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最后一句,他倒是听出几分门道来,钟夫人本以为钟卿对他只是一时兴起,并不当真,却不知从哪儿得知,钟卿打算为他退隐朝堂之事。
至于从哪儿听说的,温也便想起了钟卿与太子的三年之约,若是钟家一早就知道这个约定,只怕也不会安坐到今天,想来这三年之约也定是瞒着钟家的。
联系最此前在自己身上发生的截杀事件,不难猜出,太子应该是急眼了,想要毁约,便故意向钟家透露此事,这才有了钟夫人来做说客一事。
可温也也了另留意到了此前一直被他忽略的事。
他之前一直以为钟卿嫁入王府是为了给太子做内应,而后在王府遇见了他,钟卿对他动了情,愿为他抛却前程,这才有了与太子的三年之约。
可是,如果不是这样呢......如果钟卿嫁入王府一开始就是为了......
温也的心突然跳得很快,他捏了捏自己的掌心,快速思索着要怎样才能从钟夫人那里得到自己想知道的答案。
温也的表情有一瞬的错愕和茫然,随后便是疑惑地问:“夫人何出此言,我与景迁两情相悦,他也一早便同我说待为太子殿下做的事完成了,便会同我长相厮守。”
温也搬出太子,便是想让钟夫人知晓,自己知道钟卿来王府的目的,又故意说出钟卿对他许的诺言,按照钟夫人的立场,定是会恼羞成怒。
果不其然,听到温也说到“两情相悦、长相厮守”一类的字眼,钟夫人脸色变得很是难看。
一个人在情绪失控的时候,说话便少了几分思量和顾虑。
钟夫人怎能容忍自己的儿子对宣王府中的一个男妾如此痴迷,而温也竟然对自己儿子为他做的牺牲浑然不知,还做着长相厮守的美梦,他还嫌害得他不够吗?
钟夫人对温也的语气也冷了下来,带着几分质询和怒气,“迁儿他为了你,宁可毁了自己清誉嫁给自己讨厌的人,还为你冒着得罪太子的风险与他做了三年的约定,他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温也眼神一怔。
原来钟卿嫁入王府,一开始就是为了他......
第六十五章 他在说谎
所以钟卿其实是在入王府之前就喜欢他了吗?
可他又是、又是什么时候对自己......
温也心里越想越乱,他确实不记得与钟卿曾经见过。
难不成是钟卿从前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见过他,而后一见倾心,由此才随他入的王府?
温也被自己这异想天开的大胆想法给惊到了,可是除了这样匪夷所思的想法,他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
且这也不完全是他异想天开,回溯过往种种,才发现一切早有端倪。
钟卿本不喜欢宣王,即使是为太子做事,以钟卿的才智,他一定有很多法子去扳倒宣王,又何必这么着急着委身嫁过来,还刚好赶上跟他同一天入府。
他进府时一天没吃东西,偌大的王府却没有一个人在意他,只因为他身份低位,上不得台面,唯有钟卿细心觉察,派栖衡来给他送饭食。
为了不让宣王碰他,钟卿曾一次次装病;他被恶仆欺压伤了脚踝,是钟卿发落了常显,当场打了夏绮瑶;他回门被羞辱,也是钟卿替他解围。
到后来他被钟卿以胁迫之名留在身边,他帮他救了妹妹,在昭佛寺时,他拼死相护......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护了他这么多次。
明明已经彻底知晓了钟卿的心意,温也却觉得心里像是缺失了一大块,鼻子不住泛酸,眼眶也有了几分涩意。
他不是怪钟卿瞒着他,他只是很难过,他知道得太晚,也太迟钝了。81Zw.m
钟卿从未掩饰过对他的心思,是自己太过小心敏感,不肯轻信于人,也总是怀疑自己。
想到自己曾数次在宣王面前献媚讨好,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去别的男人跟前自荐枕席,那时钟卿的心里该是何滋味。
那时的他不能理解钟卿对他态度如此大的转变,甚至还怪钟卿不能理解自己的难处。
明明他一直守护在自己身边,而自己却迟迟看不清。
若不是钟卿没有放弃,那么,他们是不是就已经错过了?
温也不敢去细想,一想心里就疼得厉害。
他不想再掩饰自己真实的欲望,他极度地渴望钟卿。
想拥抱,想亲吻,想主动同他说自己往日里羞于启齿的爱语,更想如钟卿所说的那般,将自己一辈子绑在他身边。
温也眼中晕上一抹朦胧水色,难过全然表露在脸上,他已无心再与钟夫人周旋,只想尽快回到钟卿身边,因此此刻神情全然是真情流露。
钟夫人看着温也神色不太对劲,心中有了几分猜测。
兴许还是她太高看了温也,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纵使嘴上有几分功夫又如何?
看样子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儿子为他所做的一切,所以反应才会这么大。
温也的家世她了解过,也是个可怜人,温府倒了,唯一亲近的妹妹也死了,现在除了傍着钟卿,以后在王府里怕是寸步难行了。
钟夫人一直以为温也愿意与钟卿在一起,无非是仗着钟卿能给他庇护,若说还有其他,那便是贪看钟卿那张脸了。
至于真心,未必见得。
不想如今看他这样,保不准是真的对自己儿子动了真情,如此这般,说难办,倒也好办。
钟夫人生得貌美,掌管钟家后宅也有能耐,与夫君钟毅谦也曾是一对令人羡煞的神仙眷侣。
这棒打鸳鸯的事,钟夫人向来不愿去做的。
若是钟卿的毒还如从前一般无解,便是顺了孩子的心,让温也陪他度过这最后几年又如何?
可是如今钟卿有神医的药调理着,不出个两三年,身子便能痊愈。以钟卿的才能以及太子殿下对他的器重,封侯拜相那是迟早的事。
钟卿既然身在钟家,那也就注定了他得代表着钟氏一族,而后才是她的孩子。
“也罢,迁儿向来是如此,他若珍惜你,再多苦宁可自己扛着也不愿让你知道,”钟夫人狠下心同温也说道,“可是迁儿待你这般好,你就不愿意为他做哪怕一丁点的牺牲么?”
温也把眼中泪意憋了回去,失神地看着她,“我......能为他做什么?”
钟夫人觉得温也此刻心神已经受挫,是能够劝说他的好时机。
“我钟家男儿,是为钟氏而生,也可为国死,却不能被一个男人乱了情智。”
温也愣愣地看着她,许久没说话。
“温庶妃,莫要怪我说话不中听,”钟夫人道,“你与迁儿本就不是一路人,这份情本就有悖伦常,你又何必执迷不悟?”
“他入宣王府都是因为你,你难道还想让他以后被世人诟病与已为人妾的罪臣之后纠缠不清?”
“已为人妾”、“罪臣之后”这两个词形容温也,无一不是贬低,却又是事实。
钟夫人可是受过正儿八经教导的贵族嫡女,嫁入钟家后能把各房收拾得服服帖帖的,自然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如何能更好地折辱一个人,对她来说,那简直是轻而易举。
温也垂眸,“夫人的意思是?”
“你若真的爱他,就应该趁早离开他,你不是他的良人,也不要误了他的前程。”
温也咬牙道:“是否是良人,合该由景迁说了算。”
钟夫人没想到他如此执迷不悟,面色怫然,说话便也不再客气,“温庶妃,人贵有自知之明,迁儿不嫌你身份,是因为他德行好,可你为何不为他想想,以你的身份,将来如何让迁儿在世人面前立足?”
温也暗暗握紧了拳,“那夫人以为,怎样的人才是他的良配?”
“我儿前途不可限量,将来自会娶一位贤良淑德,能在仕途上襄助他的世家小姐为妻。”
“你别不服气,不是我要针对你,只是迁儿他承载了我钟氏一族的荣耀,是我大月朝未来的将相良臣,他身上有自己要肩负的责任和使命,不能留下污点。”
钟夫人一番慷慨激昂,情真意切,原以为温也会有所动容,却不想温也只是淡淡一笑。
“前程?家族荣耀?”温也没了方才在钟卿面前的羞涩,也没了被钟夫人镇住的紧张。
他声音仍是温润柔和,眼神里却带着几分冷意,“这究竟是景迁想要的,还是你们强加在他身上的枷锁?”
钟夫人面色一变,似乎没想到他一个出生微贱的男妾,竟敢如此质问他。
“你放肆!”
温也拂袖,“你是景迁的生母,温也不敢放肆,但是这么多年来你们可曾真正了解过他,可曾知道他心里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钟夫人冷笑道:“他是我儿子,我自然了解他。”
温也不甘示弱道:“那敢问夫人,景迁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是这份所谓的家族荣耀、远大前程?”温也嗤笑一声,“还是他根本就不喜欢的世家贵女?”
钟夫人被问得心虚,竟一时答不出来,只能岔开话题,“这都是为他好,为了整个钟家好,迁儿以后会明白的。至于你,且不说你的身份只会害了迁儿,就凭你身为男儿身,我钟家也断不能容你入府!”
“温也自知身份微贱,不敢高攀贵府,”温也朝她拱手一拜,“只是我与景迁已有一生唯彼此一人之誓,景迁待我这般好,他不会离开我,我亦不能负他。”
钟夫人愣住。
一生唯此一人?
简直荒谬!
寻常家里有点身份低位的人,哪个没有妻妾两三,就是钟夫人身份显贵,又得夫君疼爱,府里的侍妾庶子该有的不还是一样不少?
本朝她所知的官员中,也就一个工部尚书郭严信家中仅有一发妻,可就算如此,郭严信之子郭宥好歹也不喜欢男人,郭家怎么说还能留个后。
而钟卿怎可这般荒唐,竟与男子许下这种诺言。
钟夫人看向温也的眼神充满了恨意,都是因为他,是他蛊惑了钟卿,钟卿原本这么听话孝顺的好孩子,才敢敢几次三番忤逆于她!
“岂有此理!”钟夫人怒火中烧,随手抄起桌案上的茶盏就往温也身上砸去。
温也抢了人家儿子,心中到底是有些愧疚的的,因此他只是站在原地,没有躲开。
茶盏没有砸到他身上,一阵淡淡的沉香拂过,钟卿将他拉过身挡在后面,杯盏哗啦碎响,碎瓷和滚烫的茶水溅落到地上。
钟卿上下看了一下温也,紧张道:“有没有事?”
温也没病没伤,与钟夫人周旋也没落下风,可是一见到钟卿还是忍不住红了眼,他有好多话想跟钟卿说,可此时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只能努力收敛自己的情绪,冲钟卿摇摇头,“我没事。”
钟卿仔细看了看,温也身上确实没什么伤,只是见他如此难过的神情,便知定是钟夫人对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他皱眉看向钟夫人,对于她会出手伤人一事也颇为意外,“母亲,您不是说只是和阿也闲谈么,您这又是在做什么?”
钟夫人早已没了端庄妇人的仪态,神色有些疯狂,“迁儿,他说你此生只许了他一人,你告诉娘,他在说谎是不是?”
钟卿回头看向温也,轻轻拉起了他的手,“他说的是实话,我此生只认定阿也一人,旁的,谁都不要。”
第六十六章 还好,我等到你了
钟夫人心头巨震,万万没想到温也说的竟然是真的,而钟卿也毫不掩饰地承认了,他还是自己那个饱读诗书、循礼守节的儿子么?
钟夫人恨铁不成钢道:“迁儿,你、你糊涂啊!”
“我和你父亲就你一个嫡子,你若是执意跟他在一块儿,岂不是要我钟家绝后?”
面对钟夫人的诘责,钟卿倒是一脸平静,“母亲,钟家不止我一个后人,朝廷也不缺这一个钟卿。”
钟夫人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更是激动,“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想让你那些庶弟和二房三房的骑到我们头上去?”
钟卿微微拧眉,“你们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钟氏一族的荣誉吗?若是他们有能力,钟家未来的当家人是谁都没关系——”
只听啪地一声。
钟卿偏过头,半边脸颊微微红肿。
温也惊呆了,赶紧上前替他查看伤。
钟夫人则是愣了一下,慌了神,有些语无伦次道:“迁儿、我、为娘不是有意的......只是我这么辛苦为你铺路,都是为了将钟家的未来掌握到你手里啊,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
“快,给娘看看伤得重不重。”
钟夫人说着就要上前,钟卿却微微避开了她。
“母亲。”
这一声唤得钟夫人心疼极了,也后悔极了,她千不该万不该,怎能打自己的孩子。
钟卿神色淡漠,“孩儿有一事不解,望母亲解惑。”
钟夫人被他疏离的动作刺伤了,但这其实也不是头一次了。
钟卿性子向来清冷,对待家里人态度并不亲。
早在许多年前,在钟卿中毒后醒来,对他们便更是冷淡了,因此当她看到温也走进屋时钟卿看向他的眼神,以及对他的处处维护,钟夫人既是高兴钟卿身上有了几分人情味,却也嫉妒温也能这么轻易得到钟卿的爱护。
钟夫人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你说。”
钟卿张了张口,轻声说:“若是我现在的毒其实是无解的,我的寿数许是在今天,也可能是明天......若是如此,母亲还会这般阻拦我和阿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