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叔——丹笙

薛霖扭头看着弟弟，冷笑：“你知道他刚刚在干什么？你要是知道了，我不动手你也会动手！你知道这畜生在外面都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不对，你——”

“小叔叔你回去！我自己的事自己解决！”薛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薛辰打断，他听见他爸说着说着就有了谴责薛祈的意思，他是绝不能让薛祈有任何被怀疑的地方，不然他这时候出的头，就白费了！“爸你别跟小叔叔乱讲！”

他作出一副担忧又心虚惊慌的样子，仿佛真的一直是他单方面自作自受，而薛祈丝毫不知情。

看着儿子瞬间变得害怕瑟缩的样，薛霖突然想到自己平时够让弟弟瞧不上，此刻儿子又这样给他丢人，的确不想让更多人知道内情，结果脑子这么转了一回，越想越觉得窝囊，抬手就是又想抽薛辰。

“小叔叔——！”

薛辰还坐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挡在自己前面的薛祈，生生替他挨了一下。

薛霖见打错了人，更不耐烦，抓着薛祈往边上一推，上前踹薛辰：“给我站起来！”

第五十六章

薛辰气得浑身发抖，噌地从地上爬起来，怒视着他爸。

仔细回忆起来，薛祈几乎没有挨过打，打小就被惯着，就算是很小的时候脾气不好，行事乖张，爷爷在世的时候也从来不打他。他这样端方细致的人，怎么也不应该去忍受难堪，被人辱没。

“你就是个废物！啊？知道吗？没出息！”薛霖恨恨地说。

“……”薛辰被呛得眼泪止不住，“我……对，就是废物，你养出来的，你能教养出来什么好东西？！”

“妈的，你再说一句？！”薛霖气急败坏地开始说脏话，上前扯起薛辰的胳膊就给巴掌。

“哥！你这是干什么！”薛祈生气了，声音不自觉变大，他上前拦住薛霖，扭过头恼怒地对薛辰说：“还不回房间！三更半夜的你闹什么！”

薛辰胸膛剧烈起伏，不但没听话乖乖回房间，而且还走来推薛祈：“小叔叔你先回去，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担。”

薛霖本来就张牙舞爪地要抓薛辰来揍，这下被他够到，三人更是立即扭成一团。

薛祈夹在父子俩中间，没少挨冤枉拳，薛辰见他吃亏，心里更窝火。

索性从中挣脱出来，衣服被扯得不成样子，脸也微微有些肿，他脱了上衣甩到一边，对他爸说：“什么事冲我来！来揍我啊！给你揍！”

如此挑衅，薛霖怒吼着就要冲过去，薛祈是拉也拉不住了……

薛霖随手抄起门后的扫把往死里打薛辰，薛辰倔强地一声不吭，眼泪在眼里打转。

从小就是这样。

家里似乎永远有抄不完的架。

少时的阴影不但烙在薛辰心头，更是深深地影响了薛祈。

两人对家庭和睦的渴望如出一辙。

薛霖的酒气永远阴魂不散。

殴打，哭闹，酒精，恶语，这些都像大家一直担心又逃避的暴雨，到了稀里哗啦砸下来的时候，却又都没有想象中恐惧。

是的，他们都长大了。

“小叔叔你闪开。”薛辰说话声音都弱了下来。

薛祈沉默地挡在他身前，就定定地看着薛霖。

薛霖被这样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舒服：“怎么着？”

“你不能打他。”薛祈说。

“呵！”薛霖露出难堪的笑，“我为什么不能打？！我是他老子我就得管他！”

薛辰猛地抬头：“你早就没有在管我了，从你和我妈离婚那天开始，从你们没完没了的吵架开始，从你第一次动手打我妈开始，从很早很早以前就是了！我长大了，我不会再为你们离婚而心里难受，也不会天天害怕你们另外组建家庭，害怕根本没用，你们反正都不会为了我而委屈自己，这些都过去了，我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了！你要么就打死我行了！”

“你——”

“你干什么！”

一声尖锐的喝问从院子里传来。

薛母被吵醒了，听见动静从南屋出来透过窗户就看到客厅里的情况。

她急急走到客厅，看见薛辰被打得狼狈，心疼地上去捶薛霖：“你干什么！你干什么！全家没一个舍得打他！你打他干什么！”

说着还掉泪，指着薛霖骂：“我一辈子就让你熬煎着过，你都多大了还不省心！你来干什么！成家了就守着小家过日子去呗！这家又不用你操心！”

薛祈上前扶着她，给她顺气，“妈，妈，你去歇着吧，都没事。”

薛辰早就在一边抹眼泪了，此刻见了薛母，更是委屈得心里发酸，他哭起来还是小时候的风格，站在原地等着人来哄，其实是他也不知道要向谁去哭。

薛母心疼地上前去搂孙子，薛辰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奶奶”，就没再说出话来。

“妈！”薛霖扔了扫把，刚被儿子那样一通怨，这时被老母亲这样一通骂，他心里也不好过，丧气地往地上一蹲，揪着头发苦大仇深。

薛母毫不留情地捶他脑袋：“你都多大岁数了？啊？你就不能让我少操心？！”

“妈！你问问他！你问问！他个畜生到底犯什么事！”薛霖一脸苦相地说。

“什么事！？能有什么事？”薛母第二句是看向薛辰说的。

薛辰一下子静了，浑身难受得不行。

薛祈也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看他。

薛辰偷偷看了一眼薛祈，又垂下眼皮。

薛祈突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本能地想阻止薛母听——

——“奶奶！你打死我吧！我也不想活了！”

还没等薛祈想明白，薛辰就突然来了这么一出，把大家都吓懵了。

“……这是说的什么话！”薛母怒了，“把你们一个个拉扯大！就是让你们这样作！”

“奶奶……”薛辰抱着薛母蹭眼泪，“我没人管没人问，我不学好，可我也不想这样……”

刚刚进来之前薛辰冲他爸喊的那段话被她听得一清二楚，此刻不由得心酸，她轻拍着孙子的后背说：“谁说的，我辰辰最懂事了，最孝顺，……就是命不好！”

薛母说道最后一句也哽咽了，老人家到这个岁数都信命，总是爱来一句命不好总结了事。

“说吧，到底什么事？”薛母给他擦眼睛，心疼地看着他。

薛辰差点就张不开口，但是一想到都闹到这份上了，他此时退缩更不好。

“奶奶，我……我没法跟女孩子谈恋爱了……”

“嗯？”薛母有些懵，“什么？”

“薛辰！”薛祈在一边喝止他，眼中少有的慌乱。

“我中意男孩子。”薛辰说。

薛母愣住了。

薛霖使劲揉自己眉心。

薛祈一言不发，心被悬起来，他想假如是自己出柜，那此时此刻所有的一切，都该是自己承受的。可薛辰这样，他又如同感同身受，只是他没薛辰这么理性，还能讲究说话技巧。

看来他是有准备了的，薛祈心里又隐隐恼火，之前一点都没看出来，此刻全一股脑儿哗啦啦倾倒出来，让他收拾烂摊子都无从整理。

第五十七章

“你说真的？”薛母沉默半晌，平静地问。

薛辰点点头。

薛母扬起巴掌，却迟迟没有落下。

她指着薛辰说：“我老了！我不懂这个！你给我改回来！我就当没听到！”

说完抚着胸口，有点气血上涌。

“我……这不是错，这怎么改？”薛辰问。

“你——”薛母扶着旁边的椅子，慢慢坐下来。

薛霖此刻低低开口，透出的却是绝望的语气：“他没法改！我在部队里见多了！这事——唉！”

说着竟是捂住半边脸。

“打死算了。”最后他疲惫地说。

“什么话！”薛母哭起来，拧着眉捂住了嘴。

薛祈一直皱着眉头，满眼都是内疚，自责。

“妈，大哥，都是我的不——”

“都是小叔叔不好！非拉着我一块回家！不然……也就没这回事了！”不等薛祈说话，他就抢白道。

薛祈一惊，很快又回过神来，原本满心的慌乱和自责都被薛辰一出又一出的惊人之语给层层驱散，此刻全副精力都集中在怎么收场上。

薛霖拧紧了眉头恨铁不成钢，又咬牙切齿，“……你拿什么脸说这话！”

薛母泪眼婆娑地看着薛祈：“好好的孩子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就……，你当叔叔的……”

“妈，”薛祈攥紧了拳头，“我的错……”

薛霖显然是明白同性恋是怎么回事的，薛辰又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全转移到自己身上，那么薛祈之前被打断的话此刻挪到后面来说，明显打了折扣，此刻薛霖除了对儿子的不争气感到丢脸外，在弟弟的宽容面前更是抬不起头来。

这真是让薛辰感到宽慰的误会。

薛母虽然不懂这些，但心里也明白根本不能怪薛祈，俩孩子都这么大的人了，谁要不学好，是怎么都拦不住的。

“奶奶……”大家都不说话，薛辰受不了这么安静的气氛，他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薛母摆摆手：“别跟我说话，我头疼，一个个都大了，我的话没人听。”

“妈，薛辰是小孩子爱玩，任性胡闹一阵就过去了，您别当回事，是我的不对，没看好他，”薛祈又转过头来对着薛霖，顿了顿，似乎是下了某样决心，“大哥，辰辰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才——”

“别跟我爸说你不这么认为！”薛辰一惊一乍地又截住他话头——“你总这样，我说什么做什么都得听你这样认为那样认为，你觉得我应该做的，根本不是我想的！我从来没想过要按照什么别人的标准去生活！我从来没有自己的生活，现在好不容易我能独立了，就让我过点自己想要的生活不行吗……”

前面薛辰胡诌一通，最后一句却让薛祈心里一沉。

他有时候觉得薛辰比一般小孩敏感，却从来不知道他心思有时候还会这样重。

从来没有过自己的生活……

一直以为他是任性又肆意的，从未发觉他也有渴望的生活，却从来不曾表露出一点点希冀……

“你回家待着吧，哪也别去了！”薛霖发话。

“你对我的人生负责吗？承担我回家的后果吗？”薛辰问。

“这里总是家！人早晚都得叶落归根！你叔叔我也不想他一直在外面漂着受罪！”

“我们出门在外又不是为了自讨苦吃，就算是受罪，那也是自己愿意的，你管我也就算了，凭什么限制小叔叔的生活？！”

“你——！”

“薛辰！”薛祈恼火地低吼，他发现人一旦吵起架来，无论男人女人，话题总是跑得越来越远，本来薛霖的一句气话，此刻让薛辰较真起来，倒真当做正经事开始吵了。

“行，”薛霖满身戾气地点点头，“我不管你，你爱在外面待多久就待多久，死外面我都不问一句！”

说完就回房间了，把门甩得震天响。

薛母还在客厅坐着，手撑着额头，烦烦地看了一眼，分外忧愁。

薛祈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仰头看她，像小时候乖巧地在父母身边那样，“去休息吧妈，我保证，薛辰会好好的。”

薛辰猛地转过头看他，听见他又重复一句：“我保证，薛辰好好的。”

月色溶溶，房间里没有开灯。

薛辰抱膝坐在床上，呆呆地不知在想什么，像只闯了祸的小兽，在等待责罚或者安慰。

薛祈坐在床沿，满腹思绪下点了根烟，黑暗中一明一灭，月光在蓝色的烟雾下显得更加朦胧，就好似这见不得光的心事，寂静地若有若无才是好的，自生自灭，安安分分，没有动荡，不产生任何效应。

可现在，像是药丸的糖衣，甜甜蜜蜜地将苦涩包裹，为了保护重要的东西，将自己融化，结果只剩下苦涩。只是它没注意到，原本一开始，最靠近药丸的那一面，原本也是苦涩的。

而薛祈，就是薛辰那褪去甜蜜的苦涩。

“我怎么才能算是好好的？”薛辰低低地问，“你怎么保证让我好好的呢。”

薛祈掐灭了烟，略带烦躁地说：“不知道，太晚了，睡吧。”

“……”薛辰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就这样……睡了？”

“不然呢？”薛祈突然停下来看着他。

“你不说我什么吗？”要是以往，薛辰做错什么事，薛祈就算嘲讽也是要说他两句的，现在他什么都不说，反而让薛辰有些不习惯。

果然薛祈嘴角浮上自嘲的笑：“你这么有主意，还用的着我说什么。”

“你怎么这样说，”薛辰微微皱眉，却又小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想什么。”

薛祈静了静，才开口：“我还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第五十八章

薛祈刚说完，眼前突然放大了一张模糊的面孔，挂着三分愤怒七分委屈：“你非要我难受才开心吗？”

黑暗中薛辰的眼睛突然变得明亮，就那样耸着肩，两手撑在床板上。显得孤零零的。

“唉，你非要说这话让我难受吗？”薛祈叹口气，两手捧住他的脸庞，额头抵着额头，“这样不听话，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薛辰立即乖了下来，每次靠近，他都像是置身云朵，呼吸重了都怕吹散掉，声音也变得小小的：“我当然想听你的话，可是你总是在犹豫，如果咱俩目标一致，我才不会把自己搞这么累。”

“疼吗？”薛祈隔着衬衫抚上他的手臂。

“嘶——”薛辰皱眉，低呼一声，“你不问还好，现在身上火辣辣的。”

“我去找点药……”薛祈说着就要起身。

“不，”薛辰拉住他，“算了，家里应该没这种药，明天再说吧，说不定睡一晚就好了。”

“这怎么能行，疼得不轻吧，我去看看有没有止痛片。”

薛祈想起身出去，手臂却被薛辰拉着不放：“小叔叔，你在这陪我比什么药都管用。”

“胡说些什么，”薛祈淡淡道，也不再坚持拿药了。

“小叔叔，你不生我的气吗？”薛辰问。

不问还好，一问薛祈就皱起了眉头，脸色也冷峻下来，“你还真能耐，招呼不打一声就把家搅合成这样，你高兴了？”

“我也没办法！”薛辰道，“你知道奶奶特意打电话问你回不回家是干什么？十有八九是叫你回家相亲的！”

薛祈没说话。

“你心里也清楚吧？”

薛祈抬头看他：“本来没想那么多，回来那天你奶奶话里的意思我还没听明白，现在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