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菏低声说着,手中握着的狼毫悬在画纸上,却迟迟落不下去。
容云鹤:“你这是准备画什么?”
容云鹤凑过来好奇的看着,楚菏抿抿唇,道。
楚菏:“还没想好。”
容云鹤托着腮,替楚菏想了想,看着满目春色,忽而有了主意。
容云鹤:“我记得茗山的桃花开了,不如我们一同前去,赏花饮茶,还能给你的画找些灵感。”
楚菏:“我看是你想换个地方喝酒了吧。”
容云鹤被戳穿了小心思,也不掩盖,笑着就算承认了。
容云鹤:“不过我觉得世间美酒万千,都不敌你酿的苏州雪。”
容云鹤说着,顿了顿,忽然笑了。
容云鹤:“说来也怪,你这人滴酒不沾,酿出来的酒却是世间难得,要不你把配方告诉我吧,省的我天天为了一坛子酒来烦你。”
楚菏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指了指前方。
楚菏:“门在那,你走吧。”
容云鹤:“那茗山还去不去?”
楚菏:“午后在茗山脚下等你。”
容云鹤:“苏州雪……”
容云鹤话都还没说完,就发觉到楚菏的视线中除了冷,还带了丝不耐,他立刻很懂的把嘴闭上,撒着欢跑了,临走的时候还不忘把碟子里最后一块荷花酥塞进嘴里。
眨眼间院子里就少了个人,楚菏看着容云鹤利索的翻墙,又看了看敞开的院门,心想大概这就是武将的后代吧,总是喜欢不走寻常路。
没了容云鹤的声音,一时间的寂静还让他有几分不适应,楚菏站在原处没动,透过他的视线能看见桌上那张空白的宣纸,随后狼毫在上面寥寥勾勒几笔,画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只看一眼,季青临便认出来画中人是谁,正是方才容云鹤在这里与楚菏说笑时的模样。
容云鹤在他面前很少会端起师尊的架子,印象中几乎是没有,对他的态度一直是若即若离,想要接近却又害怕。
楚菏的心情并未因为容云鹤的离开而轻松下去,反而愈发沉重,西北战事吃紧,容父又年事已高,即便是打了胜仗,这一身的伤痛怕也撑不了多久。
但若是败了,不但容父性命不保,整个容府失去了最大的依靠,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推到。
哪怕容父侥幸拾回一条命,最好的结果也是被收回兵权,但之后的下场会如何,却是不敢细想。
容家先祖乃是开国武将,而后多次击退外敌,被封为护国将军,荣及后代,手中的兵权越来越大,到最后就算是容家想交回兵权,也不是能轻易离手。
人人避容家如蛇蝎,哪怕是他们,在外人面前也不得不做出生疏的模样,就连来找他也要避开耳目,甚至翻着墙走。
午后去茗山时,约定等待的地方也是一些僻静无人之地。
第一百七十章 苏州雪(中)
楚菏以为自己去的很早了,没想到刚走到地方,就听见树上几声“哗啦”声,容云鹤从树上探出半个身子来,发梢上还沾着一片绿叶。
容云鹤:“我闻到苏州雪的味道了。”
容云鹤第一句话就是这,说完后就眼巴巴的看着他。
楚菏摸了摸被藏在衣袍下的酒壶,无奈的拿了出来,在他面前摇了摇。
楚菏:“你的鼻子倒是一如既往的灵敏。”
容云鹤得意的挑眉,随后身手利落的从树上跳下,正想从楚菏手中接过酒壶时,却见他忽然把手缩了回去。
楚菏:“等一会再给你,先上山。”
见他已经把酒壶收了回去,知道楚菏决定好的事情是不会轻易更改的,只好悻悻的收回了手。
容云鹤:“对了,我娘知道我们要出来,便做了些点心让我带着。”
说了,又怨念的补充了一句。
容云鹤:“都是你爱吃的。”
楚菏从容的接过食盒,拎在手里沉甸甸的,不用看都知道里面肯定装了满满的。
楚菏:“伯母做什么我都喜欢,代我谢过伯母。”
两人已经往茗山上走了,阳春三月,正是踏青赏花的好时候,脚下的青草不过才刚冒出头,踩在上面是柔软的感觉,茗山上多得是桃花,哪怕他们走的是后山上的小道,两旁都是桃花灼灼,像是天上的霞光落在了凡间,微风拂过时,落花如雨,洒在两人的肩上。
容云鹤:“我娘知道你客气,怕你不好意思收,就说两家人当年差点成了亲家,这些年又都是将你当做自家孩子看待的,让你挑着喜欢的吃。”
容云鹤酸溜溜的说着,末了还补充了一句。
容云鹤:“我娘对我都没有这么贴心,我看不是把你当成儿子,而是儿媳妇才是。”
楚菏瞥他一眼,语气中带着一丝羞恼。
楚菏:“你又胡说了。”
容云鹤:“哈哈哈,好了不逗你了,前面有一个凉亭,我们就去那歇歇脚吧。”
楚菏正想点头,容云鹤忽然上前进了一步。
他本就比他高出一个头来,而且常年练武,宽松的衣袍下都是紧实的肌肉,平日里被衣服挡着看不出来,唯有这时若有若无的接触,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反而更能感受到其中坚实的胸膛和紧实的腹肌。
楚菏想躲,容云鹤却先一步按住了他的肩膀,阻止他逃跑的念头。
容云鹤:“别乱动。”
他身上清冽的酒气在空气中渐渐弥漫开来,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耳后,像是有一把火,从他的耳尖开始燃起,迅速蔓延至全身,大有燎原之势。
他的手指无意间从他脸侧划过,自幼练武的人手指也比他的粗糙许多,带着异样的感觉,让他忍不住轻轻地颤抖着。
楚菏:“容、容云鹤,你……”
楚菏的气都还没喘匀,忽然身子一松,混着桃花香的空气迅速的涌了进来,让他忍不住深深的吸了一口。
容云鹤跟个没事人似的站在他面前,手中捏着一朵落下的桃花,在他眼前晃了晃。
容云鹤:“这花落的可真是个好地方,正好就在你的鬓边,要不是你刚刚转头,我都没有发现。”
楚菏怒瞪着他,脸上是还没有褪去的红晕,一时间不知道是羞还是气。
容云鹤:“你的脸怎么这么红,不会是中暑了吧?”
现在是三月,春寒料峭,远处的山头上甚至还有未曾融化的积雪,这种天气你跟我说会中暑?
楚菏反复吸气吐气,努力平复着心中的怒气,好不容易平复下来,一看到容云鹤恶作剧得逞的表情,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又再度熊熊燃烧了起来。
楚菏:“……滚。”
他咬着牙,从牙缝中硬生生的挤出这么一个字。
容云鹤:“好嘞,那我先去前面等你……你快点来啊。”
容云鹤见楚菏这次是真的怒了,也不敢在他生气的时候触他的怒火,便只好先到前面的凉亭里等着,顺便想想该怎么为自己的错道歉。
走的时候他还不忘把手中的桃花收好,一步三回头,确定楚菏还跟在身后,虽然走的满,但至少还有哄和的余地。
容云鹤走的很快,虽然时不时的回头确认他有没有跟上来,但在这样崎岖的山路上仍然如履平地,没多时便到了凉亭中,欢快的朝着他挥着手。
楚菏看了他一眼,随后垂下眼眸,继续和这条难走的山路较着劲。
因为是后上,平日里来的人并不多,连一条像样的路都没有,前两天刚下过一场雨,才放晴不久,脚下的土壤又湿又软,青草也滑很,稍不留神就会摔上一跤。
楚菏走的慢,他没有容云鹤那么好武功,不走的稳些很容易摔下去。
微风拂过桃花树,花香幽幽,却总让他想到之前桃花混合着酒香的气味,热烈与清冽,时冷时热,让人不由得沉沦。
楚菏下意识的摸了摸鬓角,入手的是光滑的鬓发,落下的桃花已经被他摘走,收回手时他下意识的嗅了嗅,只残留了淡淡的酒香,很快便会随风消散。
是苏州雪的味道。
他脸红了半天,忽然觉得不对,一摸腰侧,摸到的只有光滑的布料,哪里有酒壶的影子。
楚菏:“容云鹤!”
他朝着前方大喊了一声,脚下的速度无意识的加快,只想赶在那个酒鬼对酒壶下手前拦住他。
脚前是一个小小的泥洼,里面的雨水还没有晒干,泡的稀软的青草被楚菏踩上,毫无准备的身体瞬间就失去了重心,思绪也停顿了片刻,想喊出什么却无法发声。
但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摔到时他下意识的往后仰去,背后瞬间撞到了什么,不是坚硬的土路,而是一个结实而温暖的地方。
熟悉的气息包围着他,不久前还闻过这个味道,哪怕不睁眼都知道是谁,但容云鹤那一声声焦急的呼唤让他不得不睁眼,不然他总觉得容云鹤会找个坑直接把他埋了。
楚菏:“我没事。”
睁眼后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这。
容云鹤:“真的?”
容云鹤抱着他上下检查了一遍,确定真的没摔到以后才放下心来。
容云鹤:“还好你没摔着,不然……”
不然什么,他支支吾吾半天,却不说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苏州雪(下)
不然什么,楚菏也没有追问下去的心思,而是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发现他这一双胳膊像是铁筑的一般,将他紧紧的锢住,挣扎了半天都纹丝不动。
挣扎未果,楚菏只好道。
楚菏:“我没事,你把我放下来吧。”
容云鹤:“算了吧,这一段路泥泞难行,还是我抱着你上去吧。”
楚菏:“不必……”
楚菏虽是拒绝,但容云鹤已经擅自将他抱了起来,山路泥泞崎岖,但他却是如履平地,楚菏被他抱在怀里,靠在他的胸前,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竟不觉得有一丝颠簸。
借着楚菏的视角,季青临能清晰的看见容云鹤坚毅的下颚,彼时的容云鹤轮廓间还能窥见几分青涩,眉眼间都是少年的意气风发,春风得意,春风卷着花瓣徐徐飘落,眷恋着路过他的发梢眼角,却不敌他的万千之一。
他忽然想到,他刚进云雾峰不久的时候,在后山采药时不小心崴到了脚,那时的天气可没有现在这样好,乌云沉甸甸的压在头顶上,青白的电光时隐时现,眼见着就是一场暴雨,后山见不到其他人,他只能拖着脚,忍着痛,尽量赶在落雨之前回到山下。
下山的路远比上山难走,尤其是还崴了一只脚,在不动用那只脚的情况下往山下走,每走一步都要废上不少功夫,途中他折下一根树枝支撑着,这才好走了不少。
天色越来越阴沉,狂风呼啸着卷起飞沙,细小的沙石拍在脸上生疼,他只能眯着眼防止沙石进了眼睛,挡住视线。
风愈发猖狂,隐约间还能感觉到有几滴雨水落在身上,暴雨将至,不想淋湿的话只能加快脚步。
但这一着急,飞沙乱舞见没有注意到前方露出的半截石块,脚尖踢到了石块,瞬间就是钻心的疼,全部重心都落在了树枝上,但那根纤细的树枝显然不能支撑住他的重量,树枝弯了下去,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咔”
的一声就折了两断。
他的身子瞬间就失去了重心,在快要摔到地上时,一声幽幽的叹息穿过呼啸的风声,若有若无的落在他的耳畔,随后他只觉得身子一翻,天旋地转后等稳下来,再一睁眼,发现自己被容云鹤稳稳的背在身上。
那时季青临对楚菏的记忆还是朦朦胧胧,看到容云鹤出现的那一刻只觉得眼熟,仿佛很久之前曾经经历过这一幕一样,但那时他并没有多想,还感动的很,觉得师尊真的是太好了,在他遇到危险的时候能及时出现在身边。
现在再看的话,一个是抱在怀里,一个是背在背上,区别对待一下就出来了。
而且他现在很肯定,如果那天他不是快要摔到的话,容云鹤是绝对不会出现的,说不定会目送着他一个人艰难的拖着腿下山。
所以现在看来的话,季青临心里是个什么滋味自己也不清楚,两段记忆交织在一起,一时间竟分不清真假,只让他心里愈发苦涩。
容云鹤的脚程很快,没多久便到了凉亭中,这个地方显然很久没人来过,周围都是些肆意生长的杂草,随意散漫的布满各处,点点落花点缀其中,远处是一泓清澈的湖水,微风起时掀起层层涟漪,映着两岸灼灼如落霞的桃花,一池湖水都像是燃烧了起来。
没有游人的喧闹,这里显得格外静谧,楚菏倚着栏杆,眼前桃花纷如雨,粉色的花瓣落入春水中,晃晃悠悠的顺着水流漂到远方,渐渐离开了视线。
落花流水春去也,最是伤感,只看了一会,楚菏便移开了视线,看向不知何时站在身边的容云鹤,笑道。
楚菏:“这么好的地方你是怎么找到的?”
容云鹤难掩神情中的得意,却还是神秘兮兮的说道。
容云鹤:“这是秘密。”
楚菏:“哪来这么多秘密。”
楚菏笑了,转身在长凳上坐下,这个凉亭已经许久没人来过了,从外面看都能看出几分残旧的破败感,但里面却是干净的很,入眼所见的地方看不到一点灰尘,有些木质腐朽的地方还被人重新修补了一番,只是手法生涩,一看便知道是生手所做。
楚菏微微瞥着容云鹤衣摆处那一点没有抖落干净的木屑,补东西用的工具就被他藏在草丛中,从这个角度看的话能隐约看到一个努力藏着的木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