟回头看了眼，老师正在穿着做菜的围兜。

他低着头垂着眼眸，脖后是短短的碎发，好看的耳廓。背着手系围裙的动作将背脊拉出好看的曲线，T恤很薄，依稀看得到拱起的蝴蝶骨。而那双好看的手指正缠绕着系带，修长而优雅。

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让易麟忽然觉得耳根子都在发热，生理上的反应让他觉得惊讶又有些尴尬。他不敢再看老师，连忙低着头使劲洗菜。

郁卿穿好围兜，看着对着洗西红柿的易麟，他简直是要把西红柿的皮都洗破了。

“你要把西红柿捏碎吗？”

“啊？”

易麟听到郁卿说话，转头看了眼他。不看还好，可一见他那清冷清澈的眼睛更是难熬。只能连忙转过头，挪都不敢挪一步。

郁卿见他奇奇怪怪，也不管他。最多一会凉拌西红柿的卖相差了点，吃还是能吃的。易麟洗完了所有的菜，也算好歹是恢复正常了。

“老师，洗完了。”易麟把蔬菜分门别类的放好，“还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把饭煮了吧。”郁卿便切着西红柿边说道，“米在第一个橱柜，右边门。”

“嗯！”

易麟按照郁卿的说的，开始淘米煮饭。他故意做得很慢，好多些时间和老师一起在厨房。看着老师做饭的样子，心里暖暖的，就想这样一直看下去。

郁卿忙里抽闲地看了眼一旁磨叽着的易麟，说道：

“再不煮饭，一会就只能吃菜了。”

“马上就好！”

见老师催了，易麟只好赶快把淘米水倒了重新放了清水，将饭放入电饭煲

一转眼的功夫，西红柿已经切成薄薄的一片片，被撒上了糖。闪烁着诱人甜腻的光泽。

郁卿见他煮好饭了，边开始炒菜边说道：

“你去客厅坐会儿，马上就好了。”

“那我来摆碗筷！”

说着，易麟便开始从玻璃柜里拿出碗碟，哼着小曲儿慢悠悠地拿到餐桌那儿去摆弄起来。两个人吃饭，才两份餐具，他愣是捯饬了半天。左看右看地像在做橱窗设计一样。

摆弄玩了，就去厨房把郁卿做好的菜端上桌，来来回回好不忙活。

终于等到郁卿做完最后一个才，解下围兜。易麟让他先去餐桌做好，自己拿着空碗去盛饭。

郁卿搞不懂为什么他可以坐着等着吃饭，却要这样东忙西忙地找事做。听他电话里说的，明明是通宵拍戏加上一整天的广告。不过看他的样子，应该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

精力充沛的大小孩！郁卿这样想着。

拿起筷子，易麟说了声：“开动咯！”

与第一次一起吃饭时候相比，此时的两个人已经熟络了不少。虽然郁卿依旧话不多，但至少易麟已经不需要不停地想着话题。

那种单独相处的尴尬，已经不知不觉地消失了。

吃完饭后，易麟主动去洗碗。郁卿倒也落得清闲，做菜的人大多不喜欢洗碗，郁飞在家的时候，吃了饭也是他去洗的。

易麟来得晚，吃过晚饭天已经暗了，客厅的灯光并不算明亮，郁卿戴着眼镜在书架上找着书。

独自一个人洗碗的时候，易麟的动作倒是很快。整理完厨房的时候，郁卿还没找到那本想看的文集。

易麟看着书架前的郁卿，不禁愣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见老师戴着眼镜的样子，那双好看的眼睛藏在在透明的镜片后面，有着一种说不出的诱惑。

“洗完了？”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郁卿回过头问道。迎来得却是突如其来的亲吻。毫无征兆的就那样落在唇上，柔软温润触感。

欲望永远比理智都要快一步，易麟还来不及去想为什么会对一个男人产生这样的感觉，已经出自于身体的本能反应地吻了上去。

当理智回归现实，易麟蓦地向后退了一步，慌忙中眼神扫过边上的柠檬水，立刻拿起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胸口砰砰砰的跳动着，那股情难自已的悸动此刻不知该如何掩盖。

咽下柠檬水，放下杯子，易麟扯出一抹尴尬的笑，道：“老师，不早了。我先回去了，老师早点休息。”

几乎看都不敢看郁卿，易麟说完便快步走出了房门。

第二十一章

出门后，易麟开着车直奔回家。

事实上，易麟到现在还没有明白，自己怎么会突然就那样亲了老师？！一想起自己的举动，接吻时的触感一瞬间再次侵袭而来。

老师的嘴唇薄而柔软，轻轻触碰到的那一刻，身体就像是被点燃了一般。每一个细胞都有感觉，从未有过的那种感觉。像是有魔力一般，光是想起就让他觉得燥热难耐。

刚刚打开的空调还来不及驱散酷暑，让易麟整个人更加闷热。他索性去洗了个冷水澡。闭着眼睛，仰起头，让冷水直接淋在脸上。七月天的水并不算太凉，却足以让他清醒一些。

洗完澡，易麟早早的躺在了床上。枕着手看着天花板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易麟并不是没有接过吻，事实上他也有过不多不少的女朋友。但接吻时的感觉，却和老师太不一样。

和她们的相处，好像只是在适当的场合下，因为气氛到了而去做一些应该做的事情。并不像刚才的那个吻，几乎是出于身体的本能反应。

记得以前总是嘲笑阿Ray，总是和Tina黏在一块。大夏天的还贴在一起，不怕腻味。现在的易麟终于体会到了这种感觉。因为每当看到老师的时候他也会有一种……想要和他更加接近他，想要去触碰他的冲动。

而这种感觉随着和老师熟悉，愈发明显起来。就像今天，竟然因为看着老师的背影就有了生理反应……

想到这里，易麟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感觉。自己是喜欢上老师了。

虽然意外，但易麟更多的却是一种满怀期待的心情。

易麟不在意自己喜欢的是男人还是女人，他只在意老师是不是也会同样喜欢自己。细想着和老师认识以来的种种回忆，能肯定的是老师至少不讨厌自己。

可在刚刚那个唐突的吻之后，自己却那样‘逃走’了。老师会这么想呢？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一个轻浮的人？

想到这里，易麟立刻坐了起来，想要把心里的想法告诉老师。可一看时间，这磨磨蹭蹭已经快要11点，现在过去似乎也太唐突了。

可明天9点的航班，一大早就要赶去机场，易麟赶快发了条简讯给Finny，说自己有点事明天机场等，让她不用来接自己。到时候机场会和，还有就是千万别和Richard提这件事，省得他小题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