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潇浑身一僵,他想开口问呼那策是否记起了什么,却见自己已然握着琉璃瓶被金色的妖力传出赤鸢谷,只得叹息一声往炎地赶去。
赤鸢谷内,残柱狼藉,锁链捆住的妖低垂着头,身上可见点点血痕。
赤鸢谷每日都有雷劫,就是为惩罚当初贪吃龙族的赤鸢,又凶兽流窜,早已成了流放罪人的地点,不过就算如此,此地也极少有人来过了。
呼那策走近姬眠欢,单膝跪在他身边,瞧着那一根根漆黑的锁链,化出鹿角刀抬手就要斩断。
“你做什么!”姬眠欢察觉他的意图,骤然拔高声音,“放开,我如今被关押在这,狼君不该高兴才是,这又是做什么!”
呼那策暂且放下手中的鹿角刀,捏住姬眠欢的下颌,那双金眸里还像他们分别时那样漠然,却蓦地仰头凑近咬住姬眠欢的唇,“安静一点,别吵。”
他手掌拍了拍姬眠欢的脸颊,在姬眠欢愣神时利落斩断了缠绕的锁链,沉闷的玄铁坠落声里,呼那策一把抱起姬眠欢,才发觉那衣衫上的血迹都藏在姬眠欢身后,他眼眸一暗,冷声道:“你若是想要我死,就去祭魂养赤鸢。”
“……哥哥去过忘忧了,”姬眠欢周身僵硬起来,他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道呼那策为何会得知这个消息,只是试图移开话题,“如今还记得我?”
姬眠欢感觉到搂在他腰间的手收紧,微哑的声音迟迟落下。
“行八千里才至忘忧海,我只迈一步就作罢,思来想去,还是舍不得忘你。”
怀里的狐狸好似被堵住了嘴,一点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埋在呼那策胸口微微发抖,压抑的抽噎声钻进呼那策心里,一片一片割下心头肉一样疼。
“哥哥……为什么会想起来,不应该,不应该的,哥哥想起来,就什么也不想要,就要走了。”姬眠欢抓紧呼那策的肩膀,崩溃得眼泪不停掉落,很快就润湿了染尘的衣襟。
“我再说一次,”呼那策无奈地蹙起眉,他盯紧双眼红透的姬眠欢,心下一软,却还是冷硬道,“你想要我死,就去祭魂。”
“你肯信神信命,为何不肯信我会成神,能决定自己的命。”
“可是,可是哥哥,没了,从前那样,走掉了,”姬眠欢抬着湿红的眼,压着心下的恐慌,断断续续道,“知道了,就要走了,我想骗哥哥,是因为如果哥哥不知道那些,哥哥会选择留下的……如果不知道天梯,不知道伯父已经……”
赤鸢谷的天阴下来,几道雷光闪过,却是要来雷劫了,呼那策抱着姬眠欢先走进残破的神殿内,将衣袍脱下来盖在他身上,才好好地把他抱进怀里,无论外头的雷劫如何凶悍,都不会闯入神殿内,这也是他那些年在赤鸢谷闯荡探索出来的秘密。
“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祭月吗?”呼那策问。
姬眠欢脸色一下变得惨白,他记起那些血色的过去,痛得眼前发黑,太阳穴发紧得一突一突地跳动,呼那策察觉他的不安,将他搂得更紧,手轻拍着安抚,一面淡淡道:“你不知道。”
“那五百年,我不是一点也没有察觉,一点一点清醒地看着你,不断寻找那些碎片。”
“你也不知道,我想要离开,是因为我觉得我已然没必要留下,我护住炎地,完成他们给我的寄托,没有人需要我,所以离开了。”
“你更不知道,如果你当初开口,说你想要我,需要我。”
“我就会为你留下。”
他低下头,轻轻用唇碰了碰姬眠欢的唇,心口的酸涩翻涌,“我知道你爱我,想要代替我,可是这样不行。”
“我怕哥哥难过……也怕哥哥受伤,我太蠢,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姬眠欢靠在他肩头,感受到呼那策用妖力在修复他身上雷劫留下的伤,眼眶又是一酸。
“我知道,”呼那策伸手摩挲过姬眠欢的脸颊,他的指腹有常年握刀拿剑生出的薄茧,摩擦着脸颊时带来让人安心的暖意,“我也一样。”
他眼睛顺下来,姬眠欢忍着心头的挣扎抬头,望进一片坚定的柔光。
“我不怕身上的疼,只是对于你,有期待就会害怕,会流泪,一想到你就变得软弱,担心你受伤,担心你掉眼泪,做什么都磕磕绊绊犹豫起来,所以你选这一个懦弱的笨办法,我不怪你。”
“可是你不该这样,这对我,对你,都不公平。”
“分明我爱着你,你也爱着我,为什么不能结束没必要的分离和痛苦,我虽然不常这样多话,但也知道有些事与你需要好好说,认真说。”
耳畔的风声,雷声,雨声,声声凋落。
错过的,遗憾的,偿还的,前尘旧梦纷至沓来。
姬眠欢抱紧呼那策的脖颈,他像是被刀片割过喉咙,每说一句话都觉得疼,眼角泪不停落。
挣扎的,煎熬的,此刻都不想再计较。
“我想哥哥,想了很久。”他口里终究还是松动下来,眼睛里的泪落到呼那策唇上。
“想哥哥的眼睛,手,嘴唇,想哥哥再看一看我,抱一抱我,亲一亲我。”
“我以前只觉得狐狸耐不住寂寞,那五百年才知道,原来没了哥哥,我才头次尝到寂寞。”
“我只是想骗自己说那些都是昨天,可是不行。”
“只能认了。”
如果呼那策愿意,一起死又何妨。
谁让呼那策一向如此,前尘旧梦,此间山月,从来真心换真心。
叫谁能狠心拒绝。
第79章
“魂锁断了,苍羽会知道的,接下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姬眠欢靠在呼那策肩头,心肺里的疼让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外头的雷劫一时半会儿还未结束,神殿内卷入春寒的风,昏沉阴冷,好在抱紧他的妖怀里足够暖。
“从现在开始,一切都听我的,”呼那策将掌心的力量顺着姬眠欢的手传进去,眼见那些伤口逐渐愈合,方才脸色稍霁,瞧姬眠欢乖乖望向他,似乎在等他决定,呼那策压着唇边的笑意,冷淡道,“现在,闭眼休息,等雷劫结束再回炎地。”
“啊?”没料到呼那策要说的听他的是这个,姬眠欢呆了一瞬,低下头,又抬起眼偷看一番呼那策脸色,才小声哦一声,缩在呼那策怀里闭上眼。
那张漂亮脸蛋上的细碎伤痕尽数愈合,呼那策才收回妖力,他取出一块帛巾往姬眠欢鼻梁上一小块灰尘擦去,那双润蓝的眼睛忽而睁开看向他,不安问道:“哥哥,我在做梦吗?”
“哎呀!”
姬眠欢刚说完,就抱着脑袋眼角发红,咬着下唇可怜巴巴道:“好疼啊,哥哥。”
“疼?锁链挂在身上,心脉逆流,满身是血,倒是不说疼。”呼那策面无表情道。
“不见哥哥的时候不喊疼,”姬眠欢双手攀上呼那策的脖颈,忐忑地舔舔干涸的唇瓣,慢慢凑过去,细声说,“因为喊疼也没用。”
“见了哥哥就想喊疼,因为哥哥会心疼我,抱我,亲我,让我别怕。”
“你倒是坦诚,”稍稍几句软话,呼那策的心就一阵酥麻,不过他还不想这么快让这只狐狸得逞,便移开眼神,淡淡道,“好了,安分一点。”
姬眠欢离那唇瓣只有一指之遥时,呼那策却转过头去,虽然他手上仍然抱紧,但略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叫姬眠欢这个卖乖的吻没能得逞。
“亲一下嘛,好不好。”姬眠欢伸出手指头戳了戳呼那策的心口,知晓这次自己真的把呼那策惹生气了,还是不甘心地在那心口手指极轻的点动。
姬眠欢也不知道要怎么去哄呼那策,笨得就像昆仑玉上飞到半空会掉下来的云雀,被呼那策捏住手指的时候也不敢反抗,他太了解呼那策吃软不吃硬的性格,便乖乖一动不动。
眼见呼那策脸色微霜,姬眠欢见好就收,也知晓实在是自找的不配委屈,就垂下眼。
他两根手指被呼那策掌心裹住,用手指上的薄茧摩挲,姬眠欢一下像是心上有羽毛在挠,捉摸不透呼那策的心,又偷眼一瞥。
见呼那策盯着他的手指,忽而抬手将他整个手覆住,温热的掌心贴紧他的手背,带茧的拇指摸过每一寸肌肤。
姬眠欢克制不住望过去,呼那策垂眸时神情极为沉静,盯着那只玉白的手或许并没有其他的心思,只是心有不轨者自身幻梦于旖旎,感觉那目光比相接处的手还要滚烫,如同一张湿润温热的唇紧紧吸着一处皮肉,发紧,滚烫得险些弹跳起来。
可真是懂得怎么磨人,姬眠欢心底叹一口气,强迫自己闭上眼。
握着他手掌的手不动了,姬眠欢感觉到呼那策身子向后倾斜,背靠在神殿的石柱上,胸口的起伏逐渐平稳规律,周身的肌肉也缓缓放松下来。
他悄悄睁开一只眼,耳朵偏一些,呼那策鼻翼里呼出的温热气息就落在他耳廓上。
他耐心等了近半个时辰,才确定呼那策兴许,是睡着了……?
姬眠欢心里有过片刻挣扎,想着应该不要在这个时候违逆呼那策。
于是他伸出一根魂丝,偷摸蒙住呼那策的感官,又种下一个催眠的魂术。
应该没问题了。
他偷偷靠近一点,又靠近了一点,心想,亲亲哥哥,是一定不会被发现的。
将那两半唇含入口中,心就像一下得到了满足,姬眠欢虚虚环着呼那策的脖颈,不敢太过用力和深入地亲吻,只是浅尝辄止,堪堪将那唇上润一层水色。
他痴迷地望着呼那策高挺的鼻梁,忍不住又落了一个吻在鼻尖,想要再亲一次唇瓣时,安顺的妖忽而在睡梦里皱起眉,极轻哼了一声,被他吻得湿润的唇瓣微微张开,吐出略沉的喘息。
吓得姬眠欢心头一滞,赶忙收回手抱着呼那策的腰闭紧眼睛,他耳朵贴着呼那策的心口,却只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好在呼那策并没有醒过来,姬眠欢心下一松,长舒出一口气,他倦意上来,便安心阖上眼靠在呼那策的心口不再乱动,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神殿之外风雨大作,枝叶簌簌掉落的声音。
回到炎地之时,姬眠欢死活不肯出来,他化作一只小小的狐狸藏进呼那策的衣袖里,无论呼那策怎么拽都不愿意露面。
“怎么了,现下知道怕羞了?”呼那策眉头一挑,眼里极快划过笑意。
“……我,”小狐狸探出一个毛绒绒的白色脑袋,“我不知道怎么见凌长老。”
“用眼睛见。”呼那策趁机一把将他抓出来拎在手里,小狐狸九条尾巴焉了吧唧的叶子一样垂下来,两只蓝眼睛里浮出一层水色,不声不响望着呼那策。
“哥哥……”姬眠欢不死心道。
“不行,”呼那策将小狐狸塞进怀里,手上不留情用力按住乱动的四肢,“听人间有一句话,叫丑媳妇早晚也得见公婆。”
“我不丑。”姬眠欢委屈反驳一句。
“是,你最好看了,”呼那策没忍住笑一声,“灵镜里最漂亮的一只狐狸,怎么,也不敢去见一眼师父吗?”
“先,先不要,哥哥,”小狐狸两只爪子抓住呼那策的衣襟,一拉一扯摇晃,“先去看你那个笨蛋下属,不是中牵魂了吗?还有庾琛那个老东西,我们先把这个解决了再找凌长老。”
届时他还算帮了点忙,当将功补过了。
呼那策何曾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只是手指头敲敲他的脑袋,眼光柔下来,“好吧,准了。”
“对了哥哥,小凤君去哪了?”姬眠欢适时提醒一下,免得只有自己被清算。
他话落时呼那策果真才想起不止这狐狸,那只看起来光明坦荡的凤凰也一并有份,他眼里暗下来,姬眠欢见状心里默默念:死道友不死贫道,死贫道,道友不死也得死。
踏入玄宫时姬眠欢方才从呼那策袖中钻出来,他四处一望,总算察觉玄宫有何不同。
从前古朴沉闷的玄宫里不知何时镶嵌了无数明珠,颗颗的光芒并不算强,只是没有月色的夜晚也可以照亮一方,他爪子踏了几步,就被呼那策手从胳膊下穿过抱了起来。
小白狐狸歪过脑袋,声音放低,“这是为了我才安放的明珠吗?”
他心里知道是,但还是想听呼那策亲口说。
“嗯,”呼那策凑近用鼻尖碰了碰那狐狸的额头,手指头拨弄几下那对柔软的狐狸耳朵,“我怕玄宫太黑,此后你会不愿意再来。”
“怎么不来,纵然要我的命,也要来。”
“呵,”呼那策自然不信这狐狸马后炮来的甜言蜜语,只是耳朵软,心也一并不硬,蜜糖轻松就能灌进去填满,“当时想你,傻乎乎还写了信,折了花,可惜你不要,还说不爱我。”
他轻轻的话语,并未有几分认真似的,只有姬眠欢听得太多,早就熟悉呼那策偶尔也会不明显的埋怨,说是埋怨不对,应是藏着掖着撒娇。
“哥哥就真不觉得,我那时那些话,做的那些事,是真的不爱吗?”姬眠欢心里还是不安,下意识又想确认一番。
他刚问完,其实还满心等着呼那策说几句让他偷着甜的话,就见呼那策拎着他的耳朵稍微用力,眼睛垂下来看着他。
“你是不是觉得我傻。”
“若是不爱,为何银灼不肯还给我,我从灵镜回来那日,起身时身侧都是暖的,你不曾丢下我,而是整夜陪伴,庾琛想袭击我时,我身上的魂力难道是平白无故来的?能请动玄天九尾狐的,除了狐族的君王还有谁?”