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文帝叹气,转而看向傅琮鄞,“你有心了。”
*
钟卿快不行了。
宣王一下朝接到这个消息便马不停蹄赶回来看他。
奔进扶风苑,看到钟卿目光空洞恍惚地望着幔帘,傅崇晟推开围着的御医,眼眶血红,“父皇养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连个人都治不好!”
“都给本王滚!”
“王爷......”
傅崇晟听到他的呼唤,竟跌坐在床前,他握住钟卿的手,眼圈通红,“景迁,本王在,本王在这里。”
钟卿看到他,淡淡地笑了一下,除了面色憔悴苍白,笑颜依旧如从前般好看。
“王爷,你不要怪他们,是我自己这身子不争气。”
傅崇晟不知道的是,这些御医都经过靖文帝的授意,要不是钟卿装病,本就给人以治不好的假象,就是他还能被治好,这些人也不敢用心救治。
不在暗地里下毒坑害他早点死,已经是这些御医最后的良知了。
可怜他这般喜爱垂怜的人,却被自己的父皇一心想要置于死地,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景迁,是本王不好,至今未能找到神医替你医治。”
钟卿说话有气无力,笑容苍白,“王爷,别这么说,能和王爷结为夫妻,是钟卿、毕生之幸。”
“是我福薄,不能陪伴王爷,终究、是我亏欠了你。”
之前言之凿凿许多话其实未必真心,唯有亏欠二字,钟卿没有说谎。
宣王不是个好人,待他也并不专一,更未必会时时将他放在第一位,他对钟卿的感情掺杂了太多。
事实上,宣王除了能许他一个王妃之位之外,也并不能超脱于世间其他男子,许他一生独一。
更别说钟卿之前很是厌恶他。
可宣王好歹待他尚有真情,甚至这些日子误以为他命不久矣,反倒伤了许多心。
而他却从未对宣王有过半分心动,对他,从头到尾只是清醒的利用。
如今他要离开王府了,他深知这份情义,终究是教他愧疚难当。
因为他知道自己无法偿还,也不能告诉他真相。
钟卿叹了一口气,声音断断续续,含着低哑,像是在交代后事一般,“府中沈夫人,慎静娴慧,为人忠淑,以后王府内宅之事,尽可、交于她,王爷,莫要嫌她、嫌她身份低微。”
“景迁,你好好休息,这些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说。”傅崇晟打断他,因为这些话只会让他听着心慌。
钟卿却坚持要把话说完,“王爷是个贤德之人,我心中、咳咳,一直都是钦佩王爷的。待我......我走后,也请王爷也莫要忘了、初心,切莫荒于政事。”
他再一次骗了宣王,可是这一次,他只是希望宣王日后若是走偏了路,能够想起他的“临终遗言”,能做个好王爷。
这也是他最后能为这个他利用了许久的男人所做的事。
宣王眼睛泛酸,握住他的手,不住点头道:“本王,本王知道......本王答应你,以后一定、一定做个贤德之人。”
“王爷,我还有一事相求。”
“你说......”八壹中文網
钟卿幽幽道:“我是个男子,若是入了皇族祠堂,也羞见、天家颜面,王爷,若真怜我,还请不要将、将我的名字,写入皇族族谱。”
“不,你就是本王的妻,本王——”
“王爷,”钟卿打断他,“你知道的,我这一辈子、咳,被束缚太多,死后,总想自由一点......”
傅崇晟沉默半晌,低哑道:“好,本王答应你,本王什么都答应你。”
钟卿这才安心了许多,他厌恶皇家,,因此不想让自己和皇家沾染半分瓜葛,同时他也不想让并不爱宣王的自己,白白占了他族谱上的位置。
这样,对双方都好。
药效在体内发作,钟卿身子渐渐僵硬起来。
为了瞒过这么多御医,当日云涯子临走前留给他的药,服下后一段时间内,会让他与死人无异。
钟卿到底是不爱他,纵使是做戏,都无法对他说出更多回忆往昔,亦或是许诺下一世的话,他也不想再骗他了。
他看着傅崇晟,认真地说:“抱歉,崇晟......”
傅崇晟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深意,只以为他是在为自己即将离去道歉,摇摇头,勉强笑着,泪水却已经溢满了脸颊,“傻瓜,你我之间,不用抱歉。”
钟卿却不再言语,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
嘉定二十六年,三月二十日,谷雨。
宣王妃薨逝。
棺桲在祠堂中停放三日,一代天骄的陨落,使得来往吊唁的人颇多。
庶妃温也此前染了热症落下病根,元气大伤,身子一直都不太好。
且他素日里同宣王妃私交甚笃,情同手足,在宣王妃西去后,因心中郁结,悲痛过度,没过两天,也跟着郁郁而终了。
悲痛过后,不少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宣王府当真是有些邪门,正侧二妃连着一位庶妃接连去世,莫不是宣王府的风水有问题?
原本之前一直等着钟卿死后便想让自家女儿取而代之的人,都观望了起来。
开玩笑,虽说宣王深得皇帝喜爱,但是自己的女儿嫁进去也要有命活才是啊。
且近日来,明眼人都能感觉得到,宣王因为钟卿的事深受打击,靖文帝已经对他生出不满,反倒是五皇子傅琮鄞,最近入宫面圣,随行伴架的日子多了许多。
有些机灵的人看出了一点苗头,暗中向傅琮鄞递上了投名状,朝中局势因为朝国来访以及钟卿的死,正在悄然发生改变。
京郊的树林里,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在摇摇晃晃行驶。
车头坐了一个小少年,其貌不扬,但驾车非常熟练,他的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看着眼前的道路,只觉一片光明。
少年没了顾忌,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朝马车内高兴地喊了一声,“主子,公子,我们终于出来了!”
闻言,里头的帘子掀开,温也微微探出头来。
因为是春天,周围的树叶生长得并不茂盛,新芽初吐,透着青嫩的颜色。
路边的浅草稀疏,却短而有韧,充满了蓬勃的鲜活之气,不知名的小花在微风中摇曳,姿态绰约,颜色艳丽,这是他以前从未认真观赏过的景色。
温也忍不住深吸一口气,他仿佛闻到了鲜花、青草和自由的味道。
温也将帘子放下来,回头看着钟卿,眼里有难以言表的惊喜和激动,还有不可置信,“我们真的逃出来了!”
钟卿含笑点头,握住他皙嫩的手轻轻揉捏,肯定地告诉他,“阿也,我们自由了。”
温也眼睛泛红,扑到他身上抱住了他,“太好了,太好了景迁......”
他曾经在脑海中无数次设想,自己和钟卿一起逃离宣王府或许还需要两三年,又或许更久。
逃出来时是否是惊险万分,那时的心情又当如何?
他想了很多,但是发现所有设想都不及此时内心的激动和喜悦。
他本该有好多话想说,想对钟卿表达感谢,表达爱意。
若不是他,自己可能一辈子就要被关在那孤冷寂寥的王府后宅,可能受父亲的剥削压迫而死,可能受夏绮瑶的刁难折磨而死,也可能被宣王玩腻了送给旁人......
现在看来这些似乎都太过遥远,但在当时,若是没有钟卿,他想过最好的结局无非是在王府中孤独到老。
妹妹不会在江南快乐地生活下去,欺负他的人不会遭到惩罚,而他,也不会有机会和自己喜欢的人长相厮守。
可是当他看到窗外的春景在马车行进中倒退,如走马灯从眼前滑过,手被温暖的手掌包裹其间,看着心爱之人在自己身边一脸惬意。
他突然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因为钟卿一定会懂他的。
温也紧紧抱着钟卿,眼角洇出的泪渍浸到后者的肩上。
钟卿回抱住他,手掌箍在他的后背,修长而有力,能让温也感到无比安心。
他温和地问:“怎么哭了?”
温也觉得丢人,他在钟卿肩头擦了擦眼泪,抬头看钟卿,忍不住扬起嘴角,可眼泪就是控制不住落下,他想自己这副又哭又笑的表情一定很难看。
又连忙抬手擦干眼泪,嘟囔道:“没,我就是,太高兴了。”
钟卿心头一软,想将他的手拿下来,却遭到了温也的制止。
“不要,我这样,很难看的。”
“不难看,”钟卿低下头,拉下他的手,轻轻吻上去,“我简直爱死了。”
车身陡然颠簸了一下,温也坐在钟卿怀里,差点飞了出去,还好钟卿及时将他搂紧。
温也以为遇到什么麻烦了,问外头的云越:“怎么了?”
云越轻咳一声,悻悻道:“没事,刚刚绊到石头了。”
温也听出了云越语气里的不自在,和钟卿对视一眼,脸微微红了。
温也问:“我们现在去哪儿?”
“我在京郊有一处别庄,我们先去那里小住些时日,等事情都解决了,我们就去江南。”
温也有些好奇,“你的别庄,是什么样子的啊?”
钟卿揉揉他的脑袋,“到了你就知道了,不过,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
温也心中满是期待,他在钟卿胸口蹭了蹭,平复了内心的激荡,声音逐渐轻柔放松下来,“只要和你在一起,去哪儿我都喜欢。”
钟卿看到他眼皮子在打架,在他额上吻了吻,“这些天辛苦你了,先睡会儿吧,睡醒了咱们就到了。”
温也惬意地点点头,窝在钟卿怀里睡了过去。
外头独留一个迎风驱车的少年,压抑着内心的欣喜,掏出怀里的小本本继续写下方才未写完的话。
“主子对公子说;他爱死了他哭的模样。” 。
第一百一十三章 重归于好
待到温也醒来,天都黑尽了。
头顶是雪青色帷幔,缀着莹白的珠帘,在如豆的灯火中闪着鎏金的色彩。
陌生的环境会让他下意识感到不安,他刚想起身,身边就响起了轻柔的声音,“醒了?”
他一转头,钟卿正撑着脑袋侧躺在他身边,目光沉静地看着他。
温也心头不由得一轻,这才想起自己睡前发生的事情。
“我们现在是在别庄里吗?”
钟卿摸了摸他的脸,“嗯,见你睡得香,下车的时候就没叫你。”
不用想,定是钟卿将他抱进了房里。
“饿不饿?栖衡做了饭。”
“栖衡这么快就回来啦?”温也坐了起来,微微有些惊讶。
毕竟离京之前钟卿让他留下办点事情,还以为至少要明天才能回来。
“不是什么大事,他自个儿骑马,比我们坐马车快些。”
钟卿向他伸出手,“走吧。”
温也被他牵着,一路走到了饭厅。
温也赶了一天的路,准确来说是睡了一路,之前的劳累一扫而空,肚子早就饿了。
栖衡做菜的手艺一向很好,也不知道从前干的拿刀切人的活计是否跟切菜有异曲同工之妙。
温也虽然饿,骨子里的教养却教他吃饭依旧不紧不慢,不过因为逃离了王府,远离了京城,心中轻松愉悦,倒是比往日多吃了一碗饭。
钟卿一边给他夹菜,一边看着他,仿佛只是看着他,自己便心满意足了。
温也给他夹了一筷子菜,“你别光顾着给我夹,自己也吃啊。”
钟卿淡淡一笑,由衷感到无比满足,“好。”
*
“大王子,大月国一日不查出真相,便不会轻易放我们离开,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耶库坦忧心忡忡道。
浦歌王子撑着脑袋,闭眼伏在桌前,不耐烦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耶库坦眸中闪过一抹阴狠,说道:“不如,我们将刻丹交出去......”
“哼,你以为我不想吗?可若是他在大月皇帝面前胡说八道,乱攀扯我们,到时候连累的还是我们整个朝国。”
耶库坦顿了顿,又小心提议道:“若是我们,叫他开不了口呢?”
蒲格看了他一眼,眼中意味不明,“你想杀了刻丹?”
耶库坦心头一跳,连忙解释道:“不,大王子,我只是在分析对我们最有利的做法而已。”
蒲格挥了挥手,“你让我再想想。”
耶库坦看他这样,心中暗骂一句:妇人之仁。
蒲格其实并不全然信任他,因此他随时都有被发现的风险,耶库坦走出房间,决定铤而走险。
阴暗的房间里,刻丹坐靠在墙边,由于身上被绑住了,坐得很不舒服。
门缓缓推开,漏出一缕光线,刻丹微微眯起眼,看着眼前来人,随即咬牙切齿道:“耶库坦!”
耶库坦看着刻丹,眼底露出一丝怜悯,“还真是条可怜虫。”
刻丹恨恨地看着他,恨不得要从他身上撕咬下一块肉,“你陷害我!你是索奇的人!”
耶库坦并不答话,而是说:“刻丹,我劝你还是乖乖就死吧,这样大家都不会为难。”
刻丹道:“凭什么!我刻丹没做过的事,绝对不认。”
耶库坦叹气,“你还不明白吗?这已经不是你认不认的问题了,大王子现在因为你的事情受到大月国的监视,前几日宣王妃也毒发身亡了,大月人已经对我们心有不满,再这样下去,我们只怕连家乡都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