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煜一怔,看向沈澈,见他也没料到郡主突然提这话题,便又看着硕宁道:“殿下纳妃,不是好事吗,郡主不喜欢有个新嫂嫂吗?”
没想到,硕宁竟然白了赵煜一眼,非常老成、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咳”了一声,转向沈澈,道:“太子哥哥,你要是喜欢美人哥哥,得让人家知道啊,不想纳妃,我就找皇伯伯给你说情去。”
赵煜再好的定力,也险些一口茶喷在对面沈澈脸上,道:“郡主若是想下官早些死,便去同你皇伯伯讲吧。”
一旁照顾郡主的侍女,全没想到郡主语出惊人到这等地步,立刻吓得向二人叩拜行礼:“殿下、赵大人莫怪,硕宁主子年幼,不懂事的,”说着,她转向郡主道,“郡主这些话是从哪里听来的,切不可再说了。”
话是从哪里听来的,赵煜也想知道——是不是肃王借孩子之口,别有所图。
侍女大约随口一问,赵煜却巴不得郡主快些回答。
更甚,沈澈要纳妃了么,不知是谁家的姑娘……
隐隐约约,赵煜心里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硕宁全不明所以,道:“没听谁说呀,我自己看出来的,而且……喜欢,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为何不能说?”
赵煜皱眉,假嗔笑道:“你小小年纪,懂得什么喜不喜欢的?大人之间说喜欢,可不像你喜欢手里的甜糕那么简单。”
硕宁瞬间感受到来自身为大人的美人哥哥的鄙视,一对乌亮的圆眼睛一翻,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懂,上次我就说了,看对方时,眼睛里有星星就是喜欢,”她人小鬼大,话刚出口,就意识到她太子哥哥眼睛不方便,顿了顿,又找补道,“还有,总是提到对方,总想找他,也是喜欢,就像太子哥哥似的,他就总想找你,就跟我大哥哥和他喜欢的人一样。”
硕宁这小漏嘴巴,说者无心。
可显然,赵煜和沈澈都听出点别的八卦来。
沈澈立刻抓住重点,笑着问她道:“你世子哥哥喜欢谁了?”
肃王有三个儿子,硕宁口中的大哥哥应该是说正是大世子沈琦,算年纪,他正好到了初识情为何物的时候。
结果,小郡主还卖上关子了,腰一叉,理直气壮的道:“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美人哥哥,我就告诉你我大哥哥喜欢谁,这是交换,”想了想,为了让对方安心,她又补充道,“我不告诉皇伯伯就是了。”
赵煜眼看话题往越发尴尬的方向狂奔而去,就想找别的题岔开,结果还是被沈澈抢先了。
太子殿下正儿八经的板素着脸,道:“君子一言。”说着,向郡主伸出小指来。
硕宁果断拾茬儿,也马上就伸出小指,勾住她太子哥哥的手指,还不忘拿大拇指盖个戳儿:“快马一鞭!”
这哪儿是不到五岁的小孩儿……
姑娘,你也是孟婆汤掺水了吧?
赵煜扶着额头,脑袋嗡嗡的。
但实打实的说,他心里莫名有点期待沈澈的答案。
虽然心知沈澈即便为了糊弄郡主,也会顺着她的话茬儿说,但眼前太子殿下的身影,仿佛已经和前世那人合二为一。
赵煜今生重见沈澈之前,只道自己对涧澈将军是莫逆之后突遭背叛的意难平,可自从相遇,点滴之间的相处细节,让他不由得开始自我怀疑了——总觉得朦胧的错觉似的,生出丝丝旖旎。
他也更不知前世对方待自己到底是何情愫。
答案,他上辈子没等来,如今,在这似是而非的人这里能等到什么呢……
“孤不喜欢你美人哥哥。”
莫说郡主瞪大了眼睛看沈澈,就连赵煜也忍不住抬头看他。
“你胡说,我不会看错的。”硕宁噘嘴。
沈澈面对硕宁,话却像是说给赵煜听的:“那不是喜欢,是一种比喜欢更深沉刻骨的感情,”说着,他伸手抚上硕宁的头,柔下声音来道,“你还小,以后会明白的。”
赵煜心里咯噔一下,震撼之余竟然生出点滴欢喜。他自己都没想到,更说不出是何滋味。
硕宁似懂非懂,但她看沈澈答得正经,知道他不是唬她的,嘟囔道:“你们大人总是这样,动不动就说我不懂,”说完,郡主非常大度、言出必践,“我大哥哥近来跟一个学塾里的哥哥玩得投机,我总是看见他们在一起,那个哥哥很有意思,会演影戏,我很喜欢,我看见我大哥哥看他的眼神,就像母妃看父王一样。”
硕宁口中的学塾,便该是大世子就读的獬豸阁了。
她说完这话,身后贴身侍女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了。主子们说话,她实在不敢多插嘴,可话题越跑越偏。小郡主这般嚼自己哥哥的舌头根子,可不能让王爷知道。
赵煜见了,非常适时的笑道:“郡主殿下,这话莫要再对旁人讲了,大世子和同窗莫逆情意,是投缘,你父王母妃之间,是知心,也不一样的。但有一点郡主没错,这都是喜欢。”
这么一说,硕宁更懵了,直接撂挑子:“你们大人太麻烦了,喜欢就是喜欢,哪里分那么多区别。”
说着,抓起矮桌上一枚蜜饯,扔进嘴里,泄愤似的狠命嚼起来。
沈澈掀开车帘,笑道:“气鼓鼓的,像只皮球一样,过来过来,帮我看看这是到哪儿了?”
太子殿下成功的把小硕宁叫到窗边看景儿,话题也总算这么岔过去了。
再说刑部,赵煜离开了,其余的官员衙役,准备修整下值。
倒不是因为顶头上司走了,就放羊,而是众人即将迎来三日休沐。
独留下值守的少部分官差,便足够了。
日暮西沉,天色正是阑珊微茫的美,府衙内已经安静下来。
婉柔其实早就可以下值了,但她偏偏没走,独自留在静默又空荡的府衙里。
阿婆死后,她就真的没有家了。
唯独知道赵煜在衙内的时候,她的心里安宁。
而今,他出去了,她也不想回自己的居所去。
细想,分辨不清这是何情愫,她只是寻着本心想留在这里,更确切的说,是守着这里,等赵大人回来。
待到他回来,不用他看见她,更不用他对她说话,她的心就又变得踏实。
婉柔信步在内衙,看着花草树木,想着赵煜也曾看过和她一样的景致,心思不禁飞得远了——江吟风曾说她是喜欢赵煜的。
这就是喜欢吗?
婉柔也不确定。
甚至她偷偷的想,如果赵煜想要她……她愿不愿意托付?
这念头只一瞬间闪过,她便红了耳根,心道,怎的,会生出这种让人脸红心跳的想法来。
她甩甩头,暗骂自己,就正这当口,姑娘余光透过月洞门,似是看见内衙赵煜书房门前有人影一晃,快得像鬼魅一样。
眨眼,又不见踪影了。
看错了吗?
这个时间,内衙不该有人,更何况,赵煜的书房门前,更不该有人。
姑娘定睛屏息,悄无声息的潜行过去。
她自知自己的功夫深浅,拳脚非常一般,唯独潜行轻身功夫尚算出挑。于是手里握着军哨,心下盘算,一旦发觉半点不妥,便立刻鸣哨示警,府衙前堂值守的同僚们,即刻便会前来。
可悄无声息的一路以树影做掩护,直到再往前走,就要暴露于空场廊下了,也没再看见有何不妥。
赵煜的房门窗户都好好的关着。
难不成,真的是看错了。
正在她要走出树影遮挡时,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婉柔大惊,这人在她全不知觉的情况下拍到她肩膀,让她头皮发炸,想也没想,右手抽/出腰间匕首,反手便刺,左手同时把军哨贴在唇边,牟足气力,便吹。
那人“哎呀”一声,动作快如闪电,先是屈指弹在她匕首脊背上。
只一弹之力,婉柔的匕首竟然就被迫偏了方向,自那人身侧擦过去。
紧跟着,他手指凌空变招,双指一夹,正堵上军哨的气孔。
就这样,哨子只“噗”的响了一声——哑火了。
但也正因如此,婉柔看清了眼前人。他是当日点拨她对赵煜心思的江吟风。
可是……
“你为何在这?”婉柔心怀戒备。
“那你又为何在这?”江吟风露出个浅笑。
第52章 月下
婉柔虚晃一招,江吟风也没想真与她动手。
就让姑娘身子错开,借势向后跃开去。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他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身后。
婉柔明白,若是对方有心为难,现在她已经没命了。
江吟风见婉柔目光里满是戒备,笑容更柔了几分,道:“别紧张。”说着,他举起手来示意自己没有恶意,单手从腰间缓缓解下腰牌。
那牌子上刻画了一只四角的怪兽,背上带剑脊,尾巴似弯钩。
这是避役司的令牌。
婉柔已入官门,自然是认得的,更知道,避役司里收拢得都是身怀绝技、身份极为特殊的人。
所谓避役,是一种皮肤会随环境变化而发生变化的小兽,正如避役司里收容的人们——一旦入避役司,他们便披上官府给予的保护色,不再是从前的他们了。
这组织的直属管理者也是周重。
见婉柔表情略微松懈下来,又没全信的样子,江吟风补充道:“我想赶着休沐前,给赵大人送份文书,可来之前,谁也没告诉我,他今日外出。”
婉柔点点头,细想觉得不对,问道:“门口值守的衙役没告诉你吗,怎的就直接让你进来了?”
江吟风苦笑,道:“你这精明揪根的劲头子,还真有点你那赵大人的模样了,”说着,他自怀里摸出一封已经用火漆封好的信件,手微一个动作,信便打着旋,分毫不差的自赵煜书房门缝处飞进去,落进屋里了,露完这手,他道,“我进来的时候,门口可没有人,这一路上也没遇到人。”
堂堂刑部衙门,守卫这般松懈么?
她心中犹疑,可他拿的令牌确实是真的,上面还刻了他的名字。
他说“你那赵大人”……
婉柔的心一动。
她正愣愣的,江吟风又开口道:“你怎的还在这,不回家?”
婉柔转念,想试探这人的深浅,顺话惨笑道:“我没有家了。”
江吟风一双俊秀的眉毛,轻微触动了,脸上浮现出很苦的笑意。
但那笑意又温柔无比。
他轻轻叹息似的道:“同是天涯沦落人,我请喝酒,姑娘赏光吗?”
婉柔没说去,也没说不去,问道:“你家人朋友呢?”
江吟风闭上眼睛,片刻,平静的睁开,道:“我从小是个野孩子,生来这世上就注定被人抛弃,没有家人,更没朋友。”
婉柔笑了笑,这才应承:“走吧,喝酒去。”
二人信步街上,本都不是都城土著,便随性的走,想看到哪家店合眼缘,就进去哪家。
江吟风风度翩翩,一身白衣裳出尘不染,偶尔引得路人偷眼观瞧。
婉柔道:“野孩子能有江公子这般风度翩然,着实难得。”
言下之意,还是不大相信他的话。
江吟风自然也明白,隧而笑道:“有人教导规矩和有家,从来都是两码事,姑娘怎会不明白?”
婉柔曾沦落风尘,一时无言以对——他说得确实在理。
沐着晚霞,有人在人间烟火气的街市上寻酒馆喝酒,便也有人刚到宛如世外仙境的碎玉湖畔。
小硕宁在半路上,见到了猎鹰三两,新鲜得不行。而三两似乎也对这小丫头格外亲近,连尖爪利喙都收敛了。于是便有了郡主非要停下行程,看三两猎兔子这茬儿。
本来就是陪她出来玩的,沈澈、赵煜便索性什么都依她,耽搁一个多时辰,倒是给晚上加了不少荤腥。
不出预料,郡主闹累了,后半程在软榻上睡得熟极了,直到马车稳稳停在碎玉湖畔,也还酣畅呢。
赵煜掀开车帘,景色瞬间扑入双眸,震撼得他一时看呆了。
碎玉湖一片宁静,湖面翠绿如蓝,天边烧起来的红云倒映其中,让湖面好像一大块通透的翠玉中沁染了翡红。
万翠易得,一翡难求。
红绿相沁,却又不觉得艳俗的,大约也只有天工造物了。
一阵风过,清香扑鼻,细看湖畔有几棵桂花树,秋风送香,浓淡正得宜。
“阿煜没来过这里吗,可还喜欢?”沈澈不声不响,又站在赵煜身侧了。
赵煜也算见怪不怪——无论是他一如既往步子轻巧得跟个鬼似的,还是他叫自己“阿煜”。赵煜随口答:“是个好地方。”
沈澈自言自语般的道:“喜欢就好,”而后又大着声音,“孤早让人前来打点的,人呢?”
赵煜举目环视,见前方不远,星火闪烁,有人已经支了帐篷,炊烟杳袅,只看这幅景象,便觉得惬意。
他向沈澈道:“就在前面,但马车过不去了,咱们需得徒步。”
说罢,转向郡主的贴身丫头吩咐,叫郡主起来。
硕宁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叫起来,脾气皱皱巴巴的,她尚不懂得赏景,只是腻乎喜欢的人——非要大美人哥哥抱着,不肯下地自己走。
赵煜无奈。
他从来没被小孩子这样黏糊过,赶鸭子上架,任凭郡主攀在他身上,一段路走得心惊胆战。
他不大会抱小孩,更别提是四岁多的小女孩,生怕一个抱不好把她摔了。只得依着记忆里别人抱孩子的模样,让她坐在自己一条手臂上,另一只手扶着她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