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南珠说完去了侧屋书房,叫信四来研墨。
信四脚下跟过去,只是有种不好感预感。
只见小郡王将那把耍酷用的玉扇拿出来——最近天是回暖了一些,但三月的天再暖也不到扇扇子的时候,小郡王自打买了这把扇子回来,走哪随身携带,装的潇洒倜傥。
“打开。”黎南珠笑眯眯说道。
信四硬着头皮将小郡王装工具的木盒子打开,黎南珠从里头选了一把小刻刀,“帕子打湿拧半干给我。”
“……”信四去干活。
主子杀他还要他自己干活。
太惨了。
半湿的帕子略略捂在玉扇背面玉骨上,再用小刻刀慢慢沿着缝,整个扇面就揭下来了。
黎南珠确实是欣赏不来这位南翁仙君画的扇面,不过也不是糟践东西的人,他欣赏不来揭下来放起来就是。
“浆糊。”
信四害怕,磨磨唧唧的,想说这十分钟也太久了,但还是出门要浆糊。擒娇一听,想到前几日主子回来说要换扇面,机灵说:“主子可算是想起来了,我去厨房要。”
“好你的,还落井下石。”信四说。
祝灵帮擒娇,说:“主子难得有雅兴作画,你就委屈委屈吧。”
信四唉了声,你们当然高兴了,委屈的可是我。
祝灵信四进了侧屋书房,只见郡王提着毛笔专心致志作画。信四是早晚都是一刀,伸着脖子看过去,知道郡王作画打小水平就不一般,但没想到今天更是鬼斧神工。
“主子,您这画的什么啊?”信四尊称都用上了。
黎南珠高兴了,笑眯眯亲切说:“傻瓜,当然是你本人了。”
信四望着画面上,脑袋大大、眼睛大大、嘴巴大大的‘他’,扭头就看祝灵,打唇语问:这是我?
祝灵:那不然是我?
信四看着丑的惊天地泣鬼神的‘自己’,咋还配个小身体。
三两笔画好了,黎南珠望着画面上的信四,十分欣赏自己画技,扭头问:“好不好看?你们别看这个,要看神,我抓信四神韵抓的特别好。”
“你看这眼神,看出什么来没?”
祝灵仔细看,作答:“眼里有星星。”
Q版大头漫画,眼底确实画了星星。黎南珠瞥了眼信四,说:“这就是信四的精神体了。”
信四被唬的一愣一愣的,他精神是天上的星星吗?
“是个八卦精。”黎南珠道。
信四:……
“给你写上。”黎南珠将墨宝放一边,重拿了张纸写上:八卦信四。
小郡王搞定收工,交代祝灵,“自己糊不好,还是明天拿了让人糊起来装扇面,这扇子信四玩,扇在人在——”
“扇子不在呢?”信四巴巴问。
黎南珠哼了哼,“扣你嫁妆!玉扇骨五千多两,翻倍。”背着手快快乐乐去睡觉了,现在他平和了。
擒娇拿了浆糊碗急忙忙赶来,祝灵说:“用不上,这玉扇价值不菲,咱们外行不好自己糊,明日找师傅装起来,好让信四用的趁手。”
“那我白拿了。”擒娇说了句也没放心里,主子有话白跑几趟那都是值得,只好奇说:“画的什么?我看看,我看看。”
信四了无生趣的拿了浆糊碗自己吃起来。
“诶你怎么吃了。”
不过浆糊是李厨子用面粉和起来的,吃就吃吧。擒娇不再说,转头往桌上一看,顿时捂着嘴笑。
信四面对两人打趣,面不改色,道:“五千两的玉扇呢。”这么一想,也是他赚了。
郡王发的话做扇子,第二天一大早天不亮,擒娇找了侍卫就进城去办了。信四当天夜里就溜了,临走前先只给祝灵留了句:我的扇子你们宝贝着别瞎玩,我回头用。
然后想了想,悄不声息的进了灶屋,没一会拎着一壶茶进了郡王寝室。黎南珠抱着被子卷在床上睡不着,脸红扑扑的,恨不得打套军体拳发发精力。
“主子,降火去燥的茶。”信四给主子倒了一碗。
黎南珠接过慢慢喝着,有点后悔刚把信四画的夸张了些,也不该说信四是八卦精的——
“主子,那膏你擦哪里了?”
“噗!”
黎南珠喷了一嘴,信四闪的快,还老实巴交说:“主子,我不是看你热闹,知道擦哪里了才好对症下药,万一万一那处了——”
放屁,你就是来看我热闹笑话的。
就是个八卦精!
“擦的胳膊。”
信四没藏住失望,唉了声。黎南珠就知道,“你还怪失望的?滚滚滚。”
“主子那我走了。”赶紧翻窗溜之大吉。
气得小郡王捶床,然后抱着茶壶咕嘟喝茶,一边喝一边想他大哥,纯纯一个借茶浇愁……
昭州黎王府。
黎王爷也睡不着,从床上起来,穿戴整齐衣裳。邹氏醒来,黎王爷说:“吵着你了?”
“年纪大了,觉浅。”邹氏说完干脆也起来,“王爷是想南珠了?”
黎王爷给老妻拿衣裳,天冷别冻着,一边说:“南珠走了有四个月零九天了,也不知道在京里习不习惯,我刚梦到阿娘了。”
“那就是阿娘也想南珠了。”邹氏穿好了衣裳,想必王爷想去祠堂看看,“我陪王爷一起。”
嗯。
黎王爷打着灯笼,邹氏搀着丈夫胳膊,两人一道去了府里祠堂。
祠堂打扫的干净,也没阴冷气,盖因府里人经常过来,给祖宗先人上香,黎王爷有时候愁弟弟姻缘事,也会来这儿坐在蒲团上跟他爹和娘聊聊。
牌位中间是黎安河之位,左侧为尊是妻黎黄氏之位,右侧是继妻小黎黄氏。
黎王爷燃了香,先给爹娘阿娘上了香。
香烛气袅袅上空,说着过去一桩事。?
第十六章 先太子死
黎南珠与黎南漳不是一母所出的胞胎兄弟,年岁又差着远——两人差了三十五岁,黎南漳当黎南珠父亲都绰绰有余。
怎么黎王爷对弟弟就那般疼爱,说句如珠如宝都不为过。
昭州知道点的,会说:黎王爷同小郡王生母虽不是一位,但同出自黄家,还是两姊妹,情分当然比一般嫡出继出厚重了。
外人只知道这点,其他的就不知了。
黄家在本地也是望族,几百年前是富商,三代子孙有本事中了科举,一朝改换了门楣,跟黎家自然是不能比,但在昭州地盘上,也是大户。
当年黎安河同妻子都在昭州学校念书,相识恋爱到结婚,水到渠成,结婚第二年,妻子生下了一男婴,就是如今黎王爷,黎南漳。
可能生子后落下病根还是怎么回事,大黄氏的身体自此差了些,不过也没到那地步,时时将养,换季天冷容易惹风寒,就是不好再要第二个孩子。
不过黎安河一向不重这个,宽妻子心说不生了也好。
黎家家风少纳妾,黎安河人品正直,虽然略直男了些,不懂那些风花雪月,说话直白,但确实是位良人。
大黄氏信丈夫,也不会做出主动给丈夫纳妾这事。
两人感情和睦,当时羡煞了昭州贵女们。
就在黎南漳长到七岁时,大黄氏意外有了身孕,之前大夫诊治说伤了根本难怀上,没成想老天厚爱给了机会。
大黄氏想留下这胎,只是到底没保住,三个多月就落了,自此大黄氏本来将养的身体又坏了,她还以为和以前一样,没成想更糟。
又过了两年,大黄氏是药不离手,身子沉疴,为母者,爱子深爱子远,她自知时日不多了,也不信男人在壮年时丧妻能一辈子不娶,与其旁人,倒不如她自己挑。
就挑到了她的庶妹。
庶妹小黄氏定过两次亲,皆是还没成亲前,男方出了变故殒命,自此落下个克夫名声。
昭州风气开明,也难免有人嘀咕,不过小黄氏日子也不算艰难,黄家也没刻薄庶女,还如以往在府上做小姐的日子,只是小黄氏自己心里沉甸甸的,觉得拖累了姨娘。
大黄氏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庶妹。
那时候庶妹年二十二了,又有人来提亲,是个门户不高的,再有就是大黄氏的心思,庶妹姨娘还在她母亲手下过日子,又是她的亲妹妹,也是漳儿的亲姨,大黄氏实在是私心重了一次,求着母亲拒了庶妹的亲事。
再后来,亲事拒了,小黄氏同嫡母来黎府看姐姐。
两人年龄差了十二岁,大黄氏是嫡女,养在闺中时,就跟这个小妹妹见不了几次面也说不到一块,又不是看孩子。出嫁了,小妹才五岁大。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大黄氏听母亲说起庶妹婚事头疼,还安抚过母亲,说庶妹也是可怜人,给了庶妹首饰衣料。
黄母便道:“你阿娘不是苛待孩子容不下人的人,只是她自小生性腼腆,出了两桩这样的事,连门都不愿出,这孩子话少,心思单纯,小小年纪,是越过越苦,唉。”
后来大黄氏想起庶妹就想起母亲说的。
庶妹话少。
丈夫喜爱活泼的。
顾不得这些了。大黄氏一脸枯黄病气,知道母亲庶妹来还特意打扮了翻,只是即便擦了胭脂,到底是比不上庶妹健康气色,她一时心绪复杂,只是再不甘不舍,还得为儿子铺好路。
大黄氏推心置腹跟庶妹说了,来时嫡母也跟小黄氏说了。
小黄氏从小就是隐形人一般的存在,模样、性子、才学都是普普通通,更别提还坏了两门婚事落下个克夫的名声,像是苦水里泡着的一般,听了后哪里有她推辞不干的份。
她一个庶出,做黎安河的继室,那是做梦也没想过。
大黄氏又拖了一年,才撒手人寰,离世那年,经常叫小黄氏来府里玩,实则背地里留了一手——
她给庶妹下了不好受孕的药茶。
大黄氏就怕庶妹有了孩子,到时候苛待她的漳儿。
这事大黄氏到死都捂得严严实实,可能怕丈夫听闻后不耻她所做作为,也可能怕传出音去,庶妹要是知晓了,到时候记恨她,再恨到漳儿身上。
她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坏,临了了下了毒手做了坏事。
却不知道,小黄氏也知道,只是装作不知,嫡姐去后的一年后才正式嫁到了黎府,成了黎安河的继室。
之后没多久打仗,黎安河去打仗,府邸上下是小黄氏打理,管她的外甥,如今是她的继子,任劳任怨,勤俭持家,对黎南漳视如己出。
到后来给黎南漳娶妻,再后来带孙子。
小黄氏这一辈子过的辛苦,不像是为了她自己活,像是代替另一个人的职责活,所以小黄氏高龄时有了身孕,外头说老蚌生珠儿,说生了怕坏身子没命,她背了一辈子名声,这次是拗下来,没听劝,硬是留下来了。
再后来小黄氏生了难产,生完看了眼儿子。
黎南漳跪在阿娘床前,哭的一把眼泪,说他会待弟弟跟亲生儿子一般,有他在,这辈子都会护着弟弟。
“阿娘知道你孝顺,阿娘早知道,漳儿你别自责内疚了,跟你无关,至于南珠,阿娘信你。”小黄氏说完气音就断了。
祠堂里,黎王爷透着袅袅的香烟,望着背后的牌位,长久叹了口气,“阿娘到死,还念着我,想让我别自责内疚。”
“你那时小,也是事后才知道的。”邹氏安慰。
那药茶,黎南漳也是母亲快不行时才发现了端倪,只是他知道时也来不及了,药茶停了,阿娘身子也坏了,母亲这般做也是为了他。
种种复杂,到如今,黎南漳也说不出什么。
“后悔了,不该送南珠去京里的,留着他在昭州平平安安当一辈子富贵闲散郡王多好。”黎南漳越看越愧对阿娘。
邹氏却说:“昭州虽好,但得由着南珠,见过了外面,想回来了他自己决定,南珠有南珠的日子。”
黎南漳就想到阿娘,阿娘替他娘活了大半辈子。
“是了。”黎王爷那口气松了些,又说:“他要是不乐意了,老子哪怕王爷位置不要,谁也不能逼得了南珠。”
邹氏摇头说:“咱家南珠打小聪明,很是通透,他不愿意的,谁也逼不得还得罪不了人,哪里像你。”
虽然是被拉踩了,但黎王爷很是高兴,说夫人说的是。
“南珠是比我会说话。”
翌日一大早,京都赦天别苑。
小郡王起床,他昨夜凌晨多睡,早上起个大早,现在还是精力充沛,不知道是鹿肉补,还是那熏香和什么膏。
祝灵伺候梳头,给郡王回话。
擒娇大早进城糊扇面,信四昨夜临走前交代的话。
黎南珠点点头,“我知道了。”他估计信四想躲几天晚些用扇子,才当夜溜之大吉,不过事关年年父亲的事情,这是大事,就算了。
反正早晚扇子都给信四留着。
“这是他的重要陪嫁,有了这把扇子,其他的都有,给他添,扇子没了呵呵呵呵呵。”给信四装两碗西北风!
门外管事通传:“郡王,皇孙到了。”
黎南珠:……他看见管事那张脸,他就憋。
算了,昨日丢脸的黎南珠已经是昨日了,今天是小郡王。
黎南珠心理建设一通,说:“先上早饭,来点清热下火的,头发简单梳梳就成了。”披了外衣就出了寝室。
“早啊。”小郡王打完招呼就觉得他此地无银三百两那味。
好在皇孙给面子,如往常那般,比小郡王装自然那是真自然。历延年作揖行礼,叫阿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